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陳諾:像貓一樣逃竄的生活

上周末,我在樓下喂貓,小區里的孩子過來逗貓。

他們把一個紙袋子扣在貓的頭上,貓立馬開始四爪並用倒著爬,像一列看不見方向胡亂倒車的公交車,橫衝直撞,貓毛飛了一地,孩子們拍手大笑。

看著貓的行進軌跡,很容易就能猜出貓的心思:它以為眼前這漫天漫地的屏障,是一個管子,它想著往後退,能退出這個地方,卻害得自己跌了幾十個跤。

孩子們把紙袋拿掉,貓又恢復正常,紙袋罩上,貓立刻開始倒著亂竄。

看到這樣一副情景,我忍不住要想到人。人何嘗不是這樣?陷入突然的困境,總是亂逃一氣,不斷用錯誤的方式去應對,還幻想著能有什麼新的結果。就像這貓,從來不曾用倒退的辦法,從紙袋子中逃出來過,可每一次被罩上腦袋,它還是拼盡全力地倒退,似乎這是個百試不爽的辦法。

有些人只會用一種辦法來解決問題,不是因為這種辦法能解決得更好,而是因為他們待人接物,只有一種辦法。《霸王別姬》里戲班的師傅們,給孩子們抽背戲文,小癩子沒背出來,被師傅打了手心,小石頭背出來了,師傅一樣狠狠地打,因為「這麼打讓你記著,下回還得這麼背」!

師傅們也是從小被打到大的,對待弟子就不會有第二種辦法。孩子們背不好戲文,打,孩子們不守規矩,重打,孩子們逃出去了,那就得往死里打。面對的人和事不同,辦法卻完全一樣,只是打得重點跟輕點的差別,這樣僵化固執的處理方式,把孩子們也培養成了僵化的兩個極端——要麼就像陳蝶衣,因為太過痛苦,所以放棄了自我,躲到夢中去生活,要麼就像小癩子,負隅頑抗,抵死不從,最後拼個玉石俱焚。現在的家長,有多少和戲班的師傅們一樣,現在的孩子,又有多少個小豆子和小癩子呢。

有些人之所以處事僵化,是因為他們看世界的眼光僵化了。他們的過往經驗中,沒有人告訴過他們可以用另一種眼光看待自己遇到的問題,也許他們在一些地方,看到過別人用全新的方式,但對他們來說,這種體驗就如同水滴落在石頭上一樣,無法撼動固有的行為模式。問題來臨時,他們永遠是用老的那一套世界觀來解釋問題,就好像貓以為自己沒能從紙袋子中出去,是因為退得不夠遠一樣,他們會在錯誤的方向上嘗試一次又一次,完全不知道有什麼其他的方向。

有些人處事僵化,則是因為他們沒有力量去變得靈活。靈活的處事很消耗能量,因為它需要人在困境中多呆一會兒,忍受恐懼的折磨,甚至走近恐懼的源頭去觀察它。而大多數時候,在困難面前,人會像貓一樣飛速退開,完全不敢停下來看一看,折磨自己的是什麼。

貓如果能不再逃竄,而是在紙袋子中仔細地觀察,就會發現紙袋子並沒有困住它的身體,只是困住了它的頭。它會發現自己並不是完全盲了,仍能看到一絲光亮,能聽到頭上的這個東西正在嘩嘩作響。如果它嘗試著用前爪去撥弄腦袋,就能挑開紙袋,看見原來的那個世界重新出現。當然,對貓來說,這樣的要求太難了,但對人來說,這轉變卻是可以實現的。

拿我曾經參與的一個案例來說。一個高中生經常和母親吵架,起因是母親擔心他成績不好,以後會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工作,而他覺得不用她管太多。經過諮詢師的梳理,他回憶起每一次吵架的引爆點,都是當母親說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質疑他能力的時候,他就會感到一股無法按捺的怒氣,惡毒的反擊隨之噴薄而出。

諮詢師請他幻想,現在母親就在面前,在拿那些話刺激著他,而他的任務是在這份怒氣中多呆一會兒,不要那麼快就把力量返還出去,仔細感受自己的當下的所思所想。

高中生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睜開眼後躊躇了很久,他說,「我感覺到我很害怕……很害怕她說的話成真!她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確實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什麼規劃,書也沒有好好念,一心只想著玩。我心裡其實也害怕成為她所說的那類人,只是她的質疑,說出了我心裡最害怕的事情。我覺得她一點都幫不上我的忙,只會一直在這裡嚇我,所以我才恨她,想把她罵到閉嘴。」

只有沉浸在我們最恐懼的事情中久一點,才能看清真正叫我們恐懼的是什麼。這位高中生原以為自己的煩惱是多管閑事的媽媽,但實際上他恐懼的是自己無所作為,漫無目的的生活,現在他懂得了自己真正的困擾,也看清了母親之所以能激怒他,本就是由他自身的缺陷所致,原有的敵人消失了,更真實的問題浮現出來。因此諮詢的後半部分,諮詢師就會引導他去探索一種新的處理方式:承認自己學習上的不足,努力著手改進,向母親尋求更明確更具體的幫助,以及要求母親更多的鼓勵,而不是質疑。

現實生活中,這樣順利的情況並不多見。絕大多數人還是更喜歡在舊模式中兜圈子,因為熟悉,因為安全。

貓頭上罩著紙袋,往後倒退,時常掉進坑裡,但它不停下來。因為一方面它有種盲目的相信,只要退得足夠多,眼前的屏障就會自動掉下來,另一方面它也只會倒退,沒有別的辦法。

跌進坑裡雖然痛,但這對它是熟悉的痛楚,可以忍受,而停下來,換一種應對,卻是陌生的做法,會面臨什麼痛楚,不可想像。寧可重複跌進熟悉的坑,也不要冒險去走新的路。人也是這樣。

許多人哪怕知道現在的走的這條路,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痛苦,但他們也願意去走,因為這條路的痛苦是已知的,是已經承受到習慣了的,其他路的痛苦是未知的,而未知的恐懼是最大的。他們像貓一樣敏捷地逃離痛苦,沒命地逃,奪路地逃,想著就此可以逃到一個不需要面對的地方去,卻越逃越亂,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直到這僵化的逃避路線已經走到盡頭,再也無處可去了,他們才會停下來,思考自己曾經到底做過什麼。

貓最終還是從紙袋子里出來了。之前它瘋狂地後退轉圈,很快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累得躺卧在地上休息,只剩下胸腹不斷上下起伏。

原本惡作劇的小孩以為它死了,都尖叫了起來,幾個人拉扯著不敢過去看。

僵化的氛圍中,貓在紙袋子里無聲地喘著氣,袋子被它的氣息吹得忽大忽小。袋子下的腦袋左右轉動,發出沙沙的響聲。

突然,它的兩隻前爪像是發現了癥結所在,猛地在自己脖子上一頓刺撓。嗤啦一聲,紙袋被撕破了,終於輕飄飄地,從它頭上落了下來。

也許到最後,每個人都會找到那條出路,但在那之前,我們還要讓自己在錯誤的方向上走出多遠呢?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諾有所得


推薦閱讀:

破恐怖片史紀錄的它,取材自一個連環殺手的真實故事。
什麼樣的犯罪可以稱之為無動機犯罪?
你看書,是出自什麼樣的動機?這些書告訴了你什麼?
為什麼我會那麼害怕上班,害怕走進社會?
怎樣克制自己不想上班的想法?

TAG:心理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