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罰、驅逐和「宮斗」:涼山支教背後的真相①

五個月的涼山支教經歷,作者觸摸到外人不可知的公益支教背後的真相,教師體罰學生、組織內部宮斗和一連串利益驅動等原因,讓原本金光閃閃的慈善事業開始傷痕纍纍。 本文獲得作者授權,將分三次推送全文,共講述十個涼山支教老師的故事。

被 吸 引 的 危 險:十個涼山支教老師的故事

作者:大眼怪

2016年9月17日我在西昌市星光嘉苑小區的一套民居房裡,經過一周的支教前培訓,在等待分配前往任教學校.

在通過培訓考核後,四川索瑪慈善基金會下屬的支教部長小米特別找我談話。她強調了三個重點:一是通過觀察審核認為我符合做支教老師條件;二是我在支教期間不可以拍攝、記錄所在支教學校、當地村民生活的圖片和相關文字;三是在支教期間,我不可以將任何內容的圖片和文字上傳網路及朋友圈並向社會報道。之後,支教部和我簽屬了支教協議。

隨後,我們四個參加中途培訓的支教志願者和所有工作人員被叫到另一個房間,索瑪慈善基金會秘書長、也是支教部實際負責人的老邪,給我們鄭重講述了他做慈善的初始、支教組織的形成以及索瑪慈善基金會的由來。

老邪是網名,真名叫黃紅斌,更早叫黃龍。他看上去四十多歲瘦高個兒,神情中隱含著一絲警惕和憐憫悲愁。他在2014年為募捐煽情將一篇小學生寫的、也是後來引發國內外震動的作文《淚》發到互聯網,不僅使他遭受了被刑訊、監聽通訊,還作為經濟案件被警方調查了幾個月。他說,在經歷了這樣的極端事件,並且在沒有查出什麼違法問題後,政府方面建議他註冊一個基金會,名正言順地搞扶貧做支教。在最後,老邪哥特別囑附我們:現在和過去不同了,過去大涼山各縣爭當國家貧困縣是為爭取更多扶貧資金,現在你說它貧窮落後,就等於說政府工作不力,會被批評追責。因此當地政府不願將大涼山裡的貧困現狀傳到外界,所以支教部嚴禁每一個支教志願者做政府不喜歡的事兒。老邪講完話向在場的人贈送了玫瑰花。

後來我聽到支教部工作人員私下說,當初老邪在建一所完全由索瑪慈善基金會前身、支教聯盟投資的學校時,因未辦土地手續及佔用了飛播林地,被學校所在地村委舉報,在動用了很多關係花了不少錢才過了關。

第二天是9月18日,我們四個通過培訓考核的支教志願者得到了分配消息,我要去喜德縣晨光小學任一年級數學教師。這個消息令我有些失望,此前我向支教部提出的是去大涼山裡最艱苦的地方。在我申請做支教之前,我一直在大涼山腹地的昭覺、布拖和美姑做扶貧工作,我要重返那裡不僅做一個支教老師,還想再繼續把扶貧工作也兼顧起來。我知道,要想讓貧窮的孩子們上學得要資助他們能夠上學。

另外三個年輕的支教志願者都分配到了美姑縣位於大山裡的學校。後來老邪對我說,喜德縣雖然離西昌市近可它也是國家級貧困縣,那裡是燈下黑,比大涼山裡的其它縣好不到哪兒去。

在我們四個支教志願者中,其他三個人都是未婚青年。彭思思聰明漂亮,從深圳一家公司辭職來做支教,劉莎莎來自重慶,是一個有教師證的美術專業畢業生,賈欣培來自北京還是在校生。

其實,在一周前我們是五個人到達了西昌,其中劉晶晶來自合肥。那天我和她下了火車,乘出租趕到位於星光嘉苑小區時已是後半夜,我特別注意到她在踏入宿舍時驚諤的表情,即使是我這個騎著自行車在祖國大地上,曾為做中國社會觀察行走了三萬多公里、並在各種極端糟糕條件下住宿的人也對眼前的宿舍不適。

我們要入住的宿舍實際上是一套民居的客廳,只是客廳差不多有五十平方米。客廳里大約緊湊地擺放了十幾張上下層的鐵床,看不出男女寢室是如何分割的。屋子裡已入住了幾個志願者有男有女,正是看到了這一情景,劉晶晶才瞪大了吃驚的眼晴。

▲支教志願者入住的宿舍

當晚在這個有些像紐約地鐵站的大宿舍里,我們十幾個來自祖國各地的支教志願者相聚了,他們早我們到來,已通過了培訓考核等待著上山去學校。志願者中有一個留著長鬍須的花甲老者特別引人注意,他很機警健談並主動介紹自己姓揚來自湖北,他說自己在山裡支教一年,因有高原反應決定結束支教回家,但他還是談到離開的主要原因是支教老師們對他排擠。他提醒我們支教生活並不簡單,支教老師們之間矛盾糾結。也許是揚老師的提醒再加上男女都混居於一個房間里,又是十幾個人共用一個衛生間包括洗澡,這些都影響了劉晶晶的情緒,她進了宿舍後就沒怎麼說話。

第二天我們後到的五個人即開始了為期一周的教學培訓。負責對我們培訓的是支教部四個教學督導,她們都是大學畢業不久的年輕志願者,有的還做過支教老師。這四個教學督導分別負責不同的學校,對所負責的區域進行工作監督及教學指導,還要負責對不斷前來做志願者的人進行培訓和考核。

支教部在招募支教志願者的條件之,是高中以上學歷專業不限,而這些人中百分之九十的人均沒有師範院校學習經歷。在一周的培訓時間內,要讓這些從未當過老師的人走上講台教學,可見是多麼的不容易。督導們私下透露,當前支教志願者招募不易,人員缺口大,培訓考核只是個形式。

然而在一周內要學習小學語文和數學的基本內容,以及當老師的基本技能困難也是可想而知的。劉晶晶在培訓開始後即表現出不適,她不斷自嘆地說自己受不了啦,頭昏睡不著覺思維也遲鈍了。實際上我們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大密度的培訓內容和超量的作業,像填鴨一樣灌進每個人的腦子,唯一要做的就是接受灌入。

兩天後的晚上大約是九點多鐘,我們正在修習當天的作業,劉晶晶手裡拿著手機邊接聽電話邊走出了房間。三個小時後當大家開始洗漱要休息時,彭思思手指劉晶晶的空床驚叫起來,大家才想起劉晶晶出去打電話再沒回來。我告訴彭思思別慌馬上給劉晶晶打電話,但她手機已關機。大家感到出事兒了,當即在支教部做志願者的孫老師打電話通知了老邪,我們也都沖了出去在小區各處尋找劉晶晶。

在劉晶晶失蹤後,我們幾個人也深感不安,並在反覆的分析後認為劉晶晶很有可能遭到意外,因為她的所有物品包括身份證、現金等都沒動。同時賈欣培對老邪及支教部在劉晶晶失蹤一事,沒有積極的表態和反應而不滿,在多次詢問下老邪才表示,志願者在培訓期間不打招呼走了是常有的事。我也質疑,如果劉晶晶是像老邪說的那樣走了,但她為什麼連身份證和現金都不帶走。彭思思也說,真相不揭開我們就要堅持查下去,因為劉晶晶是我們的同伴。

兩天後當我們在索瑪家園的門衛室查看小區進出人員監控記錄時,支教部打來電話,說劉晶晶父親來電話告知她已回到合肥了,請這邊將劉晶晶的物品寄回去。彭思思並不相信,她認為這個電話也許是綁架者冒充的。於是她想辦法在支教部的登記表上查到了劉晶晶的家庭電話並打過去落實,電話那頭是劉晶晶接的。這時,大家懸起的心才放下了。

因為這件事我對彭思思和賈欣培肅然起敬。

後來我還得知,在我們最初開始培訓就餐時,因為人多餐桌小很擠,為讓大家鬆快些,我經常端著碗離開到一邊吃去。我的做法讓支教部多數人不理解以為我不合群,而支教是強調團隊合作的。在如此質疑中,彭思思卻認為,我是為讓大家吃飯時不擁擠是高尚行為,恰是有教養的表現。她說,這樣的捨己為人精神正是做支教老師應有的品質。

9月18日支教部全體人員會餐,老邪特意坐在我身邊,又強調了不能把圖片等上傳網路的規定。

吃完飯我們去領取了配發的個人用品,乘車前往不同的學校。晨光小學吉克校長和妻子阿蘇老師開車來接我,半夜我即到了目的地,當時天正下著大雨。

晨光小學是一所民辦學校,據說國家有政策貧困縣不允許有民辦學校,因此晨光小學就掛靠在李子鄉中心學校,只是每年要向鄉中心學校繳納十幾萬元的費用。

我們支教老師和吉克校長一家都住在山腳下兩排平房,不遠處是漂亮的新教學樓。在新教學樓未建成前,這裡是晨光小學的原教室也叫瓦廠小學。新教學樓是一棟四層建築物,由社會捐助資金新建才開始使用,索瑪慈善基金會為社會捐助牽線搭橋,即成為晨光小學的理事單位。

在兩個月後,阿蘇老師參加馬雲慈善基金評選中國鄉村教師獎,找我來為她寫事迹材料,我才開始了解晨光小學的發展史,也才知道阿蘇老師是晨光小學的創始人,更知道了她是民營晨光小學的董事長。

在十六年前,當時從中專機電專業畢業的阿蘇老師正趕上不再分配工作,就做了代課教師。以後親戚好友們建議阿蘇老師也辦個培訓班,她開明的父親同意了她的想法,並把阿蘇老師弟弟結婚用房中的廚房,讓阿蘇老師臨時做教室用。後來阿蘇老師的教室還分別在羊圈和帳篷里過渡,直到她與從部隊退伍回來的吉克結婚,才用吉克攢的一萬多元蓋了幾間房子做教室。之後社會對大涼山教育紛紛捐款,阿蘇老師又把舊教室拆了,蓋起了一排平房當教室,就是現在支教老師們住的宿舍。再往後一個熱心於大涼山扶貧的新加坡人庄美文捐助了七萬元錢,讓晨光的前身瓦廠小學又蓋起了一排平房擴大了教室。直到2011年在社會捐助下又建好了操場和圍牆,將瓦廠小學更名為晨光小學。2016年在索瑪慈善基金會牽線搭橋,通過社會捐助又建起了新教學樓,學生也一下猛增到七百多人。

在我知道了阿蘇老師的創業史時頗受感動,也佩服在貧窮落後的大涼山裡,一個彝族女性敢於打破傳統的勇敢精神,要知道在六十多年前大涼山還是一個奴隸制的封閉社會。不過,阿蘇老師倒不以為然,她說當初辦班只是為找碗飯吃,也有其他人這樣做。她承認,自己辦學過程中正逢全社會關心大涼山教育,社會捐助不但讓晨光小學發展壯大,更多的支教老師也參與了學校教學。

對阿蘇老師的話我比較認可,而一經媒體宣傳一切都拔高了,之後連她自己也不由地相信了媒體宣傳,再也不說辦班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所有的孩子都能上學。

阿蘇老師全名叫阿蘇英雄,三十多歲很胖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當我第一天走進晨光小學任教在課間操時,看到她手握無線麥克風在威風凜凜地對學生訓話,她的講話聲一字一頓,時而用高亢的漢語,時而又用急促的彝語,語氣和來回走動的身姿讓人強烈地到了威嚴。當時我想阿蘇老師為什麼不是校長呢?

晨光小學在大涼山裡算得上規模較大的民營學校了,七百多名學生從學前班到六年級,有近二十名彝族老師和十名支教老師,後來我才知道因晨光小學掛靠在公辦學校,因此特別派了兩個公辦女老師到晨光任教。而那些彝族老師都是才從師範類學校畢業不久的年輕人,他們到晨光來只是做短期過渡,不久他們都會通過公招去公辦學校做老師,或到工資福利較好的事業單位去工作。到公辦學校或去事業單位是彝族大中專畢業生的理想,因為那些單位不僅工資有保障,各種福利諸如保險等也較穩定。因此,晨光小學也知道這些年輕的彝族老師只是過客,給他們的工資也不高平均一千多元吧。為節省教師工資開支,晨光小學多年來都盡量招募支教志願者任教,同時也想辦法取得社會資助,像四川航空就多年捐助晨光小學。

至於民營的晨光小學有這麼多學生,用阿蘇老師的解釋是「到晨光來的學生都是公辦學校不收的,有相當部分還是沒有學籍的」。所謂沒有學籍是指超生的孩子。按國家生育政策,彝族每個家庭法定生三個孩子,而實際上每個家庭一般生有五個左右孩子,少數生有七、八個孩子,超生的孩子即是沒有學籍的學生。

晨光小學對每個學生每學期收五百元錢學費,教材和書本是免費。我曾在附近幾個村子看到晨光小學貼在牆上的招生廣告,廣告里描述的晨光小學是一所軟硬體齊全的學校,並擁有一流專業教師隊伍。據說晨光小學吸引了這麼多學生還有另一個原因,晨光小學是國家營養午餐支持單位,學校在上午課間操時給每個學生髮一個雞蛋,中午還有免費的陽光午餐,餐標四元由國家出錢,索瑪慈善基金會執行支付。

根據索瑪慈善基金會與學校簽定的免費陽光午餐合同規定,學校方應向學生提供蛋、奶,還有諸如番茄炒雞蛋等。

據我們的支教隊長郭老師告訴我說雞蛋早就沒了,每個學生三塊錢還允許學校掙一塊。但他還是認可免費雞蛋和午餐是家長送孩子來上學的重要原因。他說如果沒有了免費午餐學生就會少一半。

新教學樓頂上豎著「晨光小學」四個金屬大字,每個字都有兩米見方全是郭隊長親手製做的。我到學校後和郭隊長接觸不多,知道他是晨光小學支教隊長還代表支教部任晨光小學副校長。

進校後我擔任一年級一班數學老師,和我搭檔的是一個剛有孩子的語文老師叫吉克伍基。晨光小學每個班配兩名教師,一個教數學一個教語文,因為學校主要就開這兩門課。

在我上課台前支教隊教研組長汪老師給過我一張課時表,讓我按表上的課時安排上課。他看我有些不解就解釋說,教室里也貼有一張課時表,但那張是應付上邊來檢查用的,讓我不要去管它。

我把兩張課時表對照了一下,發現貼在教室里那張課時表除了數學和語文外,還有英語、美術、音樂、品德、安全、及體育課。我問了我的搭檔吉克五基,她說沒有教那些課的老師,英語也只有一個老師而且只是三年級以上才有英語課。

我在支教部接受培訓時,督導們特別介紹了支教老師常見的情況,它包括學生會在課堂上亂跑亂叫,會時不時鑽入桌底或坐在桌子上,會聚成一堆說話搞小動作,甚至在老師批評某個學生時他會突然衝上來咬老師等等。為了上好第一課,督導們還特別幫助我們設計了與學生見面的「破冰課」,意思是通過與學生的互動溝通老師和學生的感情,讓學生喜歡並接受老師。

我在上第一課時並沒搞什麼破冰見面,只是對著四十四名張大了好奇眼晴的彝族兒童說我是新來的數學老師,然後照點名冊點了一遍名字,我只要求念到名字的同學回答「到」。然而,督導們說的情況還是出現了,不一會兒就有人開始說話。

說話似乎是可以傳染的,越來越多的學生不再注意我了,他們彼此間用彝語互相說話我也聽不懂,而且有學生離開座位,還有學生蹲在座位上。第一節課完全失去了控制。

勉強上完四節課後是午餐時間,在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後,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是在瞬間從書包里拿出飯碗,如脫兔一般飛快的衝出教室爭先恐後地跑向操場。我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從各樓層衝下來的學生如羚羊一般跳躍著向操場奔去,擔心有誰絆倒摔傷。

學生們在等待打飯

我跟隨到操場,各個班都在這裡分飯、吃飯,學生們都擠作一團,各班有兩名學生負責分菜,米飯桶放在地上學生自己往碗里盛。

我班分菜的是兩個男生,我站在旁邊觀察。只見分菜的男生明顯給男生的菜多,而對女生不僅菜給的少並且還吼叫女生。更令我驚訝的是,分菜的男生不僅把自己的碗先滿滿地盛上菜,而且在分菜過程中,不斷地把本就不多的肉從盛菜桶里挑出來塞進嘴裡。

▲正在吃飯的男孩

我一邊看一邊想,自私是人的本能,教育就是要讓人遵守規則克制私心。我決定擇機改變現有的分飯機制,公平及保護弱者一直是我所重視的。一個月後我把分飯換成女生,情況馬上改變。

▲亂成一團的分飯

我當老師的二天是下午課,早飯後我就進了教學樓,到各樓層教室觀察別的班上課情況。第一節是早讀課,各個教室都傳出高亢的朗讀聲。我邊走邊看邊聽,有的早讀課有老師,有的早讀課沒老師。我發現有老師的教室里學生比較有序,沒有老師的教室里學生表現較亂,但沒老師的教室里都有一到兩個學生手持竹棍在巡視,並時不時舉著竹棍去打不遵守課堂紀律的學生。

▲學生班幹部手持棍子替老師打同學

早讀課後是正式上課,我繼續在教學樓裡邊走邊觀察,我想知道其他老師是怎樣控制課堂秩序的。然而我又發現,幾乎每個教室的講台桌子上都放有一根棍子,並看到有些老師在用棍子懲罰學生。

更讓我吃驚的是當我走到六年級教室時,我看到阿蘇老師正在訓斥一個男生,並用棍子用力抽打學生。

在另一間教室,我看到教英語的麥老師手持棍子正在大聲喝斥學生。麥老師是支教老師,她大約有五十歲。後來我知道她做過中學教師是從加拿大回來支教的,而且她告訴我她是基督教徒。學生們在私下告訴我,麥老師在打他們時說「不是我打你們,是基督在打你們。」

當我正在教學樓里挨個教室觀察時,我碰到了支教隊長郭老師,他問我找誰,我說自己沒有教學經驗,想看看其他老師是如何課控的。

郭老師讓我進了五、六年級辦公室坐下,他告訴我課控沒有好的辦法,這些彝族學生十分調皮,而且上課只能保持十分鐘注意力。他強調,十分鐘以後就要靠老師來課控了。我問郭老師課控有什麼好辦法嗎?他遲疑了一下說,唯一有效的辦法是用棍子。他又補充一句,用不了幾天你就體會到了。

▲基本各班都有類似的棍子用於體罰學生

一周後支教部的小米部長及幾個督導來檢查工作,他們也聽了我上課。在總結檢查時小米委婉地指出我的課控不力。

隨後學校搞了一次老師間互相聽課的活動,在總結評價時,數學組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指出了我課控不力的問題,阿蘇老師還提到我對學生太溫柔了,這樣下去課堂紀律會越來越難以控制。當時阿蘇老師還舉例了從台灣來支教的林老師班級課控差的原因。林老師當即表態自己不會體罰學生,如果學校認為自己不能勝任教學,學期結束自己可以離開,但粗暴對待學生肯定不行。

然而,我是絕不可能體罰學生的,這不僅是道德問題也是法律所禁止的。我只有用關懷和關愛去與學生們互融,然後再通過建立班級紀律來改變現有秩序。

我每天走進教室做的第件事是給孩子們擦鼻涕。大涼山裡的孩子,不少人都時刻掛著鼻涕,我每天都要不厭其煩地給他們擦鼻涕,我相信這樣做會帶來改變。

每個周五下午只有兩節課,學生們走了後老師們要開兩個周例會。一個是全體老師的周例會,由吉克校長主持,但往往是阿蘇老師扮演主角。在全體老師周例會結束後接著開支教老師周例會,例會由教研組長汪老師主持,隊長郭老師會作些補充發言。

到晨光小學後參加第一個支教老師周例會,我就感到了支教老師之間的矛盾糾結。

會議一開始汪老師就提出了一個問題:老師在課堂上體罰不守紀律的學生對不對。他講了一件事的經過,前幾天上數學課時針對個別不遵守課堂紀律的學生,汪老師對當事學生給了點體罰性舉動,而汪老師的搭檔也是班主任藍老師教語文課,藍老師認為汪老師體罰學生不對,繼而找汪老師勸導。藍老師提出,汪老師多次體罰造成一些學生有情緒,影響了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也會給小學期間學生心理健康帶來困擾。

汪老師的理由是,如果要完成當堂教學內容就必須抓好課控,就必須懲罰影響課堂秩序的學生,從而警告其他學生保證教學。

會上支教老師分成了兩派,郭老師、麥老師等老師支持汪老師的做法,只有林老師為藍老師辯解。我注意到王老師一直沉默,幾個月後正是她揭開了晨光小學體罰學生的蓋子。

郭老師說,彝族老師普遍體罰學生,如果支教老師不體罰學生,就會導致學生欺軟怕硬,支教老師的課就沒法上了。

台灣來的林老師反駁郭老師的觀點,她認為學校教育的目的是讓孩子們最終成為心智健全、心理健康的人,否則受虐的孩子在成人後,不但會對家人施暴也會傷害其他社會成員。

我認為這次周例會像是在討伐藍老師,同時也感到了藍老師的處境充滿了麻煩。我知道在一個群體中一旦領導人能煽動起多數人攻擊某一個人,被攻擊的人就會陷入困境,在這種情形下一切都會被歪曲,真相陷入泥底,多數人會對少數人產生施暴的快感。

我感到晨光小學已經不是大涼山裡簡單的學校了,支教老師也絕不是被社會所讚美的充滿無私奉獻的人。同時我內心也開始隱約感到支教組織所存在的問題。

更讓我驚愕的是,我聽到包括彝族老師在內的很多老師有一個共識:這裡的孩子和內地孩子不一樣,不打難以訓教。

到達晨光小學第一個接觸的是支教隊長郭老師。在周例會上他不但支持體罰學生,而且能抓時機調度會議走向,巧妙地推動多數老師向藍老師施壓。

郭老師四十多歲祖籍山東,但他時而說東北話時而又說唐山話。也是在後來我才在他的妻子、姐姐、哥嫂等人到學校長住時了解到,郭隊長的父親曾是開灤煤礦的工人,當年國家要在西昌建衛星發射基地需要開山洞,他的父親和一大批煤礦工人被調到西昌,就住在離晨光小學幾十里處的瀘沽鎮,郭隊長也是在瀘沽鎮出生的。多年後郭隊長父母又帶著七個孩子回到河北邢台居住。

按郭隊長親口說的是,他當過兵、跑過運輸、干過販運海鮮以及做過掏山洞工程。三個月後當郭隊長與部分支教老師發生矛盾,他喝多了告訴我,他當兵時因打斷了戰友的腿而被開除出軍隊。

我在支教部介紹支教老師的宣傳中看到:郭老師曾做過十二年的幼兒園任教老師。

以後在與郭老師家人的交談中得知,郭老師確實幹過個體運輸、販運海鮮和開山洞等工程;而且郭老師還是一個土豪,他不僅在北京買有多處房產,在其它地方也買有房產,甚至一度要投資買下晨光小學後邊已停產的鄉辦磚廠建教學樓,要和阿蘇老師聯合辦學。

郭老師支教已有兩個學期,他支教之初不在晨光小學,被分配在美姑縣山裡的一個學校。有不同的老師告訴我,在山裡的學校時,其他的老師認為郭老師是高中畢業不能勝任教學,而且不能接受他的行事習慣。於是那個學校的支教老師們就聯合起來向支教部投訴,最終老邪親自上山把郭老師帶回到西昌,準備讓郭老師退出支教。

在這種情況下有支教老師提醒了郭老師,告訴他晨光小學缺老師。於是郭老師就和阿蘇老師聯繫,阿蘇老師同意接收他。

據其他老師講,郭老師從山上下來後到了晨光,他非常感激阿蘇老師一家。有老師說在學期放假期間,郭老師還帶著阿蘇老師的兩個男孩專門到北京去玩了一圈。還有老師說郭老師與阿蘇老師家關係很不一般,阿蘇老師對郭老師是言聽計從。

我到晨光小學後看到郭老師住的是單間,阿蘇老師家的兩個男孩基本都在郭老師的屋裡吃飯。而郭老師有自己的廚房還有一塊菜地種菜,每天他都自己做飯吃,而其他老師都在學校的食堂吃飯。

支教部對支教老師衣食住行有嚴格規定:不允許留宿親朋好友;不允許喝酒及在學校區域內吸煙。

然而郭老師的妻子卻長期住在學校,至於在校內吸煙不僅所有老師都知道連學生也每天目睹。我多次去過郭老師所在的辦公室,郭老師辦公桌有一個抽屜就是煙灰缸。說到喝酒郭老師除了早飯不喝,其他兩頓飯是必喝。

郭老師經常請一些女老師到他房間吃飯,大家都知道他對幾個女老師分別稱為「心、肝、寶、貝」,有時郭老師就騎著他的摩托車,帶著某個女老師去付費漁場釣魚。

後來有個老師告訴我,郭老師到晨光小學後,用摩托車單獨帶每個老師去鎮里都吃過飯,於是在期末考試時,那些老師在判郭老師班的卷時都「高抬了貴手」,不僅讓郭老師班的平均分大幅上升,還獲得了兩千元教學獎金。據說正是因為這次成績讓老邪向他道歉,還讓郭老師擔任了晨光的支教隊長。

當然,也有老師質疑郭老師班的考試成績,要求公開所有班的考卷。但對那次期末考卷阿蘇老師以各種借口未給老師們看。

我聽老師們講,實際上郭老師最怕支教部小米和督導們聽他講課。有老師認為郭老師講課水平很差,聽過他課的老師說郭老師上課很不規範,凈給學生講些課文外的東西。還有老師私下說,有一次聽郭老師的課,當學生回答問題時竟紛紛搶著說「我要當漢奸」,這讓她很吃驚。有個教六年級的老師說得更具體,阿蘇老師的大兒子在六年級郭老師班當班長,她親眼看到阿蘇兒子的造句寫著「我要當漢奸,長大一定要剝削人民」。

我聽過一次郭老師上語文課,記得那節課講的是有關森林的課文。他並未對課文作分析,用了大半堂課的時間講中國近代史,而且基本是一些道聽途說的觀點。

我很奇怪,郭老師為什麼任五、六兩個年級的語文老師,每天講八節課不僅勞累,重要的是他不擔心誤人子弟嗎?

在十月份期間,一天上午我帶著學生們上體育課,一個叫阿說五各的女生突然頭疼爬在課桌上痛苦地哭泣。這猛然出現的情況令我束手無策,我擔心處置遲疑會使學生發生意外,就跑到三樓去找郭老師尋求解決辦法。當時辦公室里有郭老師和其他老師,我請示郭老師怎麼辦。

郭老師點上支煙語氣堅定地回答:學生生病這種事我們不能去管。

我進一步問如果學生發生了意外怎麼辦?他說可以讓學生回家,只要學生走出了校門一切就都與學校無關了。

我又問支教部對處置這種情況有具體規定嗎?郭老師說在其它學校發生過類似糾紛,所以上邊強調不要處置這種事情。

我又問:看情況學生的病情很嚴重,如果讓她一個人回家路上發生意外怎麼辦,是否我送她回家?郭老師一擺手說堅決不行,那樣就牽連到你也等於牽連到學校了。

郭老師的回答讓在場的老師不滿,有老師當即指出郭老師的處置是失當的,至少也應通知學生家長。

最終郭老師把事情告訴了阿蘇老師,阿蘇老師跟著我回到班裡,她見阿說伍各仍在抱頭哭泣很不耐煩地訓斥幾句讓阿說伍各回家。

▲突然發病的阿說伍各

這一天我都心神不定,一直在擔心生病的學生是否好轉。我問其他學生阿說伍各家的村子在哪裡後,下午放學我打聽著找到了阿說伍各的家。當我看到阿說伍各躺在髒亂的床上神情平靜地在睡覺,懸著的心落下了,她的母親用生硬的漢語告訴我,阿說伍各已經打過針吃過葯了。

郭老師有一天把我叫到他屋裡拿出三頁草稿對我說,他寫了篇稿件,準備投給支教部讓我幫忙看一下寫的如何。我接過草稿仔細看了一遍,文章的核心觀點是教師在教學中對學生要恩威並舉。文章的思路是棍棒之下出孝子,嚴師之下出高徒,對學生的體罰是必要的,是增強教學效果的必要手段,而且文章敘述混亂毫無邏輯,語言如村長做報告。

我看了文章草稿心裡很不舒服,我告訴郭老師,在當今時代教育理念是通過素質教育讓學生身心得到發展,培養學生的創造能力,它的核心是關懷。

有時候我也和郭老師聊天談到體罰學生的問題,郭老師表示他也體罰學生而且打得更狠。他告訴我要打就狠點打,一次就把學生打怕了。他說我班的學生都怕我,上課沒有敢說話做小動作的。

▲老師用於課控的有力武器

郭老師還告訴我,對學生要恩威並舉。他說自己還曾掏錢雇了大巴把全班學生拉到西昌去玩,學生們都很崇拜他。他告訴我他給學生錢都是幾百幾百地給,學生絕對擁護他。

後來不止一位老師告訴我,支教部曾經要調離郭老師,在郭老師授意下班長阿蘇小強要帶領全班同學去支教部抗議,於是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我經常在學校附近各村裡走訪,曾無意間走進了郭老師一個學生家。這個學生的父親已去逝,母親在鎮上飯店打工每周回家一次,她帶著弟妹生活令我十分佩服。她還是全校學生中唯一擁有手機的學生,於是她常常給郭老師發簡訊表達對郭老師的愛意。有一天早上我和郭老師站在操場聊天,當那個學生走近我們時,我指著她問郭老師你認識她嗎?郭老師說不認識。我當時很疑惑郭老師為什麼否認,她可是郭老師的學生。

還有一天我在老師宿舍不遠處一座山上找蘑菇,碰到一個背著竹簍的女生在樹林間向宿舍方向張望,我問她是來采蘑菇嗎?她告訴我是在等郭老師,她說自己和郭老師約好了要在山上烤洋芋吃,我看到她的竹簍中有幾個土豆。

後來有天晚上郭老師喝多了,要帶我去找小姐,他說他知道哪裡有小姐。我很吃驚,我知道在支教群體中有很多志願者同居,但像郭老師這樣要去找小姐的我未見過。

在晨光小學的十名支教老師中加上我只有三個男老師,另一個男老師是教研組長汪老師。

汪老師二十多歲畢業於機械專業做支教已有三個學期,我到晨光小學後和他住一個宿舍,但因我睡覺打呼嚕,兩天後汪老師即不可忍受地搬到宿舍邊上一間以前的辦公室去住了。這樣使我意外地得以住上了單間宿舍。

汪老師給我的印象性格較孤僻敏感,他業餘生活中幾乎不與其他老師來往。有時我有教學上的問題諮詢他時,他總是讓我到支教手冊或其它材料中去查,致使我在具體應用時出現過幾次小的失誤。

學校老師平時都在學校食堂就餐,有專職的師傅做飯,但在周末雙休日及節假日時彝族老師和做飯師傅都回家了,支教老師們就輪流做飯。

我和汪老師分在一組做飯,一般情況下要做十個支教老師及阿蘇老師一家五口人的飯量。但實際上飯量並不好把握,因為隊長郭老師有自己的廚房,並且經常請一些女老師到他那兒吃飯,按足量做好了飯卻沒幾個老師來吃,剩下的飯菜只好倒了去餵豬。

當然也有例外。輪到藍老師和林老師這組做飯時,老師們通常都會跑來吃飯,原因是藍老師開過飯店,做的飯色香味俱全,有時連郭老師都被吸引來了。

輪到我和汪老師做飯時,我會額外自己掏錢去鎮上買些食堂不常見的菜及調料做給老師們吃,甚至我還買過兩次白面給老師們烙餅。

可是汪老師參與做飯的次數很少,包括國慶節放七天假輪到我們做飯,他除了去旅遊就是會女友,給老師們做飯基本由我一人來承擔。

汪老師還有一種習慣引起過老師們的婉轉指責,每次吃飯時他都毫不在意的用筷子在菜盤裡挑來揀去,甚至在做飯師傅還沒把做好的菜出鍋時就用筷子在鍋里挑。為此老師們在私下裡分析汪老師,認為他的孤僻以及表現出的習性,都像父母離異那種家庭培養出來孩子的特點。

我有時也認可老師們對汪老師的分析,因為在支教女老師里多數老師是離異,似乎她們有獨到的經驗做出針對性見解。

有一天傍晚我和汪老師及麥老師繞著村子散步,彼此談到了生活觀。汪老師認為世界是荒謬的,人類終將因自身的所為走向毀滅,因此他的生活就是隨心所欲。他說自己沒有尋找愛情與婚姻的打算,自己是只交女友不結婚。在交談中汪老師說的一句話令我驚訝,他說整個世界都毀滅了只剩自己一個人最好。

於是我問他為什麼來支教,他說我想來就來了。汪老師告訴我他上大學時就不怎麼上課,常常泡在網吧里,他也不想去工作那樣會和成人打交道。他說成人太複雜了令自己害怕。

這次散步是我和汪老師說話最多的一次,超過了我們相處幾個月的總和。

然而在後邊的生活中我卻看到了汪老師的另一面。

由於汪老師和藍老師在共同管理一個班級,更因為他們在對待學生的態度上不同,他和藍老師之間常因體罰學生及如何管理班級而分歧對立,甚至汪老師都盡量躲避藍老師。

自我到晨光小學第一次參加周例會,看到汪老師和藍老師因體罰學生發生爭吵後,藍老師即把班主任一職交給了汪老師。

有一次班裡學生的學慣用具被偷,作為班主任的汪老師沒有在意,於是藍老師在宿舍前問他為什麼不認真處理學生間的偷竊行為。汪老師的意思是學校里經常發生小偷小摸,連辦公室都失竊過多次,查這種事沒什麼意義。

藍老師卻認為不能無視發生在班級里的偷竊行為,因為這是學校,老師有責任制止各種不良行為,否則偷竊者膽更大,也會誘導其他學生效仿。

在11月26日的周例會上,藍老師再次提出,學校應加強對學生中出現的各種異常現像做針對性教育,她指出班裡有男生面對女生脫褲子並露出私處,對這種事情學校就應該重視。汪老師說這樣的問題老師怎麼解決,應該是學生的父母去管。

然而藍老師那種強烈表現出教師責任的態度,令學校領導們日益難以忍受。有一天我去三樓教研室找郭老師請示問題,走到門口時聽到郭老師、汪老師及阿蘇老師正在商量如何趕走藍老師。汪老師出的主意是藍老師教的語文成績下滑,可以拿這個為借口向支教部彙報。郭老師認為這一理由很好,讓阿蘇老師直接打電話給老邪,直接向老邪提出調走藍老師。接著阿蘇老師拿出手機向老邪講了藍老師不能勝任教學的理由,讓老邪把藍老師調走。

我站在門外很吃驚,至少我所看到的藍老師是一個認真負責,並且有較高教學水平的老師,而且她還是在學期評比中被支教部評為優秀教師。

在我從培訓開始就聽到人們在議論各種不正常的問題,主要是圍繞支教老師間拉幫結派、排擠異己的諸多事,說很多支教志願者都因為這種問題中途就走了。當我第一天住進索瑪家園的宿舍,就聽到待分配的支教志願者們議論哪個學校幫派嚴重,哪個學校不能去等問題。

我住進宿舍的當天晚上,第二天就要回家的楊老師就告訴我們他自己的經歷了,他說沒想到在大涼山支教這麼多麻煩。

當晚在宿舍里我還碰到了青島來的老鄉王忠東,他不僅有教師資格證還有多年的從教經歷,可是他被分配到美姑縣的學校才兩個月,就調到索愛小學去給學生做飯了。知道這消息後我問他原因,王忠東自嘲地說,山東人耿直不會耍心眼被趕走了。他表示做飯也挺好,至少能為孩子們做點實事。

在我們十個支教老師中藍老師是最具爭議的老師。

她是廣西人四十左右歲神情嚴肅但有一雙清沏的眼晴。自從我在周例會上看到她被圍攻,就知道她是那種美國味兒的老師:職業感清晰又具有人道主義精神。

從那以後郭老師第一個有意識的影響我對藍老師的認識,他說藍老師那個女人性格古怪偏執,總是與人爭執弄得自己十分孤立。郭老師一笑說,可能寡婦都這樣。

隨後也有其他老師評價藍老師,總體是固執己見,咄咄逼人,不合適宜。聽老師們這樣評價藍老師倒引起了我觀察她的興趣,我一貫注意與眾不同、特立獨行的人。

藍老師基本不和其他老師交往,支持或同情她的只有和她住同一宿舍的林老師。每天藍老師從學校回到宿舍後就不怎麼出來,有時在星期天會看到她若無旁人地練瑜伽,或在陽光下批改學生作業。另外在其她女老師都爭先恐後涌到郭老師屋裡去改善伙食,只有藍老師和林老師對郭老師屋裡的雞鴨魚肉無動於衷。

有一次我做保鏢陪幾個女老師去鎮上買東西,藍老師也跟去了。在往回走時天下起雨來,其他老師坐著拉客的三輪車回學校,我出於責任也租了三輪並請藍老師上車,她猶豫了一下才上車並堅決要付一半車費。

從那以後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走幾小時路去鎮上購物,有時她會請我代她買點東西或取個郵件,事後她總會給我點水果什麼的表示謝意。我看得出她從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

我和藍老師的接觸很少,但她卻是令我內心坦然的人,我不必擔心她會在背後做小動作。我唯一和她接觸時間達兩小時的一次,是輪到我和汪老師做飯而汪老師又去會女友,在我一個人忙碌時藍老師走進廚房說給我幫廚。她接著直率地說實際上是為了做點自己喜歡吃的菜。

支教老師來自全國各地,都想利用輪到自己做飯時弄點合自己口味的飯菜。令我意外的是,藍老師竟拿出一瓶酒,她倒上兩杯遞給我一杯說喝吧。她說自己的生活有些苦悶,有時會私下喝點酒解憂愁。她補上一句:喝酒屬於違規,但我有時就是想喝點。為表示我理解她及我並不怕事兒,我舉起杯示意下一口灌到肚裡,剎那間我的頭」嗡」地震蕩了一下。

藍老師麻利地洗菜切菜,她告訴我她結婚幾個月後即離了婚,因為她丈夫有強烈的處女情節。她說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不是處女了。我聽了哈哈大笑。

她告訴我自己獨立撫養著女兒,後來在生意上被人騙了十八萬。她說那對自己是個巨大的打擊,她離開家背了個背包一個人到處走還去了西藏。她說當時萬念俱灰,生與死都無所畏了。

我問她為什麼來支教了。她回答到大涼山來支教是為了逃避,逃開那個陰險的社會。藍老師告訴我,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生活中去了,甚至都不能面對女兒。她說支教也混不下去了,自己看不慣學校里亂七八糟的事情,惹得領導們很有意見,這學期結束後就離開。

我問她離開晨光還要到其它地方去支教嗎?比如去較單純的地方西藏。她說在哪裡支教都一樣都很混亂,她在支教群里諮詢過一些走南闖北的支教老師,他們說在哪裡支教都有勾心鬥角的事。她告訴我離開大涼山後將去深圳做保姆,如有可能在那裡找個老男人結婚混完一生就算了。

她突然說,支教部有規定不許談戀愛。我們都笑了舉杯互碰一下喝了一口。她說,我是一個被歪曲的人,與其讓別人添油加醋地告訴你我的悲慘故事,還不如聽我親口說。

未完待續

—— End ——

凹凸鏡DOC

(ID:pjw-documentary)

加微信?aotujing-doc 進紀錄片分享群

用影像和文字關心普通人的生活


推薦閱讀:

我準備長期支教,該去找誰拉贊助?
你知道山東大學研究生支教團嗎?
朋友要「退學」去支教怎麼辦?
鼓勵支教是不是一種「惡」?

TAG:大凉山 | 支教 | 非虚构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