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圖網：如何一步步誘騙攝影師出賣自己

昨晚臨睡前，突然被一波文章佔領了朋友圈，來自好友小野孩LensLife在微博和微信發布的文章《攝影師們注意了！這是一個冒牌的圖片庫！小心被盜圖~》，裡面曝光了一個名為攝圖網的所謂「圖片庫」四處簽約攝影師。攝圖網提供了非常複雜的每月照片上傳、下載以及下載單價的計算公式。同時還給網站用戶提供了免費下載，一石激起千層浪，讓眾多攝影師群情激憤。

前情回顧請參考小野孩LensLife的微博頭條文章

但是！其實！我發現！文章中的攝影師，都只關心了錢的問題，關心圖片被人免費下載，但是其實這些都還好，大家壓根沒關注到這個合同中最坑爹的部分啊。

首先看一下這份合同，最開始的部分，一直在反覆提及的是「委託」。而正規圖片庫與攝影師簽約合同中，並不會出現這樣的字眼，而是「圖片庫代理攝影師作品」，或者「攝影師授權圖片庫代理銷售」等字眼。

這有什麼區別么？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七條之規定，受委託創作的作品，著作權的歸屬由委託人和受託人通過合同約定。合同未作明確約定或者沒有訂立合同的，著作權屬於受託人。

在這裡，就對雙方的合作進行了定性，這是委託創作。可以說合同中的字眼跟我國的著作權法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那麼接下來，坑就來了。

在這裡要說一下，在我國的法律範圍內，版權=著作權。在這份委託創作合同中，明確的約定了著作權的歸屬。甲方，也就是攝圖網對乙方，也就是攝影師所創作完成的作品享有獨家完全版權。版權呢，可以由某一個自然人享有，比如攝影師，或者某一個企業法人享有，比如攝圖網，那麼版權也可以由多個人共同享有，比如多個人共同創作了一張照片等等，具體的判定標準跟本文關係不大，就不做詳細闡述，以後可以專門跟大家來分享一下。那麼在這個合同中，直接就剝奪了攝影師對於作品所享有的版權。也就是說，攝影師簽訂了這份合同之後，所有提供給攝圖網的照片，按照合同約定來說，都不屬於你了。

舉一個例子，照片對於攝影師來說，就是自己的孩子，攝影師日子不太好過，孩子有點兒才華，但是別人又不知道，孩子就不好幫掙錢。但是攝影師聽說城裡有個特有名的馬戲團，大家都去看馬戲，好多攝影師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打工，只要有演出，孩子們就可以幫攝影師掙錢。於是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一個馬戲團，讓孩子去打工掙錢，孩子每演出一次，馬戲團老闆就分給攝影師這次演出掙錢的一部分。這是大家也都會接受的，我自己路邊擺攤演出沒人看沒人給錢，但你是個大馬戲團，觀眾多，收入也多，你用我孩子掙錢的同時，我也可以拿到錢，大家相安無事。

但是突然有一天，冒出來一個新的馬戲團，這老闆表面上跟你說，哎呀，我們家跟別人也一樣，都是合作給你錢的方式的，但是為了保證我們的馬戲節目別人不演，你的孩子只能跟我們合作，我們要簽一個協議，但是，這個協議中，約定你接受馬戲團老闆的委託去生孩子，所生出來的孩子歸馬戲團所有，孩子歸馬戲團所有，他就管人家叫爹地了，跟你沒關係了。懂么！這時候你還在糾結他們的這個付費方法怎麼是要生多少孩子，孩子演出多少次才能保證收入，是不是傻！

接下來，攝圖網又對攝影師提出了更無良的要求，你生的孩子不好看，你得拿回去整容，整容到我滿意了才行，而且你還得趕快給我整容，因為你整容浪費了時間耽誤我掙錢那我還要追究你責任。

再往後面看，攝影師有義務協助攝圖網完成作品登記。這句話的意思是，攝影師你要幫助我把你孩子的戶口掛在我攝圖網的戶口本上面。

從某版權登記網站的查詢來看，攝圖網目前已經對13381張照片進行了版權登記，作品的作者名字是攝影師本人，我已經從其中發現了眾多已經與視覺中國、全景、東方IC、以及站酷海洛簽約的攝影師的名字。但是！著作權人的名字可就不是你攝影師了，全部都是上海韓眾網路科技有限公司，也就是攝圖網。攝圖網已經完成了在國家版權登記機關的惡意版權登記，你的孩子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人家的戶口本上了。

違約責任這裡，基本上沒有什麼問題，任何一個圖片庫都可能會約定由於攝影師所創作的作品中的版權問題而造成的影響而承擔責任，這也合情合理。但是，尼瑪攝圖網你把攝影師的孩子的名字都寫到你的戶口本上了，這孩子都是你的了，出事了居然你還要攝影師承擔責任。這就跟你買了一輛汽車，自己把油門當剎車踩了，撞死人了，還要汽車廠商幫你承擔一切責任並進行賠償，艾瑪，這樣的良心廠商的車，我一定要去買啊。

然後我們再看保密協議，攝影師要在合同有效期內，合同履行完之後永久負有保密義務。那麼就是說，孩子的名字寫到了攝圖網的戶口本上這件事，你攝影師不能跟任何人說，只能帶到棺材裡，如果你跟別人說了，你要賠償攝圖網十萬元人民幣！你說你虧不虧，孩子給了人家，還不能說，說了還要陪人家錢啊！

其實很早之前就有攝影師問我攝圖網的問題了，我就想開撕一下，但是他不希望我暴露他，因為合同中有保密條款，他怕賠償十萬塊錢。但是！合同你沒簽字！你不受約束！怕！什！么！

在這個合同的後面，還有一個附件，詳細約定了攝影師每個月需要上傳多少張照片，然後綜合每個月下載數量計算出所應支付的稿費。確實是非常的複雜，不像是別的圖片庫，賣一張就分一張的錢那麼簡單。但是我仔細閱讀之後，我發現，卧槽，我一直以來真的是個傻逼啊，攝圖網這套策略真的是完成攝影師簽約和供圖KPI的完美Solution啊！這才是血汗工廠的奧義所在啊！一直以來，都會有攝影師問我，跟你們簽約有沒有上傳照片數量的限制啊？需要不需要每個月上傳多少張？還有如果長時間不傳圖會不會解約啊？如果長時間不賣會不會解約啊？我每次的回答都是一個堅定而決絕的No啊！No啊！我是不是大傻逼，如果我也搞出來這麼一套複雜的供圖方案，我每年的KPI半年就可以完成了！

這部分內容合理不合理？人家白紙黑字明確寫出來了，我覺得也無可厚非，但是攝影師你得看啊，別拿來就拿來了，根本都不看，等過了一段時間自己反應過來發現吃虧了，怎麼著其實也有點兒理虧的。

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把孩子都給了人家了，人家居然還會一直給你錢，那麼仁至義盡你還趕盡殺絕，你說你是不是太不仁義了呢！哈哈哈哈哈！

最後一頁，攝圖網為了再一次的確保孩子確實給了他，又讓攝影師簽署一份版權歸屬協議。在這份協議中：

攝影師成了攝圖網的員工，攝影師所拍攝的照片是在攝圖網任職期間創作的職務作品，但是為了不與前面的委託創作協議衝突，下面又進一步約定攝影師提供給攝圖網的照片是為了完成攝圖網的指派工作任務而進行的創作。攝圖網擁有除了署名權之外的全部著作權，攝影師只享有署名權。

攝影師是攝圖網的員工？你們啥時候簽訂了勞動合同，攝圖網給你上五險一金了么？你有帶薪假、病假、產假么？

攝圖網為什麼要有簽署一份這樣的版權歸屬協議呢？這是因為，我國的著作權法規定：

第十六條　公民為完成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工作任務所創作的作品是職務作品，除本條第二款的規定以外，著作權由作者享有，但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有權在其業務範圍內優先使用。作品完成兩年內，未經單位同意，作者不得許可第三人以與單位使用的相同方式使用該作品。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職務作品，作者享有署名權，著作權的其他權利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享有，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可以給予作者獎勵：

（一）主要是利用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物質技術條件創作，並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承擔責任的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地圖、計算機軟體等職務作品；

（二）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或者合同約定著作權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享有的職務作品。

法條太複雜，我簡單解釋一下，一般的職務作品的著作權屬於攝影師本人，但是自己供職的單位有優先使用的權利，而且在兩年內不能授權給別人使用，這也是為了保障自己的單位的利益，這都沒毛病，你沒有單位給你做背書，這張照片你可能就拍不到。

但是如果你的單位給你提供了你創作內容所需要的各種物質條件，比如給你買了相機、鏡頭、電腦、汽車、還配了一個小秘書，那這時候你拍攝的照片，不好意思，屬於咱們單位了，你看你只是按了個快門嘛，別的都是公司給你的，不光解決了你的技術需求，也解決了你生理需求呢。

可是，攝圖網你提供了啥工作條件，相機不是你買的、鏡頭不是你買的、連上傳照片所使用的寬頻網費都是攝影師自己出的呢。

但是，攝圖網卻又說自己承擔一切責任，但是，這個卻又與前面的委託創作協議中的規定產生了衝突。

從昨晚到現在，大家的聲音分成兩個對立面，大部分都是群情激憤聲討攝圖網，只是，你們都是覺得人家給錢的方式不公平啊，根本都沒看到人家要把你孩子拿走這件事。另外還有一些攝影師呢，覺得這合作沒毛病啊，只是付款方式不合理，這部分攝影師，你也是沒仔細通讀合同啊，這樣還是會讓自己吃虧呢。

說完了攝圖網的合同，我們再來看看攝圖網的工作人員，又如何一步步的通過語言的模糊來誤導攝影師。

首先，標榜自己是正版，並且跟攝影師用知名的圖片庫品牌，站酷海洛和華蓋來解釋，成為簽約攝影師上傳作品，每個月獲得作品分成，咦，這話術還真是跟我們這些知名圖片庫一樣呢，攝圖網你們是不是聽過我們的內部培訓呢？通過這樣的介紹，攝影師糊裡糊塗就認為攝圖網是跟這些知名圖庫品牌一樣的圖片庫，從而就不會過於細問合作模式。

攝影師對於合作方式有了疑問之後，並沒有詳細說明版權歸了攝圖網，而是一筆帶過說我們會簽協議，只能在他們平台售賣，讓攝影師誤以為這就是個獨家合作，而且作品仍有署名權。現在攝影師對於署名都是很敏感的，視覺中國銷售照片也是不署名的，在站酷海洛是攝影師可以任意選擇如何署名的。

工作人員說照片可以被客戶商用，這也沒毛病，下載一次分成一次，也沒毛病，薄利多銷更是好事啊，總比一年賣不出去一張要強。

但是，當攝影師發現銷售分成計算很坑爹的時候，工作人員的話術又變了，這個結算的費用成了買斷圖片的使用權，你要刪除圖片就得退回費用。What？那這麼著說來，攝影師從任何一個圖片庫刪除圖片的時候，還得把錢都還回去。但是，按照委託創作協議，裡面也並沒有這麼說啊，反正攝圖網又單獨簽署了一個版權歸屬協議，所以他說什麼他都有理，因為，你真的已經把孩子給人家了。人家最後想把錢要回去，合情合理啊。

我也看到有個攝影師在微博評論，RF照片是永久授權的，說小野孩說人家盜圖就是歪曲，這個地方確實小野孩過於憤怒表述有些不清晰。但是，RF照片在商業圖片庫中確實是永久授權沒問題，攝影師希望將圖片庫從圖片庫刪除，也是不需要退回已授權的費用的，但是已經授權的客戶仍然可以繼續使用。如果攝影師希望最終用戶不再使用，確實只能自己去與最終用戶進行溝通。所以，攝圖網再次利用了攝影師對於著作權法的不了解，以及這個行業的一些特殊性，欺騙了攝影師，讓攝影師自己主動把孩子送給了他。確實無良！

下面一個問題，免費下載商用的事兒。這個是攝圖網吸引客戶的方式，不管是VIP也好，還是普通的也好，其實都是一種營銷策略，絕大部分的圖片庫也都有一些免費的推廣策略和方式，但是這些客戶免費的下載，攝影師仍然是會獲得收入的。攝影師並沒有必要太介意用戶下載是否免費，你只需要關心，這些或者付費或者免費的下載是否有對應的費用支付給你就可以了。而且，其實我覺得客戶免費下載，使用廣告點擊收入分成還是流量分成等方式，都是不錯的想法和嘗試，按照照片的曝光程度和影響力來支付相應的報酬，比固定價格要更合理一些。

下面就來說一下，已經傳了圖的攝影師該怎麼辦：

1. 已經傳圖還未簽約的。完全不用擔心，你不受任何合同的約束，你上傳了照片就已經被散播了出去，但是，這跟你在微博、圖蟲、LOFTER上傳也沒啥區別，你就把他當作一個傳播渠道就好了。然後以後發現任何圖片的使用，都是侵權使用，讓與擬合作的正規圖片庫、維權公司或者自己尋找律師直接去維權就好了。（其實，這可以算是釣魚執法呢，嘿嘿嘿）

2. 已經傳圖且簽約的。如果你還沒有滿18周歲，那麼恭喜你，這個合同也是無效的，根據我國的合同法規定，當事人訂立合同，應當具有相應的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未滿18周歲的公民並不具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

3. 已經傳圖並簽約，且已經滿18周歲的。立即停止傳圖。

針對所有已經提交給攝圖網的照片，立即進行版權登記，並申請攝圖網的版權登記無效，這裡面可能會被要求提供不同的證明，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如果有不清楚或者怕被坑的地方，也可以通過各種聯繫方式與我溝通，我和我的小夥伴們會幫助你進行分析並找到解決方法。

其實，你們真的以為這樣的圖片庫就這一個奇葩么？在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中查詢「上海韓眾網路科技有限公司」會找到詳細的信息。

法定代表人是韓恩來，我又使用了啟信通搜索了一下「韓恩來」。你會看到一系列的公司信息：

這裡面涉及到了非常做的公司和網站。據不完全統計，韓恩來所擁有並管理的網站包括但不限於以下的這些網站：

攝圖網：攝圖網-正版攝影圖片免費下載

我圖網：我圖網,提供圖片素材及模板下載,專註正版設計作品交易

千圖網：千圖網_專註免費設計素材下載的網站_免費設計圖片素材中國

千庫網：千庫網-免費png圖片背景素材庫588ku.com

90設計：90設計網，電商設計（淘寶美工）千圖免費淘寶素材庫

千廣網：千廣網_專註廣告設計，全站免費下載www.35pic.com

包圖網：包圖網,提供精品圖片設計作品下載,專註高品質正版設計模板下載

這些網站打著正版、免費等名義，提供大量的無法證實版權和盜用版權的內容，供用戶免費下載，為了獲取暴利，也同時推出各種付費的VIP服務。國內很多知名企業，也都在這些網站有過購買消費行為，殊不知，在這種地方付費購買，是完全沒有任何版權保障的。購買版權內容授權，需要從正規渠道進行付費獲得授權，否則也是非法的。這就跟當年我們買盜版軟體光碟一樣，付費了並不能改變盜版的事實。

在攝圖網的攝影師原創貢獻力排行頁面：攝影師原創貢獻力排行_攝圖網(699pic)

我們隨便找幾個攝影師的鏈接看一下。這些照片，你隨便用Google以圖搜圖都能搜到一堆，而這創作風格多變、內容如此精良，我國隱秘在民間的攝影大師和平面大師還是真多啊。你們還不趕緊現身為我們國人的審美提升貢獻一下自己的力量呢？

攝圖網以及相關網站的小夥伴們，找份工作掙錢重要，但是保持良好的職業操守更重要，不要為了一時之利，站到攝影師的對立面，現在站酷海洛、視覺中國、東方IC等圖片庫都在招人，有志於從事版權交易行業的工作，也要找對公司啊。

最後做個廣告，推薦幾個透明公開的圖片庫，有興趣的可以去註冊申請：

站酷海洛：站酷海洛供圖平台 - 站酷旗下品牌

價格透明公開，每次銷售簡訊實時提醒，同步海外渠道全球銷售。

視覺中國：簽約供稿

A股上市公司，收購了比爾蓋茨的圖片庫，Getty Images在中國的獨家戰略合作夥伴。

東方IC：東方IC新聞圖片

2016年被今日頭條收購，不可小視的內容分發能力，歷史悠久，新聞資源豐富。

圖蟲網：圖蟲網 - 最好的攝影師都在這

2015年被今日頭條收購，目前併入東方IC，國內年輕攝影力量的聚集地，單獨簽約攝影師，藉由東方IC的渠道進行銷售。

全景網：一個屬於攝影師的平台

國內較早的圖片庫，深耕多年。

銳景創意Originoo：藝術家認證

國內新興的圖片庫力量，創始人為資深圖片庫攝影師，擁有多個內容分發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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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於知乎專欄《圖片庫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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