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朝鮮跟我20年前去的時候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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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說 張開先 發自 朝鮮 平壤

「孫子回來啦!你看看都餓瘦了吧!好么秧兒滴去朝鮮噶哈!」「失聯」四天從朝鮮回來,剛進家門奶奶就忙問我。

朝鮮尚未開放個人自由行,我這次去是報團。團里的中老年人居多,相處幾天,發現不少人都對這個國家有莫大的親近,甚至是「朝聖」般的嚮往。我猜上一輩人興許很多人如此,於是頗自得地向奶奶炫耀起這一趟行程,不料—— 「跟俺們二十幾年前那時候去看的一樣兒啊。」嗯?我以為的冷門兒又酷炫的赴朝旅遊,居然是我爺爺奶奶玩兒剩下的?

△二十年前後的平壤火車站 我家在遼寧,離進入朝鮮的口岸丹東三小時火車。爺爺的哥哥抗美援朝的時候戰死異鄉,於是1993年朝鮮剛開關接納遊客時,爺爺奶奶就帶著兩盒餅乾一個相機,要去朝鮮看看。「當時還不興去韓國,都是去朝鮮。報團就要個身份證,什麼手續都沒有。倆人加一塊也就不到三千塊吧。」奶奶說。和那時一樣,現在去朝鮮旅遊依然只能通過旅行社跟團游,大多數團都從丹東入境,價格變成了人均三千,貨幣卻遠不及當年值錢。「去之前就是想看看朝鮮什麼樣的,抗美援朝嘛。結果去那換火車,一看那小火車,哎呀媽呀。」奶奶說的換火車是在新義州,剛過中朝邊境。現在一趟車直接拉到平壤,可二十三年前去朝鮮得全體乘客下車,坐上朝方那「哎呀媽呀」的綠皮小火車,一共不過五節。不過我們也並不省事兒,火車到新義州需停兩個小時被檢查,身著軍綠色軍裝的海關和邊防人員上來挨個兒開行李箱,要手機、要iPad。一位年輕的檢查人員看見了我們的Kindle,輕聲讀了一句上面顯示的英文書名,但沒收走。整個檢查過程雖然長,但沒我想像中的嚴格和緊張:一名女邊防檢查的時候坐下來和我們聊了幾句天,有人問起她的工資,她也沒猶豫就說是三千朝鮮圓。男海關甚至還假意揮拳,和旅行團領隊開起了玩笑。我問起奶奶當時,情形竟也差不多:「檢查,去回都檢查。倒也沒遇著什麼麻煩,本來聽說挺嚴,但咱都是良民吶,咱大大滴良民。」大約兩個小時之後,列車載著一車「良民」再次啟動,掠過道路兩旁不時閃現的大紅字標語,以及大片大片的苞米地和水稻田 。「當時火車外邊兒老頭兒老太太都在地里背糧食,撿苞米粒子。一路看到莊稼,周圍都是苞米地,山都禿了吧唧滴,戰爭毀的。公交車裡外都是人,嘿嘿嘿。」 奶奶回憶道,「俺們去那陣兒,吃得不好,缺糧食……去的時候導遊都說,一人帶幾塊大餅。咱買去了又帶回來了,咱吃得少,用不著。」而爺爺奶奶回來後沒多久,朝鮮就爆發了大饑荒,死亡人數至今沒有確切說法。

△沿途的風景

帶去的大餅沒用上,爺爺奶奶用餐基本在酒店解決:「在平壤吃過正宗朝鮮冷麵,薛利紅英子,頂上帶扣肉,黑去聊光地,整個食物匱乏,酒都供給制,跟咱們一樣,酒煙都沒有。咱們帶的在那邊都算好的,得師級以上呢。」我們一點兒乾糧沒帶,平時出去,旅行團帶到固定的飯店安排好團餐,量不大,但吃得不差。我們連住的地方都和爺爺奶奶當年一樣,是號稱全朝鮮規格最高的羊角島酒店。如今頂層有了旋轉餐廳,石板烤肉配著最著名的大同江啤酒堪稱一絕。

△還不差的團餐

離開的前一天我們去餐廳坐了坐,下望是平壤夜景,有燈光,並不是傳說中熄燈全城黑暗。如果車上那位邊防告訴我們的工資沒錯,一頓飯下來,摺合成朝鮮貨幣著實不低,但還是有不少本國人來,男男女女相談甚歡。餐廳里到處鋪著粉紅粉綠的桌布,五顏六色的射燈四處晃,洋溢著年代感。

到平壤的時點,朝鮮勞動黨代表大會開完不久,五年計劃開始實施,路燈柱上都是五年計劃的第一階段紅字標語:200天戰鬥。街上行人匆匆,服裝大多雷同,一個面孔。上學路上的孩子們穿著制服,也許因為身形普遍比較瘦小,紅領巾披在身上顯得出奇大。他們喜歡朝車上的旅客揮手打招呼,甚至追著打招呼。四天時間有一半在車上,無論何時何地,車窗視野所及的建築,都被齊刷刷分式成了糖果色,每個陽台上都擺著鮮花——甭管仔細看進去房間內部多破落。按照奶奶的說法:「街上你看不著人,白天也很少看著閑人溜達。他們有的穿著部隊軍用裙,西服上衣,那就說明是個幹部兒或者機關滴,剩下就是漢服,就是草綠色衣服那種。他們上班族也不穿朝鮮族衣服,節假日才穿。胸前別著那個頭像,屬於政治基礎,搞個人崇拜么。我瞅他們弦兒崩的可緊了。有的老百姓,瞅你行動不符合勞動黨滴,如在禁止拍照處拍照,就來給你制止了。」

△佩戴領導人徽章的朝鮮人

這些情形和我們看到的幾乎一樣。跟團的兩位導遊有人專門負責看著遊客,要是覺得拍了不該拍的就會立刻上來確認畫面。一路上從平壤、開城、妙香山到板門店,旅遊大巴載著跑,幾乎沒有自由走動的時間。難得一次放下來,是去體驗平壤人引以為豪的「世界最深的」地鐵。這個深埋於近200米的地下網路家族,自1973年建成第一條線,1975年開通第二條線起,便再也沒有繁衍過。爺爺奶奶那會兒見到的入口還是鐵欄杆,現在換成了簡陋的閘機。而導遊口中「特別漂亮」的地鐵站也逃不脫紅紅綠綠的大吊燈,站台牆上的壁畫宛如小學語文課本插圖。列車由於年代已久,開起來雜訊轟隆。

左:奶奶在地鐵站的留影 右:站台的大幅壁畫和即將進站的列車

兩條地鐵自然承擔不了三百多萬平壤市民的日常出行壓力,於是一輛輛載滿乘客的有軌電車就成了路上的復古風景。除此之外,平壤的私家車並不多,由於近幾年摩托車事故率上升,政府採取「禁摩」政策,在這個國家,自行車依舊很火。

△平壤有軌電車

旅程的最後終於去看了板門店的三八線。「導遊也不咋管,平時晚上也能出去溜達。但到三八線那就說,『別過線噢,死了不管噢。』那可有意思了,線這頭兒是朝鮮軍人,內那頭兒是美國大兵。導遊說了,誰過線機槍就崩誰。」時過境遷,如今的三八線的另一端已經沒有了看守的韓國軍隊,完全靠新建的一幢樓的監視器看守著。朝鮮軍人依然守在水泥線兩旁,嚴格換崗。

△「三八線」,對面南韓的建築已完全不同

爺爺的哥哥曾戰死朝鮮,外公也曾作為鐵路工人於「抗美援朝」時期頻繁往返于丹東和平壤。和爺爺一起看到英雄紀念碑的照片時,得知二十年前他們同樣參觀了這座刻著烈士名字的紀念碑,卻沒能在紀念名冊里找到他的哥哥的名字:「咱們去挨個翻,邱少雲,黃繼光。大夥來那翻,翻著了一喊都過來看。他(爺爺的哥哥)不是團級以上的,沒找到。他是戰士,去二年就死了,正在抗美援朝最厲害的時候,飛機轟炸炸死的。政府動員你,說去朝鮮吧,部隊不夠,從地方招兵。大部分都農村的。他參軍時十八九歲吧,我才五六歲呢。那孩子老實,真老實。一個村兒去的人,在一起當兵的來信,說誰誰誰死了,這樣家裡才知道。」————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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