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絕對的真理嗎？【科史哲系列3：絕對真理假說】

科史哲（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HPS）系列文章目錄（系列文章互相聯繫，推薦按順序閱讀）：

第零期：前言

第一期：大眾科學的愚蠢見解

第四期：科學方法的發展和演變

什麼是絕對的真理

我們首先需要定義一下絕對的真理（the absolute truth）這個概念。

我們在這裡說的絕對的真理，指的是『這個世界的真相』。這個世界本來面目是什麼樣子的，絕對的真理就是用來描述這個本來面目的。

在人類的歷史上的大多數時候，人們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絕對的真理，並且這個真理是可知的。這便是「絕對真理假說」。但是……

生活中的真理

絕對真理這個定義聽起來很容易達到，但其實非常困難，困難到你所知道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理。

知覺問題

我舉個例子。現在你面前有個手機。你是怎麼知道你面前有這個手機的呢？你看見了，因此你可以確信地說你眼前有手機。好，可是不要忘了，我們有視覺錯誤。比如這個經典的鴨兔錯覺（你分不清看到的到底是鴨子還是兔子）：

類似的視覺錯誤還有很多，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去查閱，在這裡不一一贅述。

視覺有可能出錯，因此你不能100%地確定你看到就是手機。但是你還可以摸到、聽到，甚至聞到手機。可是無論你用哪種方法『感知』（sense）到這個手機，也只能證明你的知覺（sensation）是自成一體的，並不能證明這個手機就在你眼前。畢竟，你的視覺可以出錯，那麼你的觸覺和聽覺自然也可以出錯。

這些知覺上可能會出現的錯誤，導致我們所見的世界不一定就是真實世界的現象，被歸納為『知覺問題』（problem of sensations）。

歸納問題

我們現在假設你的知覺沒有問題。你所看、所聽、所觸到的都是真實的世界。這其實也不能幫助你得到絕對的真理。

在18世紀前的歐洲，人們只見過白色的天鵝。因此他們認為『天鵝一定是白色的』。直到他們到了澳洲發現了黑色的天鵝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認為是真理的問題最後是錯誤的。類似於這樣的問題，被稱為『歸納問題』（problem of induction）。

所以，無論我們的知覺有多麼準確，無論我們見過多少白天鵝，也不能保證我們就一定不會見到黑天鵝。因此，我們所知的、驗證了無數次的理論很有可能會在我們見到黑天鵝的那一瞬間被推翻。

休姆的歸納問題

提到歸納問題，就不得不說休姆的歸納問題（Hume"s Problem of Induction）。我們來看下面一段對話：

小明：明天你來我家吧。

小亮：好啊，但是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

小明：你可以打車來。

小亮：沒錢，不去了。

在這段對話當中，當小明說『你可以打車來』的時候，其實他的話中是有一個前提條件的：『明天有計程車』。

為什麼小明知道明天有計程車呢？因為今天有計程車，昨天有計程車，前天、大前天都有計程車……因此小明可以很符合邏輯地認為，明天也會有計程車。

等一下！為什麼小明的想法會很符合邏輯呢？

因為我們認為『未來會和過去一樣』，既然一直都有計程車，那麼明天也應該有。

可是我們為什麼會認為『未來會和過去一樣』呢？因為『未來一直跟過去一樣』啊。

你發現了嗎？我們對『未來會和過去一樣』這個理論的證明，其實是個循環論證。

這非常類似於知乎上經常有人提到的『豬科學家』問題：如果豬裡面出來了一個科學家，他發現每天12點都可以得到食物，他會得出『每天12點會有食物』的結論。這也是基於『未來會和過去一樣』這個假設。但是一年後，某天12點，他沒得到食物，被宰了……

這個問題其實告訴了我們，我們並不確定未來是否會和過去一樣。所以，既然我們現在的理論全都是基於『未來會和過去一樣』這個假設的，我們的任何理論都有可能是錯的。

形式科學中的真理

上面我們討論的全是自然科學或者社會科學中的真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統稱經驗科學（empirical science），因為在這些科學中，結論是由人的經驗歸納得出的。

於是我們就必須考慮另外一種科學，形式科學（formal science），例如數學。我相信很多人在小的時候都想過「1+1=2」是怎麼得來的這個問題。很多人可能會給出「一個蘋果和另一個蘋果放在一起，就成了兩個蘋果」的解釋。這個解釋本身沒有問題，但是它並沒有抓住形式科學的本質。

如果這世上沒有蘋果，一加一還等於二嗎？當然，因為我們還有梨，再不濟還有石頭。但是如果這些東西都沒有了，一加一就不等於二了嗎？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能用來計數的東西都沒有了，人類可能永遠無法發現1+1=2，但不代表這個結論不成立）。因此，用數蘋果來解釋1+1=2是不正確的。

對於形式科學，我們並不需要像對待經驗科學那樣依賴經驗。因為形式科學是使用定義和推理來解釋問題的。例如「2」這個數，它的定義就是「1+1」，因此我們不需要找兩個蘋果來做實驗。形式科學本身就不需要實驗。

所以在形式科學中，絕對的真理是可以實現的。因為它不依賴人的任何經驗，而且所有的推論都必須是符合定義和邏輯的。

區分方法：這裡介紹一個很簡單的區分方法。思考一個科學理論是否能夠存在絕對真理，可以看它是否在其他世界裡也能實現。

例如，數學中是存在絕對真理的，一加一永遠等於二。那麼，在任何一個世界，一加一都等於二，雖然在其他世界中這些數字的名字可能不一樣，但是它們的定義以及符合的邏輯是永遠相同的。即使你把2定義成1+1+1，也只是改變了2的名字，把2變成了3，實質並沒有改變。

對於不存在絕對真理的科學，我們可以很輕鬆地想像出一個反例世界來。例如，某個世界的蘋果全是透明的。這顯然不符合我們這個世界的生物學，但是這個世界是有可能存在的。那麼，生物學中就不存在絕對的真理。

無絕對真理

不討論數學之類的形式科學的話，能夠證明我們在經驗科學中無法獲得絕對真理的問題還有很多，例如新歸納問題（new riddle of induction）、理論負擔問題（theory ladenness）等問題，在此不一一贅述。總而言之，無論我們的科學理論有多麼精妙，它們都有可能是錯的。

但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我相信很多人上中學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人類無法在經驗科學中獲得絕對真理了。這也是很多知乎上甚至專業科普文章中的偽科學家們攻擊科學的主要方法之一。他們認為科學永遠可能是錯的，因此科學無法接近真相。我對於這些人的回應很簡單：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僅僅由於人類無法獲得絕對的真理，就認為科學沒有進步，簡直就是愚蠢和可笑的。

至於為什麼我們應該認為科學是在進步著的，我會在最後一期《科學是否在發展》中詳細描述。

覺得好看的話千萬不要吝惜手中的贊啊！??

前三期我們已經看過了很多科學中出現的問題，下一期開始，我們會嘗試將它們整理起來，介紹科學哲學的理論。

參考資料

題圖來源

Optical illusion

The Problem of Induction

Falsifiability - 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