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往事

11年前的畢業典禮上,女主持人意味深長地說:四中是座城,外面的人想進來。

她狡猾地頓了頓,引蛇出洞般勾引出台下笑聲後正色道:

「裡面的人不想出去。」

幾天後的高考動員會,平日神龍不見尾的校長走上講台,為大家打氣:

同學們,我來四中這些年,每逢高考必謠言四起,說某校今年雄起,四中不行了,末了還要補充,這次真的不一樣。可每回放榜後謠言都不攻自破,我相信在坐的同學會再次證明,今年還是一樣!

台下掌聲雷動。

那天放學後,兄弟們回到了久違的操場,我用力過猛一腳把足球踢出了圍牆,這時校園裡響起周杰倫的《最後的戰役》。

記憶回到了高二最後一天,我獨自等著公交,高三學長還有五天就要高考了,他們在操場上神秘失蹤一整年後,終於回到這裡揮灑汗水,突然一個足球越過圍牆飛到我腳邊,我用盡全力把它踢回去,口中大喊:「去你的吧!」

這時一個高三女生正巧路過。

話說我怎知她是高三的?

因為我早就注意到了她。

她笑著說:「幹嘛呢?」

我緊張的背過身,她與我擦肩而過,向前走去。

看著她漸行漸遠,我鼓起勇氣對她大喊了一聲:「加油!」

她笑著回過了頭。

四中的晚自習從晚餐後開始,有一次班裡鬧哄哄的,數學課代表大喊:「上晚自習啦!」

沒人理他。

他又喊了一聲:「晚自習被上了啊!」

全班鴉雀無聲。

我不是坐的住的人,每節自習都要出去逛一圈,回來推開班門的一剎那最難熬,因為同學們灼熱的目光總讓我臉上發燒,然後只好低著頭灰溜溜的回到座位上。

後來我決定換種活法,試試挺胸抬頭,於是我在門外深呼吸一口,昂起頭叩開了班門。

專註的同學們又一次齊刷刷回眸,我沒有低頭,而是沖他們微笑。

我透過人群望見前排有個戴眼鏡的女生皺著眉頭看我。

「她真是美極了!」

四中的晚自習不能離開教室,上廁所都不行,更別說像我這樣出來思考人生了。

這是不合情理的規定,第一節自習長達兩小時,有次那個戴眼鏡的美女水喝多了,整整120分鐘都將自己置於水深火熱中,最後她已不能彎腰寫字,只好正襟危坐,目光獃滯的盯著黑板。

屋漏偏鋒連日雨,同桌偏偏此時問她借筆記本,她不好回絕,於是作出了高難度的雜技動作:

她目視前方,保持全身軀幹絕對靜止,左手慢慢探入書包,抽出筆記本,然後雙手如供奉聖杯般把筆記本緩緩捧給了同桌。

如果這時Michael Jackson路過的話一定會覺得她在向自己致敬。

儘管規定不合理,大家都不敢違犯,因為樓內有錦衣衛巡邏,她就是張無記。

張姓大媽輕功很好,來無影去無聲,被她記過兩次就要停晚自習,故綽號無記。

但張無忌遇到了另一個絕頂高手。

有次我晚自習不自習,而是狂看《陸小鳳傳奇》,被張無忌抓到了。

記過時,我在姓名一欄填上了「西門吹雪」。

聽說後來張無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查到我的真名。

四中和其他學校一樣抵制戀愛,但愛情花朵在高二春天還是零星綻放在校園中,其中一對的男主角是我的左同桌,女主角坐在我緊右邊。

每當他倆準備在教室談情說愛我都會強行制止,從書桌掏出常備的花生米然後說:

「可以開始了。」

有次他們翹了晚自習壓馬路,我也出去仰望星空,回來正好看見在班門口遊盪的張無記,我立刻找掩體躲了起來。

我忽然想到同桌們談戀愛去了,這如果被張無記查到後果不堪設想,我看了表,還有三分鐘下課,若能把無記拖到鈴聲響起他們就安全了。

可之前我已被記了一次過。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我探出掩體,朝張無記走去。

後來他倆為此請我吃了學校旁邊的天賜。

其實作為學渣,晚自習對我倒是無可無不可的。

當時年級主任很反對戀愛,有次會上她說,最近我們年級有些同學抽煙,喝酒,性生活混亂。

我在底下嘀咕了一句,要是性生活很有規律,不混亂呢?

我們和隔壁班同學都沒忍住,笑了出來,還好笑的收斂,沒傳到主席台上。

散會後我問起男主角:「你們倆是不是已經偷嘗禁果了?。」

他一臉嚴肅的說:「不,我們是拿禁果當飯吃。」

寫下這段文字的此刻,我正在他倆舊金山的House中看NBA,男主角剛開車把我從機場接回家,女主角則在旁邊為我們做飯。

高二的春天,雅典奧運會的火炬開始在北京傳遞,有位同學光榮地成為了火炬手,她自掏腰包花了3000塊買下火炬後無償贈給學校,校方在上操時隆重舉行了受禪禮。

我很市儈的和男主角嘀咕:「要我才他媽不送呢,換你你送嗎?」

沒想到他更市儈的回答:「我會8000塊賣給學校。」

禪讓後不久,恐(xìng)怖(fú)的非典降臨了,那三個月悠長假期,我的生活中充滿了村上春樹,乒乓球和孫燕姿的《未完成》,唯獨沒有課本。

終於開學了,末日審判來臨,我騎上單車,聽著《未完成》,惴惴不安的到了學校。

進班後我看見關係很好的學習委員盯著半盒餅乾發愣,就問他幹嘛呢。

他悄悄和我說,非典這三個月全荒廢在《文明》和《帝國時代》上了。

他從學校回家那天把書包扔在了門口,今天出門前看見書包原封不動的躺在那個角落,他撣撣塵土,拿起書包和我一樣惴惴不安的回到四中。

「餅乾是怎麼回事?」我問。

「這是三個月前吃剩下的,剛剛打開書包才發現。」他說著臉紅了。

返校後第一次大會,年級主任說:「這幾天不少老師向我反應,非典回來後,很多同學都像外星人一樣。」

大家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一上課就什麼都不會啊。」她接著講。

我看了四周,好幾個同學低下了頭,抿著嘴唇內斂的笑了,那表情正是:

中槍的表情。

最後一排有對同桌,男的姓竹,女的姓夢,我們都叫他們竹竹和夢夢,他倆不是情侶。

但某天他們都遲到了,夢夢第一節課開始二十分鐘才進教室。

這時數學課代表嘀咕了句:「竹竹疊被子呢吧。」

從那以後我們都叫他們虛竹和夢姑。

高二籃球賽,體育特長生王猛帶領我們殺進決賽,可決賽禁止特長生上場,為防違規,年級特意組織特長生們在比賽時開會。

我想起了湘北戰翔陽前被送進醫院的安西教練。

決賽輸了,只差三分。

我們失望無比的走出操場,好幾個女生流淚了。

大家迎面看見王猛從教學樓走出,朝操場奔來,神情雜糅著焦急與期待。

他看見我們後沒有問比賽結果,而是和女生一起哭了。

我在廁所旁的窗台上安慰了他好久。

高一運動會,王猛報了3000米,上廁所時我問他有把握嗎,他很自信地說:「廢話,我在北京市都他媽拿第一。」

運動會上他邊跑邊和我們聊天,快到終點時解下紅色髮帶往天上一拋,大喊:「去你的吧!」

最後贏了亞軍足足一圈。

第二天班裡好幾個同學都說昨晚夢見了他跑步的樣子。

「贏就一起狂,輸就一起扛。」

開學不久的音樂課,班長上台獻唱《雙截棍》,唱了兩句他就high了,把話筒遞給旁邊的同學,示意一人一句傳唱下去,連續十幾個人,起承轉和毫不耽擱,這時傳到前排一個戴眼鏡很斯文的學霸女生,大家心想完了,要折在這兒了。

沒想到她抓起話筒用甜美的聲音毫無違和感的rap起來:「一個馬步向前一記左勾拳右勾拳,一個惹毛我的人有危險,一再重演一根我不抽的煙一放就好多年,他一直在身邊。」

這時半個班同學異口同聲唱出歌詞間歇中的那個:

「啊?」

然後全班哄堂大笑。

那時周杰倫就是這麼火。

我一直慶幸伴我走過高中歲月的是周杰倫,王力宏,孫燕姿,而不是…

時光倒流回開學第一天。

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是臨時同桌,我問他初中哪兒上的,他答:

「獄中。」

「啊?」我後背一涼。

「大峪中學,在門頭溝。」

「你中考在區里排第幾?」

「第一。」

那語氣既不炫耀也無掩飾,完全是平淡的陳述事實。

我們客套了幾句,發現他和我一樣喜歡曼聯,愛打籃球。

兩天後,我和他還有八個男生開始了三年籃球生涯的第一天。

6年後,他和我在英國一起看了曼聯的比賽。

10年後,我參加了他在門頭溝的婚禮。

那天每個同學都要自我介紹,好幾個女生讓我眼前一亮。

「哇!」

但我還是擺出一副撲克臉。

放學前裁縫進班給每個人丈量身材發校服,輪到我時裁縫說,四中男生都好高啊。

另一個裁縫補充道:「而且都是瘦高,沒有胖的。」

14年前的夏天,羅納爾多剛剛捧起世界盃,科比還是奧尼爾身邊的小弟,《無間道》即將上映。

14年前的夏天,我聽著《愛在西元前》,穿上剛發的四中Tshirt步行回家,路上的女生都在回頭看我。

英語中有個單詞「Diaspora」,專指以色列國破後流散各地的猶太人,他們在別人土地上縱橫四海,頭破血流,功成名就,心中卻不忘早已從地圖上消失的祖國。

高曉松,李敖,于丹,陳凱歌都已超額表達了四中人猶太式的聰明絕頂和自命不凡。

只不過四中人遠比猶太人幸運,我們的根一直被完好的安放在西皇城根。

如果一切能從頭再來一遍,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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