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洲東路賣花的單親爸爸,你大概也見過
入夜的柳洲東路,像一條喧囂渾濁的河流。
從1號口出來,一溜下去的夜市攤子。鮮花、水果、煎餅、甚至活魚草雞蛋,晚高峰擁擠的人潮在攤子的夾縫裡步履匆匆。
每個攤子後面,都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比如老任,一個賣花的單親爸爸。
/ 他在柳洲東路賣花一年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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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夜色來得早,5點多走出柳洲東路1號口,迎面就看到老任在往樹上扯燈泡了。
面前一長溜鮮花,雛菊、百合、玫瑰、勿忘我……柳洲東路接近冰點的夜晚,浮起一層暖色調。
緊挨著任的花攤,是另一個女人的花攤。兩家廣播一男一女,重複相同的話:鮮花15元兩把,隨意挑隨意選。
女人的生意,明顯要比老任好得多。
老任身後的樹上,掛著一塊木板,寫著:愛心花,一個父親,獨自帶著一個(自閉症)孩子四處求醫治……那是北京一個記者給他弄的,他一路帶來南京。
直到在人群中看到那個有點特別的孩子,書包上貼著字條:自閉不講話,多多諒解,電話:××。相互佐證。
孩子9歲了,長得很壯實,打眼沒什麼不對,片刻就能看出不一樣。
跟他講話,彷彿你是團空氣。說不出話,只會發yu的音,一出聲,十個手指僵直,像使了全身的勁兒。
有時,他會突然伸手打陌生人一下,或者劇烈扭動身體和腦袋,臉上帶著怪異的笑。
自閉+智障。9年了,老任一句爸爸都沒聽到過。
老任在柳洲東路擺攤一年半。每天凌晨4點起來去漢中門進花,上午10點帶著兒子準時出現在柳洲東路,直到晚上9點收攤。
老任出門會帶著兩頓飯、幾條被子,父子倆一天的生活都在街頭解決,像游牧民族。
/ 被孩子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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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任有孩子那年,已經40多歲。
那時他還在湖南老家開飯店,一個月能掙個三四萬。老來得子應該是興奮的吧,「夜裡十點半進的產房」,時間點都記得清楚。
然後,像所有悲劇一樣。壞事接踵而至,命運大手一揮,所有的人生好牌全都應聲倒下。
先是老任的母親腦溢血,住院一年半。殘疾的父親又高血壓中風。接著一歲半時孩子查出問題,天塌了。
為了治病,花去了上百萬。家底被掏空了,還借了高利貸,孩子的病治不好,雙親也相繼辭世。
孩子三歲,妻子跟他離婚,拋下孩子跑了,一個家徹底破碎。談到這段往事,一直堅強的老任眼眶發紅,「不想多說,一說就要流眼淚……這輩子都怕了女人」。
「老家沒人了」,一個男人帶著生病的孩子,開始了6年的漂泊求醫生涯。
深圳、昆明、廈門、上海、北京……輾轉過10個城市,跑了十幾家醫院。帶著孩子,也要扛起生活,從昆明開始,這個40多歲的漢子開始賣花。
這些年的漂泊,對老任來說,最難的是孩子五六歲時,大小便不能自理。一個男人,看著孩子弄得滿床滿身的糞便,急瘋了。
上一個停留地是在北京。在北京時,老任擺攤賣花,每個月花1400元租了個鐵皮房。因為一位老鄉資助,孩子得以在北京康復中心呆過一年,可是狀態不好,「整個是痴呆的」。
/ 留在南京,因為南京好心人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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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南京,起初是因為,江北紅十字會的好心阿姨,答應給孩子上學。
可是孩子在學校,會突然打學生,打老師,才上10多天,就被領回去了。老任從此斷了讓他上學的念想。
在老任看來,南京比北京好多了。600塊在旭日上城3期跟人合租一套房,父子二人住其中一間七八平的卧室。
旭日上城緊挨著弘陽廣場,老任經常帶兒子去那玩。去多了,工作人員知道了他們,再去,就不肯收父子倆的錢了。
早先老任騎一輛電瓶車,馱花和孩子。今年6月,為了孩子少吃點苦,買了輛二手麵包車,車主也是好心人,只要了他4000塊。從此,有了個「蒙古包」,孩子終於不用露天午睡。
每天入夜,柳洲東路的夜市攤子綿延下去幾十米。賣水果的、烤地瓜的、烤串的、做煎餅的……寒冷的冬夜,攤子嘶嘶冒著熱氣。
這大概是老任兒子最歡喜的時刻。整個晚上,他不停地在一家家攤子前跑來跑去,老任大部分時間顧不上他,倒也不會太擔心,」這一片幾乎都知道他,不會丟」。
有時孩子抓起水果攤的水果就扔,老闆娘啪一下打了他的手厲聲制止,但轉身又會遞個大蘋果給他吃。
街尾新來個做手抓餅的姑娘,老任兒子在攤子旁邊站半天,姑娘沒說話,默默給他做了一個。
孩子愛熱鬧,每次地鐵出來一波人,他就撒丫子跟著跑,試圖跑上公交。有個老頭在站台旁賣爆米花,自發地像關卡一樣,每次都能把他從人潮里揪回來。
這些平凡的小人物,連善意都是悄無聲意的。
/ 哪天開口叫爸爸,就立馬回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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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病,醫好的希望渺茫。老任越來越接受這個現實,攤上了,就得認命。
9歲的孩子,智商停留在1歲。爸爸讓他跟別人再見,孩子會擺擺手;會撒嬌一把摟住爸爸,「在北京康復中心時,好些孩子被爸媽扔了……自己的孩子,怎麼捨得?」
沒什麼好的治療方法,現在就是每天吃藥,一片28塊。老任算計著過幾年把孩子送去少林寺,學武,自己也去陪著。
老任的煙癮越來越大。2塊5一包的紅梅,他一天要抽兩包。偶爾也會在絕望中生出些不著邊的希望,「也許哪天他自己就開竅了,開口叫我爸爸,我們立馬就回老家去」。
任的微信,是一張孩子在遊樂場笑得開心的照片,用的孩子的名字,叫奕晨。
52歲的老任,跟很多普通父母的微信頭像一樣。
攝影 / 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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