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運里的錯，也是殘障者的錯

上次我已經從簡單的殘障認知方面了解過兩部電影，又從殘障家庭方面分析了一下《怦然心動》，不知道它們是不是讓你「哇」地一下，發現電影還可以這麼看。

但這次，我想再仔細地，從愛的層面，說一說《星運里的錯》。

（多圖劇透預警！）

電影的名字取自莎士比亞歌劇的「The fault, dear Brutus, is not in our stars, / But in ourselves, that we are underlings.」卻說了相反的話「The Fault In Our Start」似乎在述說著，疾病不是我們的錯，而是命運的戲弄。

的確是命運的戲弄，從開始的精神死亡，到蘇醒，再到靈魂疼痛，我們身患癌症的女主角海瑟剛得以放下了自身即將死亡的重負，卻要承受另一半離開的心靈打擊。

除了命運，這也是自身觀念在作怪。主人公海瑟由於癌症帶來的殘障和生命的無常，以至於在她的成長中朋友的角色一直缺席，更別說愛人。海瑟沒有朋友，也不想要朋友，因為不想讓自己的離去帶給別人痛苦。她沒有過社交體驗，因為覺得自己不可能有朋友，也會去否定人際交往中的快樂，掐斷自己的友誼之路，暗示自己美好的愛情不會降臨。

但是後來海瑟戀愛了。

她的愛和病痛，還有一些生活的煩惱纏繞著。我們能看見，這過程中的喜與樂、哀痛與淚水再混上無力感在慢慢交織，攪拌出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量，這力量在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推著海瑟不停地往前進。每一次從死亡邊緣向回的拉扯，都讓海瑟疲於應對。但是同時，不怕死的海瑟開始卻因為自己與愛的人活著而很高興。

我們也可以看見海瑟的成長，從不怕死亡，到懼怕死亡，中間發生的事情，不是懦弱反而是勇敢，也是愛情和親情共同發酵的產物。

愛是怎麼發揮作用的呢？

就像海瑟喜歡那本《莊嚴的痛苦》中的名言「痛苦需要被感知」，海瑟的痛苦終於被感知到。那麼終於重新交友的海瑟又會感知誰的痛苦呢？

在影片的開始，海瑟十七歲，吃得很少，很少出門，每天讀著同一本書，被母親懷疑患有憂鬱症。

她會面無表情地說：「我媽認定我罹患憂鬱症。憂鬱症總被視為癌症的副作用。憂鬱症並不是癌症的副作用，而是邁向死亡的副作用。」

精神障礙和生理障礙總相伴而生。海瑟不承認自己得了憂鬱症，即使她的確整天惶惶度日，沒有目標也沒有動力。醫生給海瑟推薦了類似於美國的少數派，支持團體，但海瑟並不想去。

醫生：你去過我建議的支持團體嗎？

海瑟：去過，不適合我。

醫生：支持團體能聯繫你和那些人……

海瑟：那些……什麼人？

醫生：……相同旅程的人。

海瑟：「旅程」？是嗎？

醫生：試試看，也許你會有所啟發。

在商店中，海瑟忍不住但面無表情地盯著買東西時動作親昵的情侶。

如她所說，海瑟沒有朋友，每天的生活就是：真人秀節目，看醫生，八種處方葯一日服三次，支持團體。

可以看出來這時候的海瑟沒有考慮過愛情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可能，她生活的唯一理由就是，讓父母快樂。所以她選擇順從父母，去支持團體。

與此同時，海瑟覺得母親生活的重心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自己走後父母會怎麼樣，所以她一直在擔心，也在悄悄地尋找答案。

但這種出於愧疚和恐懼的動力讓海瑟的生活沒有一絲屬於她花季年齡的活力。

海瑟儘管人坐在支持團體里，但是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這時候的她是高傲的，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待在支持團體里；同時她又是自卑的，不想和別人產生聯繫，所以一言不發。

活動結束後見到母親悶悶不樂，似乎在責怪母親為什麼讓自己來這麼個地方。

事情是會轉變的。

海瑟如往常一樣去支持團體，但這一次她撞上一個男生。那男生幽默又誠懇地和她道歉，兩人相視而笑，那男生因為要回頭看自己又撞在門上，但還微笑著，這讓海瑟心動不已。

儘管海瑟什麼也沒說，但從她的眼神，她在洗手間打理頭髮的細節來看，她確實心動了。不光心動，還有更深的自卑，儘管她看得出男孩喜歡她，但是她還是在照完鏡子的時候對自己搖了搖頭。

她想勸自己放棄，但是忍不住關注那男孩。

男孩就是古斯，奧古斯都·沃特，是盲人以撒的好朋友。

於是電影真正開啟了狗糧模式。兩人好奇又充滿情趣的對視，發言時看向對方的眼睛，認真地傾聽對方的回應……海瑟也反常的主動發言。

海瑟在活動後有意地等待，用對以撒的好奇來引起話題，評價古斯的表現，答應古斯去看電影……可以看出海瑟儘管自卑，但還是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擁有朋友的機會。

海瑟：為什麼這樣看我？

古斯：因為你很漂亮。

海瑟：（難以置信地）天啊。

古斯：我喜歡看漂亮的人。我不久前下定決心，別否定自己生命中的單純喜悅……尤其是在你又指出我們很快都會死去的情況下。

海瑟：（撓頭，不好意思地）很不錯。但我才不漂亮。

即使這時候的機會，僅僅是當「朋友」而已。

古斯邀請海瑟去自己家，並讓海瑟講述他的故事，海瑟有如在支持團體的自我介紹一般說了自己患癌的經歷。

海瑟跟著古斯來到他家，古斯說完自己的故事，又讓海瑟講自己的故事。海瑟以為古斯粗心，沒有聽著自己說話，又準備說一遍病史，但是古斯卻打斷了，他說：

不是癌症故事，是你的真實故事。興趣，嗜好，喜歡什麼，或者怪癖。

這就像《小王子》中，作者討厭大人們用數字描述可以用眼睛看見的世界一樣，古斯不想聽海瑟用病歷描述自己，因為他知道，疾病不是生活的全部。

隨著兩人繼續往深處了解，海瑟說了那本自己鍾情的書《莊嚴的痛苦》。有必要說一下，《莊嚴的痛苦》是一本有關於癌症的書。海瑟說到書是描寫癌症的時候古斯嚇了一跳，但還是決定看那本書，另外作為交換，海瑟也必須看古斯最喜歡的熱血的書。

海瑟回家後專心地看古斯給的書。母親發現海瑟有些反常，海瑟拒不承認，在接下來一周時間內卻又矛盾地一直等待古斯的電話。

終於在國際枸杞日（？）那天晚上等來了古斯的抓狂。

原來《莊嚴的痛苦》沒有結局，書隨著主角的死亡就斷在了句子中。海瑟曾為這個問題難受很久，現在古斯也成同伴了，兩人心靈上有了共識。

古斯也很想知道書的結局，海瑟說作者萬豪頓從不回信，但是古斯很幸運地找到作者助理。作者也就此邀請海瑟和古斯去阿姆斯特丹拜訪，告知結局。

海瑟想要去阿姆斯特丹，但是家裡的錢不夠。

古斯說可以拜託精靈機構，但海瑟在13歲的時候把願望許在迪士尼和艾波卡特中心，所以許不了願。

古斯願意分享他的願望，和海瑟一起出國。

醫生也已經讓步說，如果海瑟母親陪同就可以去。但海瑟的疾病突發，使她不得不考慮放棄，放棄出國，也放棄對古斯的感情。

海瑟開始不接古斯的電話，避免和古斯聯繫。但是海瑟感到很痛苦，她試著和父親談論自己對古斯的感情和擔憂。雖然父親之前覺得海瑟命不久，會牽累古斯，但想到自己和妻子沒有後悔，所以對海瑟說：「我們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海瑟坐在自家的後院，看著兒時的鞦韆，想著父親的話，決定給古斯打電話。聽到古斯的聲音後，她開心地笑了。古斯也來海瑟到海瑟的後院，和海瑟表白：

古斯：試圖疏遠我無法減少我對你的愛慕。你想避開我的所有努力都會失敗。

海瑟：聽著，我喜歡你，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做任何事。但我無法更進一步。

古斯：為什麼？

海瑟：因為我不想傷害你。

古斯：我不介意。

海瑟：你不明白。

古斯：我明白。海瑟，我說我不介意，能為你心碎是我莫大的榮幸。

海瑟：古斯，我是一枚手雷。總有一天我會爆炸，到時會波及我身邊的一切，我覺得要將傷害降到最低是我的責任。

海瑟直言自己也喜歡古斯，但愛上自己會受傷，儘管古斯不介意為海瑟心碎，但海瑟也想「把傷害降到最低」。但海瑟不知道，一個人愛你，是愛你的全部，當然也能接受為你心傷的那部分。

筆者認為，一個人於對方來說，是「包袱」、「累贅」還是「手雷」，其實要由對方說才算數，單方面的消極臆想只會降低自己的情緒，減少生活的可能性。

古斯：以防你好奇，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喜歡你，海瑟葛蕾絲。你一直在做你自己，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特別。

海瑟：你不能說這樣的話。

海瑟十分堅定與自己相處會有很多麻煩，傷心會大於快樂，所以海瑟一再的搖頭，否定自己擁有愛情的可能。

海瑟沒想到母親會答應讓海瑟去阿姆斯特丹，他們也確實出發了。

古斯在飛機上害怕不已，海瑟親了古斯，又說了那句「我們只是朋友」，但古斯說「她是，我不是（嚴肅臉）」。

兩人晚上約會，古斯穿著壽衣，兩個人被餐館的工作人員稱為沃特夫婦，海瑟又說「我不會穿壽衣Date（約會）」，把古斯高興壞了。接下來，古斯說了那段經典的告白：

古斯：我愛你。

海瑟：（遲疑地笑）奧古斯都。

古斯：你聽見了（笑）……我愛你。我知道愛如同對虛空吶喊，而且必然被遺忘。我們的命運已經註定，有一天所有的辛苦都會化為灰燼。我也知道太陽會吞沒唯一的地球。但我還是愛你。抱歉。

其實古斯這段話像是在說「我知道我們都會死，就像人都會死，可是無論誰先死，我愛你都不會變」。這段話懇切、睿智又表明了決心。海瑟依然沒有答應，但是也沒有用「只是朋友」的託辭拒絕。海瑟的心牆開始鬆動。

第二天，兩個人去拜訪書的作者，才知道這一次邀約只是作者的助理想讓作者振作起來的一次權宜之計，作者的態度糟糕至極。被趕出來之後，古斯說願意為海瑟編一個結局，倆人垂頭喪氣。助理為表達歉意，推薦他們去小說原型人物的紀念館。

但是紀念館裡沒有電梯。害怕樓梯的海瑟沒有拒絕，一層一層地堅持下來。

紀念館裡放著人物日記的錄音，像是隔空對話。當最後那段話播出來的時候，海瑟主動親吻了古斯。

感情發酵。當天晚上，他們終於完成了愛的升華。自信讓海瑟變美。

海瑟終於承認了自己的感情，也終於接受了古斯的愛。

如果故事在這裡結束，那麼這可以算是一部喜劇了。雖然海瑟的病情不穩定，可她總是那麼幸運地得到治療，每一次都能從死亡邊緣回來……我們都可以看作她一直存活於世，不是嗎？

但是，事與願違，古斯的15%發作了。這意味著，古斯也活不長。

古斯坦白自己的病情之後，坐在街邊安慰著懷裡的海瑟：「我會設法留在人世，長時間糾纏你。」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化療，古斯的身體每況日下，但有海瑟的陪伴，也不顯得那麼沉悶。古斯是一個儀式感很重的人，他要海瑟為他寫悼詞，還要舉辦生前葬禮。其實感動的同時，是有趣的。

古斯總保持著笑容，總能讓鬱悶的海瑟高興起來。儘管這樣，在古斯最後的日子裡，他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坐在車上打給海瑟，卻執意「不要幫助，不要醫療」，他為自己的無力感放聲哭泣。

就這樣，古斯死了。

急診室的醫護員會先請你用一到十表示疼痛程度，這問題我回答過上百次。我記得一次我無法呼吸，胸膛猶如火燒。護士問我疼痛程度，我無法說話，比出九根手指。稍後，我覺得好點，護士進來，說我是個鬥士。她說「我怎麼會知道呢？因為你把十說成九」。但那不是事實，我不是因為勇敢才只說九，那是因為我想保留我的十。

現在就是了，強烈又可怕的十級疼痛。

海瑟用「十級疼痛」形容古斯死後她的感受。

海瑟要忍著痛苦在古斯的葬禮上致辭，卻發現當初拒絕他們的作家來參加葬禮了。作家還跟著上了海瑟的車，說要告訴她故事的結局，交給她一封信。海瑟失去了耐心，將作家趕走，只回家哭泣傷心。

以撒來了之後，海瑟才知道那封信是古斯寫給自己的。

萬豪頓先生：

我是個好人，但是個爛作者。你是個爛人，卻是個好作者。我們應該能當個好搭檔。我並不是求你幫助，但若你有空——就我觀察，你很閑——請替我修改這個，這是海瑟的悼詞。她要我寫，我儘力了，我能用點小小天賦。

事實上，我們都希望被別人銘記，但海瑟不同，海瑟知道真相，她不想要眾多愛慕者，她只要一位。她得到了。她愛得或許不寬廣，但她愛得很深。這不是比我們大多人得到的更多嗎？

當海瑟住院，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我當時不想說。她在加護病房的時候，我溜了進去，在她旁邊坐了十分鐘左右才被發現。她閉著雙眼，皮膚蒼白，但她的手還是她的手，仍然溫暖。指甲是深藍黑色的。

我只是握著她的手，我強迫自己想像一個沒有我們的世界，那是多麼沒有價值的世界！她好美。怎麼看也看不厭，你不必擔心她是否比你聰明，因為你很清楚她就是。她風趣而不刻薄。我愛她。天啊！我愛她！萬豪頓，我何其有幸能愛她！

你無從選擇在這世上是否受到傷害，但你能選擇讓誰傷害你。我喜歡我的選擇，希望她也喜歡自己的選擇！

好嗎，海瑟?格蕾絲？

好的。

這部影片是以海瑟視角的形式展示在大家眼前的，我們卻還是可以從中看出，如果沒有古斯堅持追求，海瑟是不會發現愛情的美好，不會承認自己的美，也不會開始熱愛生命。這也意味著，當一個早期的海瑟，很可能就錯過應有的愛情和羈絆。

殘障者的愛情之路更多是艱難，多的是自己心理給自己設置的障礙——都不肯相信別人對其說的「你那麼獨特，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也不能放開自己去接受「生命中的單純喜悅」。

最後海瑟說「死亡糟透了」不會再淡然不在乎，想到古斯對自己的愛也會甜甜地笑，和一開始鬱鬱寡歡的生活態度正好完全相反。大概這也是生命美好的一部分吧。

雖然無論是電影還是人物原型，都不可逆轉地離我們而去了，但其中海瑟對於愛情的自卑和古斯對於愛情的努力和勇敢追求，都是我們可以看到的。

為了進一步了解這部影片，我去查了古斯的原信，比電影中還全的版本，上面寫了一句「我真的以為她要在我告訴她我要死之前死掉」，瞬間淚目。

我想勸你接受愛情可能在你身上發生這個事情。儘管我不知道你是否會否定自己生命中的單純喜悅，也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與某人迎接未知的未來，但感情就是那麼神奇的事情。有些感情持續時間長，有些則不然。而命運、緣分還有羈絆諸如此類的東西就更難琢磨，擁有和錯過，都說不好。

殘障者面對愛情的第一反應總是拒絕。但如果一個人真的愛你，你僅僅因為自卑就違心的拒絕，這樣的行為對雙方都是傷害。

縱然殘障之於愛情，可能不是什麼助力，但是也不應該據此把愛情關在籠子里。

不少人以為殘障者與愛情無關。但實際上，在少數派中，有好多好多殘障者都加入了恩愛派行列，他們都過得很幸福。

看完這部影片之後，我們可以說：我知道最美好的愛情，我也知道最難的情況。但因為生命有限，而你又那麼有魅力，所以要珍惜，不要自作聰明地錯過自己曾期待的聯繫，因為和痛苦需要被感知一樣，愛意也需要被成全。

畢竟只有儘力了也追求過了，你才好說自己真的夠格擁有愛情。

圖片：@秘密

專欄：殘障學討論

你會在這裡看到殘障到底是怎樣的生活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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