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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集體記憶:從「歐洲紅魔」的家務事開始聊

比利時足球隊在歐洲杯遺憾出局後,教練球員 「互撕」,再次引發人們的疑問:比利時那麼多不同族群,連語言都不同,怎能不輸球?難道真是這個原因?

作者:政見觀察員 宿亮

「歐洲紅魔」 比利時隊無緣歐洲杯四強,沒能創造新紀錄。但比利時另有一項難以被別人打破的世界紀錄:「全國政府難產時間世界最長」。那是 2010 年到 2011 年,由於說荷蘭語的弗蘭德斯地區和說法語的瓦隆地區陷入政治僵局,比利時聯邦連續 541 天無法形成新政府。

弗蘭德斯地區分離主義政黨近些年所獲支持不斷增加,成為國內難以被忽略的政治勢力。弗蘭德斯獨立的主張,在倡導政治一體化的 「歐洲首都」 布魯塞爾成了不大不小的 「笑話」。筆者在弗蘭德斯地區生活時,發現當地以比利時國王為主題的明信片明顯少於布魯塞爾。當地友人提示:「國王連荷蘭語都不說,俺才不喜歡他!」

這不,比利時隊 1:3 輸給威爾士隊,方家就把原因歸結在隊內球員有的來自弗蘭德斯、有的來自瓦隆,言語不和,怎能不輸?

真是如此嗎?這些人什麼時候結下的仇?

其實,故事也就不到 200 年的歷史。自 1830 年從荷蘭獨立開始,比利時就形成了南北兩個語言區。當時,南部瓦隆地區是西歐工業化最發達的地方,瓦隆人操著整個歐洲上流社會喜歡使用的法語;而北部弗蘭德斯地區是農業區,長期受到南部在經濟、政治上的 「欺負」,形成一種充滿屈辱感的群體記憶和傾向於獨立的 「弗蘭德斯運動」。

風水輪流轉,20 世紀下半葉,弗蘭德斯地區迅速發展,而瓦隆區卻因傳統重工業轉型而沒落。經濟地位反轉影響政治,比利時 1962 年敲定了國內的 「語言邊界」,1993 年建立了相互獨立的弗蘭德斯議會、瓦隆議會和雙語的布魯塞爾議會,各自發展社會政策和國際關係。

用個不恰當的比喻,當年的 「小媳婦」 熬成婆,那些受屈辱的集體記憶會導致她大肆 「報復」 嗎?

社會心理學認為,集體記憶的確能規範一個族群、乃至一個國家的行為。比如,德國面對 「是否加入阿富汗戰爭」 時表現得扭扭捏捏,就是由於對二戰中大揮屠刀的集體記憶有所忌憚;而以色列之所以保持著一種時時警惕的 「受困心態」,也來自二戰中遭遇屠殺的集體記憶。人們憑藉這些集體記憶,定義自己的身份認同和行為規範。尤其是,那些關於本族群在歷史上遭遇的屈辱和傷害的記憶,往往幾代人都無法消解,對塑造社會信仰有著關鍵作用。

不過,集體記憶也是個動態概念。每代人面臨的時代背景不同,對歷史的理解也不一樣。例如,讀殖民史,歐洲的年輕一代會覺得那是不道德的殘酷行為,但爺爺輩卻用一種家長心態對待以往的殖民地,而這兩代人之間的 「爸爸輩」 的觀點則會相對均衡。對歷史的理解、態度和價值判斷,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而人們對於集體記憶往往表現出 「功能主義」 的特點:當一種記憶能夠為現代所用,它就會繼續;反之,集體記憶也會由於和現實的相關性不強而消散。

聊回比利時。在經過了上百年以後,弗蘭德斯人遭受屈辱的集體記憶是否還存在?

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比利時魯汶大學和布魯塞爾自由大學的學者做了一次網路問卷調查,評估了集體記憶對 2802 名受訪者的影響。研究者比較了三組不同代際的比利時人,每代人相差 8 到 16 歲。第一組是在 1920 年至 1957 年出生的比利時人,這個年齡組中,最年輕的人也在弗蘭德斯地區政治地位翻轉、比利時聯邦化之前就記事了;第二組在 1958 年至 1982 年出生,他們經歷了比利時聯邦化的磨合時期;第三組是 1983 年之後出生的比利時人,他們小時候的記憶就完全是聯邦政府的時代。

結果顯示:在老一代弗蘭德斯人心中,屈辱的集體記憶相對明確;而最年輕的一代人,成長在弗蘭德斯地區迅速發展的時代,距離那種集體記憶比較遙遠。

相比老一代,弗蘭德斯年輕人對於屈辱的集體記憶已經開始淡忘,他們對於比利時族群衝突的細節理解不那麼清晰。就集體身份認同而言,年輕一代對比利時國家的認同感在加強——雖然他們並沒有特別希望弗蘭德斯和瓦隆兩個地區減少各自為政、實現國家一體化,但他們整體上也不希望看到激進分離主義盛行。另外,年輕人更少支持分離主義政黨,更不希望看到比利時的命運在兩個族群的直接對抗中決定。

因此,研究者指出,認為比利時會分裂的人想多了:新一代弗蘭德斯年輕人中,支持分裂的越來越少,比利時的政治困局會因為集體記憶的淡化而慢慢得到解決。

看來,「歐洲紅魔」 在總結輸球教訓時,只能找找自身原因了。話說回來,對於歐洲的球員、或多數比利時人來說,語言本就從來沒有成為相互溝通中最大的問題。

推而廣之,學者們認為,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不同代際的人們,會因各自心中集體記憶的不同而對全球化產生不同的態度。基於過去的記憶,老一代視全球化為 「危險品」;年輕一代則理所當然的享用全球化的開放和趣味。中國也是一個有著明確集體記憶的社會,這些集體記憶有沒有因為時代而變遷?這同樣是個值得玩味的話題。

參考文獻

Rimé, B., Bouchat, P., Klein, O., & Licata, L. (2015). When collective memories of victimhood fade: Generational evolution of intergroup attitudes and political aspirations in Belgium.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45(4), 515-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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