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學霸和學渣

在德國教了一段時間的漢語課，有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心頭：我的德國學生們，到底是優秀的學霸還是悠閑的學渣呢？

為什麼覺得他們是「學霸」呢？

原因之一是他們掌握語言的種類之多，著實讓人驚訝。很多來我的班級上課的學生，漢語並不是他們除了母語和英語外的第三語言，而是第四語言，甚至是第五語言。比如：德國學生Sean，母語德語，用英語交流無障礙，日語一級，另外還略懂西班牙語，現在備考漢語最高級HSK 6級。班上另一個學生Rosca的家鄉是在克羅埃西亞附近的一個小國。母語克羅埃西亞語，精通德語、英語，懂一點俄語，然後還要學習漢語。另一個德國籍越南裔學生Nhi，10歲隨父母到德國，德語和越南語都不在話下，英語也能夠交流，因為要作為交換生去中國，也來跟我學漢語。日本女孩奈美，除了母語外，懂英語和德語，讓我意外的是，她的德語不過是初級的A2水平，尚在學習中，她也來參加我的漢語初級班，等於同時學習兩種語言。而且這些都不是語言專業的學生，他們有的是歷史學哲學等各專業本科生，有的是法學碩士，有的是計算機博士等等。我在課堂上專門設置了「我會幾種語言」這個口語表達環節，結果發現學生們全都會三種以上的語言，還有一個學生居然還略懂被學界認定為絕跡語言拉丁語！後來我才了解，德國在中學就要求學生輔修英語之外的第三外語，而我班上的很多學生都不止步於三門外語，在這裡，如果你只精通母語和英語，都不好意思說出來。

觸動我的另一個原因，是學生們的學習熱情。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Wolfgang出生於1949年，來自當地老年大學。他也是我學生中最認真的一位，經常自己去圖書館借漢語書籍聽寫抄書，課後拿著自己額外找的練習向我請教。無奈學校本來就沒有漢語專業，所以中文藏書有限，太高深的書籍他無法理解，只能借基礎的書籍看。當這位有著化學博士學位的鶴髮老人拿著 「小燕子，喳喳喳，春天來啦花開啦」的兒歌來找我，說他查不到「喳」字的意思時，那場景讓我覺得又好玩又敬佩。當我問他為什麼要學習漢語時，他兩手一攤說，為了防止老年痴呆啊，彷彿上了年紀還挑戰自己學習一門東方語言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我最小的學生，只有6個月大，那次上課我一推門進教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輛嬰兒車，後來才了解到，因為讀碩士的父母都打算參加一個交流項目去中國學習半年，索性就把孩子也抱來學習了。一堂課下來，我的小小學生不哭不鬧，非常乖，只是在要求跟讀的時候，她在古老的東方語言的韻律中靜靜地睡著了，不知她夢裡的語言模式，是漢語還是德語呢？

矛盾的是，為什麼又覺得他們是「學渣」呢？

歐洲人普遍戀家，愛玩，懂享受。一到周末就看到許多學生拖著大行李箱往火車站趕，據說行李箱里不是要拿回家洗的臟衣服，就是去海邊玩的沙灘裝束。周末的悠閑當然理所應當，只是平時他們也有很多悠閑的理由：天氣太差，狂風暴雨，不想過來上課；天氣太好，晴空萬里，他們也不想過來上課。因為在歐洲，特別是中歐北歐緯度比較高的地區，一年中陽光好的日子不多，一點太陽花花兒就能勾起他們的貓屬性，一幫人翹課排排坐在有陽光的廣場的台階上曬太陽聊天，這種三五成群的隊伍還隨著陽光的移動而移動。曾經有一次，這邊剛收到學生的請假信，那邊下課後就看到「有事不能上課，請把作業發給我」的學生正坐在街邊的陽光下吃冰淇淋……因此我總結出一條在歐洲的定理：陰雨一周後的陽光比知識更重要。

如果天氣好是不想上課的「天意」，那麼假期心散就是「人為」了。德國假期多，而且放假的原因也很有意思，比如最近的假期是一個宗教假期，叫耶穌升天節，是復活節的延續，節日的內涵嘛，顧名思義，是耶穌受難後到天國與天父團聚，日期是復活節後的第39天，就是耶穌復活的第40天。周四放假，放假期間超市商店也關門，你以為要是來不及買菜還可以等周五？太傻太天真！因為周五只上一天班就到周末了，索性拉通來放。鄰居瑞典一家的媽媽告訴我，幼兒園的老師和她說，你們周五也可以讓孩子過來上學，但是估計就只有你家這樣做哦，別家都不過來了。潛台詞就是，最好你也不來，我們也不想上班了。

如果是周四放假，在周三的時候很多學生就沒有心思來聽課了，校園裡也沒有往常的熱鬧，反而看到很多拖著行李行色匆匆的身影。課堂出席率比較低，好吧，這我就忍了，但是是聖靈降臨節兩周後的周四，又稱為「五旬節」，也是復活節的一個延續。根據基督教會規定，每年復活節過後的第七個星期日，即第50天，為聖靈降臨節。它也是基督升天后的第10天，周日、周一都為法定假日。這個節日簡單地說，就是慶祝耶穌他老人家又回來看望大家了……因為這兩個節日挨得很近，明顯能感覺到那段時間，學生的心思都不在學習上。作為老師，我只能無奈地仰天長嘆一聲：唉！

最後試探性地問學生，你們喜歡學習漢語嗎？他們用還沒掌握好的發音真誠地說：西環！西環！

嗯，足以慰懷。

原文刊載於2016年6月25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文字有所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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