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的時候,你在煩惱什麼? | 對話紐約珠寶設計師沈曉鶴

夢想和麵包,你要哪一個?

25歲上下的人時常被這個問題難住。

問題不長,十個字,兩個選擇,卻足以擾人心煩。

站在25歲的分叉口,Chloe就剛剛經歷了一番關於夢想與麵包的掙扎。

夢想會實現的,但先要有麵包

Chloe從小就是藝術狂熱者,可以耐著性子連續幾個小時在畫室里對著冷冰冰的石膏像,也能忍受像達芬奇一樣重重複復地臨摹同一張素描。後來她背井離鄉,奔赴美國頂尖的羅切斯特理工大學就讀珠寶/金屬設計專業。

畢業後,她和所有赴美留學生一樣,面臨著兩個選擇:回國,抑或留在美國尋找機會。

華人珠寶設計師在美國的就業環境並不容樂觀,從事藝術創作或為商業品牌打工是最常見的兩種選擇。

前者滿懷熱血,一旦才華被伯樂挖掘,光芒從此綻放,然而藝術偏偏極其主觀,成敗毫無規律可言,一頭栽進藝術創作的世界裡,無法保證溫飽,甚至連留學生最需要的一紙H1B(工作簽證)都無法提供;而後者也有諸多限制,眾多奢侈品牌如Tiffany& Co.、MarcJacobs並不招收國際留學生,退而求其次的傳統珠寶手工作坊規模不大,更注重手工藝的精準性,可發揮的創作空間並不高。

在美國尋找落腳處的那段日子,興許是Chloe最焦慮的時候。

為了尋找更多機會,她毅然來到紐約。

對Chloe而言,紐約充滿了機遇與朝氣。這裡多元,熱鬧,包容,每一個人都能找到自己舒適的位置。想攀上上流社會的人去曼哈頓,嬉皮士去布魯克林,愛冒險的可以去藍山,閑適的人可以去長島避世。

但紐約也依舊有著它冷峻的一面。初到紐約,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街區,陌生的面孔,還有陌生的未來,在Chloe面前,最緊迫的依舊是夢想與麵包的問題。

是堅持藝術創作?還是先拿好飯碗?

「那時候很迷茫,也找不到自己的價值。不知道應該走哪些路,怎麼走。為了能在美國生存下來,最後還是決定先找到工作比較重要。畢竟搞藝術並沒有辦法賺錢,而我要吃飯,也要生活。」

於是她精心準備自己的作品集,一家家珠寶公司投遞簡歷爭取面試機會,每天點開郵箱查看是否有新的郵件,甚至有時候覺得收到拒信也是好消息,畢竟有答覆總好過石沉大海渺無音訊。

一邊長舒一氣,一邊提心弔膽。每一天都度秒如年。

後來終於等到一家傳統珠寶公司向她拋來實習的橄欖枝。沒想到老闆是個老油條,在交待實習薪酬和轉正薪酬時玩了一把玄乎,職場小白Chloe不明就裡,欣然上當,更為了這個實習放棄了一個大品牌的面試機會。等她猛然發現轉正薪酬正是實習薪酬時,已為時太晚。

有很長一段時間,Chloe在公司里做著與理想相距甚遠的細微工作,每天在思考自己究竟要往哪裡走的掙扎中度過,甚至因為無望的漂泊感而崩潰大哭。

「但為了以後的發光發熱,接受一些考驗其實也很不錯。雖然我每天都幻想著把辭職信砸到老闆臉上,但在這裡工作,讓我對珠寶設計的很多細節和流程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人生要去挑戰一些不可能

Chloe長著一副乖巧女孩的長相,說話溫聲細語,為人謙遜低調。然而你想不到的是,她對世界充滿了強烈的好奇,樂意接受諸如滑雪和攀岩等一切刺激有挑戰性的戶外活動。

也許用溫開水來形容她更貼切。有溫度,不冰冷,保有自己的純粹、自我與獨立。

今年五月,Chloe提著她的行李箱和背包,在春意盎然的紐約飛往白雪皚皚的冰島,開啟了人生第一次獨自旅行。

「你就這樣自己一個人去了冰島?不怕嗎?」我問。

「怕啊。去之前會有很多擔心,比如天氣會不會很糟糕?會不會死在半路?自己一個人旅行會不會很無趣?會不會遇到壞人?可是太想試試一個人旅行了,就算害怕也要試試!冰島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去很適合。」Chloe不假思索地回答。

冰島不大,卻擁有著冰川、溫泉、火山、冰舌、噴泉、瀑布、胡泊、極光等及其多元化的氣候和自然景觀。

作為第一次旅行的目的地,冰島足夠冷清,足夠多元,也足夠挑戰。

Chloe獨自開著車,環著冰島從南開到北,又從北開到南。

在冰島短短的八天里,Chloe像上了發條的戰鬥機一樣,跑遍了冰島大大小小有趣的角落。

她一個人泡在藍湖裡邊喝冰島啤酒邊泡溫泉邊欣賞林立的冰川;一個人攀爬積聚千年冰雪的冰舌和冰洞;一個人看冰湖,發現有一隻小海獅浮出水面;一個人開在幾近空無一人的馬路上,沿路是冰川,天空從藍色到淡粉紅到紫色漸漸變幻美得想尖叫;一個人自駕在布滿冰雪的公路上,遇到極其惡劣的暴風雪卻要咬著牙關一路向北差點死在冰島……

冰島對於Chloe而言,像是一個未完成的現代藝術展,並且展出的是孩童的作品。粗糙,大膽,純粹,豐富,給人超乎想像的驚喜。

「首都雷克雅未克有很多塗成彩色的房屋,配色分明,造型乾淨利落。可你知道冰島破產了嘛,人又少,於是城市建設和規劃就沒有那麼精緻。因此在色彩豐富之餘又有一點未完成的感覺,很美。」

「而黑沙灘就有點像冰與火之歌里守夜人去打異鬼的感覺。如果說墨西哥或加勒比海那種充滿熱情和溫暖的度假沙灘像是在對你微笑,那麼黑沙灘就是個冷峻的黑面神。白色的浪像奶油一樣卷在黑色的沙土上,海鳥在頭上叫囂著呼嘯而過,巨大的石洞激起巨大的浪花。這裡很兇很酷,但我願意在這裡發獃一整天。」

「學藝術史時有一個術語叫Sublime,就是有一些東西超越了美的定義,觀眾感受到震撼,但卻無法形容這些感受。在冰島時,看到皚皚白雪,幾億年的冰川,春來安歇的鳥,黑色的沙灘,還有安靜地漂浮在湖面的巨大冰塊,就經常有這種Sublime的感覺。這裡有種巨大的震懾力,讓人感到激動又安寧。」

搞不好要死在冰島了

在冰島的第四天,Chloe獨自一人開著小車駕駛在冰島北部的公路上,從赫本小鎮(Hofn)前往米湖。沒想到,這成了她此程最難忘的一天。

這一段路有點詭異,前幾分鐘還是晴空萬里,霎時間天空就了變臉。

還沒等Chloe反應過來,暴風雪開始大團大團狠狠地砸在車上,風也開始起勁地吹。暴風雪越發勁疾,車子輕飄飄地幾乎要被吹得掀起來,左右亂晃。

Chloe緊緊握著方向盤,在可見度幾乎為零的雪路上緩緩前行。

前方有一段路因為嚴重積雪而封路了,但開在前面的幾輛車子似乎不知情。於是白茫茫的公路上,Chloe的車子和另外兩三輛車子如同鬼打牆一樣在那段路上來來回回了好幾趟。

已經過了將近四小時了,按原定時間,此時早已到了目的地米湖,然而現在卻卡在了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路上半天都遇不到一個人,只有廢舊的田地、厚雪堆積的零星房屋剪影、鏟雪的拖拉機,加油站之間也十分遙遠。

Chloe開始在腦海里高速運轉,思考可能會遇到的所有問題。

汽油可以撐多久?手機還有電嗎?是繼續前行還是沿路折返?最近的村莊還有多遠?萬一車子在半路拋錨了怎麼辦?萬一卡在雪裡動不了怎麼辦?萬一死在這裡會有人發現我嗎?

車子里的音樂在大聲地迴響著,然而車外卻安靜得弔詭。

搞不好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那時感覺好像開在了寂靜嶺,很可怕。風雪一直在刮,四周都是白色的,看得簡直覺得自己要雪盲了。路況很差的時候,路上根本看不到馬路黑色的部分,只能靠路邊豎著的黃色標杆判斷自己還開在路上。天氣很陰鬱,也很冷。太陽一出來就覺得要瞎了,但沒有太陽更可怕,總覺得怎麼開也開不完。」

總算遇到第一個村莊時,彷彿看到了曙光。

那趟行程最後用了九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是正常時間的兩倍多。

回到紐約後,Chloe將暴風雪中途遇到的第一個村莊的坐標紋在了身上,紀念那個沒有輕言放棄也沒有死在暴風雪裡的自己。

不停做加法,然後才是減法

對於Chloe而言,探索世界就好比一直在給人生做加法,而創作的時候則是不斷的做減法。

Chloe的畢業設計就經歷了一番從加法到減法的過程。

在選擇設計方向的時候,Chloe決定做一次突破,一改往日小件飾品的設計風格,轉而嘗試做一件大型焊接藝術裝置。

她想用金屬焊接裝置搭配大幅繪畫的方式,傳遞人類夢境與現實、本我和超我的關係。

製作的過程比想像中要曲折許多。雖然早已在內心有了一個朦朧的概念,但還是考驗多多。從前期畫草圖,做模型,到真正實物焊接,金屬材料的選擇和替換,底部繪畫的構圖,都經過數十遍修改。光是金屬材料,就嘗試過硬鐵、銹鐵、軟鐵等不同材質。

大幅油畫一度成為設計過程中最大的難點。

因為想要表達夢境的絢麗,Chloe在一開始時用了許多顏色,忍不住一直往畫布上加內容。然而當繽紛的顏色鋪滿了正方形的大畫布時,Chloe卻覺得並不是想要追求的效果。她嘗試調整顏色的調性,卻好像作用甚微。

接連著許多天在畫布上塗塗改改,卻絲毫沒有進展,Chloe有點喪氣。有一天氣急攻心,乾脆破罐子破摔,用白色顏料把之前塗抹的顏色全部蓋上,將畫布冷置了好些天。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靈感來襲,在一片白色中間畫了一個不規則的黃色正方形,卻發現感覺一下子都對了。

「創作開始是加法,後來就是減法。一開始總是想把自己在四面八方吸收的知識都用上,但到最後卻要狠心地把多餘的東西減掉。Less is more.」

最後她的作品受到了教授和觀眾們的一致讚賞。

那塊有著極簡主義意味的繪畫代表著夢境與本我,金屬外框則是在現實中起到禁錮作用的超我。

「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對慾望的剋制,然而在熟睡時,因為自我壓制的力量變得薄弱,因此在夢境中會折射出一些未完成的心愿、對未來的希冀和對往事的追憶。夢境就好像一個保護層,讓人偶爾看見那些本我的意願,卻不至於和已經建立起來的生存之道以及社會規範相違背。」

這就是Chloe,一個努力在生活中做加法,再在腦海里做減法的女孩。

BONUS--Q&A

「我是不負責任的問答」

Q:自己一個在冰島泡溫泉時在想什麼?

A:要是有人拍照就好了哈哈。

Q:在冰島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人嗎?

A:在冰湖附近遇到兩個熱血青年,脫光了衣服一頭扎進冰湖裡,遊了1分鐘左右實在是冷得受不了了又爬回岸上,一邊凍得哆嗦一邊狂笑。還有一對情侶,男生一直在假裝有一條繩索可以將冰湖拉上來,女生也配合著在幫他拍照,我一度還以為他們真的在拉什麼,覺得很好玩。

Q:旅行的時候有什麼比較不喜歡的現象嗎?

A:特別不喜歡那種很刻意給一座山一池水起名字的行為。比如「乳峰山」,拜託,哪座山長得不像乳峰?

Q:旅行會是你設計的靈感來源嗎?

A:不會是直接的靈感來源,但會讓自己的心境變得不一樣。很多藝術家會很長久地呆在一個地方不出門不接觸外界但也照樣做得好好的,比如草間彌生。只要腦洞夠大。但畢竟設計其實和你對世界的理解有關。設計的風格、審美能力也會因你對世界的看法的改變而改變。比如小時候非常喜歡古典派的畫,非常讚歎那些把石膏像畫得很立體的畫,以及洛可可風格的畫作。覺得畫作就是要美啊,要給人欣賞啊,不美的東西做出來幹什麼呢?但是後來就會明白,藝術的目的不僅僅是美。美只是通往藝術上很多人喜歡用的手段而已。

Q:欣賞的藝術家是?

A:Agnes Martin,Robert Smithon, Robert Mangold, James Lee Byars等等。

Q:最近一年印象最深的一次藝術展是什麼?

A:在紐約Dia:Beacon空曠的展廳里看Agnes Martin的極簡主義畫作,覺得能夠用那麼大的空間只為呈現這一幅簡單的作品,整個創作和環境帶來的享受,實在是最大的奢侈。

Q:工作中有遇到過什麼印象深刻的事情嗎?

A:以前實習的時候,常常幫老闆送東西到加工的公司。有一次我的戒指正好斷了,我覺得是小事,也沒向老闆請示就問那邊的人能不能幫我補一下,那個人說好就幫我做了,也不要收我的錢。但第二天老闆就跟我說了這件事,說我這麼做不對,是在擅用他的資源。從此以後就記住了。

Q:珠寶手工行業給你的印象如何?

A:珠寶設計和製作其實是一項傳統行業,製作環境比較難堪,與平面/工業設計那種光鮮亮麗的感覺截然不同。我記得有一次在紐約47街的一家工作坊找技師。那家工作坊位於大樓的basement(地下室),是十分窄小的隔間,並且採光和通風都不太好。裡面的技師大多穿衣邋遢,脖子和背部因為長期低頭作業而彎曲,那個瞬間讓我想起《魔戒》里的矮人族,他們外表十分醜陋,卻能打造出世界上最精美的東西。那一刻我才知道這些角色原來真的是有原型的。

Q:目前有什麼奮鬥目標嗎?

A:希望可以準備自己的產品系列,有朝一日自己設計的作品可以投入市場。再遠一點,就是希望可以結束打工的日子,自己做自己的品牌。

Chloe自己設計和打造的戒指

Chloe的個人網站:xiaoheshen.com

圖| 沈曉鶴(Chl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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