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年尚博爾伯爵接受三色旗,波旁/奧爾良王朝有可能在法國復辟嗎?

背景:普法戰爭結束、拿破崙三世被推翻後,法國傳統的保王勢力在1871年的國民議會選舉中大勝,奧爾良派和正統派加起來佔了675個席位里的396席(奧爾良214,正統182)。這時,兩派尋求聯合在法國復辟君主制,奧爾良派的領袖巴黎伯爵(路易·菲利普的孫子)提出,擁護正統派的領袖尚博爾伯爵(查理十世的孫子)成為法國國王;由於尚博爾伯爵無子,波旁王朝的大宗(路易十五的男系後代)即將絕後,他死後王位將傳到奧爾良王朝手裡,由巴黎伯爵及其後代繼承。作為過渡,兩派聯合把支持君主制的麥克馬洪推上總統寶座,以求順利實現復辟。

但此時,尚博爾伯爵提出,絕不接受三色旗作為國旗,必須恢復大革命前波旁王朝的白旗,而這個立場(以及隱含的君主專制立場)又是奧爾良派和大多數法國人不能接受的,因此協商破局。1876年大選中,甘必大等人領導的共和派取得議會多數,之後第三共和國的政體逐漸穩定下來,復辟君主制的可能性消失。羅馬教皇庇護九世聽說以後哀嘆道:「不過就是為了一塊破布!」

問題:以當時法國的政治和社會狀況,假如正統派和奧爾良派實現聯手(尚博爾伯爵接受三色旗和基本的君主立憲制原則),波旁/奧爾良王朝有可能成功復辟嗎?如果可以,這個新的復辟王朝能維持多久?再具體一點說,這種情況下,法國到一次大戰前為止能不能在波旁/奧爾良君主之下維持一個基本穩定的君主立憲政體?


謝邀。

要弄明白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明白「三色旗」在這個語境裡面,到底代表什麼。

首先,它肯定代表一塊自稱為「自由、平等、博愛」的破布,一塊大革命時代振奮人心的旗幟,但是肯定又不僅僅是如此。

實際上,「三色旗」,代表一種「後大革命時代的社會體制和秩序」,而且是一種和波旁家族或者說正統派支持者們想要的完全背道而馳的新秩序

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拿破崙和拿破崙三世的帝國當中,他們也是使用三色旗的,因此如果這個第二次復辟的波旁王朝繼續沿用三色旗,那麼就意味著它繼續承認並且延續這種社會秩序。

這種新秩序,不是說「造反有理、革命到底」,實際上三色旗並不代表繼續革命。因為在那時候對法國人來說革命代表流血,人民已經不想要流血了——因為他們已經得到了、或者說幾乎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至少那些得到了自己土地的農民就是這麼看的。

也正是因為他們又想要保住自己在革命的中得到的既得利益,又不想要繼續革命,所以他們才會那麼忠實地擁護拿破崙三世,為他的每一次選舉和全民公決忠實投票。

很好,人民已經厭倦革命了,也不再那麼憎恨反革命了,這原本應該對波旁王族是一個絕好的消息,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卻又和他們毫無關係,因為一個很悲慘的事實——即使是最反對革命的農民,也十分害怕往日的貴族老爺們反攻倒算,這正是他們對1830年奧爾良家族推翻波旁王族的統治不聞不問甚至拍手叫好的原因。

誠然,波旁王族經過大革命的教訓,並不想要完全恢復舊有的秩序,路易十八不想要殺光革命黨和共和派,甚至他死後接位的弟弟查理十世也不這麼想,但是查理十世的一系列舉動,讓這些人感受到了恐懼——雖然這種恐懼未必是真實的,但也足夠讓一個根基不穩的王朝倒台了。

查理十世是一個舊思想十分濃厚的人,他極端信任和重用那些凡爾賽的大貴族,類似波利尼亞克親王這種人,正是在他的治下開始享受最高的權力,並且毫不猶豫地推行了一系列彌補舊貴族在大革命當中損失的法案(包括給全國增加國債十億法郎,以補償舊貴族的損失)。

這樣的做法正義嗎?我不知道正義與否,畢竟舊貴族們有一萬個理由可以拿出舊日的產權來哀鳴並且要求補償,但是人民對舊貴族「反攻倒算」的恐懼,讓一切為這個階級張目的行為變成了愚蠢的政治自殺。

是的,最核心的問題就是在這裡,「三色旗」所代表的新秩序,是金融家和資本家的秩序,它固然反對革命黨,但卻又極端反對土地貴族的統治(甚至更強烈地反對)

在1815年復辟王朝一開始建立,就立刻把帝國時代的元老院變成了貴族院,並且將這些貴族們的姓氏錄入了金冊,允許他們以世襲的方式來壟斷貴族院的席位,而這些貴族院席位,當然是只能送給那些陪伴波旁流亡、或者在法國國內忠貞不二地侍奉王朝的大貴族及其子孫。

本質上,波旁的復辟王朝,某種程度上在嘗試一種對他們所想像的英國式體制的拙劣模仿——世襲的土地貴族壟斷貴族院,下層的人民在國民議會撕咬——但是他們忘了,哪怕是英國人,也會把上議院變成橡皮圖章,讓土地貴族以一種傲慢的姿態充當著這個國家最好看的花瓶(雖然那時候還不是完全變為花瓶)。

所以,當波旁王朝嘗試以土地貴族為核心構建一個19世紀政權時,它在法國的滅亡似乎就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而同樣出自於波旁家族的奧爾良家族(他們的先祖是路易十四的親弟弟奧爾良公爵菲利普)卻沒有那麼多顧忌,菲利普-平等為了權力可以討好第三等級,可以放棄姓氏,可以在路易十六的死刑決議當中投贊成票,他的兒子路易-菲利普當然為了王位也可以討好新興的權貴,比如拉菲特這樣的大銀行家(而他在奪權成功之後就讓拉菲特當了首相)。

依靠著這些對舊貴族不滿的新興權貴,奧爾良家族達成了幾代人的夙願,趕走了波旁王族,最終建立了七月王朝,成為國王,他們也將三色旗取代了白色鳶尾花,變成了法國的國旗,更為重要的是,他廢除掉了貴族院的世襲金冊,取而代之地是用任命制來增補貴族院議員,然後通過加封新貴族的方式來重新組成了一個新貴族院

也就是說,當三色旗再度降臨法國之時,已經失去了舊有的經濟權利的舊貴族們又失去了他們最後的政治陣地,他們連貴族院都沒有了,只能變成在政治上無所作為的階級,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這次不再流亡,而是以隱居鄉間的方式對新王朝表示抗議——誠然也是他們最後能做的抗議。

這就是三色旗的真諦——一個以新興的資產階級為核心的統治階層的法蘭西,相比過去的那個溫文爾雅的王朝,它無疑更加粗野,然而也確實更加雄心勃勃,更加有力。

在1848年的革命當中,七月王朝因為一時的霉運崩塌了,但是三色旗並沒有崩塌,因為三色旗又找到了它新的代理人——路易-波拿巴。

正是因為「三色旗」對「紅旗」的畏懼,路易-波拿巴才有可能那麼快、那麼順利地得到了這個新的掌權階級的支持,並且最後篡奪了國家權力,重建了法蘭西帝國,並且讓波拿巴家族君臨法國。

正如我在這個回答所說的那樣,如何客觀評價拿破崙三世? - 匂宮出夢的回答 - 知乎 ,拿破崙三世的統治,很大一部分就依賴過去的七月王朝的權貴們,而他也正好是他們當時能夠找到的最好的代言人,在拿破崙三世當政期間,法蘭西對外戰爭的頻率高於復辟王朝和七月王朝,極大地擴張了新興資產階級的經濟和政治實力。

於是我們就可以看到了,人們要尚博爾伯爵接受「三色旗」,只不過是要他接受一面旗幟、一個現實而已,那就是他身邊的那些舊貴族、他最忠實的支持者們、他最熱愛的法蘭西菁華,已經不能夠再重新成為一個掌權的階級了,而這個現實,恰恰是波旁王朝自命不凡的「天命君主」所無法接受的。

總的來說,尚博爾伯爵不接受「三色旗」,只是這個悲劇性的家族在19世紀總悲劇的一個最後表現而已,它是這個王族所堅持的一切信條的延續,有一種看上去讓其他人發笑的堅持和高傲。

他必然會自問——如果他所鍾愛的貴族之花們無法和過去那樣繼續在政治界佔有統治地位,那麼這樣的復辟到底有何意義?如果不能恢復為世襲的大貴族們所壟斷的貴族院,那麼這樣的復辟有何意義?那隻不過是又一個七月王朝罷了,而因為路易-菲利普的背叛,類似於七月王朝的東西是最讓他深惡痛絕的。

對波旁王朝來說,真正的悲劇是,波旁家族無法出現一個有足夠氣概的君主,把自己和原本那些凡爾賽的舊貴族們一口氣劃清界限,就像七月王朝和第二帝國那樣,忠實地擁抱新興的金融資產階級和工業家,忠實地讓自己的政權為他們服務,波旁對舊日的眷戀扼殺了自己,他們寧願抱著鳶尾花一起隕落,也不願意成為一個被三色旗擁戴的王

當然,其實我也很喜愛這樣的波旁,看著這個家族在高傲但無用的堅持中慢慢凋零隕落(隨著尚博爾伯爵的死,這個家族最終絕嗣了),同樣也有一種藝術性的美感。

如果波旁不再是凡爾賽了,它還能是什麼呢?

幸好尚博爾伯爵的堅持,讓我不用再面對這樣的難題了。


謝邀,其實我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但是關於尚博爾伯爵或者亨利五世失敗的這次復辟,實在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書,在各種第三共和國的歷史裡,這件事都被當做是一個插曲一帶而過的,反而我國官樣文章的第三共和國史和英法德俄史,把這件事當做是君主制和共和制鬥爭的關鍵事件說的多一點。但是我對那個結論是不以為然的,所以我一直沒好意思回答。

純為了給這個問題添人氣,拋磚引玉我來說兩句,期待有對這個問題有深入見解的大大來打臉。

我覺得單純從可能性的角度上說亨利五世復辟並不是不可能的。畢竟爭論都到了是要亨利四世的白旗還是革命的三色旗這麼細節的問題上了,不能說波旁王朝復辟完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也得承認,君主制復辟這麼大的問題會像教皇說的那樣「就為了一塊破布」就告吹,說明它成功的希望客觀的看也不是很大。

所以第一點有沒有可能的問題上,我個人覺得還是有可能的。畢竟法國人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憎恨君主政體,波旁王朝對法國的新地主其實是不錯的,賠償法是要讓這些人趁革命和沒收流亡貴族財產的機會買進的地產一勞永逸的擺脫它們原來的合法主人。這事是要在舊貴族和新地主之間謀求和解的一個辦法。不能說波旁王朝是非常頑固的,相反的在復辟王朝的歷史上它是在謀求與人民的和解的,而且1830年7月的法令實際上也沒有造成什麼不公代替的仇恨,在合法的正統王朝和法國人民之間並沒有一條灌滿鮮血和仇恨的鴻溝。相反面對1870年的戰敗、割地和賠款,1814年巴黎合約和正統君主歸來的印象反而能讓法國人心裡舒服一點。為了向普魯士復仇法國通過亨利五世重歸歐洲君主大家庭也是一個好處而不是障礙。

但是第二個問題,就是這個成功復辟的王朝能不能維持一個基本上穩定的統治和社會,我覺得就大成問題了。第三共和國是一個非常脆弱和不穩定的社會,用歷史學家的話說就是一個不流血的「內戰」的社會,而撕裂法國社會的矛盾里,最大的那個,把其他一切矛盾都聚集到其中去的就是君主制問題。

在真實的歷史上民族主義、社會矛盾、軍國主義、復仇情緒、愛國情緒、宗教問題、教育問題、倫理道德上的傳統與現代之爭,這些問題在一個正常的國家裡本該是彼此分開的,即使在奧匈帝國這樣一個瘋狂的社會,阿德勒的社會民主黨和魯格爾的天主教社會黨也是彼此分開的,但是在法國所有的問題最後都可以歸結到君主制還是共和制這個問題上。

比如布朗熱將軍只是一個單純的想搞個大新聞的陸軍部長,他想要更多的預算擴充軍備,號召對德國的復仇,收復阿爾薩斯洛林。他曾經讓軍隊紀念大革命紀念日,可見在復辟問題上他並不是什麼保王黨人,但是他的支持者里卻有一大票保王黨人,夏爾莫拉斯第一次參與政治運動就是去給布朗熱派的議員投票,結果本來只是想搞個大新聞的將軍突然發現自己走上了成為另一個軍事獨裁者的道路,而且糟糕的是當支持他的群眾向他跑來的時候他自己卻沒意識到這一點,結果就悲劇了。

同樣的德雷福斯案件剛剛爆發的時候法國社會黨人是不以為然的,德雷福斯雖然是猶太人但他也是資產階級軍官啊,社會黨人為什麼要支持一個資產階級軍官?即使這個軍官是無辜的,事實上德雷福斯靠公知宣傳、徵集簽名,得到了重審和特赦,甚至最終被平反,但是當其他受到他那樣的迫害,需要他簽名的時候,他是憤怒的拒絕了的,德雷福斯自己不是德雷福斯派。所以最初的德雷福斯問題並沒有擴大到左右派鬥爭,甚至是共和國和君主制的層面上的,但是當左派發現越來越多的右派報紙投入戰鬥,越來越多的右派知識分子投入到一個已經被定罪的猶太軍官的案件里去的時候,他們發現似乎「問題正在起變化」。右派捍衛神聖的軍隊、神聖的祖國、潛台詞卻是復辟君主制,而左派最初並不以為然,後來發現「為什麼他們這麼起勁?」然後開始提高警惕,然後漸漸捲入,最終全身心投入,一個猶太軍官幾乎釀成法國內戰。

馬塞爾普魯斯特和他哥哥幾周時間裡到處散發支持德雷福斯的傳單還靠他們的身份和地位還有朋友圈,爭取到了三千個簽名,他們的父親則對這兩個逆子忍無可忍,幾周不跟他們說一句話。當問題牽扯到可能的君主制復辟的時候,法國社會可以撕裂到如此程度。另一個有趣的例子是,一家人丈夫妻子和岳母一起吃飯,席間談到德雷福斯問題,支持重審的女婿對反對重審的岳母喝到「你這老頑固」,岳母立刻回敬以「你這個叛徒、騙子、流氓」,女婿一怒之下抽了岳母一耳光,這對夫妻因此起訴離婚,托他們起訴書的福,我們可以看到世紀之交法國社會一個普通家庭會為了這種意識形態的問題折騰到什麼程度。

在這些鬥爭中保王黨都是在野派,而假如我們設想1875年以前那個保王的議會成功的讓亨利五世回到法國,則歷史上那些團結在君主派的大旗之下的心懷不滿者不再是在野派,而是失去了他們的最大紐帶,「君主政體」現在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國王,而且受憲法的約束,更受那個授予他王位的議會的約束,他還能團結那麼多人么?

法國人並不從原則上憎恨君主政體,但是法國人對君主政體也沒有什麼深刻的好感,所以復辟王朝是非常脆弱的,它要適應撕裂的法國社會,就需要非常的溫和態度和靈活的政策,但是它的支持者是一群大雜燴,它的反對者也差不多,左翼聯合的保衛共和國同盟和右翼的「」保衛可愛亨利大同盟」,其實都沒有明確的政策,在撕裂的社會裡也沒有什麼能夠滿足所有人的政策。

而且法國左翼至少還有社會黨理論上是一個階級黨,有自己的明確的意識形態,而右派的各種五花八門的需要和理想,幾乎都是坑,尤其是復仇主義。

復辟王朝需要面對的問題,在內政上就是第一怎麼應付這個撕裂的社會,怎麼滿足自己的追隨者,和怎麼安撫反對自己的人,讓他們接受自己,這兩點客觀的說都基本上做不到。第二是怎麼樹立自己的合法性,如果一個君主派多數的議會就能恢復君主制,那一個共和派多數的議會能不能廢除君主制呢?薩科齊總統當選的時候,示威左派的女大學生舉了一塊牌子上邊就一行字「草!五年!」這句話放這的意思是波旁王朝復辟是不是也就是一屆議會的任期呢?法國在19世紀末經濟衰退人口下降,醜聞不斷,復辟王朝能不能撐得過去呢?如果巴拿馬醜聞發生在君主政體之下,會不會爆發一個反猶反君主的革命?

還有國際問題,復辟王朝倒是可以重返歐洲君主大家庭了,但是它要不要對德國復仇呢?阿爾薩斯洛林怎麼辦?還有波旁王朝的最大支持者是天主教會,法國天主教會是教會的長女,現在的教皇是羅馬的囚徒,你要不要干預義大利問題?法國想不想我不知道,但是義大利是真的害怕,對波旁王朝復辟之後進軍義大利的恐懼是義大利居然會跟德奧聯盟的重要原因。復仇主義是右派的基本意識形態,復辟王朝也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有什麼別的選擇,但是一個劍拔弩張要復仇的法國能不能爭取到俄國和英國的支持呢?如果1900年巴黎是一個被自己的支持者裹脅,天天要對德國宣戰的法國國王,俄國沙皇真的會跟他簽軍事協定?

所以以我的看法,我覺得波旁王朝復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復辟王朝的法國可能會比第三共和國還要脆弱還要分裂,內耗到瘋狂的程度,而且如果爆發世界大戰,很可能君主政體就要再次倒台。


尚博爾伯爵這個老頑固,他代表的是正統主義,所以絕不可能接受三色旗。更別說當時正統主義者都蠢蠢的(雖然之後也是),搞大新聞沒一次成功。


推薦閱讀:

卡米拉為何不像黛安娜王妃那樣受歡迎?

TAG:歐洲歷史 | 君主制度 | 法國歷史 | 法國大革命 | 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