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得道有四種境界 《道德經》:失道有四種層次

我們比較大小高下,必先有一個基準。比如以海平面為基,高於它為高,低於它為下。有句話叫「五十步笑百步」,意思是只要有逃跑的行為,跑出多遠其實並不重要,那麼逃跑這個舉動,就是一個基準。

所以修道,如果同樣也有一個基準的話,失道者失去多遠,其實並不重要;得道者得到多少,其實也不重要。不過老子莊子可能為了方便人們參看自己的處境,分別列出了四種失道的層次,四種得道的境界。

《道德經》有四種失道的層次:物、俗人、不善人、下士;《莊子》有四種得道的境界:真人、聖人、至人、神人。

一、真人

真人,《黃帝內經》說是「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這已經相當於是《莊子》中神人的境界了。相比之下,我更認可《莊子》對真人的闡釋: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

睡覺,吃飯,呼吸,生死,出入,往來,他的形象仍然還是一個鮮活生動的人,並不是那麼高不可攀。古時稱修行人為「真人」,而不敢稱「聖人」、「神人」。所以真人,在修行的路上,當是一個基準。至於為什麼,且聽我講一個從朋友那裡聽來的小故事:

說是從前有一隻與眾不同、善於思考的螞蚱,它冥思苦想了七七四十九日,終於決定做一件螞蚱家族從來沒做過的事:學習勤奮刻苦的屎殼郎。他找到了一個大糞坑之後,便帶著眷屬們,不停地往下挖。經歷過了一代又一代,這個糞坑,已經挖得非常深了。

到了第六代螞蚱的時候,在洞底,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這個深洞,其實是一座四面合圍的山,叫作香糞山,這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山頂高聳入雲,從來沒有螞蚱爬上去過。螞蚱們的宿命,就是繼續往深處挖這個糞坑。

後來出現一隻螞蚱,它認為螞蚱吃糞是不對的,吃糞是屎殼郎的事。它開始沿著糞坑,使勁往上爬。爬到鬍鬚都白了的時候,終於從洞里出來了。螞蚱站在洞口,放聲大笑。

路過的一隻螞蟻問:你笑什麼?螞蚱邊笑邊說: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爬上了世界上最高的山!螞蟻說:哪有什麼山?螞蚱說:這裡不是?我剛剛爬上了世界上最高的香糞山! 說著,指指腳下。

螞蟻瞥了一眼,道:那是從你爺爺的爺爺就開始挖的一個糞坑而已,哪是什麼香糞山!你現在不過是出了你爺爺挖的糞坑,正好好地站在了平地上。螞蚱仔細看看四周,花草樹木,遠山溪谷,一切都很明媚,想來螞蟻說的不假。於是收起傲色,低頭默默爬開了。

與《莊子》和《黃帝內經》中所描述的上古有道之人相比,我們現在的修行,不過就像上文中描寫的那隻螞蚱一樣,在爬自己祖祖輩輩挖出來的那座香糞山而已。爬出洞口,真正的修行才剛剛開始;「復歸於嬰兒」,也不過才剛剛恢復為一個「真人」。

自己走下的彎路,再重新折返回來,有功嗎?自己丟失的天真,再重新尋找回來,有功嗎?自己損害的健康,再重新修養回來,有功嗎?自己破壞的自然環境,再重新保護回來,有功嗎?讓每個人從一出生開始,就丟失天真,損害健康,破壞環境,走上彎路,有道嗎?

上古天真,上古之人,天生而真,是謂「真人」。「真人」,真正的人,能做一個真正的人,這不過才是修道的開始而已。然而就這一道坎,不知道阻了多少人,多少年,終其一生也邁不過去。一輩子都在做一個「假人」,而不知「我」是誰,又談何修行?

二、聖人

真人之上,便是聖人。《莊子》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三者其實就和《道德經》所講的「希」「微」「夷」一樣: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無己,無功,無名這三者同樣也是很難分開講的。

所以至人、神人、聖人其實很難比較高下。如果硬說有高下,大概也只是他們在「用」的側重和偏向不太一樣。《莊子》說「道術將為天下裂」(《莊子?雜篇?天下》),道是渾然一體而不可分割的,但衍生出術、具體到用,則是各有不同的。

比如《莊子》說老子喜歡的是「以無極無限的本源之道為精微,以有極有限的具體之物為粗鄙,以積蓄為不足,恬談地獨自與神明共處。」《莊子?雜篇?天下》

而莊子喜歡的是「空虛無形,變化無常,生死一體,與天地並存,與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羅萬物,而不知其所歸。」《莊子?雜篇?天下》但以上二者,都共同歸屬於上古道術的內涵。所以,我們也就只能從術,從用的層面上去作個比較。

為什麼把「聖人」排到第二位,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老子莊子都講過「絕聖」,所以我對這個名號天然有些不感冒,另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因為莊子所說過的一句話。莊子說,要用「道」最精華的部分來修身,殘餘的部分來治國,糟粕的部分來治理天下。《莊子·雜篇·讓王》

那麼聖人是幹什麼的?治國取天下的。而「道」在治理國家、治理天下這方面的功用,莊子認為只不過是渣滓。許由就曾辭讓天下而不受,甚至聽到相關的話都要去清洗耳朵,表示受不了。因此聖人排第二。

三、至人

「至人」,莊子所謂「得至美而游乎至樂」的人,是莊子極推崇的一種狀態。因為至人享受了作為一個人最高的美和樂(至美至樂),所以已經達到了人的極至,再往上,就不再局限於「人」的範疇了。

「至美至樂」,莊子是通過一個小故事來描述的:說有一次孔子去拜見老子的時候,老子恰好在晾剛洗過的頭髮。只看見老子披著長長的散發,迎風而立,微微抬頭,雙目似閉又似開著,臉上似笑又不笑,神情似醒又非醒,像一棵枯樹一般。

原來老子利用晾頭髮的時間,完全進入了一個深邃的奇妙世界,即萬物的生機活潑的本源中去了。孔子奇怪地問道:「這種情況又是怎樣的呢?」老子說:「達到這種境界是最高層次的美妙和快樂,這是人的最高境界。」

這個至美至樂,超越了感觀五識所及的層次。我們現有的所謂最高享受,最大快樂,都遠遠不能及。沒有體會到它的人,是連想都想不到的。就像我們都知道「仙女」很美,但想像不出是怎樣的美,除非你能親見。至美至樂,也同樣如此,體會到它的人才能知道它有多美多樂。

至於《莊子》接下來的描述「至人潛入水中不會窒息,踩在火上不會灼傷,行走於萬物之上也不會害怕。」「山林焚燒,不能使他燠熱;江河結凍,不能使他寒冷;迅雷劈裂高山,狂風掀動大海不能使他驚恐。」等種種神異,大概只是在「游心於萬物之初」的基礎上,做的一個理論延伸。

游於萬物之初,與萬物同源共生,也就是莊子所說的「與天地並生,與萬物為一」。即如此,天地間又怎麼還會有能讓他驚恐的事,又怎麼還會有能傷害到他之物呢?萬物都如同他的化身一般,故而可以「乘物游心」。

四、神人

神人,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了,而更像是意識的化身。《莊子·逍遙遊》描寫道:「他的肌膚有如凝雪,柔美有如處女;他不吃五穀,只是吸清風、飲甘露;他乘著雲氣,駕御飛龍,遨遊於四海之外。他的心神凝定,就能使農作物不受災害,造成五穀豐收。」

「神人啊!外物不能傷害他,洪水滔天不會使他溺斃,嚴重的旱災熔化了金石、燒焦了土山,也不會使他燠熱。他發揮一點剩餘無用的力氣,就可以造就堯、舜那樣的功業,他哪裡肯把世間的俗務當成一回事呢?」

可見,神人不但擁有聖人、至人的能力,而且更進一步,完全不食人間煙火,乘雲御龍,逍遙遊於四海之外了。四海之外,是超出了我們所能及的範圍之外,不但包括我們的身體,也包括我們的思維。這世界,就像一口井,而唯有神人,才是真正跳出了這口井。

接下來我們說說《道德經》四種失道的層次:物、俗人、不善人、下士。

一、物

「物」,可以直解為「東西」:「有物混成」,有個東西渾然一體;「道之為物,惟恍惟惚」,如果把道當成是一個東西,那麼這個東西恍恍惚惚的似在非在,你是看不清它的形象的。

我們常罵人「不是東西」,那麼是個東西又如何呢?也就只是個東西了。人如果變成了一個東西,一個物件,別人手裡的工具,也就不再具備任何獨立意志,任何獨立思維,任何智慧,而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了。所以《道德經》中的物,只是個活的物件,被當成工具一樣驅使的人。

因此,《道德經》中出現了幾次「物或惡之」,意思是就算是個活物都不會喜歡,不具備任何思辨層次,只是停留在本能上的。比如:「餘食贅行,物或惡之」,讓你吃多餘的飯,干多餘的事,是個人都不會喜歡。「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捅你一刀,是個人都不喜歡。

「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培或隳」,完全只是在憑本能,憑慾望行事而已,並不具備任何智慧。「物刑之而器成之」,把人刑傷成器,變成工具。「物或損之而益」,連自己的行為造成的結果是好是壞都看不分明。所以「物」這個層次,在失道者中當排首位。

二、俗人

老子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這裡的「人之道」,指的正是世俗人之道。如老子所說「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所以順應天道而行的人,才會「獨異於人」,總是表現的和世俗之人不一樣。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智」的運用,在有「智慧」的人眼裡就是愚蠢;「大巧」的方法,在有「智慧」的人眼裡就是笨拙。「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這些,都是俗人與道者之間的認知差別。

道者擁有一顆「沌沌兮」的「愚人之心」,「為天下」而「渾其心」,所以才會「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世俗之人都能看得很明白,唯獨我好像昏昏沉沉;世俗之人都能算計得很精明,唯獨我好像什麼也不懂。在俗人眼中,我就是一個「頑且鄙」之人。

那麼「俗人」是什麼人?是順從流俗,隨波逐流的人。他們大多不懂得獨立思考,沒有自己的獨立思維,從眾而又不明所以,順從而又不知所終,茫茫然,昏昏然。

《莊子》中的描述就更為深刻:三個人在一起行走,一個人迷惑,要去的地方還是可以到達的,因為迷惑的人畢竟佔少數;三個人中兩人迷惑,就徒勞而不能到達,因為迷惑的人占多數。我們都知道,對父母說的話一味稱讚,對領導說的話一味奉承,這是「諂媚」的行為。但如今社會潮流認為是對的,我們往往也會贊成;社會潮流認為是錯的,我們往往也會反對,我們這樣生活著,豈不正是一直在「諂媚」然而自己還不知道嗎?

這就是「俗人」之道大行其道的結果。

三、不善人

「不善人」,其實更有可能是一種統稱,就像不論跑了五十步還是一百步,統稱逃兵一樣。不過在老子的態度上,我還是能感覺到些許差別,因此就把它拿出來,單列為一個層次。

對於「不善人」,老子是抱以一種「不割」的態度的,不應該把它們放棄。它們就像大樹上的葉子,就像海上延伸的小溝渠,雖非根非本,但足以用。《道德經》說:「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掌握了道的人,可以指導和領導他人;沒有掌握道的人,可以被他人指導和領導。不尊重自己的指導老師,不愛護自己的臣民和下屬,不論他表現得多麼聰明,其實仍然十分愚昧。說的就是這個精深微妙的道理。

因此,「人之不善,何棄之有?」他們就算沒有達到「善」的層次,又怎麼能就此放棄他們呢?「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古時候的人如此重視道是為什麼呢,不就是因為有求於道,道可以讓他得到;有悖於道,道仍然不會對他們關上大門嗎?所以道是天下最尊貴的東西。

因此「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有道的人行事,對於明道的人,和不明道的人,我都同樣以符合於道(「善」)的行為去對待他們。這樣才能把道施行於天下,讓天下人都得到「道」。

四、下士

「下士」,士在當時是高於平民階層的,屬於有知識,有文化,有技能的一群人。「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下士為何會聞道大笑?因為此道和他心目中的道不同。所以下士是有自己一套想法的,是有自己思想的,只不過他的思想不同於道而已。

《道德經》中有一些地方本身就是站在「士」的角度上來寫的,比如「善為士者不武」,「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古之善為士者」等等。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下士,也算是與自己同列的同行,只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同行。因此,下士排最末。

這個排序,只不過是我的個人淺見,諸君且作一笑罷。當然也歡迎大家提出自己的看法,共同探討。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交流探討歡迎關注公眾號「道家大師兄」,歡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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