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情的文章?


轉自張曼菱文集,看完後心久久不能平靜—————————————————————

未名湖的深情——寄矽谷情人

我什麼時候有了一位矽谷情人? 我也沒想到。

當矽谷的信寄到海南時,裡面是親切的話和兩張美國上流社會的照片。我的海南情人一臉惑然,接著很長的一段時間,他老賊兮兮地看著我。

我說,別這樣看著我。看來你以前是不知道我的根底。告訴你,一切都不會變,我還是我,我早想過了,當年在美國就想好了,我永遠不會到國外生活,除非這裡流放我。你也別和他比,我認的,我就是這個土命。

照片上的「他」,學寧,當年北大最年輕的博士,他,和他剛買下的別墅。他脖子上掛著巨大的桂冠,向我伸出V字形的手勢。這是矽谷的驕子,在公司里有股,自己又是科學家。一般出國的華人很難與他相比。

信上說,這別墅有四套房間,他只能住一套,因此死老鼠很多。他只有將其餘兩套租出去,留一套做客房。

跟我海南那位解釋不清。學寧從矽谷給我帶來的禮物,有一套高級化妝品。指甲油和口紅是那種極正的大紅,非常適合我。我每用它,海南這位就說「難看」,更證明了他的妒意與不可匹敵。我告訴他,我和學寧從來沒有親熱過。他不信。

我與學寧是曖昧的那種朋友,他對我有很深的感情。

大學畢業那年,他在一個晚上到我宿舍,把我約出去「談事」。

在夏日的未名湖畔,我穿著自製的連衣裙。他問我,需不需要他從繫上開證明,證明我是他的女朋友,這樣就可以保證分配在北京。因為他是博士,有這個政策。

我當時大怒。我說,我自己就是一個女性解放主義,堂堂的北大女競選者,我還有不少選民呢。我最痛恨這種分配法。我們是按分數考來的,可卻不能按成績分配,而要按什麼「朋友關係在京」。我現在已是兩大中篇發表在兩大雜誌《當代》《收穫》,這都不能算數,而要我臨時去找男朋友?太掉價了。我做這種事就欺騙了選民。

我並且把他當做那個有損我人格的對象,痛罵了一番。

學寧嘆道:很多女生來找我,請我為她們開這個證明,我都沒有答應,留著給你。我不是為我,不是趁此要你答應我什麼。我是覺得北京需要你,需要你這種人,而你也需要北京。

我說,需要,我也不用這種方法。

他說,你這種思維,真是沒辦法。你要吃很大虧的,但是,你這個人的價值也就在這裡,我理解你。這樣,我留著這個機會給你,你不要,我也不答應任何人。你什麼時候覺得想要了,來找我,我立即就去繫上開。

我說,繫上不覺得突然嗎?

他笑道:你成天到我屋裡吃麵條。我們系那幾個研究生早就把你當做我的女朋友了。 我說,你亂佔便宜。

他正色道:開了這個證明,也不是說你一定要和我結婚。我們可以磨合,也可以試婚。

如果你不願意了,我們以後不結婚,就說性格不合,也不會有誰來追究的。

我說,那我不是成了離過婚的女人了?

他嘆道,人家都以為你有多解放,你其實非常地放不開。

我說,回去吧,我不要你的證明。你去給你那些舞伴吧,別浪費了。

回來氣憤地一說,舍友們都說,小博士多好啊,你好好想想吧。

未名湖畔那個清清的夜啊,它永遠記載著我在北大所得到的那種莫名的深情。它永遠留下了我對學寧的深遠懷念。也許,海南的男友是對的,我們的確是有情人。

學寧為什麼要這麼愛惜我?我也搞不懂。他是少俊之才,比我小四歲,卻已是數學系的博士。我們宿舍的人都叫他「小博士」。

他一臉蘇杭氣。有一晚在我們宿舍玩晚了,老太太已經鎖門。為了叫開大門,我們宿舍的幾位俏皮女生就拿出頭巾,將他裝扮成女孩。一個挺俊俏的女孩。他不在意,說,只要能順利出去,不讓老太太找麻煩就行。

我和他不同,我很不高興,女生們有點作弄他。我說,你們知道他是科學高才,別拿他開涮。

學寧常說我這個人「很矛盾」,「複雜」。他認為我應該是不擇手段的人。其實我「太擇手段」。他認為這將是我發展的障礙。

他和我初識時,並不在乎我剛和那位「紅學」研究生吹了。我有時還會發獃想念舊情。

學寧說,這種人,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你,他根本不值得你思念。我說,我就要思念。

他說,那你就浪費時間吧。

事隔多年,證明他是對的。他在很多方面都是對的。可是他為什麼總要和我這個「錯了」的人在一起呢?

那是北大「民主競選」大風浪的後期。北大和我們這些競選者都處於最困難的時期。

在那個冬季的春節舞會上,是他先走向我,請我跳舞。他跳得很專業,我大出風頭。

然後他約我到湖畔走走。我們在冰湖上走著。我問他是學什麼的。他說,他那一行什麼都能幹,什麼都能替代,除了我乾的這一行。他說的就是電腦。

他明白我的創新價值,而我卻常打擊和無視他的科學巨能。

他買了音樂會的票來約我同去。我說,還早。他說,別人去,這時候還早。可你不一樣。你走到音樂會場起碼要花人家的五倍時間。因為你一路上都要和人說話,接見你的那些崇拜者。

果然,一路上儘是同學來打招呼。我一停下,學寧就退下了,退到什麼牆邊樹下去。

我也不管,和人家盡情暢述。等談完了,他又自己從那兒出來了,我們繼續前進。就這樣一次又一次,最後一次他「退場」的時候,說了聲:「只差三分鐘了。」我才匆匆結束「接見」。 我和他跑步入場。

女友冬說,就憑這一點,人家小博士就是你最合適的男友。別人,誰受得了你這個?

其實,學寧除了臉蛋太俊俏,太愛跳舞,他內在剛毅從容,事業皎皎,生活能力極強,音樂和文學都品味非凡,是一個現代的上乘的男子漢。未來的世界是像他這樣的人的,而不是那些只是長了一臉毛鬍子的人的。

我心裡明白他的價值。北大微機房,就是南北閣那兒,幾乎每個假期都是為他一個人所用。

他所研究的指紋處理,是國家安全部投資的專項。他還得了什麼科學進步獎。未名湖的深情(2)

他時而約我去微機房,那裡就像在太空船上。我說我要燒咖啡。他說,這裡不行。干這行不像你寫作那麼隨意自由。我說,那我就呆不住。他叫我玩電腦遊戲。我說,這是捉弄人的。

我不想讓機器人擺布。他說,你這樣看問題,那看你怎麼接受未來世界。

我後來成為國內首批使用電腦的文人,我是從386的進口原裝機開始的。這與他對我的先導啟發很有關聯。那些令我納悶的神秘機器,那時就使我潛伏下了要碰一碰這玩藝兒的心理。如果沒有學寧,我在畢業的那一年會有多麼孤獨和舉目無親啊。

我認為他不是我所愛,可是,他的確是我所親,最親近和最牽掛我的人。

每當我的菜票用盡,而食堂規定賣菜票的時間還不到,我就跑到他那裡。他會把他所有的菜票拿出來,平均分成兩半,一半給我。可是不久又用完了,於是又去找,他又把剩下的分成兩半。

終於有一天,他在食堂正好碰見我了。我手裡端著排骨,雞蛋,炒菜,他只端著一份青菜。他笑道:「怪不得用得那麼快。這麼吃,再買多也不夠啊,晚上到我那裡再去拿一點吧。」我毫不慚愧,答道:「誰讓你吃飯不像個男人?」他說:「我要像個男人那你吃什麼?」離開北大後,我從來不給他寫信。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會找口實來說明我是他的「對象」,但每回北大去,我總是第一個打電話通知他,像通知一個服務部門:「我回來了,快把自行車送過來。」有時他說:「剛被一個女生借去了。」我說:「立刻給我去取回來。」女友冬說,學寧再談多少對象,只要我一出現,就得吹了。

真有其事。一次,他說,他的對象想認識我。因為我是「現代女性的崇拜對象」。我說,可以。我們就一起到了舞會上。那小對象很年青漂亮,開始很高興。後來,學寧一個勁只圍著我轉,好像沒有她一樣。趁跳舞時,我說,你的對象要生氣了。他說,管她呢。

一會,那小對象沒有了。學寧說,正想吹,愁沒原因,這下省麻煩了。

我的母親曾到北大來過。學寧想請我母親吃飯。我說,你有什麼資格?我規定,我母親在校期,他不準出現。那天,我送母親走,提著沉重的旅行包出校門,就在那兒遇上他了,他推著自行車,在路的另一邊,很想幫忙的樣子,又不敢過來。我大笑,說:「還不過來馱東西!」母親看看我又看看他。後來,母親在雲南,每到過年就收到美國的賀年片。

她記得是那個「白白的年青人」。

我曾經「不許他理我」,達一年之久。直到一天,兩人在校園路上遇了個正著。他看著我,我笑了。他忙過來,說,我姐姐給你帶來了西冷印社的印泥,還有一些小禮物,你什麼時候到我那兒來拿?我說,現在吧。於是,我到他那兒去,吃盡了他家鄉帶來的小核桃和香菲子。我們又和好如初。

他從來也沒有真的計較過我什麼。在我一生所交的男友中,惟有他,秀氣的他,對我最大度。我們之間有說不完的故事,都是我不講理的故事,我的女友們都歷歷可數。這可愛的辰光就這麼流逝著,我們之間就像玩不完的「做家家」的孩子。

好像也正式談過一次。有一天夜間我們相對無言。常常有這樣的夜間,通宵在一起,而他從來都在那張桌子對面。只要他敢一起身,我的眼神就能將他定住。這點定力我是很自信的。我說,我們不能結合,你這麼白,這麼秀氣,我這麼黑,這麼粗獷。除非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他說,你怎麼那麼封建?即使是你所想的那種理想的男人和女人結合,生下來的孩子也會是交叉的嘛。

我說,那又是另一回事。我不願意在我身上就交叉。再說,我如果和你好,很多人都反對。

他困惑道:什麼很多人?這關他們什麼事?這是個人的事,又不是政治。

是有人對我說過,不願意看見我和他在一起。什麼原因,我也沒仔細想。也許,是因為也像我一樣封建,嫌他比我小,嫌他在跳舞會上太出風頭?

而且,我和他的時間總在衝突。當我從什麼地方跑回來,他總是四十八小時地要呆在機房裡。而他在機房的工作結束,興高采烈地打扮得像一個王子,跑來找我跳舞時,我又正寫得昏頭昏腦,一臉倦容,去了也敗他的興。常常是當他和別的女孩跳時,我就偷跑回來寫。他又要找我半天,然後跑到宿舍里來追究。好像沒有一次跳舞是融洽的。

其實他並不老實。除了在我這兒,他在學校的舞會上是挺能招女孩子的。許多女孩為他哭泣過。那些女孩雖然年輕,並不純情,好像對他有獵物感。他對她們也就隨便打理。女友冬說,博士對你有一種極深的感情,也不完全是男女之情。冬不愧是我的知交。

學寧在那個我不願意回家的冬天闖進了我的生活,而且就一直呆在那裡,直到我畢業多年,回學校寫作,他當然地還得陪伴我,給我解決問題。然而我卻從沒有給他任何一個位置。

只有那惟一的一次,他病得很慘,在醫院沒有人照顧,我正好回校寫作,只得承擔此任。

每天醫院一開門我就進去,給他打水洗臉,坐在他床旁看我的稿子。

他那次借著躺在床上說了很多動情的話:「好久我沒有能這樣好好地看看你了。」我說:「你看舞伴去吧。」他說:「我父母知道你在照顧我,很高興。」我說:「你父母高興你住院啊?」他說:「護士們都以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說:「我們這種人是沒人能理解的。」就是這次病,引起他在美國對我的思念吧?他後來回國出差時想到海南,也提到這次病。我說,你別總這麼想,那是我惟一溫柔的一次。

1989年6月8日,他因為技術合作飛往美國。分手時我沒有送他,我正忙著更重要的事情中。而他,直到6月5日還在陪著我上街。他有心地為我拍了很多照片,來不及洗,把膠捲都帶走了。

學寧回國來接父母時,說他想到海畔來看我。我為他設計了許多遊玩,他說一律免了,只要相對一個晚上。我為他訂了星級酒店。他說,他只要我允許他像當年一樣,在我的屋裡呆一宿,願睡地鋪。未名湖的深情(3)

我不得不說,「我的男友」已為他準備好了汽車,但他好像沒有聽入耳。對他來說,確定了的都可以改,就像電腦程序,但海南的這位不這樣,這位是有些痴性的。我不願意讓那遙遠的矽谷來傷害這身邊的海南。

我說,你別來找我浪費你寶貴時間了。快到上海和北京去,找那些外語學院畢業的女孩,給她們一次機會吧。我可沒功夫去給你撿那些死老鼠。

他卻說,那些女孩素質太差。其實,他過來,也不是專門為了與我談婚的。就是想見面。

最後一封信,我的蠢又一次暴露。我說,乾脆,我們合同婚姻吧,「了」了這段情。省得總有些不甘心。先訂三年,好了再續。也許三年就夠了。這樣可以大家死心吧。

我們真的沒有親熱過。我們是應該有過親密關係的那種人。

但他說我是遊戲婚姻,還不如「不了」。

我在害怕見面。我對海南的朋友解釋得太膚淺。我說,我和學寧連吃雞蛋的事都合不來。

「雞蛋」的事是這樣的:每當我不想吃食堂飯,就跑去學寧的房間。他是研究生,一個人住。他那裡有煤氣爐,有麵條和雞蛋。有一天,他正要去上課,囑咐我「先吃那些先買的雞蛋」。我說,連新鮮蛋都捨不得?等你走了,我把這一筐雞蛋都給你「碎」了。他說,好好,隨你,你這個人不講理。就急著上課去了。

後來他說,他還以為下課回來,會看見一地的蛋黃蛋殼,沒想到他的雞蛋還好好的。

我說,下次等他買得多一點,再來「碎」。

海南那位說,這正說明你們的情感不一般。我無言以對。我和學寧的感情可能就是在這些種種的不一樣中形成的。儘管和矽谷的淘氣關係很珍貴,但和海南的這種相濡以沫更成熟。

在他那次難得的回國時期,我們終於沒有見上面,也許這樣好一些。我們都可以不受牽連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我一直在迴避那些可能令我離開故土的因素。我選定的道路不應該受任何事情的影響。

在從美國的來信中,學寧向我分析了中美的優劣。其實何必他分析,我去美國比他早得多。我不是不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留在那兒,我是不能離開故土的那種人。這一點,我們的差距又拉得無比大。我能理解矽谷對他的吸引力。

我明白,我是愛他的,他也是愛我的,但我仍明白,我們不是應該結婚的那種。

從此與他,又是音信兩茫茫,但無論何時,等著吧,我和學寧的相見都會像原子彈爆炸那樣,炸碎許多弱者。

也可能,還是這種心如明鏡般地相視著,凝視一整夜都不動彈。

在這人間,我們總會相見的。不了情,就一世一生都不讓它了了。

我的矽谷情人,我永遠在懷念著你。

而我也知道,你的心鏡中難道會沒有我嗎?

當我們在世俗生活中感到孤寂的時候,在我們的靈魂里會響起這樣的歌聲:「最牽掛你的人是我,最心疼你的人是我……」

2000年11月17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就在此文寫就的當天,多年不通消息的我舉起電話,學寧的老父告訴我學寧於8月18日美時間3點半斯坦福醫院去世的消息。他死於肝昏迷,他一直未婚,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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