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孟子要反對提倡兼愛的墨家?
墨家是兼愛,也就是一種無差別的愛。
而儒家的愛是有等差的。
孟子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正說明了這一點。愛老人,必須是先愛自己的老人,再把這種愛推及到別的老人身上。愛孩子,必須是先愛自己的孩子,然後再把這種愛推及到別人的孩子身上。
所以,儒家的愛是以愛自己身邊的人為基礎的,以此為圓心,依次向外推及。
墨家所謂兼愛,則是抹殺了這種等差,他們要求把別的老人和自己的老人同樣地去愛,把別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同樣去愛,這樣消除了等差的愛,實際也就是消除了社會的等級。儒家尊父、尊君,而墨家兼愛等於是把抹殺了父權的尊崇,因此孟子說「墨家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文章首發在個人專欄 抱雪齋
私貨時間原題做:問是老生常問,而今做一番新談。為什麼孟子要反對提倡兼愛的墨家?個人認為,全看墨家的兼愛是要為什麼而服務的。
《兼愛上》云: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不可不察亂之所自起,當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弟自愛不愛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愛不愛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父自愛也不愛子,故虧子而自利;兄自愛也不愛弟,故虧弟而自利;君自愛也不愛臣,故虧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愛。雖至天下之為盜賊者亦然,盜愛其室不愛其異室,故竊異室以利其室;賊愛其身不愛人,故賊人以利其身。此何也?皆起不相愛。雖至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亦然。大夫各愛其家,不愛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諸侯各愛其國,不愛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天下之亂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
這一段話可謂開宗明義的講出兼愛的目的----治天下,並且論述了天下不治的原因----起不相愛。因為當今的天下的不相愛,所以為了天下的治,墨家鮮明的提倡兼愛。如果我們不囿於墨家的言論跳脫出來看,儒家並非沒有這樣救世之法,《論語》云: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論語·顏淵》)
這樣的救世之法是什麼呢?用禮制來約束自身,換而言之,是用回歸其社會身份,恪守其社會身份下的利益來救天下。比較墨家在《兼愛上》的言論,父兄君臣為了自身利益相謀,不恪守自己社會身份下的利益,而後相互謀害,兩者的論述,有何不一?在孟子中也有這樣的論述: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
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餱糧,於橐於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大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甫,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在這裡的論述,個人看法,就很合墨子的意思,君王有嗜好,把這種嗜好推廣到萬民,我好色而不使天下無鰥夫,我好財而不使天下無窮人,把老百姓當做君王本身,滿足老百姓的嗜好,如同滿足我自己的嗜好,這樣,何愁天下不治呢?這種兼及萬民論述和墨家的兼愛思想,我看,都要一脈相承了。
所以,我們從文本上看,儒墨本身,本來就是相互影響的,相互取法的。可是,為什麼兩個學派之間會產生相互攻訐的問題呢?原因本身,是儒墨的政治觀的不同。兼愛是為墨家的尚同而服務的,《尚同》這樣論述: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亂者,生於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為博大,遠國異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辯,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畫分萬國,立諸侯國君,諸侯國君既已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其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正長。正長既已具,天子發政於天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過則規諫之,下有善則傍薦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譽也。意若聞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過弗規諫,下有善弗傍薦,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罰,而百姓所毀也。」上以此為賞罰,甚明察以審信。是故里長者,里之仁人也。里長發政里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其鄉長。鄉長之所是,必皆是之,鄉長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鄉長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鄉長之善行,則鄉何說以亂哉?」察鄉之所治何也?鄉長唯能壹同鄉之義,是以鄉治也。鄉長者,鄉之仁人也。鄉長發政鄉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者,必以告國君。國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國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國君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國君之善行,則國何說以亂哉。」察國之所以治者何也?國君唯能壹同國之義,是以國治也。國君者,國之仁人也。國君發政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去若不善言,學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天子之善行,則天下何說以亂哉。」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義,是以天下治也。 天下之百姓皆上同於天子,而不上同於天,則菑猶未去也。今若天飄風苦雨,溱溱而至者,此天之所以罰百姓之不上同於天者也。」(《尚同上》)
墨子的尚同是一種理想化的集權主義,雖然這種集權主義建立在一個理想化的基礎上(天子是兼愛尚賢尊天事鬼之人),然而並不能改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這樣所謂的同,而儒者是最反對同的,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
這種不同,正是孟子反對墨家的G點,墨家的兼愛是天下同義之基礎而建立的,結果論說,孟子並不反對,甚至贊同其觀點,但是原因論說,墨家的兼愛站立在尚同的基礎上,要講求天下同義的理想化集權主義,這點上,孟子不贊同。孟子說:
孟子曰:「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什麼叫「無父」,是說沒有親疏等級之別么?我看,未必。兼愛中篇 說:
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則兼相愛交相利之法將柰何哉?子墨子言:「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墨子·兼愛中》)
很明顯,墨家言論中的兼愛,基於換位思考的基礎強調相愛
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
這樣的相愛,推廣到君臣父子兄弟這樣的倫理關係上,就是君主換位思考過臣子,而後惠愛臣下,同樣的,臣子以忠愛君上,父親換位思考過兒子,而後慈愛其子,同樣的,其子以孝愛父親。
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
這種兼愛的交互,內涵是不一樣的,則何以提倡說墨子的無父是強調沒有無親疏等級之別呢?所以說,孟子非議墨家的兼愛理論的「無父」,並不是強調墨家的這種理論毫無親疏之別。那麼孟子說墨家的「無父」是什麼意思?我看,墨家的兼愛所犯了一個G點就是,這種兼愛,所想帶來的尚同的理論,抹殺了多樣的評判標準。
評判標準,不當只有君主的標準,也不當只有所有同於一義的標準,起碼還有宗族的標準,還有一家的標準。墨家只認一個標準,君主之同於一義的標準,這和楊朱只認一個標準,自身的標準都是一樣的,抹殺評判標準的多樣性,抹殺了,前者是集權的開始,後者是絕對自由主義的開始。孟子講求中庸之道,絕對不能認同這樣只存一義的標準,所以他要鮮明的講: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為什麼?老百姓心裡都有一桿秤的,政府,國家,君主做到最好的是,天下之民歸之,天下之心歸之,這樣子,是符合了天下百姓的所有評判標準的,符合所有的評判標準,就不會出現迎合一部分既得利益者,打壓另一部分被剝削被壓迫的人這樣子的狀況。
總而言之,墨家的政治觀中,設計了統一化的政治結構,出發點是好的,但是走到了君主集權上去,孟子的政治觀中,強調了下層基礎決定上層的政治結構,從模糊性的講求人權,成為無法否認的講求民權的先驅。是因為出發點不同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首先是由於對自己的父母、幼子的愛,推而廣之,才對別人的父母幼子有關懷,就是仁,但首先別人和自己之間是有明確界限的。
儒家的是推己及人的,先愛自己的長輩和小輩在推廣到別人的,而墨家是一種不分任何階級的無差別的大愛。儒家是有秩序的仁愛,而墨家類似於無政府主義者的大愛吧。儒家的等級森嚴的秩序和墨家無階級的平等兩種思想必然會產生對立。
儒家的愛是有上下的,是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墨家的愛是平等的,不分厚薄親疏
孟子說:「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對民親的大約是墨家,對物仁的大約是佛家。
墨氏兼愛,是無父也墨家搞兼愛,是連爹媽親戚都不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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