大腸

我覺得自己是個吃東西很不女人的人。不是說有什麼性別的歧視偏見,只是生理上來講,女生確實飲食更清淡嗜甜。記得有一次TP-Link(清華北大的聯誼活動)上,隔壁學校的男生來我們的地盤玩桌游,很有禮貌地在群里問我們帶些什麼零食過來。還沒等其他女孩兒發話,我已經連環炮式地點了這些吃食:烤豬蹄兒,鹵鴨脖,啤酒,炸雞,小龍蝦……分分鐘破了隔壁理工男對我們未名湖畔文藝女的粉紅色泡泡幻想。

我吃得如此之雜,但也有一物不敢嘗試——大腸。它給我的印象是蠕動的肥膩一條,生前浸潤在糞便里,變成死後鹼水淘米水也洗不掉的臟器味道。我的家鄉有道名菜:九轉大腸。我在各個檔次的餐館裡見到過這道菜,路邊小店是紅呼呼趴成一團,五星酒店利落清爽一點,大腸下擺片黃瓜,一撮白蘿蔔絲,試圖以色澤的清新說服食客一啖。還有魯菜名店,以大腸為招牌。服務生風風火火跑過來,把碟子往桌上一擲,鄰桌站著,睥睨而視,很有儀式感。不管形式怎樣,不管是否有同行的人極力推薦,大腸我都是不吃的。總有新認識的朋友這樣問我:

「你吃鴨腸啊?」

「鴨腸乾淨,鴨子吃得素。」

「……」

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我第一次吃大腸是一個月前,南鑼鼓巷這邊的一家小居酒屋,酒喝了大半杯,窗戶外頭月亮絨絨的,空調冷風呼呼吹得舒服,老闆腆著他的八塊腹肌一邊烤串一邊和我東拉西扯。他說起大腸,還是那謎一樣的自信:我們家的大腸不一樣。好,那我就嘗嘗吧。

幾分鐘後小盤子里端上來一串,烤雞皮似的,皺皺巴巴,邊角略微焦黃,油絲滲出來一點點,染得上面的小蔥花兒亮晶晶。我拈著小小的一串,琢磨要不要先聞一下試試?還是閉著眼直接咬下去——老闆跟看猴似的看著我。最後咬了一點,鼻子憋著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面,不敢過多地調用味蕾,迅速咀嚼咽下去。然後,我醒過神來一樣,咂咂嘴,咦?不臭。再來一口,這回慢了些。大腸里的肥油沒有完全剔除,已經烤得顫顫巍巍,薄膜包著一塊肥厚的油水,進到嘴裡就化了。大腸又有莫名地韌勁兒,像豬肚一樣,追嚼幾口,又嫩又實在的口感很好玩。小蔥不僅是eye-candy,獨特的風味解膩清新,山東人哪有人不愛零星的幾點蔥味?我就冒險一般慢慢吃完了——老闆的猴戲也到此結束。

大腸很好吃啊。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我沒有嘗試過的,但是又無比美妙的東西呢?想到生命里有很多可以突破的未知,我就特別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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