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四大皆空」 | 仕圖西遊
1986年版的電視劇《西遊記》是一部出色作品，它的很多處理和原著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本現代版的職場人際練習冊。仕圖西遊是一個系列，持續關注可解鎖更多姿勢。
一
86版《西遊記》的16集《趣經女兒國》，是四大名著里最好的一集改編，沒有之一。
特別是和熊撕傅一般年紀的80後朋友們。你們當小朋友的時候看它，只是覺得女王的衣服好漂亮，等著孫悟空去救唐僧。等到25歲，30歲再去看它，就能看出楊潔導演在一個明故事之下講的一個暗故事。
在《西遊記》小說里，這一集是兩個回目。唐僧喝了子母河水，打了胎，在客棧里休息。病好了進女兒國，女兒國國王要成親，大家騙了一頓飯，送別的時候，唐僧跟著孫悟空要一起跑，蠍子精過來把唐僧搶走了。
在（不愛的）女王和（不愛的）女妖之間，唐僧對女妖是更好的。這一點唐僧初入洞府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光棍不吃眼前虧，跟女妖敷衍了幾句。
真是豈有此理啊，人家好好的一個女人愛你，你對人家如此絕情，一個女妖怪又想X你又想吃你，你就對人委曲求全，師父你還有節操嗎？
吳承恩的時代，書這麼寫可以。但是1980年代，這麼拍就是不成的。（我在《西遊記》的解讀里經常提到，吳承恩先生是絕對的天才，楊潔導演也是罕見的人傑，她的電視劇帶著一種粗野、豪邁、奔放的精神，那就是剛剛解脫了精神枷鎖的民族的一種生機，這種氣質這幾年很難看到了。）
女導演讓女王和女妖之間有了恩怨：電視劇一開頭，就是蠍子精在洞中接到小妖來報，說女兒國新女王繼位（不知道為什麼女王她媽媽死了她沒有舉哀，可能外國習俗不同吧，或者是像《冰雪奇緣》那樣，女王成年之後才宣布親政），蠍子精就變化成一個彈琵琶的文藝工作者，想要過去害她。
二
天下的妖怪基本上是兩種。
一種是有來歷，仙二代；一種是草根層，苦出身。孫悟空沒發現水簾洞之前，跟我國大多數剛畢業的青年一樣沒有自己的房。豬八戒次帥出身，也是有來頭的，但下界來要靠倒插門給卵二姐做上門女婿生活，後來前妻死了，才去了高老莊繼續做上門女婿。
草根妖怪一般發展得都很艱難。你看蠍子精的洞穴陰暗，小妖們一個個面容古怪，白骨精的洞也是這樣的情況，他們倒不是故意嚇唬人，因為人進來就被吃掉了，這些妖怪延續了他們出身階層的審美水平。
如果出身草根倒也是罷了，妖怪們都面臨著三災八難，之前須菩提祖師對悟空說過的，妖怪要修行，天地會不答應，會降下風火雷來消滅這些修行的妖怪，修仙小說說的渡劫，就是這個原理。
所以一個草根妖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
天地不仁，我也沒必要講什麼仁義道德了。
女妖要去害女王，那就是對含著銀湯匙長大的美麗女子的嫉妒。演員挑得也好，蠍子精長得很美，但是有一雙中國人特別不喜歡的下三白眼——眼珠下面還有眼白。
三
書中的說法，唐僧路上走了15年，到西天的時候45歲。在女兒國這個地方，唐僧大概是35歲左右，唐師父這會兒就跟熊撕傅歲數差不多。好萊塢電影里的男主角基本都是設定這個年紀——懂談情、有心計、情懷還有一點，身體也還可以。
女王花痴了半天之後，才終於拿過來了通關文牒。唐僧回到館驛里，子母河的水才算是發作了。悟空去找落胎泉水，跟牛魔王的弟弟牛老二打架，唐僧八戒打胎。
這個騰挪妙，如果像小說里，先打胎再進城，女王上來就要說成親，那唐僧會有嚴重的種豬感，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行走的Y染色體。
電視劇這麼一改，女王說「讓他們搬進御花園將養身體」，順理成章，這麼一改，求婚從廟堂變成了後宮，這一片魚塘女王為唐僧承包了，倆人逛花園就順理成章了。
注意女兒情這個曲名，這就是86版西遊記的高明之處——
女兒二字點題，朱琳演的女王就是女兒，小兒女心思濃濃的。她看見好看的男人，就要痴痴地看，但又不是大傻妞，她把他的容貌一點點刻在腦子裡，回去畫下來。
大家別小看這一畫，她明白自己最終的結局，如果是霸道留唐長老的心思，就沒有這幅畫了，我畫你，是因為你會走，我要留點東西，早晚想你。
這點來說，這段情就已經定了未來。
太師進來見女王的時候，女王羞澀地用手絹把唐三藏的畫像臉蓋起來了。這個細節極好，再掀開的時候，就有了娶他的感覺。
四
這期間，女妖又試圖謀害睡著的女王，這是一個音樂特長生對一個美術特長生的謀殺。但是女王身上帶著辟邪的寶物，擊退了蠍子精。（我很懷疑就是唐僧身邊的幾個神將保護的，因為按照程序來說，唐僧和女王確實結婚了，他們不光保護聖僧，還保護了聖僧的媳婦兒。）
我說這一集是西遊記浪漫的巔峰。你看楊導多浪漫，性格乖張手段無底線的女子無法傷害到氣質優美出身好有金子一樣心靈的女兒，這就是一個美好的童話。但是我們都喜歡。當我們在西遊記里的時候是在休息，不要叫醒我們。
在御花園的時候，女王問唐僧那個著名的問題：「御弟哥哥，為什麼世界上還有我們這樣的孤男寡女，不能成雙成對。」
好長老，回答得很好： 「陛下，貧僧許身佛門，正是為了解救芸芸眾生。使世上不再有殺伐紛爭，使人間不再有怨女曠夫。」 （有的版本後面還留了一句：「可是眼下就有一雙這樣的痴男怨女……」）
一個託付的是終身，另一個則宣布的是自己的理想，世界和平，看似是拒絕了。但是女王極其聰明，她讓太師提親，然後又把唐僧誆進了卧室，這一段撩漢戲，是80年代言情的巔峰。女王露了後背和肩膀，唐僧可是沒見過這個！
然後她端過來燭台，什麼叫自信，讓你細看，姑娘皮膚好。唐僧看一眼就覺得受了驚嚇。
別怕，御弟哥哥，你現在震驚的只是我美麗的顏，你還沒見過滾燙的心哩！
「我身為女王，飽享榮華富貴。可是從未享受人間歡樂。」
「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賜良緣。」
「來日哥哥登上寶座，我為王后。從此雙宿雙飛，這不是萬千之喜嗎？」
唐僧的答覆很書面。
「佛心四大皆空，貧僧塵念已絕。無緣消受人間富貴。阿彌陀佛。」
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對稱王沒有興趣。」人女王談論的也不是富貴，而是孤獨。
「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
這是最強一撩。女王知道唐僧喜歡自己。唐僧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心理學上這是個重大生活事件，大多數人會感到不安。這時，一個富有、美麗、陽光的姑娘提供五星級花園酒店給自己養病，跟自己談論人生，怎麼會不動心的。
「不敢睜開眼睛看我，還說什麼四大皆空呢！」
這個時候唐僧有一個特寫，滿頭大汗。下一個鏡頭，唐僧沒有汗了。中間有剪切的痕迹，應該是女王把唐僧的汗擦掉了。
「如果有緣的話，來生……」
這句話有的版本的電視劇沒有。
唐僧說了一句傻話，傻話和謊話不一樣，像他敷衍老鼠精或者蠍子精，那叫謊話，但是這句是傻話。他取經是為了成正果，不入輪迴，從此永生，但是在這一刻，他希望能有來生。
注意，這裡是女兒閨房，唐僧身邊圍繞著六丁六甲四值功曹金頭揭諦這幫神仙。在花園裡，唐僧就像一個崴腳部發言人，說的都是「一貫堅持、一貫重視」，因為這些神將佛兵，就是如來佛祖的攝像頭，隨時看得見。
五
不過和尚究竟不是個花和尚，說了一句今生，就說不下去了。不是害羞，這是哽咽。唐僧從來沒有和女性這麼親密過，和尚廟裡長大，幫著母親告狀，告完了母親自殺了。他感受到一分愉快，就有十分罪惡壓在光頭上。
這時候妖怪把他劫走，反而是一種解脫，讓他理解了女人不全是這麼可愛的。
蠍子精根本沒說吃唐僧的事：「你跟我成親，不然我就去女兒國把她害了。」
「萬萬不可害人！」
其實唐僧說的是：「萬萬不可害她！」
「不害她，你就要依了我……」
又是無解的題目，和尚可以見死不救嗎？萬幸悟空來了，追打著妖怪出去戰鬥了。《西遊記》從瓊瑤著轉回了吳承恩著。
唐僧估計嘆一口氣，在洞里也會問問自己吧：
我心懷天下眾生有情。
那我擔心她，到底是因為她是眾生？
還是因為她，有情？
世界上關於女兒國的傳說很多，但基本血腥、殘忍、直男癌。
比如荷馬史詩里，亞馬遜就是一個女兒國，女人們為了拉弓射箭方便，會割掉自己的一邊乳房。
亞馬遜女王幫助特洛伊打希臘人，挑釁阿喀琉斯，被阿喀琉斯一矛插進了右胸，然後又一矛戳死了，然後阿喀琉斯下車去剝女王的面甲和鎧甲，發現女王長得很美，於是很後悔沒有把她生擒了回去做老婆（阿喀琉斯是個雙性戀）。難過了半天，要不是現場人多，估計死的也要扛回去了。
這時有個希臘人說：「我們死那麼多戰友沒見你難過，現在為一個敵人在這默哀三分鐘，你真是個好色之徒。」
阿喀琉斯反手一拳，就把這個人打死了。
圍觀群眾紛紛讚歎：「打得好，師傅保重！」
長得夠好看，捅我兩槍都沒事。
熊太行，前雜誌主編，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心理諮詢師。想看更多關於經典的解讀（金庸、西遊、權力的遊戲），可以來公眾號仕圖找我。
推薦閱讀：
※英國女王可以給中國人授爵位嗎？
※新買的女王蘆薈上盆要注意什麼？
※趙麗穎主演的《密戰》票房撲街，收視女王為何扛不動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