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為什麼讓我們發笑?|黑暗喜劇 Horace & Pete』s
你們喜歡現在的喜劇嗎?
目前的世界,對於喜劇來說可能不是個好時代。人們需要鮮明而誇張的刺激,才能得到關注和回應。例如,用台詞與情節的花哨和行雲流水,以博捧腹大笑。
如果不這樣呢?如果去掉所有的遮掩、粉飾,直面人生的痛苦、孤獨和無意義呢?如果刀子捅的慢一點、深一點呢?
今天,我們就來聊聊「黑暗喜劇」這件事。文章有點長,但是值得耐心閱讀。
死亡為什麼讓我們發笑
文|犀犀張 簡單心理內容實驗室
編輯|簡小單 簡單心理官方編輯
今天,我們來聊聊喜劇。
喜劇能把你帶到哪兒?
對於「喜劇」的印象不同,答案也會不同。睿智詼諧的言語和搞笑的「梗」算一種喜劇,對社會、政治的諷刺調侃也算;經歷矛盾困境,陰錯陽差,嬉笑怒罵,直至獲得大團圓結局的莎士比亞范兒,也是喜劇。(至於春晚那種品味低俗、主旋律唱得響亮的「小品」……不算。)
這些喜劇的共同點是:你來看,就是為了笑,然後短暫逃離你自己的現實。
然而,還有一種喜劇,你看了,會笑,但這個過程並不使你逃避自己,反而更多地去觸碰自己內心深處,觸碰你真實而痛苦的經歷。又警醒,又安心。
這類喜劇,叫做「黑暗喜劇」。
第一幕
我蜷在經濟艙不舒服的座椅上,伴著隆隆的噪音,看一部喜劇:
一個同性戀猶太男孩鑽進紐約布魯克林一隅的一家小酒館。
「呃……我剛聽到你賣給那個人只要三塊錢,為什麼我要多付錢?」
「有人付四塊五,有人付三塊。」
「呃……那你們怎麼決定呢?有什麼名單嗎?」
「如果長得像那個人那樣,就三塊一杯,如果長得像你這樣,就四塊五一杯。」
「……所以就是明擺著歧視嗎?呃……你們沒意識到這有多不公平,多不應該嗎?我不知道你在歧視哪個群體……」
「我跟你說,你買的不只是酒。」
「怎麼講?」
「你跑到這家布魯克林又老又挫的酒吧玩,可以挖苦它,可以跟朋友吹噓,這也是樂趣的一部分。你帶著點挖苦來到這兒,而他只不過是住在附近而已。」
「……可以接受。」
哈哈。
這是多麼隱秘卻又秘而不宣的態度與情緒!
這幾年,喜劇從逍遙自在、蛋糕抹一臉的滑稽,轉向了深層面更個人化、更誠實的內容。它也希望喚起觀眾更內心、更誠實的反應。這個時候,黑暗喜劇也就有了繁榮的機會。
常見的喜劇,如情景喜劇或是輕喜劇,要麼以誇張的手法削弱了人物之間的衝突,要麼儘可能多地將各種人物包容在最後形成的「社會」里:起阻撓作用的「壞人」,最終多可以回心轉意,而不是簡單的被排斥在外。「黑暗喜劇」則不同。一方面,它更傾向於一般戲劇對人物內心、衝突的展現和挖掘,另一方面,它又通過喜劇誇張的手法強調、突出了這種衝突。
喜劇能帶你到哪兒?對於黑暗喜劇,這個答案可能是:一場心裡擰抹布一般、幾欲堅持不下去,而最終釋放解脫的旅程。
黑暗喜劇「捅」給觀眾的「刀子」,很不客氣,甚至頗有幾分「悲劇」的味道。
悲劇從倫理上提醒我們:「人是一種尺度,甚至是兩種危險的選擇之間的尺度」。悲劇人物會陷入無法調和的矛盾之中,必須在兩個極端之間尋求某種中庸。而要承受某種懲罰,或擺脫絕望,唯一的方式是在這種對立的兩極之間艱難地忍受,並以某種方式證明自己的苦難。
而這正是開篇提到的劇集里,人物常要面對的兩難之境。它名叫 Horace and Pete。
「無論它是怎樣發生的,我們這些看過這部劇觀眾真是太幸運了。當我寫下這句話,想著觀劇的經歷時,我的手在顫抖。」
——以上,是某位劇評人對這部黑暗「喜劇」的感受。你若看了,可能未必「顫抖」,但 Horace and Pete 必將是一部你前所未見的作品。
一位朋友說,在看 Horace and Pete 的過程中,他偶爾甚至難受得需要暫停,去干點別的,打個盹兒,再回來看。對於任何與「喜劇」沾邊的作品,你或許不會有這樣的期待。
事實上,這部劇的導演、編劇、製片、投資、監製、發行、和主演 Louis CK 說,別把 Horace and Pete 當成喜劇,別給它喜劇的預設,他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什麼」。
第二幕
然而,我無法說 Horace and Pete 徹底不是喜劇。因為,在許多地方,我會笑出來。
例如,第三集開場十分鐘。
那時,我已經從同一個視角,看了一個女人長達九分鐘的獨白。她看起來憔悴,迷惘,甚至有點脆弱。她講的很真摯,甚至有點動情。
難道,就要一直這麼聽她講下去么?
鏡頭終於切換到了一個男人,由 Louis CK 扮演的 Horace。但沒等他說幾句,女人便問:「能讓我繼續說嗎?」
這時,你可能會笑出來——果然要一直聽她講下去了。在接下來十多分鐘的獨白里,她坦誠真摯地講述了自己那窘迫而咸濕的、老女人與更老的男人的故事,令 Horace 十分尷尬;然後,兩人聊了聊已成過去時的婚姻,聊聊原諒、不原諒;曾經有過的掙扎、不想面對的掙扎。哭一哭,笑一笑。
觀看它的過程,你可能也會笑出來——不是捧腹大笑,而是輕笑、苦笑、陪主角一起尷尬地笑。
這恰是 Horace and Pete 最獨特、最前所未有之處:它重新定義了人們在看喜劇時,為什麼而笑。
「喜劇都有一個悲情內核」。這大約是自喜劇誕生之日起,始終如此的。如何將「悲情」轉化為笑點,有個創造、演變的過程。
是貶低、醜化自己,以激發觀眾的「瞬時榮耀(sudden glory)」?是一定限度內的「不美而自以為美,不智而自以為智」?是丑的荒謬?是緊張感的突然消失?
有時,使人發笑的滑稽表現了人的反抗;有時,笑是一種過分的同情,當我們意識到某些促狹、笨拙、窘迫的背後,是可使人共情的不安、自證、渴望被接納,是「與不體面的人類事物取得一致性的親切感」;有時,是感到可能性與現實之間那不可逾越的鴻溝,是屢遭挫折的理想主義幻想破滅。
笑,歸根結底,是「對我們的理想和眼前現實之間的不一致的突然感知」,是自我意志的交錯。
弗洛伊德把夢和玩笑解釋為巨大的精神能量的釋放,一種始終存在於理性層下的、強有力的原始衝動的釋放。笑話像夢一樣是無意識的沉渣泛起,是對自我深淵的窺視。
某種程度上,笑甚至和哭一樣,其本質是一種極端的語言。
如何令人發笑,令人因何發笑,把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到哪一點上?這是喜劇要回答的問題。
所以,你覺得喜劇只是娛樂。但其實,喜劇是件嚴肅的事。
如果說,喜劇關注於死亡、失敗、焦慮等人生最黑暗的區域,並選擇以驕傲挑釁去對待,而非順從,那麼,「黑暗喜劇」就是其中挖掘最深、傷人最痛、最終也最解脫的形式。
有人說,喜劇是絕望的解藥。那麼,能讓你捧腹開懷大笑的那類,算是裹上了厚厚的糖霜;而黑暗喜劇,則生猛粗糲、苦澀直接。
回到 Horace and Pete。用 Louis CK 自己的話說,「搞笑在它原生的環境里,在「可怕」、「悲傷」、「糟糕」和「什麼都沒有」之間,展現的最好」。
劇中,可怕、悲傷、糟糕、虛無就這麼平鋪開來。加上一點點機緣、一點點「過分」。它整個浸在人生和感悟的滷水中,苦澀甚至生疼。但這仍是部喜劇:它不否認悲情、凄慘和困境或悲情,而是選擇蔑視、挑釁、嘲笑它們,並非在它們面前跪了。
無奈的苦笑,諷刺的笑,辛酸的笑——居然也可以達到看一部喜劇的高潮。
第三幕
如 Louis CK 所說:好的笑話不是一句妙語如珠(punchline),而是可以一直講下去的故事。
在技巧和內容之外,「黑暗喜劇」多了些「內省」和「感知」,多了持續不斷地對自我價值,和更廣義的人的價值的認識。
「第三幕」很長,貫穿了整個劇情。它關於整個劇里最不幸的一個人,Pete。
看起來,他是懦弱的。精神疾病讓他小心翼翼,保持與他人的距離以求安全;住院的經歷、缺葯時的幻象,也難以承受。
但是,在事情變得更糟的時候,曾經的病友告訴他:「我從沒見過比你更勇敢的人了。」
「勇敢?我那時每天都快嚇死了。」
「我猜這就是我認為的勇敢吧。能在恐懼中生活。」
真正的力量,不代表沒有弱點。
恰恰相反,真正的力量在於直面痛苦,直面掙扎,直面恐懼,但仍懷揣著希望。
——是的,聽起來很雞湯,但這是一場黑暗喜劇之旅最後的終點:在掙扎和疼痛過後,獲得某種坦然和解脫。
黑暗喜劇,就算是「心靈冬陰功」吧!
有人說,「荒誕的一個明證就是我們的「感受力的剖離」,感情之間諷刺性地缺乏聯繫。」
因此,一個人存在地愈徹底、愈實際、就愈會發現更多喜劇的因素。
「存在本身,就是鬥爭,並且包容著同等程度的哀婉和滑稽成分。」
人生啊,正如 Horace and Pete 片尾曲唱的那樣:
I can』t complain about my problems
我無處傾訴苦楚
I』m okay the way things are
我可以承受現狀
I pull my stool up to the bar
我為自己搬了把板凳
At Horace & Pete』s
在 Horace & Pete』s 酒吧
Sometimes I wonder,
有時我疑惑
Why do we tear ourselves to pieces?
我們為什麼折磨自己
I just need some time to think
我需要點時間想想
Or maybe I just need a drink
也或許我只需要一杯酒
At Horace & Pete』s
在 Horace & Pe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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