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大的政教合一國家憑什麼屹立不倒?

相信對伊朗有所了解的朋友,肯定會對伊朗的政治體制感到驚奇。因為這個中東地緣大國,居然採用的是政教合一這種怪異的古老體制。在伊朗政治框架下,國家實權掌握在什葉派教士手中,作為教士首領的最高精神領袖,掌握伊朗的軍權和決策權,民選出來的總統,只不過是精神領袖的執行者。也就是說,現在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居然是一個宗教國家!

在人類邁入21世紀的當下,居然還在採用類似中世紀歐洲社會那樣的管理模式,這在地球上稍具規模的國家中,伊朗可能是獨一無二了。別說歐美東亞這些所謂的進步地區,就連保守的出了名的伊斯蘭世界,都沒有像伊朗這樣的。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以沙特為首的海灣阿拉伯王權國,封建殘餘氣息之重可謂聞名全球。但即便他們的政治體制看上去多麼不合時宜,但起碼都是世俗化的政治勢力掌權,從沒聽說哪個阿拉伯國王頭上,還有個教皇老爺壓著。

而翻看伊斯蘭教史,除了穆罕默德創教初期,宗教權威勉強可以壓過世俗權力外,一千多年的歷史中,也從沒有哪個後人叫的出名字的伊斯蘭政權,是由教士掌控。

特別是,在伊朗爆發伊斯蘭革命前,還是一個高度世俗化國家,受西方文明影響之深,在中東伊斯蘭世界可謂首屈一指。就這樣一個國家,居然一夜之間徹底逆轉,選擇了在當代人看來最落伍、最愚昧的政教合一體制,這本身就是一件極為反常的事。而尤為奇怪的是,伊朗居然能把這個政體維繫至今,歷經30多年風風雨雨屹立不倒,這就更讓那些西式民主的崇拜者們大跌眼鏡了。

那麼,伊朗為什麼會選擇政教合一政體?這套政體又為什麼能夠長期存在?雲石君在這裡做一個分析。

在之前《地緣政治65:美國為什麼一定要消滅伊朗》一文中,雲石君已就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的原因做了分析:在海灣阿拉伯國家因石油暴富,並與美國締盟後,伊朗西線面臨來自阿拉伯國家的嚴重挑戰。而美伊同盟的存在,意味著伊朗同時又要承受來自蘇聯的巨大壓力。兩面受壓之下,伊朗不堪重負;再加上親美的巴列維國王強推「白色革命」,激化了國內矛盾,導致伊斯蘭革命爆發,巴列維王朝被推翻。

新生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廢除了美伊同盟,力圖與蘇聯和解,以集中精力,應對以伊拉克為首的阿拉伯國家的進逼。

但是,由於地緣政治方面的原因,伊蘇矛盾雖然有所緩和,但伊朗並未有因此向蘇聯靠攏,蘇聯也沒有對與美國決裂的伊朗大力支持(原因詳見《地緣政治65:美國為什麼一定要消滅伊朗》;而伊美同盟破裂後,美國對伊朗由支持轉為制裁,並扶持阿拉伯勢力,這使伊朗依然承受巨大的戰略壓力。尤其是兩伊戰爭的爆發,大量消耗了伊朗國力,美國的制裁,又加重了伊朗的危機。

伊朗必須對抗阿拉伯,但又毫無外援,在這種情況下,能做的也只有內部挖潛了。當然,內部挖潛只是比較含蓄的說法,說白了就是要將社會資源儘可能的集中到國家手中,以應對外部危機。而這個社會資源又包含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民眾財富——以充軍餉;二,成年男性——以充行伍。

要搜集社會資源,伊朗當然有兩種方法:第一,直接動用世俗權力,去民間刮地皮、拉壯丁,但這肯定會招致民眾的強烈抵制,引發社會衝突——伊朗現在外患重重,內部經不起折騰。

第二,用意識形態體系引導群眾,讓他們自願出錢出人。而帶有原教旨主義色彩的保守意識形態,一方面可以打造崇尚簡樸的社會氛圍,在道德層面壓制人民的生活需求,進而節省消耗以供對外博弈;另一方面,可以利用中興伊斯蘭的宗教狂熱,激發人民的聖戰情節——要是伊朗社會還是西方那套世俗化模式主導,那在享樂主義和貪生怕死本能的驅使下,伊朗壓根就籌集不到足夠的資源來跟阿拉伯勢力對著干。

很明顯,第一種手段是自掘墳墓,第二種才是最合理的選擇。只不過,意識形態的作用是漸進的,而伊朗的外部壓力卻是迫在眉睫。在這種情況下,伊朗的權力架構只能向宗教層面嚴重傾斜,通過宗教掌權的方式,最快,最深入的影響社會的每個角落。

實際上,早在六七十年代,隨著阿拉伯國家的崛起,伊朗的宗教勢力就有了抬頭的趨勢,只不過巴列維國王親美,又要維繫自己的世俗政治權力,所以對它強力打壓,後來成為最高精神領袖的霍梅尼因此流亡海外。

只不過到70年代末,伊朗外部形勢急劇惡化,世俗權力再也沒有足夠能力應對,所以伊斯蘭革命爆發,宗教勢力也趁勢上台。

這就是伊朗專向政教合一的內部因素。而從外部來看,政教合一,對伊朗與阿拉伯的博弈也大有好處。

伊朗要想在與阿拉伯國家的博弈中獲勝,一方面要竭盡全力的增強內部實力。另一方面,也要想方設法的挖阿拉伯國家的牆角。

而宗教就是最好的武器。在中東阿拉伯世界,有兩個國家,是伊朗可以「策反"的對象。一個是敘利亞,另一個,就是和自己打了八年兩伊戰爭,算是自己最大對手的伊拉克。

伊斯蘭教分為什葉、遜尼兩大教派。雖然在世界範圍內,遜尼派佔了絕大多數。但在中東這個伊斯蘭世界核心區卻並非如此。伊朗就是什葉派國家,也是什葉派的大本營。

而除了 伊朗,伊拉克與敘利亞也與什葉派大有關聯。

伊拉克當時雖是遜尼派的薩達姆掌權,但其民眾中,什葉派卻佔比過半,且集中在兩河流域這個伊拉克核心地帶。至於敘利亞,雖然什葉派只佔總人口的兩成不到,但執政的阿薩德政權卻是出自什葉派中的阿拉維教派,其政府和軍隊也基本上都由阿拉維派穆斯林組成。

對伊朗而言,如果能拉住系出同門的敘利亞,再煽動伊拉克的什葉派推翻遜尼派的薩達姆,那隨著這兩個中東大國的加盟,伊朗的外部形勢將徹底逆轉,進而一舉確立在中東伊斯蘭世界的主導地位。

但如果伊朗是個世俗政治勢力掌權,這是做不到的。因為在世俗化的框架下,民族和國家才是民眾認同的主要標準。以國家為標準劃分,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彼此獨立;而以民族為標準的話,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什葉派,都歸屬阿拉伯族系,而伊朗則是波斯族系——二者是千年死敵。也就是說,伊朗以一個民族國家的身份,是爭取不到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情感認同的。

但當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以一個宗教勢力的形象出現,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作為什葉派宗主,伊朗會天然獲得伊拉克什葉派和敘利亞掌權的阿拉維派的好感。同時,伊朗又挑頭扛起伊斯蘭復興的大旗——這對遜尼派來說或許還心有芥蒂,但對什葉派來說,絕對是極具誘惑力的。甚至,如果伊朗真的能打出一片天,那即便那些遜尼派,在振興伊斯蘭的大框架下,也有可能轉而奉伊朗為宗。

用宗教認同取代民族、國家認同,這是伊朗經營中東,分化阿拉伯國家的最佳手段。而既然要凸顯宗教色彩,伊朗的權力架構,當然也要相應配合,教權高於政權的政教合一體制,正是這一思路的體現。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伊朗的這步棋還真是走對了。現在的中東,伊朗、敘利亞政府,還有薩達姆被推翻後,什葉派掌權的伊拉克,三國似乎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同盟,與以沙特為首的海灣阿拉伯王權國,以及敘利亞的反對派和IS們分庭抗禮。

雖然三國合作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共同的國家利益,但什葉派這個共同特徵,確實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紐帶作用。如果伊朗當初選擇世俗化政體,沒準現在還在阿拉伯國家和美國的齊心打壓下苦苦煎熬,哪有現在這麼大的轉圜空間?

那麼未來伊朗政體會如何演化呢?在雲石君看來,政教合一還會在一定時期內延續下去。一方面,伊朗與美國、阿拉伯王權國的戰略對抗依舊持續,其壓力依舊巨大,需要用宗教手段發動國民;另一方面,嘗到了宗教甜頭的伊朗,還會用這種形式,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發展同盟。就算有一天,什葉派的紅利被吃盡,伊朗還可以更進一步,用伊斯蘭復興的旗號,去爭取遜尼派阿拉伯人、甚至土耳其、中亞的突厥人的認同。

所以,所謂的政治體制,根本就無好壞之分,只看是否合用。對伊朗這樣的國家來說,國情決定了,政教合一雖然看上去土的掉渣,但實際上,卻比西式民主更適合其生存和發展。在這種情況下,政教合一能在伊朗持續到現在,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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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雲石地緣政治系列第66章——伊朗之第3部分。喜歡地緣政治和國際關係的讀者,可關注微信公眾號:yunshi911(長按可複製),收看全部雲石地緣政治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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