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不要再擼了

親愛的小清新朋友:

你好哇!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弗朗西斯 · de · la · 大根船長,性別男,愛好女,現年兩歲半,是一家貓咪咖啡館的駐場貓。

對,就是你上周六去的那家咖啡館。這就忘了?上周六,你可親手在這裡擼過我。

你冰涼的大手擼過我腦殼,我的雙耳我的脖頸,游過我的脊梁骨好像一條青花蛇。你抓住我的尾巴尖兒一抖,我的心啊肝兒啊也跟著抖,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極了我七個月零四天的早晨三點,打在波斯貓張小花身上的第一個哆嗦,以及那之後,千千萬萬個哆嗦。

咳,扯遠了,寫這封信是有正事要跟你談。

你能不能不要再擼了?真的,我的毛都快被你擼禿了。

那個周六我給一對情侶上完鍾,趴地上剛想喘口氣,你就來了。你的頭髮挺長,衣服也拖拖拉拉,我開始當你是要飯的,結果你一張口就說:「這地方,很乾凈,很輕盈,很溫暖,有南方八月,陽光的味道」。

我一聽就知道是客人上門了。

我把你和你的朋友帶到靠窗的位置。你的朋友,她的面孔稚嫩而懵懂,讓我恍惚間看見那一年,剛剛入行的我。

我一歲才入行,在這行算晚的。那之前我叫王大根,給一家四川小吃打下手,聽哥們兒介紹說咖啡館來錢快便動了心,帶著一包小黃魚去見老闆娘。未想那老闆娘不光不要我的小黃魚,對我更是百般刁難,嫌我品種不好毛色不光亮,還說我名字土。末了跟我說想去工作也可以,得剃毛。她說看腦型,我剃了毛假裝個英國短毛貓還是很像的。

王大根也不讓我叫了,要改名。我好好的,老王家的大根,往祖上數三代,也是山東赫赫有名的望族,怎麼能說改就改?

晚上回家給老婆講,老婆直流眼淚,她說別幹了!咱老王家的人不受這種委屈。

老婆一歲半,從來沒吃過妙鮮包。

我一咬牙,當晚就去把毛推了,第二天就開始上班,常年三班倒一直干到現在。接你和你朋友這桌之前,我已經不知接過多少桌了,都麻木了。但想一想我還有個家要撐,有老婆要養,咬咬牙也就幹了。

等咖啡的間隙里,你們的手在我身上交叉揉動。你朋友說最近看了一本書不錯,她問你在讀什麼書。從你下手力度的突然加大我就感受到了你的不屑。你說,我已經很久不看中國人寫的書了。

中文寫作已死,建議有空多看看外國文學,外國文學挺不錯的。」你說。我以為你會推薦幾本書給她,但你並沒有講話。

中國音樂也完了,」你突然說,「記得我前些天給你推薦的那幾個民謠嗎?完了,被什麼節目一唱,火了,這下中國音樂是真完了。」

「活在水泥森林的桎梏里,有深不見底的絕望和孤獨,我需要逃離。」你狠狠揉了我一下,眼睛望向窗外。你朋友有點懵。

「真的,物慾橫流的都市生活有什麼可留戀的?帶著面具的生活有什麼好留戀的?物質就是一切嗎?價簽有意義嗎?你的生活有詩意嗎?你快樂嗎?快樂能賣多少錢呢?」你的問題個個擲地有聲。

我被你說得想哭。真的,我覺得你說得特別對,為了點兒錢,我天天在這兒裝孫子,忙得屁股都著火了。你他媽說的太對了,我們都他媽是社會的狗奴才。

可惜我沒法兒把這些話講出來,我只能「喵」一聲對你表示支持。

你低頭看了我一眼。跟朋友說,這貓不行。

沒錯,你說了,我聽見了。

你說,「這個貓不行,一看就不純,不夠名貴。去年我在麗江旅行時,那個貓咪咖啡館,嘖嘖嘖,全是世界名貓,又漂亮又名貴。有個貓是阿爾巴尼亞進口的,全身光溜溜的,粉啾啾的,非常名貴。」

我的心都涼了。

你說的那個貓我認識,李大禿,河北土著,過去走穴的。本來是個梨花貓,長得瘦,從小就禿,禿完了就開始冒充名貓。但一張口還是一股保定口音,笑死貓了,也就夠騙騙過去旅遊的人。

當然,用你的話說,是旅行的人。

「想明白了,我要去旅行。」你的聲音突然昂揚起來。

「去遠方,去流浪,去看一看這個世界,想一想這一生。你的眼睛真的睜開過嗎?你真的有用心在看這個世界嗎?」你又突然發問。

咖啡上來了,你咂了一口。

「啊呸!這咖啡不行。我在麗江旅行的時候,到過一家咖啡館,手工研磨的咖啡,用的是非常名貴的咖啡豆,比這家咖啡豆名貴多了。服務員!30塊錢一杯的咖啡就這水平?」你的喊聲聚集了半個屋子的目光。

你當然把服務員痛罵了一頓。老闆娘圖個息事寧人,承諾送你一份甜品。我看出來你挺滿意——甚至有一點得意。

「你知道我喜歡貓咪咖啡館哪點嗎?」你咂了一口咖啡,「在貓咪咖啡館,金錢和權力完全失效,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你賺多少錢,不管你社會地位幾何,都是平等的,這就是我理想中的社會。」

其實這麼說不對,你看你和服務員,你們兩個就不平等。再說我同事,蘇格蘭折耳貓胡安妮塔,從來不加班,工資還比我高三倍。

那人和人能平等嗎?貓和貓都不平等。

「來這種地方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貓和人的相互陪伴啊,有助於緩解壓力和焦慮,生活在鋼筋水泥的森林裡,有時候就需要一點這樣的療養。」你教育你朋友。說著,你的手又一次埋進我的背毛,帶起一大片飛絮。

光這一下午,你都快薅掉我半斤毛了。我焦慮,我有壓力。

我今年兩歲半。貓的兩歲半相當於人的二十八歲,正是最該胡鬧浪蕩偷腥的年紀。可我才兩歲半,就已經開始禿了。

我跟人家李大禿不能比。我腦袋大,骨架子在那兒擺著,禿了也裝不成名貓,估計連這份工作都干不下去。

我跟你也不能比。你要去遠方流浪,你有理想。可是我有家啊,我有牽掛,我的根在這兒扎著呢,這身毛是我吃飯的本錢,我不能丟啊!

其實我也有理想,那就是讓我老婆天天都能吃上妙鮮包。

你說你要去尼泊爾旅行了,你想去那裡曬一曬太陽,過一過閑散時光。放空,徹徹底底地放空,遠離人群,遠離物質,去尋找自我

酒店你都訂好了,一家青旅,你說看照片巨棒,巨美,巨高貴,特別適合拍照片,一點都不像青旅。老闆非常有生活,會調酒,會彈尤克里里。

臨走的時候你說,「這家咖啡館嗯,不錯,很乾凈,很輕盈,很溫暖,有南方八月,陽光的味道。下回還來。」

於是我才下決心給你寫了這封信,想請求你,下次來時,能不能不要再擼了?我的毛,都快被你擼禿了。

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我得打住了。傳言說貓咪咖啡館的風潮快要過去了,眼下是多肉的時代。老闆娘這幾天鬼鬼祟祟地,已經搬了幾盆進來,我怕是馬上就要失業了。

我得抓緊這一波,再掙點養老錢。

就此擱筆。

弗朗西斯 · de · la · 大根船長

2016年5月26日

------------------------------

話可說好了,大根船長主要在公眾號生煎孢子(ID:niyaoxuehao)坐診,有病沒病,都來,坐坐。


推薦閱讀:

關於北京,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我只是有點想離開北京
我也去了北京的相親角
北京或北京周邊哪裡可以買到性價比比較高的傢具,沒米,只能買中檔貨。聽說香河傢具城不錯?就是遠了點
睡外國人指南

TAG: | 北京生活 | 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