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再輯——《幽明錄》部分
《幽明錄》,一本創作於我國南北朝時期的志怪故事集,作者是劉義慶,就是找人編纂《世說新語》的那位,書中內容也和世說類似,全都是前代流傳已久的奇聞軼事,只不過世說主打的是達貴名士之事,而《幽明錄》則通過一則則看似荒誕不經的奇詭怪談,於書中描繪出了一個迥異於人間的鬼怪世界,這個世界比起現實來,充滿著溫存與善意,但卻又極端的虛無縹緲,種種的設定分明與現實格格不入,但和現實之間的連繫卻又像是粘連在一起的血肉一樣完全無法分開,打個比喻的話,這個由故事構成的奇異世界,應該說是在現實的屍體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從她身上你仍能看到現實的醜陋,但因為現實早已死去,所以你也就感受不到活生生的現實所能帶給一個人的陰險與殘酷。
可惜的是,《幽明錄》全書很早以前就散佚了,現在看到的版本是魯迅先生從前人的書中一條條擇出來的,共260多條,但通過這僅存的內容,也足以讓人充分地體驗到書中的那個充斥著鬼怪的世界有多可愛和綺異。
本文中,筆者將選擇自己尤其感興趣的數則故事,進行簡單的譯讀和點評,篇幅所限就不貼原文了(反正你們也懶得看)。因為此書本身就是輯散而成,本文則是在全文的內容中又選輯了一次,所以標題稱為再輯,以上。
正文:
1.彭娥
永嘉之亂時,郡縣之間全都處於無主的混亂狀態,以致盜賊蜂起,強弱相凌。某縣有一個名叫彭娥的女子,和父母兄弟十幾口住在村人自建的塢堡里。有天去溪邊打水的時候,正好趕上賊軍攻打她家所在的塢堡,聽到消息後,她立即地往回趕,可最終還是晚了一步,回去時塢堡已經被攻破了(自己一家恐怕也都已經遇難了)。彭娥悲憤不已,竟然和賊兵打了起來,然而她畢竟是一個弱女子,哪裡打得過他們,很快就被制服了,之後被捆綁起來押到了溪邊,準備將其殺死。
溪流邊有座大山,如斧削一般峭立的石壁有幾十丈高,彭娥站在溪邊,仰天呼號道:「蒼天可真有神靈呀?!我是因為什麼罪,才要受這樣的苦難!」說罷一頭朝大山狂奔過去,而那道石壁隨即驀然裂開了一道數丈的大口子,當中還有著一條寬闊平整的道路,彭娥就這樣跑進了山裡面,賊兵也跟著她一起跑了進去,隨後山便又合在了一起,跑進山裡的賊兵全都被壓死了,頭顱全都露在山外面,而彭娥卻自此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她。
簡評:這是一篇很沉重的故事,永嘉之亂,中國歷史上最混亂的一段時期,對那時的普通人來說,戰亂和死亡可以說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誰都想要能有一段安逸平和的生活,可現實就是不斷的打仗死人,死人打仗,永無盡頭。而當生存的信心被這種詭異的循環所徹底瓦解後,那時的人們唯一能抱著一點念想的恐怕就只剩下逃避了,或者逃到誰也找不到的桃花源里,或者乾脆進到大山當中再也不出來,總之,離著現實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2.胡腳
某甲,一天突然暴病而亡。死後見到了司命神,司命也是閑得沒事,就又幫某甲查了一遍他的死期,然後吃驚地發現某甲居然死早了,分明還有好多年陽祿未盡呢,於是趕忙讓勾某甲來的鬼卒送他回去。
偏這時候某甲的腳忽然疼了起來,連路都走不了,沒法回去。可他要是回不去,那鬼卒就有麻煩了,沒辦法只好又去找司命,司命想了很久,忽然頭上亮起盞小燈泡,說:「剛剛勾來個胡人某某,正在西門外呢,他是命已該絕,而腳上一點毛病沒有,不如讓他倆換換,彼此都沒損失。」
鬼卒於是又來找某甲商量,然而這某甲卻嫌棄胡人長得不好看,尤其討厭對方那腳,說什麼不肯換,鬼卒只好嚇唬他說:「君若不換,那就只好在這裡長住下去了。」某甲一想,得,我還是換吧!
就這樣,某甲換上了胡人的腳,原路返回了自己家中。蘇醒後,發現自己的腳果然變成了胡腳——為什麼能分辨出來呢?因為那腳現在不僅長滿了體毛,而且帶著一股濃重的胡臭。
某甲本來是士人,平常有把玩自己手腳的習慣(原文如此……),結果現在自己的腳又有毛又臭,根本沒有玩的慾望了,雖然重生了一次,卻每每惆悵得跟要死了一樣。
某甲的朋友有認識那個胡人的,說那人現在還沒下葬,而且家離某甲家也很近,某甲聽說了,便親自跑到那家去看,發現自己的那雙腳果然已經長在胡人腿上了,某甲又見到了自己原來的那雙腳,不禁黯然哭泣起來。
胡人的兒子極其孝順,每到年節思念父親時,便跑到某甲家中來抱著他的那雙胡腳嚎啕大哭,有時候在街上遇見,胡人也會毫無徵兆地撲到某甲腳下來啼哭不止,為此某甲只好讓人守緊大門,專門防著這位。
因為實在太嫌棄自己這雙腳了,某甲連看都不想看一眼,雖然三伏盛暑天氣,也要穿著垂地的衣服遮住腳,從來不肯露出來。
簡評:這故事我已經無力吐槽了,一黑黑倆的經典案例……
3.白鷺
有一個商人,一天夜裡把自己的船停泊在碼頭邊,忽然看見一個女子,身上穿著孝服,皮膚白皙,而個子很矮,求商人能讓自己搭船。商人想了想,便答應了。
第二天清晨,要開船了,女子對商人說,要去岸上取東西,然後就走了,走後,商人發現自己船里的絹莫名少了一匹。不一會兒,女子抱著兩捆乾草放在了船上,之後就又返身上岸了,如此反覆了十次,商人的絹也丟了十匹。
商人於是懷疑這女子恐怕不是人,便將她的雙腳綁了起來,女子這時才說道:「君絹就在那草裡面。」說罷忽然化成了一隻大白鷺,商人將它煮著吃了,不好吃。
簡評:這故事其實挺莫名其妙的,沒對話,沒有細節描寫,篇幅又極短,可讀起來卻又說不出來的詭異。
4.赭衣小兒
晉義熙五年,彭城劉澄常見鬼。及為左衛司馬,與將軍巢營廨宇相接。澄夜相就坐語,見一小兒,赭衣,手把赤幟,團團似芙蓉花。數日,巢大遭火。
簡評:古文之美,盡在這寥寥數語之中。
5.長鳴雞
兗州刺史宋處宗,有次買了一隻用來打鳴的大公雞,喜歡得不得了,常常將雞籠就放在自己窗外。後來這隻雞便講起了人話來,和宋處宗聊起玄學來頭頭是道,理義精微,從早上一直說到天黑。過了沒多久,宋處宗就在這隻雞的教導下成為了一位談玄大師。
簡評:這事後來成了一個典故,凡是遇見有動物能說話,都可以舉「宋處宗之雞」來當栗子。
6.螻蛄
某個人因為被他人牽連而被關進了大牢里,但真的並沒犯什麼罪。在牢里,這人看見地上有一隻螻蛄在爬來爬去,自言自語地對它說:「如果你真有神力的話,能夠救我出去,也算是積德行善了呀……」說完,還把自己的飯餵給它吃,螻蛄把飯吃完後,就鑽進縫隙里不見了。
然而過了一會兒以後,螻蛄居然又回來了,而且體型比之前要大了一點,這人覺得很神奇,於是又接著喂它吃的,這樣一連過了數天,這隻螻蛄居然已經長得有一頭小豬那麼大了。
等到了要行刑的那天時,螻蛄便在監牢的牆上挖出了一個大洞,那人於是從洞里鑽出去,逃走了。
簡評:這故事讓我想起了在那部《故事的故事》的電影里,那個養跳蚤的國王,也是用吃的把只小小的跳蚤養得有頭豬那麼大……而且據說這電影中的情節都改編自義大利的古老童話,所以這兩個故事之間說不定還真有點聯繫呢。
7.生子
一對夫妻結婚了十幾年,但卻一直沒有孩子,而妻子卻不幸去世了,丈夫撫著她的屍體痛哭流涕說:「竟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就這麼走了,這是何等的殘酷!」
正哭著,只見原來躺著的妻子忽然坐了起來,對丈夫說:「感念郎君如此深情,我不會那麼快腐朽。郎君可在暗中與我相就,如平常那般行事,我當為君生一子。」說完,就又躺下了。
然後,這丈夫也是真豁出去了,吹熄了燈,之後就上床和已經死去的妻子又雲雨了一番,完事後,還自言自語說:「這死人沒有再活的道理(但如果就這麼埋了卻又徹底斷了留下後代的希望)不如把棺槨停厝在別的房間里,等上十個月,之後在下葬吧!」觸碰妻子身上的時候,也感覺妻子彷彿還有著一絲暖氣,就像還活著一樣。
十個月後,這妻子竟然真的給丈夫生下了一個男孩。
簡評:如果這故事真的有原型的話(原文中記載著故事主人公的名字,還有籍貫,那妻子名李氏,就連後來生的孩子的名字都有,名叫靈產,記得特別詳細),或許其實是一個植物人生子的案例吧,真實情況大概沒這麼誇張,或許生病前就已經懷孕了,即使生病後也還保留著吞咽功能和部分的意識,所以才能一直活下來而且能順利地生產……後來流傳過程中被越傳越玄,不斷地被添油加醋,逐漸地才變成了上面我們看到的那故事。
8.捕鬼
有一個放牛的小孩,有天正在曠野里放牛,身邊還跟著幾個玩伴。幾個小夥伴正在玩的時候,忽然發現遠處有一隻鬼,正在草叢裡走來走去,到處張設用來捕人的羅網。幾個小孩見狀便偷偷跟在了鬼後面,並偷了他前面設下的網,之後趁鬼不注意,猛地將網罩上去,鬼於是便被抓住了。
簡評:那時候的鬼戰鬥力真是太弱了……
9.畏符
某縣有甲乙兩個人,平時都喜歡舞槍弄棒,倆人交情也不錯。後來乙死後,忽然出現在了甲的夢裡,手拿著大刀在他床前各種揮舞,醒來後,甲厭惡得不得了。
第二天,便請來一道符貼在了牆上,用來鎮鬼。甲因為有事情要出門,正在忙著準備行李,忽然看見已經死去的乙氣勢洶洶地從門外進來,一把捉住他說:「朋友相知,情貫千載,昨夜來找你玩,看你睡著了,我也沒有逗留就走了,可今天你為什麼要用符咒來驅趕我?堂堂大丈夫竟然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我難道怕符嘛我?!」
簡評:這也是只耿直的鬼呀……
10.赤衣人
一個姓顧的男子,要到自己鄉下的一所宅子去,白日趕路,結果離宅子只剩不到十里遠的時候,忽然聽見西北方向隱隱有動靜,才一抬頭,就看見有四五百個穿著赤色長衣,身高二丈,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倏忽之間朝自己湧來,之後將自己重重圍了起來,男子頓時感到呼吸極度困難,連動都動不了了。
一直等到快傍晚時,這群鬼仍舊不肯散去,顧姓男子說不出話來,只能在心裡默念北斗。又過了一會兒,鬼們才互相說:「這人正心在神,我們放過他吧!」豁然之間,像晨風吹散了薄霧一樣,所有的鬼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顧姓男子回到宅子後,已經是精疲力竭,躺在床上就睡著了。等到了夜裡時,房門前的一處炭火明明燃得很旺,但卻一點都不亮,好多隻鬼在門口走來走去,朝裡面喊顧某的名字,甚至跑進房裡扯他的被子,乃至於壓在他的頭上——然而卻並不沉重,輕得就像鴻毛一樣。
一直到天亮後,鬼們才又散去了。
簡評:我就喜歡這種氛圍詭異又沒頭沒尾的鬼故事……
11.瓠壺
一個官員罷官後賦閑在家,一天趕上下大雨,官員忽然看見自家門前有三個小男孩,全都六七歲的樣子,在雨里互相追逐打鬧,而衣服居然一點不濕。
過了一會兒,三個小孩又為了爭一顆彈珠拉扯在了一起,官員看見了,便掏出自己的一顆彈珠,朝著三個小孩用來當作標靶的瓠壺扔了過去(大概是類似於投壺之類的一種遊戲吧,看誰能把彈珠扔進壺裡就算贏),然後竟然一下正中了瓠壺,霍然一聲,三個小孩都不見了。官員把瓠壺拿回了自己家裡,隨手掛在了廊下。
第二天,有一個素不相識的婦人進到了他家裡,捧著那瓠壺便哭起來,官員奇怪地問是怎麼回事,婦人回答說:「這是我孩子的隨葬之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官員於是將前邊的事講了,之後將瓠壺還給了婦人,婦人拿著壺又埋到了自己孩子的墓前。
隔了一天以後,官員就又看見之前的那小孩走到他家大門外,舉起手中的瓠壺笑著對他說:「阿儂的壺又回來啦!」說完,杳杳而隱。
簡評:個人最喜歡的一篇故事,裡面不管是人還是鬼都特別有愛,人不怕鬼,鬼也不怕人,甚至還能在一起玩彈珠,如果我死後可以去到另一個世界的話,那最好就是這樣的世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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