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速攀哈巴雪山,一次義無反顧的嘗試 (中篇)

1910年6月,英國海軍上尉羅伯特- 斯科特出征南極。出發6個月後,在紐西蘭埃文斯角,他們發現了另一支探險隊,挪威的阿蒙森也在覬覦「人類首次抵達南極點」的至高榮譽,並且阿蒙森在他前面110公里!為了率先抵達南極點,斯科特命令隊員不惜全速前進,但體力和食物也大大耗盡。

1912年1月18日,當斯科特團隊在暴風雪中慢慢逼近南極點時,發現遠處目標地點有一團黑影。不幸的是,那就是阿蒙森留下的帳篷,飄揚著挪威國旗。人類第二次最終抵達南極點,僅僅在人類第一次抵達南極點後的1個月後。

斯科特在極度失望下插上了英國國旗,隨即走上了歸途。但是極度透支的體力,失溫,飢餓,逐漸消怠的能量,茫茫無際的冰雪荒原都在威脅著他們。斯科特隊伍的成員一個又一個地離去。3月29日,斯科特終於也倒下了,而他距離下一次補給點只有17公里。

事後,整個探險過程被斯科特的隊員阿普斯利,寫成了著名的南極探險回憶錄《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這本書在探險文學裡佔有一席之地。

如果我能用一句話概括這次哈巴速攀過程的話,那麼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

在珠峰時,我們把速攀時間暫定為7月。說實話,7月並不是攀登哈巴雪山的好季節。雨季山裡陰晴不定,山頂雲霧籠罩,運氣不好的話連續一個月都見不到山頂。但是我並沒有拒絕7月登哈巴,因為五年前我登頂哈巴雪山的那次恰好也是7月的同一時間,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底。其次,我認為這幾年經過了幾十場越野跑賽事的鍛煉,10餘次高海拔攀登的經驗,自己只要身體足夠強壯,裝備合適,最後天氣再惡劣也不至於失敗。

在玉珠峰速登

在一次巧合的機會,我把時間敲定為7月23日的這個周末。因為5月在珠峰時的夥伴阿信和張巍大哥也會來,不同的是,我是速登,他們走的是傳統路線。 行程大概安排如下:

  • 7月22日周五 晚上23:40分飛抵麗江機場

  • 7月23周六 早上坐車開往哈巴村,下午抵達

  • 7月23周六 晚上10點半~12點之間出發

  • 7月24周日 預計早上9點前登頂,中午下撤到哈巴村

  • 7月25周一 夜宿虎跳峽山白臉客棧

  • 7月26周二 越野跑速穿虎跳峽

  • 7月27周三 飛回北京

行程安排還是很緊湊的。之所以周五晚上才能到麗江,因為周五上午我還要參加大學寢室一哥們兒的婚禮……從行程上看,我連夜抵達哈巴村是下午,幾個小時後就立即出發登頂,沒有給自己任何適應時間。這種做法十分激進,但實則還是有些道理的——從四月開始,基本每個月都有高海拔的戶外經歷。 四月四川稻城亞丁Skyrun,五月珠峰馬拉松,六月玉珠峰速登,之後的靈山越野賽和大五台朝聖之旅雖然沒太多作用,但是2000多米也能把我曬出高原紅。一般海拔適應的有效期有1個月,6月初登玉珠,7月23日登哈巴好歹還有點遺留的效果吧!

另外,之所以不給自己適應的時間,是參考了珊瑚和白福利速登玉珠峰的案例,雖然他們在5800米初遭遇了暴風雪最後遺憾下撤,但是他們也是幾乎沒有任何適應直接往上沖。後來哈巴失敗後,國內登山前輩孫斌老師在朋友圈裡說,沒有任何海拔適應的速登是不可取的。所以至於速登高海拔雪山到底要不要適應,我也較不準。不過可以明確的是,適應海拔之後的速登,無論是登山體驗還是速度都有明顯的提升,但是我下意識地認為,或許沒有海拔適應的速登,給我的感覺更加純粹。

Solo還是嚮導?

無論是越野跑還是登山,我都特別嚮往那種純粹的感覺。那純粹就是零,是空白,但對我來說卻是無限可能,卻是唯一淋漓盡致的快感。但又是極度危險,也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為了追求這種純粹,在7月出發前20多天,我都要思考到底要不要自己一個人solo速登哈巴雪山:無嚮導,自補給,自導航,全程自己負重,自己控制自己的節奏,當然也要自己承擔全部的風險。對我來說,這才是純粹的速登,不然和一個小規模的商業登山沒太多區別。

五年前結組攀登哈巴,這次想來點不一樣的

我之所以敢這麼做並非是莽撞,讓我如此自信(抑或是自負?)的原因是:首先我曾經登頂過哈巴,雖然五年過去了,但是對雪山的基本概況還是心中有數;最近幾年,30多次大大小小的越野賽事經歷,近10次的高海拔雪山攀登經驗,特別是6月份的二度速攀玉珠,讓我比較有信心;體能雖然並沒有達到巔峰,但比上次登頂哈巴時好太多;裝備雖然並不是很精良完美,但是對付哈巴綽綽有餘;路線雖然不是很熟悉,但是我把珊瑚速攀哈巴的GPX數據下到了自己的手錶里,沒事兒就拿來研究。

直到最後一刻我也沒有徹底下定決心。後來得知阿信不去登山了,只剩下張巍大哥一個人,他不得不取消原來的傳統登山路線,改成和我一起速登。如果是我自己的話,我可以掌控自己的節奏,但是和張大哥兩個人,說實話我對他的速度和體力沒譜,更重要的是,我承擔不起兩個人的風險。所以最後決定雇一名嚮導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裝備是一門大學問

第一次嘗試登山的張大哥行前非常緊張,特意給我來了幾通電話,確認下他的裝備是否合格。至於我,裝備幾乎是現成的。再此,我把這次準備使用的裝備清單分享如下:

  • 貼身層:Odlo Evolution保暖上衣,Icebreaker美麗奴羊毛保暖長褲,Macpac 美麗奴羊毛保暖長褲(備用)

  • 保暖層:Mountain Hardwear Ghost Whisper排骨羽絨服

  • 硬殼:Kailas技術衝鋒褲,Vuade冬季衝鋒衣,Salomon超輕衝鋒衣

  • 徒步:Mountain Hardwear速干褲,Marmot馬甲,BD帽子

  • 配件:Zealwood 羊毛襪兩雙,中等厚度徒步襪兩雙,火柴棍頭罩,Kailas抓絨手套,Marmot雙層防水手套,Bolle 運動太陽鏡,史丹利保溫水壺,BD Ultra Distance登山杖,Suunto Ambit2 手錶,Suunto 遠征手錶,Rab雪套,頭巾,hydrapak 1.5L水袋,Ultra Gear水壺,Petzl R+頭燈。

  • 技術裝備:BD half dome頭盔,BD大冰鎬(租借),冰爪(租借)

  • 背包:Osprey小鷹38L

  • 鞋子:Vasque 7177重裝徒步鞋(雖然我有雙高山靴,但是在哈巴雪山使用高山靴有些大材小用,而且一雙鞋從頭到尾節省了不少重量)

在家整理此行的裝備

在上篇文章中我談到了李少壯等人速登哈巴的案例。幾位有過越野跑經歷的速登者無一例外在雪線之下,選擇了越野跑裝備,快速輕量通過。而雪線之上完全無法避免使用最基本的登山裝備:冰爪,冰鎬,頭盔,衝鋒衣褲,墨鏡,等等。然而當我在出發前兩個小時,把最終確定的裝備打包好時,尷尬地發現整個背負至少有10公斤! 如果這是一次傳統的哈巴登山行程(哈巴村-大本營住宿-第二天沖頂),那麼10公斤的裝備算是非常輕量的了。可這是一次一站式速登,10公斤的裝備重量在那些真正了解速登的人看來,是非常可笑的了。然而篩來篩去,我卻是在減不掉什麼東西。

其中最沉的當屬水和水具了。速登哈巴之所以是一件小有難度的事情,其中一個難點就在於全程沒法補水。路上沒有時間燒水,即使大本營有水當我抵達那裡時,還是凌晨,人都沒起來。和李少壯等人6小時登頂,七八個小時就可以下撤不同,我的登頂時間最快也要10個小時,因此水量相對也要更多。最後1.5L水袋和600ml的水壺都裝滿了水,750ml的保溫水壺也灌滿了熱水(雪山上一定要喝熱水),將近3L的水量就佔了3公斤,算上水具大概3.5公斤!

其次較沉的就是將近1.5公斤的大冰鎬,以及Vaude衝鋒衣了。這款5年前購買的衝鋒衣比較適合冬季攀冰,以及冬季戶外徒步。用來登山也沒問題,但是速登的話就顯得很笨重了,單單一件硬殼我估摸至少要有1公斤的重量。出發前猶豫再三是否要剁手一件始祖鳥的Alpha SV,最後忍住沒有剁手。

一物多用是輕量化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我的裝備戰術是,出發時,穿著速干長褲,Odlo速干保暖內衣,mamot馬甲,頭巾,頭燈,徒步鞋。Salomon的超輕衝鋒衣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如果下雨隨時披上。雪線處,脫掉速干褲,換上美利奴羊毛長褲和衝鋒衣,上半身直接穿上排骨羽絨服和衝鋒衣,依次戴上頭罩、墨鏡(如果天亮的話)和頭盔,腳上再套一層厚襪子,穿上全綁式冰爪,最後換上厚手套。

基本上不用脫什麼,直接往身上套就可以了。而全身上下比雪線以下多出來的無用裝備頂多是一件速干長褲(150g)和、一件超輕衝鋒衣(210g)和一對登山杖(350g),重量上看還是蠻划算的。我覺得這次裝備選擇得還可以,下次如果再來速攀,基本還是這個一物多用、直接往上套的戰術,不過肯定會把笨重的衝鋒衣換掉了。

萬劍歸宗,所需裝備都收納進這個38L背包

出發-海拔2650米

7月23日周六下午2點抵達哈巴村。天氣不是很樂觀,麗江已經連續下了一個月的雨,哈巴村也有一個月看不到山頂了。但我還是按照原計劃,按部就班地整理裝備、吃飯、睡覺。 事先跟嚮導楊師傅了解過(他恰好是李少壯當時的協作之一,也是前不久珊瑚訓練營的協作之一),李少壯和珊瑚等人的出發時間是12點前後,沖頂時間是六點至八點的清晨不等。我決定把出發時間定在晚上10點30分,原因有三:一,能力確實不及他們,無論是雪線上下,時間可能要花更長;二,全程背負所有補給和技術裝備,更重的背負壓在我身上;三,雨季泥濘濕滑,特別是晚上路況極其不好,會耽誤很多時間。

後來事實證明,我最擔心的第一點和第二點並沒有造成太多困擾,反而是第三點,這個不確定性的炸彈把我毀了。 晚上10點40分,飽餐戰飯消化好之後,張巍,何師傅,我和哈巴雪山客棧的眾人告別,正式出發。寂靜的村莊偶爾能聽見腳下的蛐蛐和遠處的犬吠,厚厚的雲層懸在頭頂,縱然有些壓抑,但是我卻自信滿滿。 出發不久就下起了毛毛雨。密度並不大,雨滴打在身上正好降溫,十分舒服。坡度也開始變陡,縱然經過了5月份珠峰馬拉松的淬鍊,張大哥高海拔經驗有限,又上了歲數,我和嚮導不得不偶爾停下來等他。就這樣走走停停數次,不知不覺間,大霧瀰漫,雨滴變成了雨點,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我,客棧老闆,嚮導,張巍大哥

凌晨12點整,大霧瀰漫的哈巴雪山能見度不足2米。三個人的頭燈光束向前打去,就像照在了一面近在咫尺的牆壁上。我跟著嚮導從一個岔路口鑽進了另一個小樹林,突然又走到了寬闊的徒步道,眨眼間變成了羊腸小路,早已分辨不出清晰的路線軌跡。我開始慶幸,幸好有嚮導楊師傅在,不然只憑我自己雖然也能導航成功,但是肯定會非常慌張。 伴著雨水打在超輕衝鋒衣的嘀嗒聲,以及張巍大哥濃重的喘息聲,我依稀聽見了流水的聲音,並且隨著爬升,流水的聲音也逐漸響亮。

突然,嚮導停住了,說了聲:我去。 我心裡咯噔一下。楊師傅帶隊登哈巴百餘次,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能讓他感到驚訝的肯定非比尋常。楊師傅指著前方十米寬水流湍急的河水,以及岸邊漂浮的殘木說道:「我記得以前這條河不走這裡啊!橋也被河水沖走了!」 眼前這條突然其來的河水在雨中愈發奔騰,好像在戲謔地對我們仨嘲笑:哼,來吧!我們決定先把行李放下,勘查下這條小河的情況,看看有沒有橫渡的可能性。

來到河水的上游,發現由於幾米的落差,上游竟然形成了水勢迅猛的小瀑布,幾乎不可能橫渡。走到喝水的下游,雖然下遊河水並沒有上游的落差瀑布,但是這裡的河道更寬,河水更深,河水很急,目測最深處可以過大腿,危險程度不亞於上游。

上遊河水十分湍急

中游是唯一的辦法。張巍大哥首先嚮導用岸邊的石頭堆成一條路,踩著石頭過河。但是幾塊巨石入水後,除了四濺的浪花,巨石几乎就沒影了,可見河水還是有一定深度的,但張大哥還是契而不舍地忙活著。 無論是用什麼方法過河,我們仨都很默契地清楚一點,不能濕鞋子,這是底線,不然後面雪線之上的攀登會十分危險。我再次仔細勘查了水勢,發現中游有一處約3米寬,剛剛沒過小腿肚子的部分,或許可以脫鞋淌水過去。

張大哥十分抵觸淌水過河的辦法,因為年齡幾乎是我二倍的他比較怕腳涼。河水涼嗎?真涼!可以想像下,此時體感溫度大概在7度左右,從哈巴雪山流下來的雪融水溫度大概在5度左右,但是當腳真正伸進河水的時候,那種水流波動腳部的寒冷是可以穿透骨髓的。

楊師傅也更傾向於這個辦法,畢竟效率更高。我跟張大哥說,水確實非常冷,但是你只需要忍5秒,只要5秒,後面的就都可以穿鞋子搞定了。我把鞋襪脫好綁在背包上,腳還沒有踏入河水僅僅是踩在岸邊的鵝卵石就已經感覺到冰冷了,就好像踩到冰塊上一樣。當我把腳踏入河中時,情不自禁地咬緊牙關。

後面的張大哥和嚮導在渡河

第一隻腳剛踩穩,就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太冷了,這種感覺就好比是把所有的血肉都換成了冰水,骨頭四周都被這種冰水包含著一樣。第二步踩穩,我開始後悔脫鞋過河的選擇了,咬緊牙關,眼眶都要瞪裂了。第三步踩穩,我堅持不住了,終於大吼一聲「我操」!第四步還沒踩穩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凍哭了。第五步不管岸邊有沒有鋒利的碎石,一腳踏上去跪倒在河邊,用雙手暖腳,任後面兩位怎麼叫我我都半晌說不出話來。現在終於能體會那些老驢徒步新疆狼塔C線路過河時的痛苦了。

就在我自欺欺人地以為,渡河是今晚的最大困難時,我卻沒有想到,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如噩夢般逐一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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