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小酒館：魂之輓歌

小酒館開張四個月了，客人還是寥寥無幾。夥計有些著急，時不時張望門外，希望偶爾能進來個人，喝不喝酒倒是其次，至少陪他說說話也是好的。他越來越覺得，老闆有時候看向他的眼神不懷好意，甚至讓他有點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沒錢又沒住處，他早就想辭掉這份工作了。

老闆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在吧台擺弄著他的小破木吉他，根本不在意酒館的生意。如果不是見過老闆比惡魔還要邪惡的另一面，夥計一定會認為這傢伙是個人畜無害的廢宅文藝青年。

「幫我倒杯檸檬水，謝謝！」老闆忽然開口打破冷場。

「自己動手，店裡又沒客人。」夥計正聚精會神地趴在桌上玩手機遊戲，根本懶得搭理他。拖欠工資的老闆，在夥計心目中可沒什麼威嚴。

「那明天的晚飯你自己動手。」老闆淡定回應道。

夥計「噌」地一下躥起來了，麻利地弄了杯檸檬水給大佬遞了過去，滿臉市儈式的賠笑，為了討好老闆，還特意多加了一片鮮檸檬。

老闆的晚飯對他誘惑力可是相當大，自從嘗過一次後，夥計覺得自己像是染上了毒品，一發不可收拾，每天的早飯午飯都提不起興趣了，只期待老闆親自動手做的這頓晚飯。

夥計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老闆的廚藝，不過他堅信，老闆的廚藝跟他的調酒水平和藝術天賦，應該是同一個水平的。他曾向老闆建議乾脆將小酒館改成餐廳算了，老闆卻只回了他一個字：滾！

老闆還是和以前一樣嗜睡，一天不睡二十個小時怎麼也不願醒來，讓他開餐廳當大廚，還不如痛快點一刀要了他的命。

「卧槽，你想謀殺啊？」老闆抿了口檸檬水，痛苦地捂住了腮幫子。猝不及防的意外，讓一向優雅的老闆失態了，幾欲痛罵出聲。

夥計「好意」多加的一片檸檬，差點酸掉老闆的牙齒。

老闆右手捂著腮幫，左手顫抖著在衣服口袋摸索個不停，終於摸出了一塊巧克力，慌亂地塞進口中。

「你果然私藏了，交出來！」夥計眯著眼睛盯著老闆，眼神里有火花在跳躍。

老闆前段時間迷上了這種苦澀中帶著甘甜的味道，一天到晚吃個不停，甚至睡覺時嘴裡都不忘嚼一塊。夥計覺得這很不健康，於是強硬地禁掉了老闆的零食，從此巧克力成了小酒館的違禁品。老闆只能趁著夥計出門的時候買一些偷偷藏起來，但眼尖的夥計還是繳獲了大量戰利品。

「最……最後一塊了。」老闆吐了吐舌頭，眼神閃爍，委委屈屈地說道。

「哼！」夥計冷哼一聲，抓起老闆的小破木吉他輕輕一抖，三塊巧克力齊刷刷地掉在吧台。

老闆心疼得心臟有點抽搐，小聲抗議道：「給我留兩……不……一塊吧！」

夥計毫不客氣地收起巧克力，指著老闆說道：「你嘴裡的就是這星期的最後一塊，吃完快去睡覺。還有，記得刷牙。」

老闆齜牙咧嘴地去洗漱了，嘴裡還囫圇不清地念叨著：「憑什麼呀？憑什麼呀……」

夥計將吉他掛回牆上，收拾好狼藉地吧台，一回頭忽然被嚇了一跳，他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客人。

客人很年輕，面色蒼白，雙眼彷彿藍寶石一樣讓人著迷。他很英俊，如果一定要找個人來對比的話，夥計想到了老闆，不過又不同於老闆那種邪魅的氣質，客人帶給夥計的感覺很陽光，雖然他的出場稍微有點詭異。客人西裝革履，舉止輕盈，即使是走路也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就像是有一對翅膀，可以懸浮在空氣中。

「你好，請問那個自以為是的吟遊詩人在嗎？」客人的聲音很好聽，洪亮厚重，中氣十足，透露出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讓夥計根本興不起違背他的念頭。

「你……你是找老闆吧？」夥計立刻反映了過來，他覺得這個傢伙應該和老闆是一路人。他們身上那種慵懶又從容的氣質，夥計從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彷彿這些人擁有無窮的生命可供揮霍一樣，永遠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老闆？」客人皺眉。

「嗯，是的。就是老闆，他開了這家小酒館，我是夥計。您想要喝點什麼？」夥計朝著衛生間喊了一聲，「老闆，有人找！」

「謝謝，不用了。」客人搖頭拒絕。

「夥計，給他一杯苦艾酒。我想苦艾的滋味，最適合這傢伙了。」老闆彷彿鬼魅一樣出現在了夥計身邊，嘴角揚起了招牌式的惡魔微笑，冷冷地譏諷道，「哎呦，大生意終於來了。」

「原來你躲在這個世界。」客人的眼神有點古怪。隱隱有些憤怒，又有些莫名的溫柔，跟和夥計交談時完全不同。他和夥計聊天時雖然溫和陽光，但言語間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就像是一塊陽光下的水晶，唯獨看到老闆時，古井無波的情緒才有了波動。

「您請用！」夥計遵照老闆的吩咐，調了一杯苦艾酒推到客人面前，藍綠色的酒水像寶石一樣晶瑩剔透，跟客人的雙眼泛起的光澤一模一樣。

客人嗅了嗅味道，悠悠道：「不錯。」

「嘗嘗吧，味道和那令人作嘔的故鄉的酒不一樣，這個世界美麗多了，真是同情你們這些鄉巴佬。」老闆翹著二郎腿坐了下來，言語間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本來還想請你嘗嘗香煙的，不過我們店裡禁那玩意。唉，我招的這夥計根本不把我這老闆放在眼裡。」

「先把工資結清再說！」夥計憤怒地反駁道。

「過得不錯嘛，可恥的逃兵。」客人反擊道。

「逃？你以為我願意呆在這鬼地方，還不是你們將我弄過來的。本來是挺怨你們這些傢伙的，不過後來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就忍不住同情起你們來了。」老闆竊笑道，一臉真誠的模樣。

「這個世界真有那麼好？」客人小小啜了一口面前的苦艾，不禁露出一個難看的表情。

「說說看吧，為了來到這個世界，你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呢？」老闆反問道。

「一切與你無關，我只是為她而來，任何付出都不足以贖清我的罪孽。」客人低頭道，「說說你的條件吧。」

「呵呵，還能要什麼呢？你明白的，我只喜歡一樣東西，尤其是你們這種人的。從你們身上拿走的東西，強壯而又美麗，非常有嚼勁。你們充滿了罪孽、悔恨以及愛欲……你懂那種滋味嗎？仔細品嘗時，就像……對，就像巧克力一樣美味，苦澀而又甜美，尤其是在黑暗深淵中痛苦掙扎時散發出來的誘人香味，簡直像精心熬煮的濃湯，實在是令人懷念。你們，比這個世界那些孱弱的人類美味太多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老闆興奮地嘴角快要流出口水了，他手舞足蹈的解釋著，情不自禁地湊近客人肩膀，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我選擇另一種方式呢？我可以殺死你。」客人露出了殘酷的笑意。

「哈哈，大膽的想法！不過我死亡的時只會釋放一半被束縛的靈魂，重生的我將出現在哪個世界，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試試吧？大不了再花千百年的時間來找我唄。或者，說不定你運氣足夠好呢，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哦！」老闆伸了伸脖子，做了個割喉的挑釁動作，根本不擔心激怒客人。

「好，那我封印你，將你帶回故鄉，再一次次殺死，直到釋放所有的靈魂。」客人緊緊握住了酒杯，因為太用力，杯子上裂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紋。

「哈哈，別裝腔作勢了。在這個世界，你、我、還有那些無聊的吟遊詩人們，和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有什麼區別呢？上古封印？從前的你，或許有封印我的能力，現在呢？離開故鄉，你還記得魔法的咒印嗎？我比你更早來到這個地方，我比你更清楚這種代價。」老闆眯著眼睛道，他根本無懼客人，「還有，手別太用力，捏碎了杯子是要賠償的，不過我嚴重懷疑你身無分文。」

客人沉默許久，淡淡道：「可以讓我見見她嗎？」

「可以，買家驗貨嘛，這很公平。」老闆微笑道，「說實話，我真的不忍心將這個美人還給你。她的靈魂很痛苦，比我遇見過的任何一個靈魂都要痛苦，她的靈魂充滿了復仇的怨念，沉淪在無盡深淵中，看不到救贖的希望，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靈魂伴侶，交易給你，我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甜美地入睡了。」

老闆說著說著，眼睛忽然變成了藍寶石一樣的色彩，跟客人那種充滿陽光的藍色不同，這是一種深邃的幽藍，彷彿黑洞一樣，要吞噬視線里的一切。夥計不小心看了一眼，額頭頓時流出了冷汗。

他冷冷地盯著客人，怨毒而又熱切。

「仙德爾莎？我的公主……」客人情緒失控了，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藍綠色的酒水撒了一地。

「我恨你！」老闆冷冷地說道，聲音很嘶啞，聽不出是男是女。

只是他的表情和平時那種酷酷的冰冷完全不同，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一些，就像是重合了一張女性化的臉，英俊中透露出一絲溫柔，深邃的眼眶中有晶瑩的水珠暗流涌動。

幽藍色的光芒驟然消散，老闆慵懶地坐在客人對面調笑道：「你還是那麼愛她？」

「她是我的公主，我的女王。」客人抹去眼角的霧氣，恢復了以往的從容，他離座而起，轉頭向夥計道，「不好意思，失態了，麻煩你清理一下桌子。」

「不用客氣。」夥計還是有點獃滯。

「可是她恨你，恨你甚至超過了奪走她王位的姐姐，你確定還要交易？」老闆最後一次問道。

「交易。」客人淡淡道。

「好！」老闆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顆透明的水晶球，輕輕打個響指，一縷幽藍色的光芒就從他指尖流出，像一條小蛇一樣鑽進了水晶球。

水晶球變成了漆黑，就像是星空一樣的漆黑，幽藍色的光芒在水晶球里凝聚成了一個模糊影子。夥計看著覺得應該是一個女人的模樣，只是她比這個世界女人多了一對翅膀。當然，那對翅膀是殘破的。

「謝謝！」客人激動地捧起了水晶球。

「記住，十年，已經是友情價了！雖然和我們漫長的生命相比算不了什麼，十年足夠你們遊覽完這個世界了，我等著你回來，我的美味。」老闆說道。

「你真可憐，剝奪別人的靈魂，得到的不止記憶和知識吧？你背負的還有他們的心愿、罪孽、慾望，甚至人格！無論是光明的還是陰暗的，你都必須承受。你才是被永恆詛咒的人，那些靈魂會永遠折磨著你，即使這個世界走到盡頭，那種痛苦也不會消散，所以你才會將自己弄得瘋瘋癲癲……因為你怕自己真的瘋了。」客人不知何時離開了小酒館，只剩下最後四個字在空氣中飄蕩。

「再見，朋友！」

「他走了？」夥計終於回過神來了，他從未見過老闆挫敗的模樣。

「走了！」老闆氣鼓鼓地悶在一邊，不知道說什麼好，忽然大聲喊道，「我不管，今晚我就是要吃巧克力。」

「好！」夥計將繳獲的戰利品還給了老闆。

「知道我為什麼渴望他的靈魂嗎？那是愛情的滋味，一旦品嘗過，就永遠不會滿足，還想嘗到更多。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我清楚地感受過她的恨，所以才會那麼渴望他的愛。」

夥計懵懂地點頭。

「哼，愚蠢的人類。愛情的滋味，你嘗過嗎？」

「我……」夥計一時語塞。

「單身狗！」老闆翻著白眼，鄙夷地拍了拍夥計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魅惑道，「想試試嗎？來，和我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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