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根長釘,從眼眶錘入那個人的頭顱,竟只為了治精神病……

之前那篇關於裂腦人的文章,眠眠已經全面展示了人腦是多麼複雜的一個器官,時至今日,學術界對於大腦的功能,依然還處於探索狀態。

正是因為如此,關於腦部功能,特別是精神疾病類的頑疾,曾經難倒了無數醫生。在古希臘時代,人們認為精神病就是人的靈魂出了毛病,因此將精神病學命名為「Psychiatry 」,其詞根「psyche」便是希臘語中靈魂的意思。

到了中世紀時,宗教人員將精神病患者認定為魔鬼附體,對病人採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治療方法:在一本名為《巫師的鎚子》(Witch Hammer)的手冊中,詳細記錄了包括拷問、審訊、驅魔等各種方法來治療精神病患者,甚至採用了酷刑般的手段,比如用烙鐵灼燒病人的身體、用長釘插入他們的舌頭等等……

而其中最著名的一種療法,被稱為「顱骨鑽孔術」也就是如同開天窗一般,移除病人頭蓋骨的一部分,當時的醫生認為,這樣病人身體內的惡魔就可以從這個孔洞「散發」出去。這種恐怖的方法早在公元前5世紀,就被希波克拉底記錄在作品《頭顱創傷》中,並一直在啟發著後人。

事實證明,這樣的方法除了殘害這些病人,對於根治他們的精神疾病根本並沒有顯著效果,於是到了17世紀工業革命開始,特別是法國大革命的爆發之後,人們開始反思,究竟用什麼方法,才能解脫這些病人的痛苦呢?

這,便是眠眠今天要說的一段醫學史故事。

01

直到二十世紀早期,醫學界依然找不到有效治療精神病患者的方法,特別是那些有暴力傾向的病人,往往會成為醫生們的老大難問題:他們中很多人犯下了暴力行為,但卻不能按照對待犯人那樣入獄處理,只能關進精神病院中。

然而因為對於病理性質的不了解,那些暴力傾向嚴重的病人在精神病院中多半只是變相地進行監禁,他們手腳上都要戴上厚重的鐐銬,甚至備關押在特製的容器中,每天都被嚴密的監視著……除了每天要按時吃藥治療之外,其他方面都和處理真正的重罪犯人沒有多大區別。

一種蒸汽治療的關押櫃

並且在那個時代,關於如何治癒嚴重精神病患,學術界也莫衷一是,各種試探性的療法都在嘗試中,最被看好的方法大體被分為兩種,一種是化學療法,也就是研發出可以治癒精神疾病的藥物:當時最常見的治療思路是通過鎮靜劑來抑制患者的神經系統,比如使用胰島素和甲硝唑來所進行的休克療法。

而另一種,就是本文要說的物理療法。是的,如果你是遊戲玩家,那麼聽到「物理」倆字想必就懂了,簡單粗暴就是這種療法的代名詞。

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時,關於物理療法常見的一種形式,叫做水療(hydrotherapy)。所謂水療,就是讓病人不斷經受冰涼冷水和滾燙熱水的反覆刺激,從而起到治療效果。他們通常躺在特殊構造的浴缸里,看似享受,實則痛苦不堪……

稍晚一些,另一種更著名的物理療法也誕生了,這就是赫(chou)赫(ming)有(zhao)名(zhu)的電休克療法(ECT,electroconvulsive therapy)

所謂電休克療法,是指電擊腦部的方式來誘發痙孿,以治療精神疾患的方式。具體的操作方式,是將電擊器安置在患者頭部的兩側(也有單側治療的方式),通過脈衝式的電擊,引導電流通過雙側大腦顳葉,以治療嚴重抑鬱症、狂躁症以及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

雖然電休克療法在第一輪治療中能夠起到效果,但是約有總量一半的病人會在一年內複發,只能接受再一次的電擊治療,甚至是循環往複的噩夢……

而且這種療法的負面效果也很嚴重:經過多次的臨床研究,醫學界發現電休克療法常常造成長時期記憶喪失,以及神智的混亂。更重要的是,有一些精神疾病患者在經受了電休克療法後,出現了癲癇發作的癥狀。當時的許多精神科醫生認為,正是電擊療法誘發了癲癇的發作。

電影《飛躍瘋人院》中墨菲正在遭受電擊治療

嗯插句嘴,關於癲癇病的治療,在眠眠之前的那篇「裂腦人研究」文章里有詳細介紹。再多插一句嘴,80多年後的今天,某些不正規的電休克療法依然在一些國家喜聞樂見。

即便不考慮這些具體的醫學領域的負面效應,在社會經濟的範疇下,長期性的電休克療法在那個年代也無法通行於世界。這是因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恰好是大蕭條爆發的時期。哪怕是世界最發達的美帝,也無法承擔長期醫療手段所需要的資金。

大蕭條時期的醫院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在1940年時,全美國有著多達100萬的病患,擠爆了包括街頭診所在內的各種醫療機構。而其中的那些精神病人,往往是因為焦慮和精神壓力過大而引發了病症。

伴隨著經濟惡化,公立醫院的人力資源和醫療資金嚴重短缺,治療的條件也在不斷惡化,醫學界迫切需要一種簡單有效又經濟的方式,來處理那些精神病患。

正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一種特殊的治療方式誕生了。

02

1933年,耶魯靈長類動物實驗室的兩名神經學家,約翰·富爾頓博士(Dr. John Fulton)卡萊爾·雅各布森博士(Dr. Carlyle Jacobson)在一次動物活體實驗中,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現象。

當時,實驗室豢養的兩隻雌性猩猩貝琪(Becky)和露西(Lucy),出現了嚴重的精神疾病狀態:有時呈現出嚴重的攻擊傾向,有時一整天抑鬱沮喪,無精打采,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

卡萊爾·雅各布森和他的太太

於是,他倆想到了用一種看似不可思議的方式對它們進行治療:打開黑猩猩的顱骨,並切除了它們一半的大腦前額葉。這種方法其實前人也有過嘗試,比如19世紀末期,德國的生理學家弗里德里希·戈爾茲(Friedrich Goltz)就曾經切除過一隻狗的前額葉,發現它的性格產生了巨大變化。

貝琪和露西也是如此,在手術之後,富爾頓對兩隻黑猩猩進行了測試,發現它倆似乎保留了之前的智商和技能,但是性格卻變得溫順起來,再沒有出現攻擊人的現象,也不再呈現出沮喪的狀態了。

富爾頓正在測試其中一隻雌性黑猩猩

鑒於此,二人共同發表了一篇名為《前額葉切除術可以化解黑猩猩的凶暴本性》的研究報告。在1936年倫敦召開的第二屆國際神經學會議上,這篇報告吸引了一位大神的注意。

此人叫做安東尼奧·莫尼斯(Antonio Moniz),是一位葡萄牙的神經學教授。

安東尼奧·莫尼斯

畢業於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醫學院的他,在獲得博士學位後並未直接走上醫學道路,而是搞起了政治。他先是在畢業一年之後當選為議會成員,隨後又在一戰中被任命為葡萄牙駐西班牙大使,甚至還在1918年凡爾賽和約會議期間,擔任葡萄牙的外交部長。

1928年之後,莫尼斯終於從政壇退休,全身心回歸到了醫學界,並創造出一種名為腦血管造影術(cerebral angiography)的方法,通過X光反射手段檢查大腦中的血管,並精確定位腦瘤的位置。

莫尼斯被印上了葡萄牙原貨幣埃斯庫多,1萬大洋

憑藉這項成就,莫尼斯拿到了兩個諾貝爾獎提名,此時的他,已經是腦神經領域的頂級專家。因此富爾頓他們的報告,立刻激發了他的靈感。莫尼斯深知,黑猩猩和人類的腦部結構非常相似,特別是前額葉部分(prefrontal cortex)。

如今我們知道,前額葉負責著非常複雜的功能,它們通常被稱為執行類功能,包括更高層次的決策和規劃、推理和理解、個性的表達、創造力的產生,以及人類的社交行為等。前額葉的皮質與大腦的許多其他區域(比如丘腦)緊密相連,並負責傳遞感官信號。

腦前額葉示意圖

與此同時,人類大腦是由兩種不同類型的物質所構成的:灰質和白質。其中,灰質包括神經元以及腦細胞,以及連接它們的血管。而白質主要包括連接灰質區的軸突以及神經纖維,並通過腦電脈衝在彼此間傳遞消息。

大腦的橫截面圖,外圍的灰質包裹著內里的白質

莫尼斯由此想到,如果參考富爾頓他倆的黑猩猩實驗,切除人腦中前額葉的白質,能不能起到治療精神類疾病的作用呢?

03

他想到的這種方式,後來被命名為腦白質切除術(lobotomy),也被稱為腦前額葉皮質切除術。其實「lobotomy」這個名字,就是由希臘語中的「腦葉(lobos)」和「切除(tomos)」組成的。

莫尼斯的想法,也正是來自於遠古時代的醫學。

考古學家發現,古埃及時期很多屍體的顱骨頂部,都有一些人為鑿出的孔洞。通過深入研究,人們發現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手術,名為顱骨穿孔術(trepanation)

正如最前面眠眠所說的,顱骨穿孔術又名環鋸術,是一種古老的,介於科學和迷信之間的醫療手法,具體實施就是在人的顱骨上鑽一個洞,讓硬腦膜暴露在外。

從石器時代的岩壁繪畫上就可以發現,在更早時期,遠古人類相信依賴這種辦法,可以緩解偏頭痛,治療精神疾病以及癲癇。人類學家發現,不僅是古埃及和古希臘,從南北美洲到非洲,從波利尼西亞到遠東,各地的人類似乎都獨立發展出這種治療手段。

中世紀時,顱骨鑽孔術達到了頂峰,一整套相關的器材都因此而被發明出來,可以想像得到,當時接受這種治療的病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時至今日,非洲一些原始部落,以及太平洋上的一些島國,依然沿襲這種古老又有些殘忍的方式來醫治精神疾病。

除了這種來自遠古的啟示外,莫尼斯還研究過某個醫學家的案例,這便是19世紀時著名的瑞士精神病學家戈特利布·布克哈特(Gottlieb Burckhardt)的一系列精神外科手術。

戈特利布·布克哈特

1888年時,布克哈特接手了包括兩女四男在內的六名精神病人,他們全都表現出嚴重的精神病癥狀,比如幻聽、偏執性妄想、攻擊行為,以及莫名地興奮異常。因此,病人們被診斷為慢性狂躁症、原發性偏執型精神病、原發性精神分裂症等。

當時沒有任何有效方式,能夠治療這六名病人。於是,布克哈特醫生果斷出手了。

通過開顱手術,布克哈特切除了六名病人大腦皮層中額葉、顳葉等一部分區域。手術之後,一名患者在經歷了癲癇性驚厥,在五天之後死去,一名患者雖然病情有所改善,但後來依然選擇了自殺,另外兩名患者病情沒有任何改變,只有最後的兩名患者性情大變,顯現出異常」安靜「的狀態。

布克哈特使用的開顱工具

雖然手術的「治癒率」只有三分之一,但是布克哈特依然沉迷在興奮中,他覺得找到了治療千古難題的方法,並且在一年之後的柏林醫學大會上,提交了一篇關於腦部手術的論文。

布克哈特認為,精神疾病具有著生理基礎,是大腦紊亂導致的。同時,他還認為人腦是模塊化的,如果某個區域發生了反常,只要切除這個區域和其他部分之間的聯繫就可以了。因此,切除大腦顳葉、額葉,就可以起到這樣的作用。

他的看法遭到了一些醫學界人士的質疑,比如義大利精神病學教授朱塞佩·塞皮利(Giuseppe Seppilli) ,就在1891年發表論文否定了大腦模塊化的觀點,並認為這和心理學作為單一實體的觀念背道而馳。此外,包括癲癇、失語症、癱瘓在內的嚴重後遺症,令布克哈特的手術聲名狼藉,許多人憤怒地指責他在沒有弄清楚原理的情況下,就貿然操刀手術。

面對重重質疑,布克哈特選擇為自己辯白,他在1891年寫道:

「這世上有兩種醫生,一種是因循守舊的醫生,唯一原則就是不傷害病人,哪怕他們寧願不治病;另一種醫生則勇於做一些嘗試,而不是看著病人無動於衷。」

「顯然,我屬於第二種醫生。」布克哈特如是說。

04

顯然,安東尼奧·莫尼斯也屬於第二種醫生,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用行動表達了一切。

莫尼斯贊同布克哈特的做法,再加上富爾頓和雅各布森的黑猩猩實驗,令他信心倍增。於是1935年時,莫尼斯和自己的外科醫生助手阿爾梅達·利馬(Almeida Lima),對20名精神病患者進行了檢查,這些病人全都患有嚴重的焦慮症、精神分裂症以及抑鬱症。

在對一名63歲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進行了多次檢查後,莫尼斯決定在他身上完成自己的第一例腦白質切除手術。

因為自身患有痛風病,莫尼斯無法親自實施手術,因此只能通過指導助手利馬來完成。兩人先是用屍體顱腦部分進行了訓練,掌握了充足的技術後,初次的手術在當年冬天進行。利馬在這名病人緊鄰腦前額葉的兩側顱骨上,各鑿開了一個洞,並通過向孔洞內的額葉皮質區域注射乙醇的方式,切斷了前額葉和丘腦之間的兩束神經纖維。

接受了腦白質切除術的一位病人

手術之後,莫尼斯報告說病人表現非常平靜,不再有之前的精神癥狀了。他覺得自己真的成功了。

在接下來的一年零三個月里,莫尼斯又對其餘的19名病人實施了腦白質切除術。他覺得注射乙醇的方式會引發出乎意料的併發症,因此改為使用更加物理的方式:開發出一種名為腦白質切斷器(leucotome)的工具。

腦白質切斷器

電影《禁閉島》中第34分鐘出現的腦白質切斷器

只要把它插入患者顱骨的開孔中,按亞背面的按鈕,頂部一個金屬環就會自動彈開,通過操作這個金屬環的伸縮,使用者就可以環切前額葉核心區域的腦白質神經纖維束。

對於這20例手術,莫尼斯自我評價是:有35%的病人病情大幅好轉,還有另外35%的病人適度好轉,只有30%的病人病情沒有變化。雖然沒有布克哈特手術後的死亡和癲癇癥狀,但是莫尼斯的臨床結論僅僅在三個月後就給出了,一些人質疑他低估了併發症的可能性,術後的跟蹤觀察也不充分,因此得出的結論很不全面。

腦白質切除術的具體操作方式

儘管面臨指責,但莫尼斯依然堅持自己的理論,他堅信精神分裂症就是人腦中發生的生理性病變,並且在產生病症後,腦部的主體並不會發生結構性的變化,只有連接它的部分會出現問題,通過腦白質切除術,就能有效解決患者的病症,並且大腦可以承受得起這樣程度的損害。

在當時經濟極度困難的時局下,莫尼斯的研究給那些為了治療患者已經疲於奔命的醫生們指點了一條明路,通過一個難度不算大的手術,就可以解決問題,那可比長期周而復始的心理治療來得方便多了,也經濟多了。

於是,儘管反對的聲音從來不少,莫尼斯的腦白質切除術依然受到了業界廣泛好評,1949年時,他通過這項研究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成為第一位獲得諾獎的葡萄牙人。他也成為了精神外科領域的權威人士。

位於里斯本聖瑪麗亞醫院前的莫尼斯雕像

雖然莫尼斯的手術已經足夠簡單,但是當時的醫學界還在追求更加高效簡易,更加經濟成本低廉的治療方式。相比起葡萄牙人,美國人在這方面的嘗試膽子更大。

一位美國醫學家,就在莫尼斯的鼓舞下,改進了腦白質切除術的手段,令它變得更加沒有門檻。

05

這位美國人叫做瓦爾特·弗里曼(Walter Freeman),是一位出身於醫學世家的神經病理學專家。他的祖父是南北戰爭時期一位著名的外科醫生,他的父親也是當地一位傑出的醫生。

從小耳聞目染下,弗里曼早早就進入了醫學行業,並在華盛頓特區的聖伊麗莎白醫院就職,指導實驗室的工作。

瓦爾特·弗里曼

接觸到莫尼斯的理論後,弗里曼驚為天人,欽佩得五體投地,並稱其為自己的偶像和導師(後來莫尼斯的諾獎提名,弗里曼也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弗里曼花了一年時間,仔細研讀了莫尼斯發表的各篇論文,他決意把這項前衛的手術推廣到美國基層。

然而,由於此前一次手術操作失誤導致病人死亡,弗里曼被吊銷了外科醫生執照,他只能聘請了一位名叫詹姆斯·瓦茨(James Watts)的神經外科醫生充當自己的合作夥伴。1936年時(距離莫尼斯首例手術不到一年),弗里曼參照莫尼斯的方法,指導瓦茨完成了第一例腦白質切除術。治療對象是美國堪薩斯州的一位家庭主婦愛麗絲·哈馬特(Alice Hammatt)。

果然,手術之後的哈馬特變得正常多了,除了沉默寡言之外,原本狂躁不安的癥狀消失殆盡。大喜過望的弗里曼在隨後的短短兩個多月里,一口氣完成了20多例腦白質切除術。

到了1942年時,弗里曼和瓦茨二人已經執行了200多次手術,他們聯合發表的報告中聲稱,有63%的患者在術後有所改善,24%的患者沒有顯著變化,僅僅14%的患者在手術後出現病情惡化。

1949年時,弗里曼聽說義大利一名叫做阿馬羅·菲阿貝爾蒂(Amarro Fiamberti)的外科醫生掌握了一門「神技」,可以不通過正常的開顱手術,就能夠將工具深深地探入人的顱腦中。

在親自觀摩了這項技術後,弗里曼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他把這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手段,引入到了自己的腦白質切除術中,改良了原先的手術程序,並給它起了一個炫酷的名字「冰錐切割術(icepick)」

然而只要親眼目睹一次這種手術,就能感受到它那異乎尋常的恐怖和殘忍,那簡直是觸目驚心(真正字面意義上的)的一幕(高能預警):

手術中,醫生會手持一把類似於冰錐(其實最初時候就是真正的冰錐)的尖利工具,從患者的眼球上端插入眼眶底部,再在另一頭用一把鎚子不斷敲擊,頂穿眼窩部位薄脆的骨頭後,插進大腦內部。再通過一定角度的往複移動,以切斷連接大腦前額葉的皮質。

哦,你們是不是要問,恐怖如斯的手術,病人豈不是要被嚇暈過去?

冰錐手術的刺入角度和移動角度,都有嚴格的標準

實際上,改良之後的冰錐切割術,不需要之前的全身麻醉,只需要事先用電擊的方法把病人電暈就行了,是不是簡單又方便?

事實上,因為這種改良版本的手術簡單易學,甚至連非外科手術人員也可以成功掌握。因此沒有外科手術執照的弗里曼,也能親自上馬操作,可謂緩解了外科醫生人手緊張的燃眉之急。而且,完成整個手術只需要短短十分鐘。

親自示範冰錐手術操作的弗里曼

而且,當時大多數精神病醫院並不會配備手術室或外科醫生,因此,這種改良版的冰錐手術立馬火爆各大精神病院,成為治療精神科頑疾的王牌主打手段。在1949年到1956年間,美國有超過五萬名精神病患者接受了改良版本的冰錐切割術,這其中有3500-5000人是在弗里曼醫生這裡完成的。

弗里曼成功地做到了腦白質切除術的推廣,他將其稱之為「施加於靈魂的手術」。據說當年弗里曼會親自開著一輛改造過的麵包車遊走於各大城市,方便隨時隨地進行手術,他將其稱為「腦白質切除術移動站」

名聲大噪的他,成為了精神疾病物理療法派的支柱級人物,不但到處訪問各大精神病院,親自現場示範指導手術操作,還常常在報紙和雜誌(甚至是時尚雜誌)上出頭露面。他那炫技式的雙冰錐同時插入大法,更是成為了他的標誌性操作。

然而弗里曼並沒有料到,僅僅幾年之後,腦白質切除術就被反攻倒算,淪為人類醫學史上最野蠻黑暗的發明之一。

06

其實,如果以如今的醫學角度來看,腦白質切除術的原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們知道,丘腦(thalamus)是人類感覺的最高級中樞,同時也是最重要的感覺傳導接替站。除了嗅覺之外,來自全身各種感覺的傳導通路,均在丘腦內更換神經元,然後投射到大腦皮質。

因此,當把連接丘腦的腦白質神經纖維切除後,相當於大腦的高級情緒功能也就被移除了,也便意味著切斷了情緒和衝動的源頭,患者自然會覺得「卧槽,世界居然忽然一下清凈了……」

然而,這種自傷八百的行為,倒像是抗生素時代發明前的截肢手術:當時肢體局部被感染後,為了消除敗血症的可能,只能進行整體截肢處理。同樣的,為了改變精神病患的行為,讓他們變得安全和諧可以融入社會,就把他們的大腦進行切割,就算效果達到了,他們的高級情感功能也喪失了,可以說,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更何況,很多情況下,效果不但達不到,還有各種併發症和後遺症。

莫尼斯自己也承認,部分病患在接受手術後,不但比預期更加冷漠和麻木,還喪失了方向感,時常會覺得噁心不適。他在1937年的論文中還提到,有一位女性患者在術後總是焦慮有人會殺害她,長期處於高度緊張狀態。

而更多的患者所體現的常態是:無法集中注意力,難以進行邏輯思維,失去了創造力,行為反應遲緩,記憶力顯著下降。所有這些,正是前額葉功能喪失的反映。

關於這項紅火的新手術,越來越多的醜聞逐漸被媒體曝光出來: 一名叫做霍華德·杜利(Howard Dully)的12歲男孩被迫接受了手術,而原因僅僅是因為他總是反抗自己的繼母。手術之後,杜利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怪胎,他在日記中含淚控訴道:這項手術根本沒有治癒我,它把我改造成了一個機器人。

剛剛接受冰錐手術後的霍華德·杜利

值得一提的是,杜利的繼母私自決定了這次手術,花費僅僅是200美元。而當時很多人草率決定選擇這項手術,正是因為它的廉價。

與可憐的小杜利相比,一些社會名流的治療失敗案例,更是掀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

好萊塢曾經的女影星弗朗西斯·法瑪爾(frances farmer)被爆出生活中存在嚴重的暴力傾向後,被洛杉磯警方送往當地精神病院。診斷出患有狂躁抑鬱性精神病的她,被母親強迫中止胰島素藥物治療,轉而送去進行腦白質切除術。

弗朗西斯·法瑪爾

手術之後,法瑪爾沒有絲毫的好轉,多年後她離開精神病院時,已經從一個顏值驚人的美艷女星,淪為一個灰頭土臉,神情獃滯的中年婦女。

後來的弗朗西斯·法瑪爾

還有一個更加著名的案例,來自於約翰·肯尼迪的姐姐羅絲瑪麗·肯尼迪(Rosemary Kennedy)。根據報道,她曾經是一個害羞而隨和的姑娘,在十幾歲時忽然變得暴躁而且喜怒無常。在醫生的建議下,肯尼迪家族同意了接受弗里曼的腦白質切割術,而那時他的團隊僅僅執行了60例手術。

手術之後,羅絲瑪麗·肯尼迪確實變得平易近人了,因為她的大腦只剩下類似嬰兒的精神功能。她再也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或是完好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功能。近乎於行屍走肉的她,時常會盯著空氣發獃好幾個小時。

肯尼迪姐弟倆

相關的醫護人員表示,在手術前肯尼迪女士只是患有輕度的精神疾病,但手術之後的她,徹底變成了一個精神殘疾,只能在病院里度過自己的餘生。因此,她的妹妹尤尼斯·肯尼迪·施萊佛(Eunice Kennedy Shriver)在1968年,以姐姐的名義創辦了為身心障礙人士舉行的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簡稱特奧會。

隨著大量二戰老兵術後出現問題的事件曝光,腦白質切除術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只等著壓死它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等到的卻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塊板磚。

就在莫尼斯獲得諾貝爾獎一年之後的1950年,一種新型藥物的研發成功,給予了腦白質切除術最後的致命一擊。

傳奇藥物氯丙嗪

這種藥物叫做氯丙嗪(chlorpromazine,在美國以Thorazine的名字售賣),屬於吩噻嗪類抗精神病葯,同時也是第一代抗精神病葯,開創了藥物治療精神疾病的歷史。

電影《禁閉島》中也提到了這種新葯

氯丙嗪的藥理機制,是通過阻斷腦內多巴胺受體,從而對抗精神分裂症和躁鬱症。而且它的價格低廉,作為治療藥物每天只需花費10美分左右,很快就成為全球通行的藥物。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氯丙嗪的問世,標誌著從此物理療法被化學療法徹底逆襲,精神疾病領域進入了精神藥理學發展的黃金階段。更重要的意義在於,從此之後精神疾病患者不再需要被終身強迫關押在醫院中。

小李子主演的《禁閉島》,背景也是一個關於精神治療史的故事

終於,腦白質切除術在重重質疑和反對聲中,走到了自己的末日。

1967年,弗里曼的一名病人在接受他的手術時死於腦出血,從此之後他被禁止進行相關手術。如今,包括莫尼斯的祖國葡萄牙在內,很多國家都禁止或是嚴格控制腦白質切除術的實施。

其實,縱觀人類醫學史的長河,遍布著無數類似的黑歷史。畢竟在其他行業試錯的代價,從未像醫學領域這樣高昂。那麼問題來了,我們究竟需要冒險開發新思路的「野蠻」醫生,還是保守沿襲舊方案的「穩妥」醫生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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