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宗湧:花藝,就要順勢而為

撰文:陳琳 (專欄作家,資深媒體人,「設計聚焦」內容主編)

花藝設計並不是奢侈又困難的學問。即使為奢華設計酒店定製花藝,凌宗湧運用最多的材料不是昂貴的進口花卉,而是在當地山林里唾手可得的松樹枝、檵木、杜英,以及山歸來的野果實。其中甚至可能夾雜枯枝、野草、青苔、木炭。

  選材質樸、不怎麼強調技巧,並沒有妨礙凌宗湧獲得成功,反而為花藝設計行業帶來清新的空氣。他在台北創立的設計花店CNFlower,15年後已經成為台灣最成功的花藝店之一。Benz、Cartier、上海柏悅酒店、學學文創、台北W Hotel、普吉島悅榕庄、服裝品牌夏姿設計,以及連戰、郭台銘等社會名流都是他的客戶。

  凌宗湧本人倒像人們想像的那樣熱衷社交。「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自然引入建築中,讓它不刻意地展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而已。」打理花藝的凌宗湧面容淡定、語速平緩:對枝葉修剪小心呵護。即使在TEDxShanghai的演講台上面對兩千多名聽眾,他依然如素。「無論花藝還是人生,一切都是順勢而為。」

回歸自然的原點

  看到凌宗湧伺花弄草時專註而享受的神情,你很難想像,十多年前的他步入花藝行業純屬「誤打誤撞」。「大學畢業去當兵,退伍回來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朋友打趣說要不要去花店工作,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第一次和花草打交道,凌宗湧的角色是花店的「送花小弟」。上班第一天,花店恰好接到了去殯儀館送花的委託。夜晚時分,在空無一人的殯儀館將花展和花圈一一擺好,凌宗湧內心並不是沒有過掙扎。「第一天開工就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一度想逃走。但回過頭來想,這就是花藝,既要陪伴人們度過各種喜慶愉快的時刻,也會伴隨人的生老病死。它的情感內涵包容並蓄,比我想像的要深邃得多,是陪伴人一輩子的生活藝術。」

收拾好情緒,凌宗湧決定真正投身到花藝設計之中去。憑藉美術天分和繪畫功底,在短短几年裡,他就對花藝市場上的各種製造手法瞭然於胸,任何稀奇古怪的花藝造型幾乎都難不倒他。只不過,凌宗湧總隱隱覺得台灣的花藝設計哪裡不對勁。直到入行三年後,在德國法蘭克福家居家飾展上,已經是CNFlower花店主人的凌宗湧,看到當地一位知名花店創始人現場的花藝創作才猛然醒過味來。「我們對花藝的認識太有限了,以至於太過糾結於造型,選材的範圍也總是盯著那些價值不菲的歐洲進口品種。其實這種觀念在歐洲已經過時了。」

  凌宗湧對那位店主提出了「不情之請」,他想在這家法蘭克福的花店打工當學徒,重新修正自己的花藝設計理念。幸運的是,出於好奇以及好為人師的本性,那位花藝設計師不但答應了這位求知慾望強烈的東方青年的要求,還允許凌宗湧借住在他家。實際上,法蘭克福是歐洲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凌宗湧以那裡為起點,走入了歐洲人的日常生活,以最接地氣的方式接受生活美學熏陶。「歐洲人對花的理解讓我吃驚。下班後,看到路邊花店一捧美麗的野花,只要入眼,他們就會視若珍寶地買回去,漫不經心地裝點自己的居室。」歐洲人看似散漫卻尊崇自然的花藝審美觀念深深影響了他。

三年學藝後,從歐洲回來的凌宗湧重新經營自己的花店時,理念已經今非昔比。「中國人對花的運用目的性太強,總是希望在特殊的場合和時間實現目標,所以在造型上的雕琢太過匠氣,太注重形式,卻鮮少注重它是否與整體環境搭調。」無論婚宴、壽宴,還是酒店大堂,幾乎每一種花藝設計都千篇一律,沒有獨創性可言。而彼時已經意識到了中國花藝界問題所在的凌宗湧,逐漸樹立起自己的閑散、順勢而為的風格。「讓花進入生活空間,才是花藝設計存在的真正意義。但如果這個環境和氣場不適合這些植物,你認為它們在這個環境中會舒服嗎?對不和諧的事物,絕大部分人一眼就能辨識出來。」

  十年前,因為喜歡這一家酒店的設計風格,聽說酒店在尋找合適的花藝師,凌宗湧毛遂自薦。「一走進度假村裡,我就發現他們從市場上買來的現成花展,和空間的挑高格局完全不搭調,太小了,而且東南亞熱帶色調不夠沉靜,與度假村的氛圍格格不入。」對環境做了一番熟悉之後的凌宗湧,沒有直奔當地花市,而是帶著工作助手走進了附近的山林,采來了松樹枝和檵木。「松樹枝是根據空間的挑高和當地的風土選擇的,之前我已經在腦海中勾勒過。使用檵木完全是靈光一閃,在山地里,這些小傢伙抽出了新芽,生命力旺盛得讓人為之側目。」僅用這兩種花材相互穿插,凌宗湧就構造出了一盆高達3米的花藝作品,擺放在挑高6米、古色古香的仿宋建築中,格外妥帖得宜。

  「我本來還擔心決策者是否能接受這種相對古樸、單純的色澤,畢竟國內很少有人這麼做花藝的。而且那次,我的想法構思都很簡單,重在破除舊的花藝形式。」凌宗湧的作品得到認可,整個酒店的花藝設計全權交由他打理。

悠然盛開的茶花

  「什麼樣的空間就該有什麼樣的花藝,花藝設計師是為建築和空間點睛的人。他也是生活方式的美學家,必須對建築從內到外都有了解,才能做出對的設計。」雖然受到歐洲花藝師的影響,但凌宗湧在歸國後仔細梳理東方人的生活環境,作品風格中東方禪意越發強烈。

  在細心考量客戶委託的空間後,凌宗湧會在烤制後略拗彎的竹節上刷上紅色顏料,用來襯托蓯蓉向上的杜英。或者用不帶葉子的蕨類嫩芽中添置大地色的多肉植物和果實,底下輔以積木式盆器,一個飽滿豐腴、一個修長挺拔一張一弛,簡單平和之中充滿著張力。鮮花和果實搭配,則能讓作品表現出生命的豐滿,因為果實就是花朵的延伸。盛放在黑陶盆中木瓜梅,用黑炭、青苔固其根部,像極了寫意水墨畫。而在充滿摩登感覺的日料餐廳中,將兩枚肌理明晰的枯葉沁潤在水中的「水中葉」,也不失為佳作一件。

  從表面上看,凌宗湧在花藝設計上似乎沒有任何禁忌。事實上,他在商業領域大展拳腳時,也將自己堅持的原則根植在作品中。「我從來不去改變花草本來的性格面目,做『逆』的花藝。」比如,很多花藝師為了讓玫瑰不扎手,特意削去了花枝上的刺。但凌宗湧拒絕這麼做。按照他的說法,如果玫瑰失去它的刺,它還能是玫瑰嗎?

  不過,順其自然的理念也對凌宗湧的設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設計「瓶中花」時,他曾為銀翹花選擇配角煞費苦心。那些常用的花草不是喧賓奪主,就是枝葉的小分叉略顯多餘。偶然間,他在花房的一角看到了毫不起眼的春蘭葉。因為它的形狀瘦長單調,所以花藝師們極少會在容量有限的瓶中造景中使用它。而凌宗湧卻發現,春蘭葉很像某一類人,甘當配角、默默付出,安靜、簡單、內斂,有韌性。「它應該是最佳配角,」凌宗湧試著將它纏繞起來,在縫隙間插入銀翹花朵。在透明的玻璃瓶中,不爭俏的綠色春蘭叢中,兩三朵團簇的銀翹花不經雕琢地盛開,視覺效果意外地純美。

「只要你仔細觀察、推敲,就會察覺其實花的個性和人的個性有很多相同之處。」凌宗湧的「花語詞典」常以花喻人。比如,月季是一種柔順的圍籬植物,但它卻是帶刺的,而且是愛出頭的那一種。用凌宗湧的話來說,這就好比生活中的某一類人,看似合群,卻會在某些令人意外時刻展現出自己不合時宜、愛出風頭的一面。而松樹則類似某一類主心骨人群,平日沉默寡言,在關鍵時刻能扛事情的主事者。

  花草有它們的生存智慧,只不過,和它們的溝通不能用有聲的語言。和植物打交道久了,凌宗湧不免也「沾染」上了它們的「脾性」。「我是一朵山茶花,也是一種順勢生長的圍籬植物,帶一點點花香。躲在一叢花中,我很安靜,但是懂得欣賞的人會悉心觀察單獨的花體,山茶花的美就會悠然被發掘出來。我會安靜等待著欣賞我的人。」凌宗湧坦言,自從和花草交心之後,他就很少為做選擇而糾結。「我幾乎不選擇,而是像植物一樣,出於本能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土壤。在台北開花店如此,去法蘭克福學花藝亦是如此。水土不服的話,植物就能長好,我也是一樣。」

  凌宗湧曾經想過在上海開辦設計花店,但他發現這種方式目前並不適合自己。「我也不可能像野獸派花店那樣從網路做起,所以只接受客戶的委託,暫時不在上海做零售。雖然這裡的花卉需求量在不斷增加。」像植物一樣順勢而為地生活和工作,已經成為融入他血液之中的一種習慣。

陳琳

專欄作家,資深媒體人

浸潤在包豪斯設計理念之中,憧憬完美生活,以非文青角度看待設計,冷麵熱心,冷眼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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