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國元素還是背鍋元素——鉛與羅馬帝國

2018-01-03 鄭三發

本文為史圖館專欄約稿,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與史圖館立場無關。


人類開採並應用鉛的歷史非常漫長,公元前兩千年,腓尼基人在西班牙開採的鉛礦已經在地中海範圍內流通,埃及人將它和冥王俄塞利斯聯繫起來——這可能是因為長久流行的使用鉛做棺槨的喪葬傳統。良好的可塑性,耐腐蝕性以及廉價等特點使得它被廣泛應用於建築和手工業,而很快,餐桌和藥店也有了鉛的參與。即使希波克拉底記載過關於鉛礦工普遍的貧血癥狀,他仍然保守的將病因歸結為鉛礦場惡劣的環境,羅馬人顯然沒有重視濫用鉛的危害,但是否羅馬真的是因為鉛而走向毀滅呢?

我們一般以血鉛濃度指標(μg/100ml)或者ppm(把下面的數字除以10)作為對鉛中毒程度的衡量,血鉛含量以及其造成的危害如下:

10:安全

40:分泌過量氨基乙醯丙酸——消化不良,注意力渙散,頭痛噁心

80:分泌過量氨基乙醯丙酸並代謝多種副產物——急性腹瀉,貧血,抑鬱

100:外周神經系統衰弱和中樞神經系統紊亂——失眠,四肢刺痛,性功能障礙

150以上:鉛毒性腦腫脹,形成永久性損傷——抽搐,癱瘓,幻覺,失明

幸運的是,經歷了20世紀鉛製品大規模淘汰後,21世紀成人平均血鉛指標已經遠遠低於致病點了——雖然近幾年兒童鉛問題仍然沒有得出結論,不過如果您已經年滿14歲就大可以忽略這些爭執了,它要麼沒有效果,要麼已經造成了永久性的損傷。


首先的一個問題是:羅馬人的血鉛濃度如何,又是什麼貢獻了這些血鉛濃度?

最先提出(好吧,至少我們能看到的資料上來說)羅馬帝國因為鉛而衰亡的外行人是《羅馬帝國衰亡史》的作者愛德華·吉本,他認為羅馬人大量攝入鉛而導致了羅馬貴族的壽命和生育率低下,並最終衰落,當然我要不厚道地指出吉本所處的時代鉛攝入量也不低,稍後我們會談到這個問題。

最早提出這一觀點的專家是畢業於加利福尼亞大學的S.C.Gilfillan醫生,他在1965年的《職業醫學雜誌》上提出羅馬的鉛質供水管道極大損害了羅馬人的健康,並導致了羅馬的衰落。現如今比較合理的反駁是:水中的沉積物和金屬離子,尤其是鈣,會因氧化附著在鉛管內壁上減少帶走的鉛——事實上鉛質水管在19世紀仍然十分流行,它們可能會對孕婦產生影響,但夠不上讓正常人中毒的水平。

上圖為羅馬時期水渠

這一觀點在1983年被加拿大供水研究中心的Jerome Nriagu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修正,他在文中計算並給出了羅馬人日常生活的鉛攝入量:貴族250微克,平民35微克,奴隸則是15微克。首先他過大的估計了飲水的鉛含量,但對前兩類人,他們攝入鉛的途徑主要是葡萄酒和鉛糖。

如果日常攝入250微克的鉛,從現在的病症表上看,造成鉛中毒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人不會一次性攝入大量的鉛,因為大量鉛會刺激消化系統,並通過腹瀉將毒素排出——所以鉛也曾作為瀉藥使用。

在葡萄酒中摻入鉛丹(四氧化三鉛)來提色,同時鉛與酸結合降酸,可以延長酒的保質期——這種釀酒手法在羅馬時期被廣泛利用。含鉛的葡萄酒更甜,當然,也更致命,這種使用鉛丹釀酒的手法貫穿整個中世紀,尤其是產鉛礦的西班牙地區。如果說它為羅馬居民的鉛中毒貢獻了一份力量,應該是無可辯駁的。

當然還有更致命的食品——薩帕。羅馬帝國的甜食來源非常有限,主要來說就是蜂蜜,再者就是帕薩。羅馬人使用鉛鍋煮沸變酸的葡萄酒,醋酸與鉛離子結合的產物就是水合醋酸鉛,這種白色的晶體,它非常甜,羅馬人的製備方法只能得到少量醋酸鉛和大量副產物,但甜度已經足夠了。

醋酸鉛

薩帕中的鉛含量有約1000ppm,一小勺糖漿就足夠讓現代人昏厥。

在這兩種羅馬食物以外,羅馬人大量使用的鉛質器皿也貢獻了部分鉛含量,所以如果這些說法成立,羅馬人體內超標的鉛含量應該是沒得跑了。

克勞狄烏斯皇帝

還有一個比較有力的證據是克勞狄烏斯皇帝,關於克勞狄到底是被妻子阿格里皮娜謀殺還是死於其它原因這裡不作討論。(那足可以新開一個題目了)但是無論是蘇維托尼烏斯,塔西佗還是韋爾格,都無一例外地記載克勞狄患有非常嚴重的疾病:神經質,心不在焉,面色蒼白,並且長年被胃病和痛風折磨。蘇維托尼烏斯記載,克勞狄年輕時的酗酒亂性行為可能導致了他的一系列疾病——而這些癥狀符合一個鉛中毒患者的表現,因為鉛中毒會對大腦產生顯著的傷害,即使不全是酒中含有的鉛摧毀了皇帝的健康,至少也應該是主要原因。


其次的問題是:鉛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不同的體質,對於鉛的抗性是不同的。如果一個人自小攝入危害健康的鉛,由於低水平的鉛中毒表現為神經系統的過激反應——反覆刺激導致反射被弱化後,使得人體可能對鉛產生一定程度的抵抗能力。

第一個提出血鉛濃度概念的人,著名的鉛化學家Robert Kehoe給出的第一個血鉛安全門檻——8ppm,這個標準制定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而這一標準如今已經被降低至1ppm,對鉛製品的淘汰過程讓醫生變得挑剔了——那是否也讓人體變得挑剔了呢?二十世紀早期的工人,尤其是建築工和焊工,超過安全門檻的群體大有人在,常年維持在這個門檻上的居民也不在少數,他們的鉛來源主要是含鉛酒,鉛封罐頭,含鉛粉刷劑(用在牆上或者臉上的),鉛晶玻璃等等,但是這些記錄並沒有表示鉛中毒曾在成年人群體中大規模爆發。

上圖為中世紀酒作坊,農民自釀啤酒比葡萄酒健康得多

在七年戰爭時期,法國不再向英國出口葡萄酒,英國軍隊向西班牙採購了摻鉛丹的葡萄酒,並在軍隊中造成了成規模的鉛中毒——而西班牙人在飲用同樣的酒後反應要小得多。根據當時的英國釀酒習慣,在五十加侖葡萄酒里加入半品脫鉛黃(氧化鉛),比例約為0.2%,用途也僅僅是防腐。西班牙人則習慣在酒中加入大量鉛,為了醋酸鉛的甜味和鉛對神經的麻痹作用。

好吧,如果一個羅馬人體內含有足夠讓他昏厥的鉛,那麼希臘人和腓尼基人也不可能因此而倖免。因為早期羅馬的鉛礦主要來源於西班牙和希臘,希臘人在著名的拉烏里翁銀礦里開採了近一萬噸白銀,以及副產物,兩百萬噸鉛。希臘人和腓尼基人同樣大量的使用鉛作為工程建築材料,飲用鉛丹防腐的葡萄酒,以及使用鉛制器皿,不過他們的健康似乎沒有像羅馬人一樣被嚴重摧殘。

通過屍體骨骼的鉛含量,可以看到,自古以來歐洲人的血鉛就居高不下,中世紀居民的骨鉛含量最低,約30ppm,而更早時期的羅馬居民是他的三倍,有的甚至接近100ppm,到了文藝復興時期,這個數量又開始回升,十九世紀早期的英國人(尤其是富裕居民)超過了70ppm這在現今的病症上,都應該是嚴重的鉛中毒患者了,工業革命時期幾乎各國的上流人物都患有痛風,這可能與鉛中毒有關,但也僅此而已


最後的問題是:鉛是否要為羅馬帝國的衰落負責?

因鉛的濫用而導致的健康問題在地中海世界廣泛存在,可能因為羅馬人的奢侈風氣使得它顯得更嚴重,但是鉛的影響不至於掌控一個國家的人口和興亡。

上圖為世界鉛產量統計

從公元一世紀開始,羅馬人意識到了鉛的危害,制陶的技術革新,使得帝國時期的羅馬人逐漸擺脫了鉛質器皿。薩帕作為共和國時期流行的食品,逐漸也因為其危害而被淘汰。一世紀的食譜《阿匹休斯》的460味菜品中有60道用到薩帕,而到四世紀的修訂本中已經見不到薩帕的影子了。

至於鉛酒,這個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整個歐洲的葡萄酒產業用了上千年的鉛丹,只是用的數量多少問題,並不會專門針對一個地區產生影響。中世紀的農民平均壽命相當的高,在於他們飲食健康,生活規律,而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不喝葡萄酒而已。

羅馬共和國時期公民數量變化,布匿戰爭造成的人口下降,以及格拉古小麥法改革對人口造成的影響都非常明顯。

所以說,鉛是不給羅馬帝國時期的人口下降背任何鍋的。

那麼共和國時期呢,只能說,鉛這個東西,大家都吃,你也看不出什麼危害,因為沒有比較,羅馬城市居民平均壽命如此低的原因,還是在於當時的城市並沒有足夠的衛生體系容納如此龐大的人口,以及從一世紀以來的疾病和戰爭。如果說非要有什麼結論的話,大城市生活會折壽,盡量少待。

最後祝您身體♂健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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