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腸與我們的喜怒哀樂

古時有「混沌鑿竅」的故事,說「倏」「忽」二人為了報答混沌的招待,為其鑿七竅,使混沌能像他們一樣有基本的能力——看、聽、嘗、聞。這反應了我們對眼耳口鼻的重視——這些「竅」被我們看作「清晰有形」的關鍵。

如果莊子懂了現代生理學,他筆下的混沌被鑿的會否就是腸了呢?——作為由「外」而「內」的通道,腸才是有形的動物生命體,與「混沌」相區分的最基礎結構。

我們的第一個器官

我們都曾是「混沌」——在受精卵剛開始分裂的階段……1個細胞分裂成2個,2個成4個,4成8……胚胎始終是一個毫無特徵可言、從各個方向看都沒甚差別的球,細胞間也沒有明確的差異,更談不上「竅」了……那「混沌」繼續分裂中,還是個圓滾滾的球……等下!好像發生了什麼不一樣的事:那球上的某處向內陷了進去(球是中空的),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坑……於是這個球不再是均勻的,開始有了分別,我們也就再不是「混沌」了——我們從此得以「開竅」了。這個坑(「竅」)被稱為「原腸」(此時的胚胎叫「原腸胚」),它最終會發展成我們的消化道,主要是腸。

這時,什麼骨骼肌肉心腦肝肺眼耳鼻舌都連影都沒有呢……腸是我們的第一個器官,我們立命的根基——作為動物,我們用腸將外在的東西化為內在,將「非我」化為「我」——其他的一切,再說。

我們之前了解過,腸的耗能水平和腦差不多(在除人類之外的哺乳動物中,腸的重量是腦的好幾倍,因此是其最耗能的器官),全身免疫系統的大本營也在這裡,我們最重要的生命夥伴——體內微生物群也都聚居此地,通過腸與我們進行著各種生命級別的交流、互動。所以,我們當然都知道了:腸是極其重要的器官。然而我們還應該認識到:腸可能還是最重要的感覺器官。

也是感覺器官

和眼耳鼻舌,還有皮膚一樣,腸也會給腦提供關於當前狀況的一些信息,也就是說,會帶來「感覺」。而作為感官的腸,與其他感官相比:

  • 有最大的表面積,也就是信息接收面積。整個腸的內表面完全展開來,足足有一整個足球場那麼大,連皮膚也趕不上這樣的面積(眼耳鼻舌更不用提了)。
  • 有最多的神經數量,也就是信息加工、傳遞的渠道數。腸的神經數量與脊椎里的相同,僅次於腦,這些神經負責腸的運動和感覺,還可以生成超過30種神經遞質(人體內95%的血清素都是在這兒生產的)——因此整個腸神經系統也被稱為「腸腦」或「第二腦」。
  • 有最大的信息量(和最多的神經數量直接對應)。你也許會覺得奇怪:有最大信息量的應該是眼睛啊,我們腦中大部分的信息不都是視覺形式的?只考慮顯意識層面的話,的確如此;但腸提供的信息,絕大部分都只在潛意識層面——我們不能明確地意識到而已。
  • 有最高的信息重要性。從腸到腦,有一個專屬信息通道——迷走神經,它穿過橫膈膜、經過心肺,與食道並行直上,千里迢迢直抵腦部。由此可見腸提供的信息,被腦何等看重……等下,既然如此看重,為何只在潛意識層面加工這些信息?因為腸提供的信息,不具有實時參考、並做出有意識反應的價值;我們可以根據我們的所見、所聞,及時調整我們的行為;但當腸告訴我們:現在某某區域有某某細菌在滋事,某某食物消化不利,開始刺激免疫系統里的樹突細胞……這時我們能做什麼事呢?如果我們能有意識地知道腸提供的所有信息,又不能做點什麼,那麼我們一定會煩死……

那麼腸提供給腦的信息又有什麼重要性可言呢?它甚至都犯不上提供這些信息才是吧?

好吧,再理一遍:對動物生命體來說,最根本的功能是什麼呢?不是思考,也不是躲避天敵、尋找食物,而是消化,其他的一切都以此為基礎(之前說了:腸是我們的第一個器官)。所以腸這兒發生的事情,比眼睛、耳朵那邊發生的更根本——它們會在所有層面上影響我們的健康和生存。所以腸彙報的信息,也會在各個層面上被腦接收、處理——腸發出的信號,會到達腦的許多區域,這些區域與我們的各種感受、情緒、記憶、自我控制力相關——最終形成對體內狀況的各種「感覺」,腦根據這些感覺,做出相應的反應——這些都在潛意識層面——交給意識來處理這麼重要的生理事務,肯定會玩砸的……

所以,腸的「感覺」,我們不用關心了?

我們的背景情緒

但這些「感覺」還是會找上我們——通過背景情緒。所謂背景情緒,就不是看見什麼特別開心、聽見什麼又特別惱火的那些情緒,而是一種潛在的、慢性的情緒,其他情緒都以此為背景而發生。因此,我們往往在很久之後才會意識到:我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態好像不大對……

剛出生時,我們對腸的感覺比較敏感:吃飽了就幸福(滿足),餓了就慌張(哭鬧),吃到不好的東西就痛苦(還是哭鬧)。後來,其他感覺發展壯大起來,與腦和意識的聯繫越來越緊密,腸的感覺就退居幕後,但仍然影響著我們的情緒——背景情緒。

如果營養攝入充足,腸道各處都運行順暢,那麼腸就會向上彙報類似於「一切正常」,甚至於「一切超常」的信息;腦在接到腸的這種「感覺」後,就有了底氣(就像國家收到農業大豐收的消息一樣),讓全身的各處工作全面甚至積極地開展,同時分泌各種讓我們快樂、幸福的化合物,獎勵從而鼓勵我們對腸道做的事情——往往就是「吃對了東西」。

如果營養攝入不夠,腸道微生物群失衡,各處都遭受著來自於谷蛋白、細菌的攻擊,那麼腸也就會把這些狀況彙報上去;腦在收到腸的感覺後,就有了危機感,從而全面收縮各種身體機能,同時分泌會讓我們體會到壓力、抑鬱的化合物,暗示、警告我們:我們對腸道做了不對的事情——往往就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當然,腸並不會把發生在其中的每個信息都八卦給腦,而是會自己先挑選、處理一番。但如果腸道有高滲透性(俗稱「漏腸」),其中的免疫系統一直緊張不斷,那麼這時的腸也就會進入「戰時狀態」,從而會頻繁地向腦彙報各種不論大小的情況。於是腸子漏了的人,情緒會比腸道健康的人的更不穩定(在攝入會刺激腸道的食物後,也更容易抑鬱、恐懼、消極),因為腸子里發生的許多小事,都會被腦感受到,從而造成背景情緒的波動。

(話說,古人也會把某些情緒與腸直接聯繫起來:比如「牽腸掛肚」「肝腸寸斷」……)

我們的自制力也會受腸道感覺的影響。(前面提到過,腸道上報的信息,還會到達與自我控制力相關的大腦區域……)因為自制力是一項非常高等且耗能的功能,只有在全身處在一片積極進取的盛世景象時,其工作才能被很好地推行、實踐。而如果腸道報憂,則到處「人人思危」,自制力也就無力施行——好像人在抑鬱時更容易自暴自棄?

另外,腸道內的微生物,也會影響腸道神經系統,從而間接影響我們的背景情緒。以老鼠為對象的各種試驗表明:更積極的老鼠,能用其腸道內的細菌,將其積極性「感染」給消極的老鼠;快樂的老鼠的細菌,也能把抑鬱的老鼠變成樂天派。

腸見」美好

佛教中有謂「五識」,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分別對應著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現在,我們要在這五識後(或前?)加入一個「腸識」(佛教中原本的第六識是「意識」),它對應的是——好吧,「化覺」。「腸識」也就是我們的第六感,當我們「沒來由」地感覺到哪兒不大對時,很可能就是「腸識」帶來的感覺。

每種感覺都會影響我們的情緒,比如眼睛看見美女美景,我們會開心;耳朵聽見難聽的東西,我們會皺眉頭……同樣,腸子「化見」美好的食物,我們也會幸福,而如果它「化見」「難化」的東西,我們也會抑鬱——只是這些幸福和抑鬱,不是那麼及時的情緒,也往往不是能直接意識到的,而是深層的、慢性的情緒。

(這樣看來,人們經常說的「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不無道理:給他的胃——從而也就是腸——輸送了什麼樣的食物,也就給他的心輸送了什麼樣的情緒,而且是最深層的情緒。)

如果沒有什麼糟糕的事,卻怎麼都開心不起來;明明沒有什麼牽掛,卻怎麼都睡不好……那麼很可能是腸在給我們信號:我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可惜農工業飲食已經把我們訓練得,非常善於忽略這種信號了——或者把這種信號歸因於其他事情,工作、學習、家庭之類,甚至歸因於某種病……(所謂「抑鬱症」的發病率好像越來越高呢)

我們喜歡給眼睛好看的、給耳朵好聽的、給舌頭好吃的(還有給鼻子好聞的、給皮膚好摸的?),我們稱之為「娛樂」;但這種快活總不能持久(原來「倏」與「忽」所看重的七竅,能帶給我們的也只能是倏忽的),之後的我們還是要回到平常,回到「背景情緒」中……那麼,為什麼不給腸子「好化的」呢?

讓腸子見到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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