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AR、公共空間
從極度複雜卻無比精妙的電車系統,到商場里狹窄的自動扶梯,堆滿整面牆的貨物壓到你臉上卻又保持著界限和秩序感,連便利店的地板上都貼著「在此排隊」的標誌,東京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個被深深「增強」過的「現實」,是一個被精細地 maping 過的空間。你可以站在台場海濱公園,穿越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看到東京塔和天空樹,這就是現實被增強的結果。而 AR 要做的,就是把這樣屬於公共的 maping,變成私人的、定製化的,最終讓「公共」的概念不復存在。
過去的兩周我在東京,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去了,但畢竟還是一個語言不通的異國都市,不可避免地要更多地主動去與陌生人交流(大部分時候是問路),雖然在日本與陌生人交流的體驗相當不錯,但我還是對當下技術水平產生了一點不滿,為什麼信息的組織和呈現竟然沒法滿足作為遊客的我的這樣一點小需求?
作為城市,東京的發達是不言而喻的。而在我一直認為,城市的發達很多時候不是由高樓大廈的數量決定的。在被涉谷和新宿的繁華一而再地震撼後,我突然自覺:所謂城市發達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類對空間、現實進行改造的程度有多大、多深。而這恰恰是 AR 的核心思想。
maping & augment
要理解 AR,就必須先對這 AR 設備工作過程中這兩個概括性的主要步驟有理解。maping 和 augment,表意不完全,但我覺得能夠比較好地體現其兩者關係的中文釋義其實是「識別」與「注釋」。
基於 ARKit 做出來的宜家 app 識別的對象是「室內空間」,注釋的內容是這個空間里能夠放下怎樣的傢具。Face ID 也是 AR,其識別的是「人臉」,注釋的是「身份」。
AR 的本質就是將現實用數字化的方式進行識別和注釋,當計算機「理解」了現實之後,就可以進一步「修改」,以至於最終做到「增強」。
信息的豐富促使熵減、帶來秩序
從人口密度上來說,東京是要成倍於北京的,當我在晚高峰時段走出新宿車站,來到馬路上,壓倒性的人流無時無刻不讓我意識到這個事實。
但在東京,你常常感受到「擁」,但感受到「擠」和「堵」的時候卻不多,無論是人行道還是馬路,很多時候雖然擁滿了人和車,但大家仍然在井然的秩序下以相當的速度行進著。(當然,整體的國民素質高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不是我今天想要討論的主要原因。)
其中問題的關鍵所在我覺得就是信息的引導。著名的澀谷十字路口,當所有的人行橫道共同亮起綠燈,一次可以讓數千人同時通過。電車站雖然又大又複雜,但詳細的指示牌可以把人們帶到他們要去的月台。通道里有著時而「靠左」時而「靠右」的通行指示,把不同方向的人流分離開。
很多人把東京和經典的賽博朋克設定聯繫起來,甚至將其當作賽博朋克的城市範本。這和東京的每個地方都被信息充盈著不無關係。東京是被信息填充起來的城市,掌握信息就能掌握在這裡行動的規則。這樣一個被人為深度 hack 過的東京是低熵的且秩序井然的,所以才能夠承載如此高密度的人口。
現實可能被減弱,但更理想的狀態是「各司其職」
我從去年開始無數次地提過這個觀點,AR 所要做的,很多時候不一定只是「增強現實」,還可能是「減弱現實」,降噪耳機就是典型的「減弱現實」設備。
現代日本社會有著一套嚴格的道德行為準則,但我的感覺是日本人其實不太以為此感到自豪,反而是有不少人受其困擾,覺得不夠自由。
我就不止一次發現,其實也有日本人,在被我這樣一個異國人舉著手機向他們比劃著問路的時候,雖然其道德觀迫使其耐心地試圖幫助我解決問題,但還是能從其表情中捕捉到一絲厭惡。
這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關於「反烏托邦」的想像,覺得 AR 設備會在這片土地上以最迅猛的速度發展起來。
想像一種場景:在一個 AR 耳機和眼鏡普及的社會,走在街頭上,所有人所聽到的看到的信息都是經過濾的。車上空白的 AR 廣告展板針對每個人播放著精準推送的廣告,耳機自動過濾到一切現實中的「噪音」,專一地播放著被用戶控制著的聲音。如果你想要和一個陌生人搭上話,最好的方法不是在其眼前揮手,說一句「すみません」,而是隔空向其發送一個「通話」請求,如果她接受,你的聲音會被取消過濾,影像也會從灰白的人流中顯露出顏色。
這當然是一種非常 cliche 的想像,你甚至都可以順著這樣一個 cue,描繪出那個世界的公益廣告要怎麼拍:一個無助的外國人試圖向路人一個個發起通話,結果被一個個路人無情地將手比划到紅色的拒絕按鈕上。
但好在這樣的想像只是短暫地存在了一會兒我就完全意識到到其荒謬性了。到了那樣一個技術時代,能解決這個事情的方法簡直太多了。最簡單的方法,通過想像中現成的技術,聯繫一下能夠專門為你指路的工作人員不是相比去詢問陌生人來得更直接嗎?
所以儘管很多人害怕現實會被 AR 所侵蝕、所削弱,當今世俗世界的很多「美好」與「偉大」將不復存在,我對 AR 的未來還是有著相當的信心。無論是增強還是減弱,終究是由作為用戶的你我來控制的,一切信息經過濾,然後「各司其職」的狀態,是我所嚮往的。
當 AR 發展到一定程度,公共空間的概念將不復存在
東京是一個「公共感」很強的城市。當你在車站的人流里與對面的某個人對視到,對方會低頭表示抱歉;當你在便利店的貨架旁糾結到底要選什麼口味的薯片,來來往往的店員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說著「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日本社會有著一套繁複的道德驅動的形式與行為流程,來保證即使是像東京這樣人口密度很大的城市,也可以有相當好的社會體驗。
但儘可能讓人們做到「自由」,絕對是現代社會發展的方向。我認同「秩序和自律帶來自由」的觀點,東京對一切細節事無巨細的 augment,使城市的承載力更強,其實就是一種體現。而在這個繼續發展的過程中 AR 能夠起到深遠的作用和影響。
如果電車站裡的「靠通道一側通行」的指示牌變成動態的 AR 指示,自動根據人流來對兩個方向的人們進行 AR 上的步行引導;需要座位的人可以被 AR 引導至最近的「優先席」……這種動態的信息增強可以帶來進一步促使熵減和秩序也就不難理解了。
而從另一方面,當感官進一步被程序接管,人們就可以進一步 hack 自己在他人感官里的樣子。注重隱私的人可以輕易讓自己隱身於人群之中,這對於公共的概念會是一個強烈的打擊,公共空間會變成數字意義上的「私人空間」,一個缺乏物理屏蔽但是可以通過數字方式,屏蔽掉他人的空間。
最後
從極度複雜卻無比精妙的電車系統,到商場里狹窄的自動扶梯,堆滿整面牆的貨物壓到你臉上卻又保持著界限和秩序感,連便利店的地板上都貼著「在此排隊」的標誌,東京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個被深深「增強」過的「現實」,是一個被精細地 maping 過的空間。你可以站在台場海濱公園,穿越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看到東京塔和天空樹,這就是現實被增強的結果。而 AR 要做的,就是把這樣屬於公共的 maping,變成私人的、定製化的,最終讓「公共」的概念不復存在。
從半年前 WWDC 上蘋果發布 ARKit,到 Cook 在多個場合強調 AR 是蘋果所認為的「the next platform」,我一直對其意義何在不得要領。而東京顯然為我注釋了這個概念,以及信息對於城市的意義。
我想這大概也是一次「增強」。
(本文原載於大破進擊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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