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跳好變奏

01-24

寫之前，我一直問自己是否夠資格寫這篇，因為我跳過的變奏實在不多。學校的劇目課一向以群舞為主。加上，老師們總強調，平日上課若是把各種舞步好好練對，練熟，那變奏其實就是個長一點的組合罷了。

思及此，我想老師們的意思也帶出」如何跳好變奏」最重要的一點：想要跳好變奏，每堂課，每個細節，每個練習都是地基。不是把變奏練個百遍千遍，變奏就會好。而是基礎好，再把變奏這個超級大組合練熟，那麼整體看起來也就流暢了。

(註：不知出處的圖）

芭蕾中一個很大的誤區即是求快求難。高年級一定跳的比較好，組合長一定比較難，變奏、表演、比賽參加的多了一定比較有實力，去的舞校名字響了鐵定教學質量比較嚴謹...唷，不不不，芭蕾是個外在的東西能幫忙擋一時，卻會在一個舞者站在把桿邊準備Plié時就洩漏一切機密的藝術。

近日，我學了Paquita中Pas de Trois的variations，La Bayadere中Shade 2nd variation。加上小時候曾經表演的Coppelia, Swan Lake Pas de Trois, Flower Festival...等等，我覺得這一系列的變奏學習，對我來說，要讓一個變奏變得漂亮，最重要的有：

1. 每一步都是主角

每次學變奏，我總是會分段來記。每一段都有一個大的項目，比如說我馬上要表演的La Bayadere shade 2nd Variation可以分成：Cabriole + Waltz + Attitude front + Ending。但縱使每一段都有比較突出的舞步，連結的橋段卻是讓整個變奏流暢的關鍵。

記得以前上Vanessa Zahorian（SFB Principal）的課時，我們花很多很多時間在練ballet run。你說，在舞台上跑步有什麼大不了的，大家都會。但就是一個小小的跑步，也可以看出一個舞者的demi-pointe在哪，能否抓住舞台的空間，接到下一段時是否出現空隙。若使用一般生活中的例子，我們做一個蛋糕，食譜上清楚寫著6顆蛋＋120g的低筋麵粉＋2.5匙的糖，但除了這些東西以外，我們又自行加上了各類水果，鹽，橄欖油...等等。或許不會造成嚴重失敗，卻讓人有雜亂之感。

老師常說，學芭蕾就像是學拼字，必須一個個字母放好，才會出現一個別人理解的字。當一個舞者能將細節處理的乾淨俐落時，不但能讓自己的身體減少負擔，也能讓觀眾的注目放在我們決定最需要展現的部分。

2. 手和頭帶動腳

諸多學生（包括我）在學習時，總是想先把腳給記下，但其實，如果把手跟頭的位置給搞清楚了，腳也會跟上。這部份在練習petit allegro時最為明顯，往往不是因為腳打結而讓組合崩塌，而是因為手急著想要跟上，而讓腳亂掉。若是手只放在low 5th，也常常因為上半身想要幫忙，反而攪亂了正在努力的腳。

NYCB的首席Megan Fairchild曾經說過，上課時還沒輪到她，她總是會在教室後面練習手的位置。很多人忽略了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 前面我提到乾淨俐落，而想要做到這件事，手就無法像八爪章魚一樣亂揮。或許，正因為我們是學芭蕾的人，所以很容易去看別人的腳，但事實上，廣大的觀眾先看的是你的臉還有手。

練變奏時，我會很努力地先把手和頭的位置記起來，當上半身對了，能放入情感了，我的腳就能專注在技巧上，不會因為要顧手又顧腳而顯得慌亂。此外，表演時往往不可能完全沒有意外，當腳下採空時，固定的手和頭能把舞者拉回原始狀態，也不會讓觀眾感到突兀。

3. 呼吸和音樂

我並不會一遍又一遍的練變奏。我需要時間讓腦袋思考，讓身體習慣正確動作的感覺，而不是一遍遍操練，尤其是當有動作不乾淨時，錯誤的練習，反而事倍功半。休息的時間，我會戴上耳機，讓音樂在耳邊流轉。閉上眼睛，在腦袋中畫出我希望的姿態，配合音樂，思考我要在哪兒呼吸。

呼吸必須配合音樂。一個沒有呼吸的舞蹈，讓人氣悶，給人一種沈重近乎窒息的感覺。再者，一分多鐘左右的舞蹈沒有了呼吸，舞者也難受。但是，在哪呼吸卻是一門有如古人學習句讀的高深學問。這個東西，我覺得沒有對錯，但一個舞者得思考在哪斷句才不會顯得上句未完，下句又起的感覺。一個好的呼吸點，不但能讓身體重整，讓音樂有了起伏，更重要的，告訴觀眾，下一波的高潮又要來了。

老師曾經說，don』t dance on the music but dance IN the music。這句話，我幾經思考卻找不到很好的文字來形容 -- 當我們每一拍都在拍點上的時候的確是很好，但如果一個舞者可以不但在拍點上，甚至替推動音樂，與音樂交織，兩兩互補呢？這大概不單單是練習變奏時的重點，每次跳舞時，這都是需要練習的部分吧！

4. 你跳的，永遠只有自己能跳 -- 做個好選擇

我不反對在Youtube上看大神們的詮釋，這是很好的學習，但我不會多看，甚至在演出前一、兩週，我一次也不會看。

我那在國際比賽上得獎無數的鋼琴老師有個嚴格的規定，對於我們正在學習的曲子，不準我們任何演奏來聽，來看。這是防止我們在還沒有思考自己曲風之前，就把別人的東西學了去。我們像是一張白紙，看什麼，聽什麼，都能反應在紙上。然而，我們得為自己發聲 -- 現在的我們，覺得快樂是什麼樣的笑容？悲傷又是什麼樣的表情？戀愛是什麼樣的味道的？心碎又是什麼樣的傷痛？

長年擔任YAGP（Youth America Grand Prix）評審的老師說，挑戰自己很重要，但適合自己更重要。在選擇變奏上，必須要非常確定其中有自己的強項。高的舞者，可以選擇線條比較多的。矮的舞者可以選擇需要更多爆發力的。若你林黛玉型的但硬是要跳Don Q，不是不行，不過你得確定你展現的出那種充滿活力又不太理會旁人眼光的態度。許多學生在參加比賽時會陷入」我得選難的變奏」的迷思，但作為評審的老師說，我寧可看到一個學生展現在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成熟，而非東施效顰。不管是在技巧上，表現出對每芭蕾細節的理解，也詮釋角色上，告訴我們內心的想法。角色的心情無法強行帶入，一來要選能夠凸顯自己技巧的，二來要選在情感上能夠掌握的變奏，才能妥當的發揮。

當我跳一個變奏時，我就是自己的主角。雖然很多大神跳過，但14歲的我，就做一個14歲的主角。

5. 永遠都要有plan B

誰都希望演出可以順順利利，但世事難料...（嘆）然而，就是因為有意外，所以有趣！

之前跟Boston Ballet一起演出時，首席曾經摔下舞台，群舞的裙子曾經掉下來，也常有人快了一拍，有人走錯邊，有人鞋子出問題... 我們雖然會盡全力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卻也得學習，如果發生了意外，應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停下來。音樂還在跑，就代表還沒有結束，就像人生中發生了不可避免的悲劇，卻不代表我們的生命就應該終結。我們可以繼續，或是想辦法無縫接軌的進入後台重整，但絕對不能停在舞台上... 那像是一句話沒有說全就停止一般地令人錯愕。

在練習時，或許總是有些地方無法非常順利。一方面我會避免將心思只放在這些地方，因為很容易讓人察覺那是我比較不熟悉的部分，二方面，我會花時間計畫 -- 如果演出時，不湊巧又無法順利完成的話，我要怎麼接下去。平衡變短，可以回到五位，或是留在sous sous。轉圈掉下來可以停在結尾或是做一個快速的soutenu把音樂填滿順便重整身體重心...等等。我也會在整個變奏的幾個地方插上隱形的旗幟：如果真的無法快速救回的情況，上半身依舊繼續，等音樂走到我插上旗幟的地方，再重新開始。

這是個表演藝術，不是考試，更不是自動化的機械流程。有意外，才有驚喜，不要擔心出錯，因為真的只有你和陪你練習的人才知道本來應該是怎麼樣的。只要臉上不顯現，舞台就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6. 結尾精彩，前面才有看頭

好的結尾，幾乎佔了所有變奏的50%。是的，50%這麼多！一個舞者，前頭各種漂亮，每個舞步的結尾卻草率結束，就像是文章沒有句點一樣讓人困惑。

回到第一點，每一步都是主角，結尾跟任何舞步一樣，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看很多表演，比賽，常常看到有人因為小小的失誤，在台上瞬間出現失望的表情或是對自己生氣，結尾匆忙結束，一副恨不得快快消失的樣子。實際上，結尾往往比前面轉圈，還是什麼跳躍要來的長的多，也是觀眾容易定住的地方。

很多次，我明明沒有轉出什麼好圈，但是卻穩穩停在結尾，旁人都在拍手，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過程並不完美。上回Mr. Nilas Martins授課時說，」如果你沒有在音樂內完成，那一切都不做數。如果你沒有ending的話，那連音樂性都談不上，不管你前面做了什麼，全數歸零。」

不要丟掉結尾，更甚之，什麼都出錯也必須穩穩的將句子畫上結尾。

7. 與觀眾的深情對話

在人群之中，我們與人眼光相接，一個表情，一個微笑，有時勝過千言萬語。舞台抑是如此...

技巧層面自當注意角度，如同和人交談，我們不會想要背對著對方。有時候跳舞的角度太偏了，觀眾看到的是我們的側面，甚至是我們的屁股。Balanchine style的舞者喜歡crossed的概念，讓觀眾可以看到更多的身體線條。比如說，前方角落是11點鐘和1鐘的位置。技巧難以用文字來說明，但撇去技巧的部分，一個舞者的呼吸，牽動胸膛的起伏，一樣牽動觀眾心情。當在做一個平衡，專注的神情讓我們屏氣。當在做一個跳躍，活潑的情緒也會感染觀眾，讓大家跟著拍手，或是也想起身跳舞。同樣的，當我們害怕或是對自己失望時，觀眾一樣感受的到。

偶而編舞上的需求，我們得背對觀眾時，就讓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會說話。背部的線條展現了我們對芭蕾的熱愛，手一路連接到腳的畫出一道美麗的線條。甚至，我們的頭髮也會訴說我們怎麼看待我們正在跳的作品。不要輕視自己能散發出來的氣，這個氣，能夠宣染任何看著你的人。

8. 要先學做人，才能成為一個好舞者

我覺得... 這是一個需要掏心掏肺的的藝術。聚光燈一打，歡喜害怕，不管是什麼全都赤裸裸的攤在大家面前。裝，可以，但也很容易被識破。再厲害的舞者也是人，只要是人，必定有著七彩的靈魂，這個靈魂因為經歷過的事情不同，所以散發出屬於自己獨特的風格。每支舞蹈，不同的人跳，帶出來的絕對是不同的感受。同樣的人跳同樣的舞，也會因為時間不同，而給了舞蹈全新的生命。

我曾經說過，我們練的不只是芭蕾，而是人生。因為曾經戀愛，所以懂得甜蜜。因為曾經流淚，所以懂得心碎。因為曾經... 這些許多的曾經，讓我們能夠在舞台上訴說一個故事，當我們與角色重疊時，就能展現最純真的情感，這也是最能感動觀眾的一刻。

還是青少年的我，人生閱歷自然還不夠豐富，但閱讀、學校的課業，與各種人們的交集，不論是什麼，都會在我的靈魂上點上一點其他的色彩。專心於提高自己的技巧，讓舞蹈看起來更純淨固然很重要，但是若要是感動觀眾，那就得從」心」下手。這點，與技巧一般，需要時間一點一滴的累積，累積了再磨，磨了再累積，日復一日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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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至此，這篇文章也接近尾聲。我沒有提很多技巧方面的事，因為我覺得老師們只需要我們做好我們現在能做的。我們可以將變奏改的適合一個學生的程度，舞步可以很單純，卻仍可以讓內行人看出學生對每個舞步的認知：像是轉圈的重心，手位，跳躍時腳的延伸...等等。這部份就算無法完美（事實上，也沒有完美一說），卻能讓人知道未來的你，有多少潛力。潛力與天賦無關，若是能穩穩地走路，就能學跑，學跳。若是四則運算的概念懂，那麼就能學習代數。一個能夠學習的學生，比一個充滿天賦卻不願聆聽的學生要來的有進步的」潛力」。此外，技巧也無法瞬間提升，所以只需盡力而為。然而，情感的表現，與觀眾的對話，卻是在練習變奏時可以一再揣摩，一再思量的事情。每天只需花一陣子，細細體會故事背景，尋找內心的聲音，注入自己靈魂，讓每個舞步都充滿自己的用心良苦，就會讓變奏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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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終於完成～這是一篇寫起來很辛苦，很抽象，又有點點底氣不足的文章。之所以底氣不足是因為，我覺得學海無涯，每個人，每個時段來回答如何跳好變奏都有不一樣的著重點。我無法概括所有事情，更甚之，我無法就技巧上來說明什麼是"好"。然而，就因為學海無涯，我覺得跳舞（上課 or 表演）每天都有不同的感受。好與壞，一樣重要，點點滴滴，都在架構舞者跟觀眾之間的橋樑。

我想，寫這篇，並不是一個教學文，而是提醒自己...舞蹈，不論在哪個方面，都要不斷學習，學習之餘，還要用心享受當下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