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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家

今天要講的故事,跟一個喜歡收集被人遺忘的東西,最後被人們遺忘的女孩有關。

女孩余樹有一個壞習慣。她喜歡收集那些失去了意義,被人遺忘了的東西。

她收集初中時和同桌寫的紙條。再遇見的時候,她滿心歡喜展開來給對方看,人家卻摸摸鼻尖撓撓頭髮:「這是……?」。場面著實有點兒尷尬。

她收集高中元旦晚會表演時穿的白色舞鞋。畢業聚會上,找到男孩說:「其實那次你弄髒了它我是不生氣的,後來你把洗乾淨的鞋子還給我,我其實是捨不得才沒穿過。」喝糊塗了的男生皺了眉頭:「嗯?你說什麼?要買鞋嗎,再玩會兒吧……」。她嘆氣,索性把手裡的啤酒喝到了底。

我只是舉兩個例子,事實上,她不止愛收藏跟自己有關的東西,她收集世界上所有被人丟棄的東西。這些東西,我猜花上一百零一夜也說不完。

她有一個藍色的、小小的房間,擱著小小的灰色單人床,小小的藍色衣櫃,灰色桌子,上面有一盆小小的不知名的植物。

她還有一個大大的白色倉庫。這裡面放著幼兒園時收集的糖紙,缺胳膊少腿的幼兒自行車,舊舊的狗牌,等等等等。這個倉庫是個縱深的長方體,四壁高而四周逼仄,置物架從房頂陳列置地面,而房間里除了收藏家和她的珍寶們,還有一架天藍色的長梯——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那麼長。天花板正中是藍色的吊燈,吊燈下面,就是小小的她。

置物架在房間中央切割出一塊正方形的空間,正足夠她躺開,要是把小物件攏一攏,還有地方舒展四肢。夜晚的時候,燈光從她輕薄的身體上滑過,聚成顆粒形狀的星點兒滾落在地面上,這星點兒使她停留過的每處角落都熠熠生輝。

她常常這樣像這樣躺著,抬著胳膊,五指像盛著月光一樣潔白溫柔,把人的想法也都引向幾光年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代替了原主人回溯著每件珍寶的過去,以此一遍遍擦亮它們的身子,清理時間的灰燼。她在這漫長的工作里感到了某種同病相憐的頻率。

這些可憐的東西呀。它們活著的時間越長,死亡的時間也越久。

寫到這裡,我真慶幸她沒從一位收藏家變成一個收破爛的小東西。她曾經對我解釋過她的行為——我能聽到它們的哭聲,我沒法繞路。就算沒有人要它啦,我也得帶它回家。

她的倉庫越來越大,工作量也越來越可怕。她總是背著一個裝滿土司牛奶的背包,戴著太陽帽,興沖沖地扭頭說,我要去遠足啦。然後就自她的秘密通道鑽進倉庫里,呆上兩天都不出來。

我知道她工作時的樣子。她一定坐在長梯上,晃悠著腿,膝上放著一本像字典一樣厚的記錄冊。她會給它們的故事一件件記下來,清點數目,標記出需要特別對待的物品。

她柔軟的栗色長頭輕輕地倚著腰身,靠近一點兒就能看到,髮根已漸白了。她很苦惱,因為她記不住這麼多這麼多的故事呀。這個世界運轉得稍微有些快了,每分每秒都有人在丟東西。人人都有充分的理由去拋棄所有不再想要了的東西。

「因為不喜歡了,所有必須丟掉他送我的玩偶」——失戀的女生這樣說。

「因為落伍了,所以必須丟掉媽媽買給我的藍色外套」——上高中的男孩子說。

「因為太舊了,所以必須丟掉這部錄音機了」——開始用隨身聽的人說。

「人生在世,不要因為一些不重要的東西而放慢自己的腳步……有舍有得……丟掉包袱才能走得更遠……」。

你看,連雜誌上的文化人們都這樣講。

所以那些沒有人想要的東西,所以那些被看透塵世的人們扔下的包袱,所以那些被你們不屑的過去呀。就成了笨蛋女孩余樹一個人的任務。她跟在前進的人們的身後,把荒涼一件件地放進口袋。拾荒拾荒。

終於有這麼一天。她回到倉庫,倒出背包和口袋裡的東西,發現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容她站立的角落了。

「啪」。

點燈打開了。沉重的燈光擠滿了倉庫,藏品大廈在這一瞬間里轟然坍塌。灰塵升騰起來的時候,世界整個兒往下陷了一層。女孩兒驚愕地站在房間中央。

眼看灰塵落地,倉庫里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了。

這時,背後的門開了。是她的母親。母親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你是誰?你是……怎麼進來的?」

母親身後冒出了千千萬萬個聲音。那些健忘的人堵住了門口,他們一齊開口問道:

——你是誰?

至此,故事已經結束了。

什麼?你想聽後來的事?後來……後來啊。

後來,我認識的這位小收藏家,終於成了我的一件收藏品。

ps: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更新專欄,抱歉阿,拖延癌好像是沒藥救了。這個故事是去年還是上半年寫的,不太記得了。我好像找不到二稿了,這是初稿。哪天天氣好了,我去找一找二稿,這個還是有點兒單薄。但是意思已經傳達到了。祝好。有時候也不要太決絕了,跟過去有些羈絆,活著才有根基,對吧。

最近天氣越來越冷,多穿點,多喝水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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