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爭光，還是為我爭光？

作者：蔡壘磊

1

當我得知孫楊退出了1500米自由泳項目時，第一時間去翻看了網友的評論，令人欣慰的是，底下皆是鼓勵和讚許之聲，偶有陰暗心理或酸溜溜的發言，通常撐不了多久就會被淹沒，沒被淹沒的更慘，被頂到最上面貼大字報批鬥。

與此類似的還有昨晚輸了比賽的鄒市明，鄒市明的對手是日本選手，賽前各大網站的預告新聞下面都是清一色的「痛揍小日本」，這不禁讓我為他捏了一把汗，畢竟鄒市明輸面大。

輸是輸了，情況卻樂觀得多，還有不少在為鄒市明驕傲的同時為日本選手喝彩的。

這樣的環境，劉翔看了應該會流淚吧。

2008年和2012年，細究起來並不遙遠，飛人劉翔的兩次退賽讓他收穫了潮水般的罵聲，當2012年後被問到為何明知腳傷複發未愈還堅持出賽時，劉翔是這樣回答的：

雖然我已經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但我當時真的很想替自己的人生扳回一局 我不想人們再罵我是懦夫 罵我是臨陣脫逃的「劉跑跑」 但在起跨的那一刻 我感覺到自己的腳跟突然變空了 我真的儘力了

兩次奧運，劉翔的號碼牌都是1356，雖然官方口徑一致一再說是隨機的，也無法掩蓋13億人和56個民族的寓意，不然，你抽兩次一樣的我看看？

將國家與民族壓在一個運動員身上，是得有多不自信，好像劉翔贏了就等同於所有人都贏了似的，他贏了就是他贏了，你可以為他鼓掌，但這真的不關你的事，你只是多吃了一點啤酒花生而已。

有一次我聽到一個人說，康熙是歷史上最牛的皇帝，我們姓康的就是厲害。

我忍不住糾正了他一下，說康熙叫愛新覺羅·玄燁，他就跳腳大怒起來，說我見不得他們康家好。

一個人越不自信，就越是想沾八竿子打不著的光：我們都是一個姓的，我們都是一個鄉的，我們都是北京的，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人類……

所以當一同沾光變成了一起丟臉，很多人就會惱羞成怒：本以為你是個英雄，呸，去參加殘奧會吧。似乎湊在一起罵完才能解氣。

2

劉翔不是最狠的，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個人的遭遇永遠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因為實在太過慘烈，他就是王治郅。

20年前，19歲的「追風少年」王治郅在亞特蘭大奧運會大放異彩，讓全世界記住了這個孩子。王治郅時期的八一隊，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哪怕姚明已經逐漸成長成為國內頂級的中鋒，還是跟王治郅差了一大截。

意料之中，王治郅數次收到NBA的邀請，最終落戶達拉斯小牛。NBA的競爭遠非國內可比，那個夏天，王治郅決定在休賽期留在美國進行夏季特訓，因為他認為同時期的亞運會上有姚明和巴特爾足矣，而他不僅要在NBA站穩腳跟，更想在精進之後於世錦賽上奉獻全力。

就是這個決定，影響了他的一生，這位很可能是中國籃球史上最具天賦的球員，他的想法被視為是對籃管中心某主任權威的挑戰。

在了解到籃協和國家隊主教練的態度後，王治郅慌了神，匆忙趕去與國家隊合練，但未獲批准，2個月後，收到了被國家隊開除的通知。那次的亞運會，中國男籃擁有一眾好手，本應穩操勝券，卻意外的輸了。

輸了球，總得有人站出來，當時的輿論環境並沒有那麼開放，沒有人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而所有的媒體說起王治郅都指向三個字：賣國賊。

雖然後來得到了平反，但那已經是多年以後的事情，當時籃協以中國拒絕轉播有王治郅的比賽為威脅，導致王治郅被不斷轉賣，最後淪落到無球可打的境地。

諷刺的是，當年被球探普遍認為球風相似但各方面不如王治郅的某位球員，現如今是NBA歷史上最強的國際球員之一，或許連之一都可以去掉，他就是：德克·諾維斯基。

2010年，又是亞運會，又是決賽，又是面對韓國，已然從追風少年變成老將的王治郅終於遇到了和年輕時一模一樣的場景，這次他沒有缺席，並多次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幫助中國隊登頂。

賽後，所有男籃隊員將自己的獎牌掛在了王治郅的脖子上，我想所有人都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

3

職業選手到底應該為誰而戰？

職業選手到底能不能為自己的職業生涯考慮？

職業選手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

職業選手到底需不需要被各方意志所綁架？

這些問題，在以前一直是問題，不僅是體制的問題，官僚的問題，還有民眾自身的問題。

幸運的是，近幾年我看到人們的心態和環境正在發生變化，大多數人都會更為理性客觀地看待競技體育和運動員，而正是由於這種大環境的轉變，給了運動員退賽的勇氣。

換做10年前，哪怕孫楊想退賽，上級領導也一定不會同意，還得對外宣傳「孫楊狀態很好」，誰不這麼做，那就是「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而我相信，孫楊也一定會「走」完1500米，然後親吻泳池邊，接著再讓人攙扶著舉起五星紅旗，但現在，大家都理解了，這種所謂的「交代」給誰看？需要給誰作交代？毫無意義。

在國力衰弱，人民生活不堪的時期，我們尤其需要這種英雄，他們會讓我們暫時忘記生活的艱難，給我們帶來一些短暫的麻醉甚至是精神幻覺，然而現在，我們不需要了。

正如鄒市明賽後所言：

日本選手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請給他掌聲 比賽中我們是拿拳頭和血汗去較量的對手 現實中卻並不是 雖然我在競技中輸了 但我們的胸懷和氣度永遠要贏

說得很好，競技運動員想贏是再正當不過的，否則競技就沒了看頭。

但運動員能夠發自內心地為對手喝彩，觀眾能為失利的本國選手和勝利的外國選手喝彩，也是一種彌足珍貴的強大。

（完）

作者：蔡壘磊

天使投資人｜思維工坊創始人 | 高智商協會勝寒會員 ｜LinkedIn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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