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那個六合人

立秋將至,酷暑未散。南京的時節不斷輪迴,南京人的口味卻從未改變。

8月,又到了吃掉六合人的最好時節。

被稱為活珠子縣的六合,位於南京北端,那裡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緩慢的生活節奏讓六合人習慣於養生,天然健康。

連續的高溫燒烤後,當下的六合人,已經變得外焦里嫩,香酥可口。

01

吃掉六合人的伏筆,早在春天就埋下了。——六合人很鮮美。

每年驚蟄來臨的時候,六合萬物蘇醒。冬眠的動物醒了,綠色的小草醒了,恍恍惚惚一個冬天的六合人也醒了。

醒了該幹啥?當然是吃。吃什麼?六合人首先盯上了蛋。

六合人凝望著浸在水中的蛋,就像凝望著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

那不是普通的蛋。當外馬還在天真地問旺雞蛋和活珠子是什麼區別的時候,六合人正使出祖傳的「觀蛋」的絕招

在六合,3歲的孩童就能辨別全蛋、全雞和半雞半蛋。

旺雞蛋的美味,老南京都曉得。春天的傍晚,天還沒咋黑的時候,馬路邊、菜場里,或者是一排兒小餐店門口,總有一個支著小鍋擺攤的大媽,煮上半鍋清水,然後就把大包旺雞蛋挨個往鍋里送。

如果正趕上晚高峰,那隊伍就長了。而六合人們在此時雖然不會謙讓,但也遵循先來後到的禮數,先來的坐在最靠近鍋子的小板凳上,在大媽取雞蛋給你之前搶上一句「半雞半蛋!」

明顯看到隊伍外那個從北方一路窮游順便來六合吃蟹黃湯包的外馬顫抖了一下。

大媽也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飛快地抄起一隻旺雞蛋,在手裡晃上兩下,然後再放在耳旁搖兩下聽聽,沉吟一陣

六合人右手裡的旺雞蛋還沒吃完,左手又接過一枚,往桌子上一敲,再把那鮮而不膩的汁水當著眾人的面,接受著羨慕的眼光給吧唧乾淨了,然後剝開蛋殼,拿出小雞,拔去雞毛,蘸上椒鹽狠狠一口,便把所有的不愉快拋之腦後。

那個北方人早已目瞪口呆,六合人嘴角的兩根雞毛就像令箭似的刺穿了他看似很大但相當柔弱的膽子。

「為什麼活珠子還會有毛?」

排隊的六合人再次集體向這個外馬投去了鄙視的眼光。

如果說起活珠子是剛檢查出懷孕,那麼旺雞蛋就是懷胎六個月往上,離臨盆不遠了。

一般這種攤子兩種蛋都會賣,有精力的話還會擺個茶葉蛋的鍋,畢竟多兼職多賺錢。同時敲開旺雞蛋和活珠子,六合人跟外馬說一聲「看好嘮」,一口吸干後,分別取出一個雞胚胎和半大小雞。

外馬目瞪口呆。眼看著六合人接受著眾人讚賞的目光一口吞下,心中最後的防線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旺雞蛋里那麼大一隻小雞,還長了密密麻麻的毛,囫圇吞下不吐骨頭的確會讓很多人望而退步。而活珠子卻沒有這麼多的心理障礙,對著那蜷縮的小小雞團兒咬上一下,就像在新街口地鐵站邂逅了不知道從哪個出口下來的女神,神秘而又嚮往

六合潘西最好這口,一次吃五六個完全么的問題。

02

夏天的六合併沒有人們印象中的南京夏天的那種濕熱,大片的土地上散養著的六合人人口密度相對較小,沒有食慾在他們看來就是笑話。

六合人很有勁道。

稍微有點熱的天,在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肚面,喝上兩口鮮白淳口的大骨湯,再澆上一大勺辣椒很少的辣油,出上一身的汗,仰頭對老闆說聲「加點雪菜!」就是六合人夏天最常見的一頓午餐。

在六合東門古棠橋橋口,祁家麵館和全味麵館非常穩重地坐在東西兩旁分庭抗禮,兩家的皮肚也各有特色。人們總是會在橋口徘徊一陣,對比兩家誰更火爆。這時眼尖的服務員就會跑出來招呼。

然後食客就去了另一家了。人家服務員忙的都沒空出來招呼客人,肯定人更多更火爆啊!

祁家的皮肚炸的金黃酥脆,更為堅實,一口咬下在嘴裡湯汁四濺,吃得急了不由得張開嘴巴呼出兩口氣,正好轉來的電風扇瞬間把冒著煙的舌頭急速降了溫,然後便連湯帶著剛嚼兩下的皮肚直接吞下——夏天,就是這個味

皮肚本是豬膘上的那層肉皮,但是晒乾後經過煮、炸,蓬鬆有孔,便是下麵條時最棒的配菜。吸飽了湯汁的皮肚,在嘴裡稍稍一擠,你就能品嘗到豬香味和湯料的全部精華

全味麵館的皮肚相比之下沒有祁家的酥脆,但軟滑的皮肚可以吸收更多的湯汁。而免費贈送的剁椒更將咸辣輸送到了神經的每一個角落,夏天的酐暢在這一瞬間被爆發的淋漓盡致

六合的皮肚面講究的是白湯的鮮醇,要辣油的話自己擱。六合人覺得只有最濃郁的大骨湯才能把皮肚和擀麵的勁道與美味發揮到極致。雖然小餛飩對此感到六合皮肚面真甩,但它就是這麼不慍不火。

而對於吃,只在意入口的美味而不追究環境也是六合人的特色。一中對面的麻子腰肚面遠近聞名,雖然被介紹過來的新客總是在店門口猶豫一陣,打個電話問句「你確定是這拐啵?」一邊聞著裡頭的味繼續說「應該就是這拐」,掛了電話排起了隊,把那碗面香當成前菜,不過越嗅越餓

老六合人進了老店是不會看菜單的,因為他們什麼好吃幾個錢早已爛熟於胸,直接一句「皮肚小腸面(miē)」總是帶著氣場和逼格。但年輕人則看半天菜單,加個澆頭,然後去隔壁滷菜店斬四分之一鹽水鴨,或者豬頭肉。

03

六合人肥而不膩,就像豬頭肉是六合的精髓。

李鼎記也好,滕記也罷,經統計六合人已把豬頭肉當成了美食代表,豬頭肉之於六合人從一定程度上很像鴨子之於南京人,隨時隨地都可以去買點來吃。

萬能的豬頭肉可以在家裡當主菜下飯吃,作為肉菜又抵飽;可以在喝酒時當下酒菜吃,作為小菜下酒又解饞;可以在大酒店裡做成餐前開胃菜或是做成大盤,作為硬菜又拿得出手。

家裡今天來客人,搞得兒豬頭肉。

家裡沒搞什麼菜,搞得兒豬頭肉。

家裡今天豁稀飯,搞得兒豬頭肉。

今天和老爹喝酒,搞得兒豬頭肉。

……

在六合,豬頭肉又叫扒豬臉。再往前算二十年,豬都是自家賣去屠場的,貨緊的很。那時候的豬頭肉是用荷葉包著的,回家食用時肉有荷香,膾入唇齒,肥而不膩,一抿下肚

如今,豬頭肉依舊沒有形成批量生產。每家生產點在弄到豬頭後要進行除毛、分肉、刮污、瀝血、腌鹵,都是需要手工來做的細活。大火燒開後依舊得需要悶煮三個小時才能把陳年老鹵和七八種佐料完全入味。

每天豬頭肉也不是那麼好買的,經常會有老下關老浦口甚至市區居民一大早跑過來搶肉

李鼎記門口常年劍拔弩張,操著老六合話和老南京話以及南普的人魚目混雜,人們眼睛都尖的很,就算有人去店窗口瞅一眼也要盯著他半天,生怕插隊。

04

吃了這麼多溫和調補的東西,六合人偶爾也有點兒刺激。

六合人喜歡春天出生的小鵝,因為在秋天就變成了東溝老鵝。但因是發物,所以相比鹽水鴨來說受歡迎程度少了那麼一點。

但說起東溝老鵝,那可以說沒有人不曉得了。相比傳統的鹽水鴨對鹵子的要求是可有可無的,老鵝鹵子在一定意義上成為了類似老鵝的食品,不僅蘸著老鵝吃,還能拌飯吃、做湯吃、泡菜吃,無所不能。

按照套路來,這鹵子的確是百年祖傳秘方,但其可長期反覆使用,不要怕什麼不幹凈,它是越陳越好。製作成品時,要將這鹵子灌入鵝的體內腌制,完後還要用鹵子煮,最後再伴著鹵子吃——全程離不開鹵子

和蟹黃湯包一樣,並不溫和的東溝老鵝並不是必需品,偶爾吃上一頓刺激刺激六合人還是很好的。皮厚而不木,肉實而不柴,而鹵子帶來了果木和奶油香的味道。吃上一次賽過活神仙。

05

說到蟹黃湯包, 龍袍鎮當仁不讓。秋天螃蟹上市,也是龍袍鎮迎來大批遊客的時節。沒人知道到底哪家才是當年做給乾隆吃的商鋪,但其實也都差不多,隨便找家寫著「百年」、「龍袍人家」字樣的店牌進去,准沒毛病

六合人吃蟹黃湯包總是抱有極高的尊敬的。其外皮遵循了傳統湯包的極薄極嫩,「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後吃湯」便源自這蟹黃湯包。當年乾隆就是第一口咬得支離破碎,舌頭都燙麻了

吸幹了雞湯後,整個蟹黃包就成為了你把玩的俘虜。起餡料是母蟹的黃、公蟹的肉輔以新鮮的豬肉,一肚子寶混在一起反覆咀嚼,真的是把蟹特有的腥鮮和普通湯包餡豬肉的香醇完美地結合在了一塊,還有一絲海的味道。

六合人任性又好吃。

06

六合人眼裡的自己,站在了食物鏈的頂端。

而在南京其他區的人看來,對美食的最高追求,就是吃掉那個六合人。

要捕食六合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投其所好。如果你只有素菜也不打緊。春天準備好茼蒿,再往後預備好菊花腦,到了冬就收一些江邊的蘆蒿。往桌上一放,保證有六合人乖乖走過來,看了看菜,又看了看你,心甘情願地坐在那邊。

還等什麼!吃掉那個六合人!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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