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泰國電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


為了寫阿彼察邦,老衲準備了兩個星期的資料,把《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這部2010年拿了戛納金棕櫚的片子仔仔細細看了三遍(還做了好多筆記),依然不敢說讀懂了阿彼察邦。

但阿彼察邦的本意就是要打破邏輯和理性,他用他潑墨畫一般的鏡頭語言顛覆了我過去十年積累下的觀影經驗,他要的不是頭腦上的理解,而是身體上一起起雞皮疙瘩。

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這句話放在阿彼察邦身上是完全合適的。因為實在是太沒有套路,太沒有章法了,完全是另立一個武林門派的架勢!

老衲第一次產生了「寫不清楚就算了」的想法。

然而,孱弱而倔強的老衲會這樣做嗎?不會。因為這部電影實在是太神奇了,太值得反覆地說了。說它有毒都是輕的,更確切地說法是很像在校園裡散步,遠遠瞥過一眼的女孩,大家都傳聞說她美,可是老衲卻覺得美個鬼,哪哪都不好看!翻個白眼就回家了。沒想到在夢裡夢見了她!還連續夢!夢個不停!

這裡面是不是就有名堂了?是不是就很值得搞清楚了?

對的,必須搞清楚金棕櫚的標準是什麼,畢竟以後老衲我也是要拿金棕櫚的人。以及搞清楚阿彼察邦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因為我好像被他迷住了。

同時,這部片子也讓我和紅哥產生了巨大的學術上的分歧,他說我是電影裝逼犯,我說他是俗人沒文化。

嗯,在感情瀕於破裂的日常生活之餘,老衲仍然堅持拿著解剖刀,來到了大家面前。

第一,說故事。

按照大家通常的觀影習慣,故事的好壞是第一位的。

《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里的故事抽離出來,其實足夠在中國來一個五十集的電視劇。但是那些信息隱藏在看似漫不經心的台詞和鏡頭裡,一個疏忽,就可能被遺漏。這也導致了在豆瓣評論里,大量的網友說根本搞不懂在說什麼。

它講的是一個快死的人在臨終前兩天里發生的故事。所有的人物,戲劇結點,起承轉合,都高度濃縮在這兩天的時間內。

這個人就是布米叔叔。他六十多歲,得了腎病,沒法治癒,與其白白躺在醫院裡浪費最後的光陰,不如回家,葉落歸根。他有一個很大的私人農場,雇了十來個工人,他差其中一個叫賈艾的工人給他遠房的親戚,珍,他的小姨子,打電話,告知了布米叔叔的病情,於是在電影的開頭,布米叔叔,珍,以及珍帶來她的遠房侄子,東(給布米叔叔做飯),一起踏上了返回農村的路。

看來,布米叔叔的家族人丁凋落,並沒有什麼親戚能幫他料理後事,於是他只好請來自己的妻妹,珍。而他的妻子,惠,在十九年前就去世了。他唯一的兒子,波松,在母親惠去世後六年,失蹤了,再也沒能找回來。

從世俗的角度看,布米叔叔並不是一個很幸福的人。這十九年,失去了愛妻和獨子的布米叔叔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如果是晚間八點檔情感劇的編劇,大概會寫很多布米叔叔這些年來的傷心難過吧?但是阿彼察邦沒有對情感進行一絲一毫地渲染,僅僅就是交代。布米叔叔的內心活動,被導演阿彼察邦大量地割除了。老衲作為觀眾,只能不斷地從布米叔叔的字眼片語中進行猜測。

這部電影之前,有一部同名小說,而阿彼察邦的父親也病逝於腎病,死之前,曾經和他反覆地說過關於自己的前世今生的話,於是他看到小說之後,便決定要將它拍出來。

在淡淡的台詞對白和悠長的森林鏡頭之下,老衲總覺得,這是阿彼察邦拍給父親的一部電影,他將自己對父親深沉的思念和牽掛,悄悄地消融在了這部悶片里。

回到農村的第一天晚上,布米叔叔和珍、東一起吃飯。菜肴很豐盛,看得出來,珍和東花了心思,也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布米叔叔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做飯做得格外的盡心儘力。

吃著吃著,布米叔叔的妻子,惠,從旁邊空著的椅子上慢慢現身。起初大家很驚訝,但很快便鎮定下來,開始了日常的交談,就好像惠並沒有死去十九年一樣。布米叔叔很快便高興起來,他綻放笑容對惠說,惠,我好想你!這十九年來,我一直在想你在哪裡,吃的好不好,有沒有衣服穿。惠說,我很好,我知道你病了,來看你。

緊接著,失蹤多年的波松也踏著木頭樓梯來了。他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模樣,變成了一個渾身長滿黑色長毛,眼睛血紅的猿猴。波松說,他愛上了攝影技術,在林間拍攝照片的時候看到了一隻母猿,於是便一路追隨,然後和母猿結了婚,自己也變成了猿猴的樣子。失蹤當晚,他知道父親在尋找自己,但是他已經決定了要離開,沒有回應父親的呼喚。

這大概就是阿彼察邦滿懷愧疚地像想要自己的父親說的話吧。為了自己的夢想,很年輕便義無反顧地離開了父親,追逐自己的攝影之夢。就連眼睛,也被熬得通紅通紅。(電影狗的日常)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和父親不一樣的猿猴。只有在父親死之前,才得以回來,趕上見父親的最後一面。這背後,導演自己對父親深深的愛,內疚,眷戀,淚水,通過這一隻渾身長滿黑毛的大猿猴間接地表達了出來。不要急著被煽情,鏡頭依舊平靜,安詳,沒有我說的那些情感漣漪。

一家人在布米叔叔快死之前的餐桌上團聚了,布米叔叔高興地拿出相冊,給惠和波松看。一家人繼續聊著家常,布米叔叔決定把農場交給珍。珍和丈夫分開了,有兩個未出嫁的女兒,過著漂泊的城市生活,一直渴望定居下來,卻不得。下午的時候,布米叔叔曾經玩笑似的請珍給賈艾介紹女朋友,珍卻笑著說,自己也是單身呢,也想有個男朋友。珍聽到了布米叔叔要把農場留給她的說法,卻有點害怕,來自城市的珍,擔心地說,你這裡有鬼,還有非法勞工(賈艾是寮國人),我不敢。布米叔叔寬她的心,賈艾是個好人,我死後也會經常來幫你。(霍~~~珍不是更怕了~~)

聊得差不多,賈艾來找布米叔叔,說給他洗腎的時間到了。

第二天,布米叔叔帶著珍來到農場熟悉情況。布米叔叔在農場很調皮。學著工人教給他的洋涇浜法語,給果樹除害蟲,領著珍去吃蜂蜜。回到農場的布米叔叔,好像沒有病,也不是快死的人,他短短的身子在農場里顯得尤其可愛。

布米叔叔在蜂房的工棚里睡下了,一直到黃昏時分,一場夢境上演。

高貴的泰國公主坐在轎子里穿行過叢林,她雖然地位顯貴,但卻面目醜陋。她看上了一個英俊健美的轎夫,想與之交歡,轎夫在親吻她的時候看都不看她,她憤怒地喝退了轎夫,獨自在瀑布下哭泣。這時,一隻鯰魚對她施了魔法,使得她水中的倒影美貌非常。鯰魚對她表達傾慕和愛戀之心。公主於是走入深潭,將自己隨身佩戴的金銀珠寶扔進潭底,希望鯰魚能幫助她變成傾國傾城的美人。除此之外,她還褪下自己的衣衫,在水中和鯰魚交合,將自己獻給鯰魚作為交換的條件。

鯰魚在她雙腿間奮力交合的場景,實在是太。。。震撼了!也許你不想看悶片,但是這部電影的這一段你一定要看!有一種奇異的美感暈染在整個銀幕上,同時,非常,非常性感和妖嬈。看到以後說不定順手就要拎來男朋友蹂躪一番。

這一段也是網友討論最多的部分。布米叔叔的前世是那條鯰魚?是那個公主?阿彼察邦說,也許還是照射進深潭的那一束光。都有可能。

什麼,沒有確切答案?這讓九年制義務教育里長大的老衲很焦灼。無論如何,我要嘗試著解讀一下。

布米叔叔的前世也許是那個貌丑的公主,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取一個好肉身。被壞腎拖向了死亡的布米叔叔,大概也願意付出一切去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吧。他對死亡的恐懼化成了這樣一個夢表達了出來。

但布米叔叔也極有可能是那條鯰魚,前世與公主在水中快樂地交合,這一世,他沒有食言,果然把公主變成了美麗的惠,還娶了她為妻,並且相愛甚篤 。臨死之前,布米叔叔在夢境中看到了自己與惠的前世。

然而,布米叔叔的前世在這個夢裡到底是哪個,這真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每個觀眾都會有自己的解讀吧。

夜晚時分,惠來到了布米叔叔的病床前。布米叔叔預感到自己快要死去,對惠說,我此刻的感受,就像小學的時候要上台作報告,很緊張,緊張得飯都吃不下,但是卻還有一絲絲興奮。說罷,他緊緊擁抱了自己的愛妻。

布米叔叔帶著惠走下樓來,把正在看電視的珍和東喊過來交代後事,把農場的鑰匙和存摺都交了出來,同時也請求大家和他一起去叢林里找一個地方。他們走了很遠的叢林的小道,來到一個洞穴。布米叔叔說,這個洞穴多像是子宮的樣子,我的第一世就是在這裡出生的,我也要在這裡死去。

彌留之際的布米叔叔看到了他的來世。未來的世界是一個強權統治的鐵血政權,人們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只需照射一束光,就可以讓那個人消失。

第三天的清晨,珍在山洞裡醒來,發現睡在不遠處的布米叔叔死去了。

珍和東一起合作,料理了布米叔叔的後事。東一直有點喜歡珍姨,在守靈期間約她去飯店吃飯唱KTV,珍拒絕了。珍,東,還有一個遠房的侄女在一起看電視,珍和東卻悄悄地靈魂出竅,手拉著手去飯店。在飯店裡充滿現代生活氣息的流行音樂和霓虹燈的搖晃中,電影結束了。

從故事的層面說,這部電影有著豐富的現實世界的故事,也有著詭譎的夢境故事和傳奇故事,信息量巨大。如果中規中矩地拍,故事可延展的細節非常多。我相信阿彼察邦完全可以將它拍成一個成功的商業故事。單說在水中和鯰魚啪啪啪,遠房嫩侄子愛上徐娘半老的姨,就夠商業上好好捯飭一番了。

但是他沒有這麼拍。

阿彼察邦只是拍了布米叔叔臨終前的兩天,卻勾起了觀眾去推測之前發生的種種。既然觀眾心裡已經可以推測出,那又何必拍呢?就像畫畫一樣,不是每一根線條都必須要畫出來,有一些線條不畫,觀眾也知道它存在,那就不畫。此謂留白。就像畢加索後期的畫,人物軀體支離破碎,任意組合,讓人不由得疑惑,丫是不是畫不好正經人物肖像啊?然而只要你看過畢加索14歲時畫過的畫,你就明白,他是乖乖地畫膩了,那一些現實主義的東西,他玩的不想玩了,接下來他想要突破,那就是去畫一點他眼裡的人和物。

好了,故事敘述完了。這只是阿彼察邦電影的第一層面紗。和接下來要談論的,這一層顯得不是那麼重要。或者說,只談論這一層,就枉費了阿彼察邦其它層面的天才。

第二,鏡頭語言。

美啊!

美爆了啊!

無與倫比的美好啊!

電影開篇就是一隻大水牛,按理說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但是就是吸引著老衲,忍不住一口氣看完了!正如一個網友留言所說,明明心裡很唾棄,覺得你阿彼察邦裝什麼逼啊,卻忍不住從開頭的大水牛一直看到了最後。

毫無疑問的,阿彼察邦是熱帶叢林的拍攝大師,是電影美學的大師。

微風吹過的寂靜畫面,再配上精心製作的聲音(幫阿彼察邦製作電影聲音的是一位定居泰國的日本大師),就是一部美輪美奐的泰國風情畫。

乍一看電影,不少人覺得他粗糙。

但是過了一會,你就會很快地發現,粗糙只是出現在鏡頭裡的鍋碗瓢盆粗糙而已,絕不是構圖粗糙,更不是景色粗糙。

那些靜默的山林,綠油油的樹葉,在阿彼察邦的鏡頭裡都顯得那麼寧靜,彷彿具有一種靈氣,能夠讀懂人世,能夠撫慰人心。

老衲在觀影的過程中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人要落葉歸根。現代醫學縱然能夠幫助我們解決很多疑難雜症,但是回到自己從小出生生長的地方,人彷彿輕易就和天地萬物接上了信號,擁有了力量,可以安然地迎接命運。

那些花花草草也都是我們生命的一個部分。構成了我們每一個人氣韻的微妙組成部分。

阿彼察邦是深愛著他的故鄉的。他的故事雖然悶,但是他的眷戀卻極其濃厚。

第三,靈魂。

這就是阿彼察邦的電影莫名其妙吸引人的原因,它有靈魂。

我看完電影以後總是在想,一個醜醜的姑娘,卻極其奪人眼球,是不是也因為她的靈魂修鍊到滲出了異香?

泰國是一個佛教盛行的國家,人們的思想觀念里有著佛教深深的印記。

然而,一個導演,一個藝術創作者,倘若是一猛子扎進宗教里去,恐怕也沒什麼趣味。

阿彼察邦生於醫生家庭,在美國讀書,又在歐洲拿獎,可以說,他受到過非常好的西方的教育。

在電影中,珍是和神神叨叨的布米大叔完全不一樣的人,她生活在城市,害怕鬼,也害怕非常勞工,基本上可以說是一個務實的理性主義者。

她很善解人意。詢問布米叔叔生病了以後是不是經濟負擔很重。布米叔叔說是的,所以才又養了蜜蜂,補貼一點。

珍對布米叔叔說,我還是很想念我的父親,那時,軍隊派他去叢林里,獵殺敵人,但他卻選擇了獵殺野獸,他留了下來,並學會與動物交談。

布米叔叔問,他死後回來找過你嗎?

珍說,沒有,人死如燈滅。他沒有變成鬼魂。這句話很有意思,一向理智的珍,卻是用遺憾的口氣在說自己想念的父親沒有變成鬼魂來找過自己。彷彿是很羨慕布米叔叔。

老衲依舊覺得,阿彼察邦在藉助珍的口,說出對父親的思念:爸爸,你怎麼沒有變成鬼魂來找我呢?我不害怕你啊。我很期待你來。

有理由相信,阿彼察邦也是像我們大家一樣,在宗教和理性之間徘徊。

日常的生活中,理性足夠讓大家生活得很好了。

但是遇到大事情的時候,理性就不夠了。比如,失去了親愛的一直忽略的父親,該怎樣才好呢?失去了最愛的人,或者丟失了健康變成了一個廢人(布米叔叔對愛妻惠說,我基本上是個廢人了),這個時候心靈反倒變得寬闊無比,能容納天地萬物的一切,能讓所有的生靈接入自己,哪怕換回一點點安慰也好。

可是宗教僅僅帶給我們的是安慰嗎?

也許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呢?也許萬物有靈,真的能夠與我們彼此感知呢?

我們只是使用理性,會不會漏掉了什麼?錯過了什麼?

一直接受西方教育的阿彼察邦,反覆不斷地拍攝自己的故鄉,是在尋找什麼嗎?是在追問什麼嗎?他把自己對父親最深沉的懷念,拍成了《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他是不是同樣希望他的父親通過樹也好,花也好,夢境也好,給他一點反饋?繼續和他生活在一起?

人在絕望之時,也往往是通靈之際。

想當年,老衲我得道的時候,便是什麼都沒有了,口袋裡沒有一毛錢,坐在北京初秋的微風裡,梧桐樹下,悟了天地之道。(呸!湊表臉!)

反正從那以後,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再也沒有怕過鬼,再也沒有怕過任何東西。人也似乎變得聰明了一丟丟。

阿彼察邦的鏡頭之美絕不是虛妄中長出的花。那美是他的力量源泉:他就像布米叔叔一樣,反覆地在自己的出生地尋找力量,尋找啟示,尋找領悟,尋找道。那些山河湖泊,於他而言,是父是母,如兄如師,他在其中,便強大,便自在。

叢林,就是他的小宇宙。

故鄉,是他藝術創作的基地。正如約克納帕塔法縣對於福克納;柯尼斯堡對於康德。真正牛逼的大師,不必走太遠,好像浮光掠影地看過世界。相反,他應該牢牢站在故鄉,讓世界看到他。

最後,阿彼察邦毫無疑問是一個大師級別的導演。他困惑,同時他堅定。他抨擊,同時他深愛。


這部電影沒法解構。

無論是開場的水牛,金剛狼一樣站姿的鬼猴,後面徐徐隱現的鬼魂,蹲在瀑布前哭泣的公主,公主與鯰魚水中性交,迎接死亡的鐘乳石洞,和尚看見另一個自己坐在床邊,這種既現實又離奇的感覺看得人津津有味欲罷不能。我只在很小時候獨個放學回家,看見鄉間小路旁一節節枯槁的樹墩時,有過相似的感受。生命與輪迴,現實與未知,死亡與懺悔交織成一篇離奇的敘事,很美的。

還有,我為什麼老喜歡在知乎上回答這些偏門的問題啊。


寫得好,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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