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歷史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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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老蔣一統天下的話，教科書和歷史書就會這麼書寫：由境外反動勢力蘇俄支持的國內反動勢力企圖分裂祖國的卑鄙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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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下其他回答，基本上都是拿中華蘇維埃的民族政策和它的「背後勢力」說事兒的，那我們就來重點說說這兩方面吧。

首先，拿民族政策抹黑中華蘇維埃的，幾乎都會提到《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第十四條，尤其是以下引用塊中的加粗部分：

中國蘇維埃政權承認中國境內少數民族的民族自決權，一直承認到各弱小民族有同中國脫離，自己成立獨立的國家的權利。蒙古，回，藏，苗，黎，高麗人等，凡是居住在中國地域內，他們有完全自決權：加入或脫離中國蘇維埃聯邦，或建立自己的自治區域。中國蘇維埃政權在現在要努力幫助這些弱小民族脫離帝國主義國民黨軍閥王公喇嘛土司等的壓迫統治而得到完全自主，蘇維埃政權更要在這些民族中發展他們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語言。

這段話說得是如此明確，多麼好的口實啊，這正是坐實該政權「漢奸」本質的「鐵證」啊，以至於百度百科裡也迫不及待地對它做了加粗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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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之所以會有這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法律條文，還是應當歸因於制定這部憲法大綱時所參照的蘇聯憲法，從時間上看即1924年版《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根本法（憲法）》。在這部憲法當中的第二章專門規定了加盟共和國的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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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以看出，蘇聯作為一個聯邦制國家，在法律上是做到了充分尊重各加盟共和國的獨立主權，而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的劃分，恰恰是以民族成分相區別的，所以這一章規定實際上是維護了列寧所堅持的民族平等與自決原則，這與過去沙皇專制時期對於各少數民族所進行的壓迫與奴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要知道在沙皇時期，各少數民族連說本民族語言和書寫本民族文字都是被禁止的，更別提什麼「自治」和「獨立建國」了。

讓我們再回到《憲法大綱》第十四條，先看看最後這一句話：

中國蘇維埃政權在現在要努力幫助這些弱小民族脫離帝國主義國民黨軍閥王公喇嘛土司等的壓迫統治而得到完全自主，蘇維埃政權更要在這些民族中發展他們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語言。

這句話其實就很明確地告訴我們，當時中國的少數民族是一種怎樣的處境，脫離了當時廣大少數民族人民正在遭受殘酷壓迫這個基本的歷史背景，單看某些人斷章取義地刻意標出的那一段話，你當然會產生一種「這個政權是在教唆分裂國家」的錯覺。

關於當時國內少數民族的處境以及蘇維埃政權的態度，從後來紅軍入川時發布的布告上也可以略知一二：

中國工農紅軍布告
（一九三五年五月）
中國工農紅軍，解放弱小民族；
一切彝漢平民，都是兄弟骨肉。
可恨四川軍閥，壓迫彝人太毒；
苛捐雜稅重重，又復妄加殺戮。
紅軍萬里長征，所向勢如破竹；
今已來到川西，尊重彝人風俗。
軍紀十分嚴明，不動一絲一粟；
糧食公平購買，價錢交付十足。
凡我彝人群眾，切莫懷疑畏縮；
趕快團結起來，共把軍閥驅逐。
設立彝人政府，彝族管理彝族；
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
希望努力宣傳，將此廣播西蜀。
紅軍總司令 朱德

另外，在哈里森?索爾茲伯里所著《長征秘聞》中，也記述了紅軍借道彝區時和彝族人由尖銳對立再到關係和解的經過，這其中就包括了著名的「彝海結盟」。

由此觀之，《憲法大綱》第十四條的規定無非是要破除舊中國當時尖銳對立的民族關係，改善少數民族人民的處境，在民族平等和自決原則的基礎上建立一種新型的民族關係。

那為什麼一定要承認到各少數民族有「獨立建國」的權利呢？只承認自治權不行么？

這裡就涉及到了這部《憲法大綱》的一個缺陷，那就是照搬蘇聯憲法的模式。在《憲法大綱》第十四條中提到了一個詞「中國蘇維埃聯邦」，縱觀《憲法大綱》全文，這個說法只在規定蘇維埃政權民族政策的第十四條當中出現過這麼一次。根據它的表述，我們可以設想，如果「中國蘇維埃聯邦」得以實現，則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之於中國蘇維埃聯邦，猶如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之於蘇聯，而按照此條法律建立的少數民族「獨立國家」之於中國蘇維埃聯邦，則猶如除俄羅斯外的各加盟共和國之於蘇聯。也就是說，這條法律實際上是為日後能夠在中國實行蘇聯式的聯邦製做鋪墊，而根本就不是所謂的「鼓吹分裂」。之所以說它是一個缺陷，是因為當時的共產黨人還沒有真正認清中國的特殊國情，沒有意識到在中國若要真正實現少數民族人民當家作主則不能照搬蘇聯的聯邦制，而應當探索出一條自己的路，即實行單一制下的民族區域自治。

在討論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民族政策時，絕對不能脫離它的階級性來討論。《憲法大綱》第十四條所規定的「民族自決權」，已經清楚寫明是建立在「脫離帝國主義國民黨軍閥王公喇嘛土司等的壓迫統治而得到完全自主」的前提下的，舊中國民族矛盾的尖銳，也正是由於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所決定的，這就表明這裡的「民族自決」是真正的徹底的民族自決，而絕不是某些少數民族上層反動分子分裂祖國的幌子。

這裡恐怕還要跑題說一下某些評論中所謂的「鼓吹少數民族對漢族進行逆向壓迫」，這講的其實根本不是中華蘇維埃時期的事，而是指後來的新疆三區革命。但是看看歷史就會知道，當時之所以會出現屠殺漢族百姓的事件，恰恰是因為有艾力汗·吐烈這樣的反動宗教人士篡奪了革命的領導權，才使得一場反抗剝削階級的革命行動變成了剝削階級操縱下的民族仇殺。而以阿合買提江和阿巴索夫為代表的革命者，恰恰是反對和抵制這種反動的民族仇殺的堅定力量。

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的百度百科裡，還有一個地方也被刻意地加粗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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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的台灣人」，難不成這個政權還承認「台獨」？

讓我們先來看幾張民國時期出版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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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初版《小學適用中華新教科地圖》中的《孫總理實業計劃圖》，注意台灣被標註為「日屬台灣」，且與「日屬朝鮮」顏色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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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另一版本的《孫總理實業計劃圖》，注意同樣是「日屬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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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中華民國全圖》雖然沒有標註「日屬」字樣，但台灣省的顏色與朝鮮、日本等鄰國一致為白色，而非大陸各省的彩色。

而這一切的根源，就在於辛亥革命後民國政府由於階級局限性使然而全盤接受了前清政府與列強簽訂的所有不平等條約，這其中自然就包括割讓台灣及澎湖的《馬關條約》。因此，在民國官方出版的地圖中，台灣被迫要與日本使用同種顏色，甚至要標註「日屬」字樣。

而在少數民間出版的地圖中，有的還是比較良心地把台灣同祖國大陸各省一樣塗上了彩色，比如這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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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之所以《憲法大綱》中會出現「在中國的台灣人」這種「低級錯誤」，其實主要還是拜當時的官方語境所賜，既然國民政府自己連鼓起勇氣在地圖上宣稱「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都不敢，難道還指望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用憲法宣示主權嗎？況且單《憲法大綱》第八條那句「宣布一切與反革命政府訂立的不平等條約無效」就足以說明中華蘇維埃的態度了，這不是一個表述錯誤就能否定得了的。

並且，這一條中把在中國的「台灣人」和「高麗人」「安南人」同「漢滿蒙回藏苗黎」等少數民族並列，一併給予蘇維埃共和國的公民權，明顯是把他們同外國人相區別的，因為《憲法大綱》還另有專門規定了外國人權利的第十六條：

中華蘇維埃政權對於居住蘇維埃區域內從事勞動的外國人，一律使其享有蘇維埃法律所規定的一切政治上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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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類似的被官方語境帶跑的例子還有我們上面提到的《中國工農紅軍布告》，裡面的「彝人」「彝族」在原文中本寫作「夷人」「夷族」，是帶有大漢族主義色彩的貶義詞，但在當時並沒有引起足夠重視，「夷」字甚至還被寫在了紅軍授予小葉丹的「中國彝民紅軍沽雞支隊」隊旗上。直到解放後的1956年，彝族派代表進京會見毛主席，毛主席了解情況和聽取意見後給出建議，才用「彝」代替了「夷」。

講了這麼多關於民族政策的，接下來講講中華蘇維埃的「背後勢力」。

很多攻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人都會說，這是一個「由蘇俄扶植起來的傀儡政權」，這種說法基本上是來自當年蔣介石的刻意污衊和洗腦宣傳。我們只要稍加對比就不難發現，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和當時幾乎同時存在的「蒙古人民共和國」的差別。「蒙古人民共和國」在建立之前在軍事上已經完全由蘇俄紅軍所控制，自1924年廢除君主立憲制之後更是宣布對外閉關，斷絕了同中國的一切來往，此後內政外交便由蘇聯把持。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首先在地理上就同蘇聯相距遙遠，不存在蘇聯軍事控制的可能性，其次同莫斯科和共產國際的聯繫基本上僅靠幾部電台來維持，內政外交難以受其遙控，再次就是眾所周知的，當年黨內國際派與本土派之間的矛盾。仔細想想就不難理解，倘若當年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真是一個完全由蘇聯把持的「傀儡政權」，完全照搬俄國革命的「神聖經驗」，完全服從於共產國際的「神聖指示」，那它恐怕早就在蔣某人的「圍剿」當中團滅了，甚至於能否存在都是個問題。

還有人將中華蘇維埃與偽滿洲國相提並論，我在這裡就不多費口舌了，請自行體會《憲法大綱》第八條：

中華蘇維埃政權以徹底的將中國從帝國主義榨壓之下解放出來為目的，宣布中國民族的完全自主與獨立，不承認帝國主義在華的政治上，經濟上的一切特權，宣布一切與反革命政府訂立的不平等條約無效，否認反革命政府的一切外債，在蘇維埃領域內，帝國主義的海陸空軍絕不容許駐紮，帝國主義的租界租借地無條件的收回，帝國主義手中的銀行，海關，鐵路，商業，礦山，工廠等，一律收回國有，在目前可允許外國企業重新訂立租借條約繼續生產，但必須遵守蘇維埃政府的一切法令。

另有一件有趣的事可以提一下，就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早在1932年4月15日便發出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關於動員對日宣戰的訓令》《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為對日宣戰向全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宣言》《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布對日戰爭宣言》這三份文件，公開對日宣戰，而當時代表中國的「合法政府」——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則是直到1941年12月9日才追隨英國和美國發表了《中華民國政府對日宣戰布告》，此時距七七事變已過四年有餘，距九一八事變更是已過十年有餘。

如果一定要糾結：「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背後是有蘇聯支持的，受外國勢力支持的就是傀儡政權」，非得把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的國際聯合與帝國主義相提並論，那我也無話可說，畢竟當時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實際上也是英美帝國主義的在華代理人，更不用說那些背景更為複雜的各路新舊軍閥了。

還有一些人是直接從「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這個國名，以及「蘇區」「蘇維埃制」「蘇維埃幣」和紙幣上的列寧頭像、俄文簽名等標誌來「論證」其「傀儡」性質的。這就很奇怪了，難道當初孫中山先生在檀香山創建興中會時定下的誓詞「驅除韃虜，恢復中國，建立合眾政府」是打算成為美國的附庸么？無論是以美為師、以日為師或以俄為師，都是需要吸收借鑒對方的一些先進經驗為己所用，也就難免會把對方所創造的一些名詞也吸收進來，這怎麼能夠成為攻擊的理由？至於列寧頭像，那隻不過是當時把列寧看作是國際無產階級與被壓迫民族解放事業的導師，而作為蘇區人民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指導下改天換地的新氣象的象徵印在鈔票上罷了，當時的設計者黃亞光原想繪製毛澤東頭像，被毛澤東拒絕，後來才改為列寧頭像。而上面的俄文簽名，則是分別來自財政部長鄧子恢和國家銀行行長毛澤民，本是用於防偽的目的，之所以不用中文，也是出於寫漢字易於模仿的考慮（然而事後證明寫俄文也還是容易被模仿，所以才發明了在造紙幣時加入毛線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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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看到居然有這樣的說法，說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是「兩個中國的始作俑者」，甚至還有的說在日本人佔領東北的時候共產黨在江西搞「國中國」就是在幫助侵略者。後一種說法我覺得就沒必要多說了，又是「攘外必先安內」的老調重彈，前面列舉過的《憲法大綱》第八條和對日宣戰的例子已經夠用了。而前一種說法，乍一看有點道理，認真起來卻經不起推敲，因為這種話其實就跟「不是我們無能，那是共軍太狡猾了！」異曲同工，就是國民黨硬要把因自己反動統治而種下惡果的責任推到共產黨身上。如果「中華民國」在當時是一個真正的「人民政權」，是民心所向，共產黨又何苦要去另立國家？哪裡又會有紅色政權可以紮根的土壤？而偏要把後來兩岸對峙的鍋甩到大陸頭上的人，恐怕都只會口口聲聲地辯解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而從來不去考慮勝利者為什麼會勝利。

而且如果照著這個邏輯，辛亥革命後的保皇派就更有理了，「（五年前）隆裕皇太后不忍為了一姓的尊榮，讓百姓遭殃，才下詔辦了共和，誰知辦得民不聊生……共和不合咱的國情，只有皇上複位，萬民才能得救……」

最後回到問題本身，自我總結一下吧：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是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由中國共產黨創建的一個以反抗「三座大山」壓迫、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為目標的工農民主政權。這並不只是從它的《憲法大綱》中看出來的，而是從實實在在地發生過的歷史裡讀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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