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9000塊錢的一條人命

最近發生了兩件事，一件悲劇，一件喜劇。

8月21日，山東考生徐玉玉，被一通詐騙電話，騙走大學學費9900元後，傷心欲絕，鬱結於心，心臟驟停，不幸離世。

另一件事則頗具調侃色彩。8月26日，王健林在一次採訪中說，「先定一個能達到的小目標，比方說我先掙一個億」。

不經意間的「炫富」，讓王健林的這句話迅速走紅網路。

徐玉玉與王健林，兩個相差懸殊的社會階層，兩種對金錢截然不同的態度，兩個悲喜交織、雲泥之別的結局。

對於身家1700億的王健林來說，一個億，確實只是「小目標」。遇到騙子，別說被套走9000塊，就是9萬、90萬，一盞茶的工夫照舊加倍賺回。

同樣是這疊並不算厚的鈔票，在徐玉玉眼中，卻異常沉重。那不是雲淡風輕唾手可得的人民幣，而是爹媽省吃儉用大半年的血汗錢，是這個貧窮家庭擺脫社會底層桎梏的唯一出路。

但這唯一的出路，在學費不翼而飛之後，也被無情剝奪。徐玉玉緊繃的神經剎時分崩離析，她的年齡，被永遠定格在陪同家人報案的那個下午。

徐玉玉並非自殺，也沒打算在某個狂風呼嘯的天台縱身躍下。她是在去公安局的路上，心臟驟停的。

用口語化的說法，徐玉玉是被氣死的。她承受的精神壓力之大，也許普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體會。

警方一反常態，迅速破案，幾名犯罪嫌疑人悉數落網。個人隱私的泄漏，使犯罪分子有了詐騙的可乘之機，這是徐玉玉離世的導火索。但另一個不可忽視的深層原因，也間接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貧窮。

讓徐玉玉無法承受的9000元，相當於大城市兩三個月的房租，或者一款性能尚可的筆記本電腦，或是一個服務態度較好的駕校。這並非巨款，但對於無數社會底層的徐玉玉們來說，9000塊錢，夠活很長一段時間了。

與徐玉玉相似的家庭，還有很多。

離我家不遠，有一片小吃街，一個門面不大的烤魚店立在街角。老闆和老闆娘是外地來杭州打工的農民，攢了些積蓄，開了這家店。

他們有一個在上小學三年級的孩子，乖巧懂事，做完作業會幫著父母端菜上桌。小店的招牌上，噴繪了孩子的名字。

然而在毫無徵兆的某一天，我路過街口，突然發現整條小吃街因為整改需要，被迅速清場、拆除、夷為平地。廢墟之上，幾座塵土飛揚的高檔寫字樓拔地而起。微博中，店主說會另尋它處。

時隔半年，店主無奈地更新了最後一條消息：家中積蓄已經所剩無幾，店鋪始終找不到合適的門面，自己又沒有其它的手藝，再這樣下去恐怕入不敷出。

一家三口，懷揣著在大城市生根發芽的皺巴巴的夢，回老家去了。

對於社會底層人來說，城市，像一套複雜的排水系統。位於地表之上的原住民和中產階級，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清冽的甘泉，而寄居在陰暗管道中的窮苦人，有相當一部分在幾年後，都會被裹挾著污水的洪流衝出城外。

貧窮，是一個死循環。它導致人們疲於為生計奔波，無法承擔任何風險，無暇提高能力，進而使得思維與目光更加局限，終身跳不出貧窮的怪圈。

貧窮所帶來的惡意，從上大學的那一刻起，便能領略一二。當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夙興夜寐、懸樑刺股，家中砸鍋賣鐵供他上了大學之後，他會很快發現，自己除了學習成績外，一無所有。

有些同學著裝比他洋氣，手機比他高端，口才比他優秀，思維比他敏捷，知識儲備比他豐富……大學畢業後，家裡人托托關係就能混一個鐵飯碗，風生水起。

自己永遠是坐在井底抬頭望天的渺小青蛙，而其他同學早已贏在了起跑線。即便此時共享同一個教室，以後也註定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什麼是階級？

這就是階級。

BBC拍過一部紀錄片，《人生七年》，記錄了英國不同階層的人的一生，從14歲、21歲、28歲、35歲、42歲、49歲、直到54歲，你會驚訝地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沒能逃脫階級固化的魔咒。

上流社會家庭出身的人，仍在上層；底層窮苦家庭出身的人，仍然在工廠加班。

確實，有一些鳳毛麟角的窮人，完成了類似屌絲逆襲的華麗轉身，但在階級固化的普遍規律下，他們更像是漏網之魚，是正態分布中無限趨近於零的存在。

貧窮的原罪，大抵如此。

見識過大城市的燈紅酒綠之後，很少再有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甘願循著父輩的足跡艱難度日。人的慾望向來無窮無盡，這使得以徐玉玉為代表的年輕一代，註定會承受比父輩更大的壓力。

無數人背井離鄉，兜里揣著零錢或夢想，期盼著在城市的深夜，能有一盞燈為自己點亮。但大多數人，都成了被長江後浪拍死的前浪，化作每年政府工作報告里，國家GDP的零頭。

極個別的一小部分窮人，經受住了考驗，在咆哮的瀑布前劈波斬浪、魚躍龍門，完成了從農村戶口向城市戶口的遷徙。這樣的人，比坐在同一個辦公室里家境優渥的同事，更不易、更堅韌、更值得尊重。

有一篇流傳甚廣的文章，《我花了18年時間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裡面的內容字字泣血，道出了一個努力融入大都市生活的農村孩子，艱難的心路歷程。

文章中的一句話，正中要害：

「世界是不公平的，這並不可怕。但對不公平的視而不見，卻非常可怕。」

努力就有收穫，這句話不假。但同等程度的努力，有人收穫了西瓜，有人只分得幾粒芝麻。誰也無法忽視如鴻溝般的巨大差距。

湖南衛視有一檔節目，叫《變形計》。節目組通過互換家庭，讓窮鄉僻壤的孩子暫時體驗富二代的生活。它以近乎殘忍的方式，向十二三歲的孩子，展示了不同階級的雲泥之別。

其中有一個鏡頭，倍感心酸。初到大都市，互換家庭的爸爸媽媽，帶著一位山區孩子去理髮。洗頭時，他面無表情，眼淚卻止不住向下流，擦了一遍又一遍。

幾年後，節目組再次回訪，這位山區的孩子已經考上了一所985高校。在階級固化的魔咒下，他仍然頑強地撕開一條縫隙，向所有主張宿命論的人們，伸出了中指。

他內心的煎熬、經歷的艱難與困境，我無法得知，只能從畫面中堅毅的眼神里，略窺一二。

即便贏面再小，也不放棄死磕。這也許是所有憑一己之力，躋身更高階層的人們，共同的心聲吧。

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所有在大城市打拚，並最終紮根下來的窮苦家孩子，個個都是值得這個時代敬佩的英雄。

==============================================

文章摘自我的私人公眾號。

在公眾號中回復「知乎」，為你講述一個我永遠也不會在知乎上講的故事。

微信號：mengshuh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