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五條人的專輯《夢幻麗莎髮廊》?


廣州石牌村,廣州最大的城中村,毗鄰廣州最繁華的珠江新城,外面是光鮮亮麗的都市風景,裡面是密密麻麻、亂搭亂建的農民房,似迷宮一樣。當年仁科和阿茂剛來廣州時曾在租住在這裡,住了一兩年還會迷路。因為房租便宜,住在石牌村裡三教九流都有,小販和城管或許是街坊,剛畢業的大學生和IT白領同住在一棟樓里,打工仔、髮廊妹,各式各樣的人同住在這個城中村中,嘈雜、喧鬧卻又相當和諧。仁科和阿茂,從海豐小城一頭扎進喧鬧的廣州石牌村,當過販賣打口唱片和盜版書的「走鬼」,也曾穿著人字拖在城中村裡晃悠過,在夢幻麗莎髮廊洗過頭。

在2月12日一條播出的五條人訪談中,仁科說:「以前我們住在石牌村,一出去都是髮廊,而且那段時間我是處於不洗頭的狀態,我一個星期去髮廊洗一次頭髮,我會帶一張唱片去髮廊放音樂。」仁科談起《夢幻麗莎髮廊》這張新專輯時如此解釋。這張專輯做得也非常有意思,透過印著「夢幻、麗莎、髮廊」的三扇推拉玻璃門,望進去,除了簡單的長凳和沙發外,只有一道粉紅色的帘子。和全中國所有縣城、城中村裡的髮廊一樣,這帘子背後的「空間」其實一望即知,卻又誘人猜想,濕漉漉的,有些艷俗、曖昧。翻開這道玻璃門,內頁的隔紙被挖空成兩個鏡框,藏在裡面的CD就成了髮廊里的「鏡面」,令人莞爾,這專輯設計得,用廣東話說,就是「有點搞」。在國內,很少人敢講專輯封面設計成這樣,當然也很少有人敢於像五條人這樣唱歌。這種顯得荒腔走板的惡俗審美趣味,真實得有些誠懇,它貫徹的是五條人一直以來的「土法鍊鋼」的先鋒性,俗、粗野,但真實、有趣。

《夢幻麗莎髮廊》可以看成是《廣東姑娘》的續集,離開了家鄉海豐小城,五條人眼中的風景從鄉村、小城轉移到大城市。而五條人標識性的「海豐話」方言演唱,在這張專輯中也變成了「廣東普通話」,雖然聽起來還是不太好懂,但比起原來看歌詞都聽不懂、讓人抓狂的「海豐話」好多了。阿茂說:「因為內容變了,這張專輯裡的一些故事發生在廣州,包括我們在廣州說的最多的都是普通話,有時候是粵語,這些題材你再用海豐話唱的話那就刻意了,反而用普通話說是合理的。」

《很多很多》就是一首用普通話唱出來非常有趣的歌。這裡出現很多有趣的對話場景,其中有一個別有一番意味,「節假日的時候購書中心門口,擺地攤走鬼的小販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一個城管跟一個走鬼說,今天生意不錯,賣了很多哦,很多很多。」在這裡,城管和小販不再是死對頭,一個不再追、一個不再跑,反而在街上拉起了家常,顯得非常熱絡。這是市井裡的人情味,比冰冷的」城管「、」小販「類的標籤、符號更為豐滿、真實。據五條人說,因為很多城管和小販都住在石牌村的,大家都是鄰居,下了班之後混得非常熟,有時候城管會走到小販身邊通知他趕緊撤,因為大部隊要來了。「很多很多」,對於物質、精神都非常匱乏的這些「小人物」來說,既是彼此的祝福語,也是自我滿足的安慰劑。

《夢幻麗莎髮廊》這張專輯內容最大的變化,用五條人的話來說,就是有點「新聞民謠」的味道。細聽下來,這張專輯裡很多歌比如《初戀》、《阿虎》、《熱帶》,有「社會新聞」和「法制新聞」頭條的即視感。這些歌雜糅的是新聞素材、五條人的親身經歷、觀察和身邊人的故事,當然有些也來自於觀影經驗。比如《熱帶》中的殺人犯劉德龍「有了經驗之後他開始殺人不眨眼,再捅死一個去銀行取錢的人,搶了錢之後買了一輛摩托,現在的劉德龍不再是個正常人」這部分情節就是取材於賈樟柯的電影《天註定》里槍擊銀行取錢人的王寶強。在這張專輯裡,五條人呈現的是一個更為廣闊、複雜、多元的世相。他們在調侃、戲謔的荒腔走板中注入嚴肅的思考和對人生、生命以及意義的追問。

前些日子讀胡蘭成《今生今世》,書中有言,所謂中國文明,即是「路上有風景,人家有笑語」。路上山川無限,風景欣然可愛;人家笑語晏晏,人世悠悠無盡。中國文明是植根、茂盛於民間的。中國人的精神向來是樂觀,也是善於苦中作樂的。中國人既無西人生來就帶著沉重的「原罪」,死時也常將喪事當喜事辦。七仙女與董永「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那一窮二白的楊白勞過年也要給喜兒扯二尺紅頭繩,圖個喜慶;且不說那英雄壯士,即使江洋大盜,在被砍頭時也會豪言「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在五條人的歌聲里,縣城的風景、城市的風景、人世的風景,如一幕幕世俗風景畫般,真實、平淡、質樸,甚至不避艷俗、庸常。而這些風景中的人,無論道山靚仔、李阿伯、春天小姐,還是走鬼、城管、髮廊妹,都鮮活明亮,活得蓬蓬勃勃。


2011年的夏末,翻過長城,跨過黃河長江,我坐著火車來到了南方的一座城,車門拉開的一刻,衣底和褲管竄入了潮濕悶熱的空氣,至此,我要在這裡生活一年的時光。

離開車站,追逐人群,行走,張望,街邊的小吃鋪、特產點、電話卡販子中穿插著一些粉紅色的簾幕,我知道那是什麼,但那時我還太小,更沒有簾幕後的的姐姐向我揮手,至此我只能一遍遍經過,直至離開。

這是我聽到五條人樂隊2016年末專輯後的回憶,回憶就像南方的空氣,與現世粘黏在了一起,而那一刻耳朵喚起了大腦中的腳,腳又帶動大腦連接了現在和過去。

歸正,

《夢幻麗莎髮廊》是五條人發布的第四張專輯,共12首歌,實體專輯展開後是一間粉紅色的小髮廊,這時買主可以應用聯想和想像,隔窗張望,十足有趣。

「風吹過石牌橋

我的憂傷該跟誰講

天空掛著一輪紅月亮

她來自夢幻麗莎髮廊」

聽聽裡面的故事,這是一個來自夢幻麗莎髮廊的姑娘;

「她說她家裡很窮很鄉下

只有山和河沒有別的工作

年輕的時候她被別人騙

被賣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哦!她和我一樣也來自類似的地方,但有種感覺,我不能和她講,想給她點依靠,哪怕臨時裝一裝;

「後來她終於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可憂傷一直寫在她臉上

但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

她離開了那家髮廊,和我一起,我們算什麼呢?未來怎樣?莫名的樂觀與莫名的哀傷;

她想讓我帶她去海邊

漫步在那柔軟的沙灘上

讓風吹走所有的憂傷

在椰子樹下一覺到天亮」

一起出去走走吧,吹吹海風,耳邊的風一直往東吹,一直往西吹,吹不走哀傷,吹不走我們倆各自的心事,天晚了,睡一覺吧,椰子樹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甚至還有點小浪漫;

「可是我家裡也很窮很鄉下

除了捕魚和種田沒有別的工作

現實和我說的差太遠

她不知道我一直在撒謊」

真後悔當初沒有告訴她真相,我的家裡也很窮,自己又沒什麼能耐,生活都難以保障,要和我回家捕魚種田嗎?要和髮廊小姐生活一輩子嗎?現在的生活工作怎麼辦?何必撒謊。

「風吹過石牌橋

我的憂傷該跟誰講

天空掛著一輪紅月亮

我離開了夢幻麗莎髮廊」

我離開了夢幻麗莎髮廊。

……

歌中「我」走進了夢幻麗莎髮廊,留下一個背影與故事,如果當年的我也能掀開街鋪中的一簾粉紅,那麼又會留下什麼樣的故事呢?這時身處北國的我心中又感到了南方黏著的空氣,有種夢幻的感覺。

專輯中12首歌有12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有其獨特的韻律,他們來自石碑橋、柔河裡,他們是阿虎、阿珍、阿強……在此就不一一加以解讀。五條人中的阿茂說「《廣東姑娘》的故事還沒講完,到《夢幻麗莎髮廊》算是講完了。」(《廣東姑娘》是五條人樂隊的第三張專輯)《夢幻麗莎髮廊》是上一張專輯的續集,兩張專輯一共25首歌,是一個延續,透過這條時間線,25首歌延續了什麼?想要講什麼?這時,你可以幻想下面一個情景,在一個晴朗的上午,一個人騎著7千塊的的錢江摩托,從老家騎往最近的小城,40邁的速度,耳邊的風聲,就是這種感覺,很個體感受,很真實平淡。

五條人音樂的特點就在於,歌詞白描平直,敘述簡單,甚至有點傻氣,普通話說的勉強,方言聽的糊塗,livehouse中還需要提前讀歌詞,打字幕,但一開嗓還是很快能把聽眾帶入進來,並深深沉醉。重敘事,重旋律,手風琴+吉他+其他的組合,時而悠揚蕩漾,時而躁動不安,時而又不知其所以然,文藝的以為住進了「萬青」的旅店,躁動的又像是聽到了「戰斧」的噼啪聲,五條人是民謠,但後面絕對應該加上並列詞——搖滾。

有時記憶與現世就隔了一道簾,當下的一個偶發事件就能連鎖起一串的記憶碎片,電影《一一》中有句台詞說「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生命延長了三倍。」那麼音樂也有類似的功效,但不是延長,是加深,把過去某一刻的記憶粘黏到了當時、當下,讓我們感同身受,有種夢幻的感覺。

南方的城中,有這麼一家髮廊,即使粉紅的帘子遮擋了全屋的大半,隔著透明的玻璃,獨行的男人和好奇的孩子還是不時的向里張望,能看到的,是一個供人理髮的座位和配套的鏡子,旁邊貼著1張十幾年前的髮型海報,這家店白天也點著粉紅色的燈,下雨也旋轉著嗡嗡作響的電扇,兩三個窈窕光鮮的女孩,坐在極不相稱的木質沙發上搖動摺扇閑聊歡笑,打發著時間,驅趕身上的熱,他們坐在這裡幹什麼?等待下一個顧客來理髮或者干別的什麼吧,或者,是在等著下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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