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全盛時期的英國是怎樣的體驗?

日不落的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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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英國的上流社會(包括擁有大片土地的世襲高門、在工業革命後發達的銀行家、實業家、殖民地總督、帝國政府的高官)來講,這是最好的時代。因為全英國的中產階級和下層階級在當時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他們服務,光是在倫敦就有十數萬僕役為貴族家庭服務。

住在建於 18 世紀的大豪宅。收藏關於中世紀傳說的裸女圖。弄一個有上萬本書的圖書室(基本不看)。帶著幾十條靈緹去樹林里打狐狸。在牛津大學讀書。和銀行家的女兒結婚。在外交部工作。真的是無聊透頂的生活。像丘吉爾那樣瀟洒有趣的人不多。

那些中產階級,比如律師、公務員、低級軍官、牧師之流來講,這是一個看得見未來的時代。雇一個女傭,租住在城裡,孩子們上文法學校讀書。大學可能讀伯明漢大學、曼切斯特大學之類在 19 世紀建立的學校。日子過的比上流社會的人拮据得多,但是他們就是帝國的基石。

如果你是當時的下層階級,如產業工人、佃農、僕歐,那真的是對下層百姓最不友好的時代了。大多數人在三十多歲的時候牙齒就已經掉光了,然後在四五十歲時死於勞累。(根據 @波紋 提供的數據, 1914 年倫敦東區居民的平均壽命是 30 歲)小孩子在學校會被嚴厲的老師用教鞭狠狠地抽打,在家裡還要幫工。因為城市的衛生系統十分糟糕,因此時常爆發霍亂或者鼠疫,每次都會有上千人死亡。

殖民地的原住民的生活也是兩極分化的。印度土邦的王公和馬來亞的蘇丹們們過著窮奢極惡的生活,比如海得拉巴末代王公 Asaf Jah 七世擁有 140 億美元的財產(相當於現在的 2360 億美元)。而孟加拉經常一次饑荒就一波帶走十萬條人命。四分之一的愛爾蘭人在大饑荒時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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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1841年人口普查,英國本土的人口總數為2670萬人。

其中,有100萬人會在接下來的10年里被活活餓死。當然,這是由於自然災害。

而與此同時,另一些人過的日子是這樣子的


前面好幾個人推薦狄更斯的小說。可他爸再落魄也是公務員,狄更斯當過學徒但最終進了威靈頓學院。他筆下的底層悲慘有餘,絕望和麻木還是差了點。因此我推薦傑克倫敦的作品,他雖然是美國人,但有完整的童工和失業經歷,後來專門深入倫敦東區寫工人生活,描繪的底層最能體現出工業革命時期帝國地基的「認命」感,百世淪落,永無希望。對於大英帝國的平民來說,夢想不是指路明燈,而是必須消滅的惡習——絕不會改善生活,只會帶來痛苦。

比如這個短篇《叛逆》,寫的是美國工人階級,但英國平均工資水平遠低於美國(否則怎麼大批移民去新大陸),同期英國平民的生活可想而知:

「今天我打起精神去上工,

求主保佑我不做偷懶蟲。

如果天沒黑我已經死掉,

求主保佑我的工作沒有毛病。

阿門。「

「強尼,你要再不起來,我就不給你一點東西吃!」

這種威脅對那個孩子已經不起作用了。他仍舊不聽調動地睡在那兒,盡量地想多迷糊一會兒,就像夢想家追求好夢一樣。他鬆鬆地握著拳頭,像抽筋一樣,有氣無力對半空中里打了幾下。這幾下本來是想打他母親的,可是她很熟練地避開了他的拳頭,抓住他的肩膀,使勁地搖晃著他。

「別惹我!」

這一聲才喊出來的時候,只不過像睡得昏沉沉的人咕嚕了一聲,接著就迅速地提高了調子,像傷心痛哭似地,變成了激烈的挑戰聲音,然後低沉下去,變成含糊的嗚咽。這簡直是野獸的嗥叫,就像一個受盡折磨的人,充滿無限不平和痛苦發出的呼聲一樣。

可是,她一點也不理睬。她是個眼色凄慘,容貌憔悴的女人,這種事她已經習慣了,天天如此,她於是抓住他的被,想把它拉下來,可是那個孩子立刻收回拳頭,拚命把被抓緊。他蜷成一團,縮在床腳,還躺在被窩裡。她打算把被拖到地板上。那個孩子拉住不放,她於是使足勁一拉。因為她的身體比較重,孩子和被就抵不住了,因此,他就本能地隨著被一起移動,免得給房間里的寒氣凍著。

他給拖到了床邊的時候,似乎一定要倒栽在地板上似的。可是他心裡清醒過來了。他立刻把身子坐正,搖搖欲墜地搖晃了一會兒,然後一下子站到地板上。他母親立刻抓住他的肩膀,搖晃著他。他又揮起了拳頭,這一次勁更大,打得也比較准。同時他的眼睛也睜開了,她放鬆了他。他醒了。

「好吧,」他咕嚕咕嚕地說。

她立刻端著燈,匆匆地走出去,把他丟在黑房間里。

「他們會扣你工錢的。」她回過頭,警告他。

他不在乎黑暗。他一穿好衣服,就走到廚房裡。這個又瘦又輕的孩子,步伐很重。他那兩條瘦腿好像重得不近情理,總是一步一拖。後來,他就拉過一張座墊破了的椅子,坐在桌子旁邊。

「強尼!」他母親猛然喝了一聲。

他猛然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到水槽那兒。那是一個油膩、骯髒的水槽。排水口冒出一股臭氣,他一點也不在意。對他來說,水槽有臭味是很自然的,就像給洗碟子的水弄髒了的肥皂,很難產生泡沫一樣自然。不過,他並沒有竭力使肥皂產生泡沫。他借著龍頭裡流出的冷水嘩啦嘩啦地洗了幾下,就完啦。他並沒有刷牙。事實上,他從來就沒有見過牙刷,同時,他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很多每天要遭受刷牙那份罪的大傻瓜。

「你不用人叫,也該每天洗一次臉呀。」他母親抱怨道。

她按著壺上的破蓋子,倒了兩杯咖啡。他一句話也沒說,因為他們常為這件事吵起來,同時,他母親在這種事情上又很固執。他每天都得洗「一次」臉,這是非做到不可的。他於是用一條又濕又臟又破的毛巾揩了揩臉,弄得臉上沾著一絲一絲的斷紗。

「要是我們住得不這麼遠就好了,」她說,這時候,強尼才坐下來,「我也想儘力安排好。這個,你是知道的。可是省一塊錢房租也不是小數,何況這兒的房子又寬敞一些呢。這個,你也是知道的。」

他幾乎沒有聽見。這些話,他早就聽她講過很多次了。她的思想範圍很窄,她每次老說他們受苦是因為他們住得離工廠太遠的緣故。

「省一塊錢就多一點吃的,」他簡單明了地說,「我情願多走點路,多弄點東西吃。」

他吃得很匆忙,只把麵包嚼了幾下,就用咖啡把沒嚼碎的麵包塊沖了下去。所謂的咖啡只不過是一種挺熱的,混濁的液體。強尼認為這就是咖啡—而且是很好的咖啡。這是他腦子裡保存著的幾種人生幻覺之一。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喝過真正的咖啡。

除了麵包之外,還有一小塊冰冷的鹹肉。他母親給他又斟滿了一杯咖啡。他快要吃完那塊麵包的時候,他就開始留心觀察,看看還有沒有吃的。可是她打斷了他的詢問的眼光。

「得啦,強尼,別像豬一樣貪得無厭,」她說,「你已經吃完了你那一份。你的弟弟妹妹都比你小呀。」

他沒有還嘴。他不是喜歡多說話的人。他已經不再用如饑似渴的眼光張望了。他一點也不埋怨,他的耐心跟教會他忍耐的那個學校一樣可怕。他喝完咖啡,用手背擦了擦嘴,就開始站起來。

「等一會兒,」她匆匆地說,「我想這塊麵包還可以切一片給你—一片薄的。」

她的動作像變戲法一樣。她好像從麵包上切下了一片,可是接著她就把那個麵包和她切下的那片放在麵包箱里,從她自己的兩片里拿了一片給他。她以為她已經騙過了他,可是他已看穿了她的戲法。儘管這樣,他仍舊不害臊地接過了那片麵包。他自有一套想法,彷彿像他母親這樣有慢性病的人,反正是吃不多的。

她看出他在把麵包乾咽下去,就伸出手,把她那杯咖啡倒在他的杯子里。

「今天早晨,我好像胃裡不大舒服似的。」她解釋道。

遠處的汽笛,拖長調子,尖叫了一聲,引得他們都站了起來。她瞧了瞧架子上的鐵皮鬧鐘。正好是五點半。這個工廠區里其餘的人才從夢中驚醒。

她拉過一條圍巾,披在肩膀上,把一頂不成樣子的,又臟又舊的帽子戴在頭上。

「我們得趕快跑啦。」她一面說,一面捻短燈芯,向燈罩里吹了一口氣。

他們摸黑走下了樓梯。天很晴,很冷,強尼一接觸到外面的冷氣,就哆嗦了一下。天上的星光還沒淡下去,城裡一片漆黑。強尼和他母親走起路來,都是一步一拖。他們好像連把腿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默默地走了十五分鐘之後,他母親轉過彎,向右面走了下去。

「路上別耽擱呀。」她在黑暗中最後囑咐了一句,就被黑暗吞沒了。

他一點也不理,只顧走他的路。在這個工廠區里,家家都在開門,不久以後,他已經隨著一大群人在黑暗裡向前趕路了。他才走進工廠大門,汽笛又響了起來。他瞧了瞧東面,房頂上參差不齊的天際線上,才露出淡淡的一線曙光。每天,他只能看到這麼一點天光,接著,他就掉過頭,隨著一群工人走了過去。

他從一長排一長排的機器當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面前有一個裝著許多小錠子的木箱,那上面有許多大錠子正在飛快地旋轉。他的責任就是把小錠子上的紗繞到大綻子上。工作是很簡單的。要緊的是速度。那些小錠子一會兒就把紗放光了,而把它們絞光的大綻子又那麼多,真是連一點空閑也沒有。

他機械地工作著。每逢一小錠紗放光了,他就用左手當作剎車,讓大錠子停住,一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飛出來的紗頭。同時,他又用右手捏住一個小綻子上的松的紗頭。這些動作都是他同時用雙手迅速完成的。接著,他的手飛快地一閃,接好紗頭,鬆開了錠子。接紗頭並不是難事。有一次,他曾經誇過口,說他睡著了也能接好紗頭。有時候,他的確如此。在整個晚上,他在夢中接連不斷地打上無數的結,彷彿辛苦了幾百年一樣。

其中有幾個孩子,有小錠子放光了紗的時候,不換上新的。不過監工總是不讓這種事情發生。他發現強尼旁邊那個孩子在玩這種把戲,馬上給了他一記耳光。

「你瞧瞧強尼—你為什麼不學他呢?」那個監工怒氣沖沖地質問著。

強尼的錠子全在飛快地轉著,可是聽到這種間接的稱讚並沒有使他心裡覺得快活。過去,他的確也有過得意的感覺——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當他聽到別人把他當作一個光輝榜樣的時候,他冷淡的臉上毫無表情。他是一個十分熟練的工人。這一點,他完全明白。別人也常常對他這樣說。這不過是一句很平常的話,再者,這種話對他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他已經從一個熟練的工人變成了一部完善的機器。如果他乾的活出了毛病,那就跟機器出了岔子一樣,只能怪原料不好。事實上,要他出差錯,就等於要一部完善的鑄釘子的機器鑄出不合格的釘子一樣。

因此,說起來也不稀奇。他從來沒有過跟機器不發生密切關係的時候。他簡直是一部天生的機器,至少也得說,他是在機器上長大的。十二年之前,在這個工廠的織布車間里,曾經出現過一個小小的緊張局面。強尼的母親暈倒了。他們把她平放在尖叫的機器當中的地板上。從織布機旁邊喊來了兩個年紀大一點的女人。工頭也幫了一下忙。幾分鐘之後,織布車間里,在那些從門外走進來的人裡面,又添了一個小人兒。這就是強尼,他一出世,耳朵里就聽見織布機的乒乓轟隆的聲音,嘴裡就吸進了充滿飛花的又熱又潮的空氣。為了把肺里的飛花排泄出來,他從出生的頭一天起就咳嗽,因為這個原故,後來他總是咳嗽。

現在,強尼旁邊的那個孩子正在抽抽噎噎地啼哭。他的臉抽搐著,露出對監工的仇恨,同時,監工也在用威脅的眼光遠遠盯著他。現在,每一個錠子都在飛快地轉著。那個孩子對著在他面前旋轉的錠子,惡狠狠地罵了幾句;可是車間里的轟隆轟隆的聲音,把他的聲音蓋住了,他的聲音連六英尺以外都傳不到,就像給牆擋住了一樣。

強尼一點也不注意這些情形。他自有一種對待事情的看法。再者,這些事情已經變得很單調了,它們總是一再地重複出現,單就這件事來講,他也見過了很多次。在他看來,反對監工,就跟反抗機器的運轉一樣毫無用處。那些機器就是要按照一定的方式運轉,去完成一定的任務的。監工也是一樣。

到了十一點鐘的時候,車間里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這種緊張的情緒好像很神秘地立刻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強尼那面的一個缺了一條腿的孩子,連忙一瘸一拐地跑到一個空箱子跟前。他馬上帶著拐杖鑽了進去。工廠的主任陪著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那個年輕人穿著很講究,穿著一件漿過的襯衫——按照強尼對人的分類的方法,他一定是一位紳士,而且一定是那位「視察」。

這個年輕人一面走,一面用銳利的眼光瞧著那些孩子。有時候,他還要停下來問幾句話。每逢他問起來的時候,他就不得不提高嗓門,拚命地喊,為了讓別人聽見他的話。這時,他的臉就會扭成一種很滑稽的樣子。他的銳利眼光一下子就看出了強尼旁邊那部空著的機器,可是一句話也沒說。同時,他也看到了強尼,他突然站住了。他抓著強尼的胳膊,把他從機器旁邊拖開了一步;接著,他就十分詫異地叫了一聲,放鬆了強尼的胳膊。

「非常瘦呀。」主任不安地笑了一聲。

「跟煙斗的管子一樣,」視察回答道,「瞧那兩條腿。這個孩子有佝僂病——初期的,不過他已經有了這個毛病。以後,他一定會生癲癇病死掉的,不然的話,那一定是因為肺病先讓他送了小命。」

強尼聽了之後,一點也不懂。再者,他對將來會生什麼病,也不發生興趣。眼前就有一種病在威脅著他,而且要嚴重得多——就是這位視察。

「喂,小傢伙,我要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視察彎下腰,湊著強尼的耳朵喊著,好讓他聽見。「你幾歲了?」

「十四。」強尼撒了個謊,他用盡氣力,喊了這麼一聲。因為喊得太響了,引起了一陣急促的乾咳,咳得他把早晨吸到肺里的飛花都嗆了出來。

「看起來,至少也有十六。」主任說。

「或者六十。」視察很快地說。

「他老是這個樣子。」

「做了多久了?」視察馬上問。

「有好幾年了。簡直一點也沒有長大。」

「我敢說,也許倒小了。照我看,他大概這幾年裡,全在這兒幹活吧?」

「有時候在這兒,有時候不在——不過,那都是新法律頒布以前的事了。」主任連忙補充了一句。

「這部機器閑著么?」視察指著強尼旁邊那台沒有人看管的機器問道,那上面的沒有絞滿的錠子正發瘋一樣地飛轉。

「好像是閑著的。」主任說完了,就做了個手勢,招呼監工過來,然後指著機器對著他耳朵高聲講了幾句。接著,他就向視察報告,「這部機器是閑著的。」

他們過去之後,強尼就回來幹活,他放心了,總算沒有出毛病。可是那個獨腿的孩子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那個眼尖的視察一下子就把胳膊伸到那隻大木箱里,把他拉了出來。他嘴唇發抖,臉上嚇得變了色,就像遇到了不可挽回的大禍一樣。監工露出大吃一驚的神氣,好像他頭一次看到這孩子似的;主任也板起臉,顯出吃驚和不高興的樣子。

「我認識他,」視察說,「他只有十二歲。今年我一共把他從工廠里趕出去三次,這是第四次了。」

他轉過來對那個獨腿的孩子說,「你答應過我,你起過誓,說你要去上學。」

那個獨腿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我求求您,視察先生,我們家裡已經餓死了兩個小孩,我們實在窮得沒有辦法呀。

: 「你為什麼咳嗽得這樣厲害?」視察問,好像在指責他犯了罪似的。

那個獨腿的孩子好像否認有罪似的回答道,「沒有什麼。我不過上星期著了涼罷了,視察先生,沒有什麼。」

結果,那個獨腿的孩子跟著視察走出了車間,焦急的主任一路爭辯著,也跟著他走了。接著,車間里又顯得很單調了。漫長的上午和更漫長的下午過去之後,放工的汽笛聲又響了。強尼穿過工廠大門走出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在這一天里,太陽好像把天空當作了一架金梯,使世界上洋溢著它慈悲的暖意,然後向西沉下去,消失在給房頂劃得參差不齊的天際線後面。

晚餐是一天裡面他們全家一塊兒吃的一頓——強尼只有在這一餐里才會遇見他的弟弟 妹妹。對他來說,這種會見,簡直有點像遭遇戰,因為他太老成了,而他們卻幼稚得可憐。他受不了他們那種過分的不可思議的孩子氣。他不懂得這個。他自己的童年距離他太遙遠了。他就像一個容易生氣的老頭子,給他們的幼稚的胡鬧行為惹得心煩氣燥,在他看來,這是莫大的愚蠢。因此,他就板著臉,一聲不響地吃著晚餐,後來想到他們不久也要去做工了,氣才平了一點。工作會磨掉他們的鋒芒的,而且會使他們變得沉著,穩重——跟他一樣。強尼就是這樣,按照一般人的風氣,把自己當作一個標尺,去衡量世上一切事物。

吃飯的時候,他母親用種種方法,不厭其煩地向他解釋,她正在盡她的力量,弄得日子好過一點;強尼一直聽到這頓微薄的晚飯吃完了,才把椅子向後一推,站起來,覺得鬆了一口氣。他站在床和大門當中,躊躇了一會兒,終於走出了門口。他並沒有走遠,一出門就坐在台階上,蜷著兩膝,向前垂著窄窄的肩膀,把肘子撐在膝蓋上,手掌托著下巴。

他坐在那兒,什麼也不想。他不過是在休息。他的腦子簡直睡著了。接著,他的弟弟妹妹也都出來了,跟其他的孩子在他周圍吵吵鬧鬧地玩耍。街頭上有一盞電燈照著這些在遊戲的孩子。他們都知道他的脾氣彆扭,容易生氣,可是這些愛冒險的孩子仍舊忍不住要去逗弄他。他們在他面前手拉著手,合著拍子搖晃著身體,對他唱著那種古怪的,難聽的歌詞。起先,他還用他從工頭們那兒學來的罵人的話來罵他們。後來看到罵也不起作用,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尊嚴,索性一聲不響。

這群孩子里的頭目是他的大弟弟,威爾,一個才滿十歲的孩子。強尼對他簡直沒有好感。由於不斷地為威爾犧牲幸福和對他讓步,他的生活早已很痛苦了。他明確地認為,威爾是一個受了他的大恩卻忘恩負義的孩子。過去,在他記不清的那種日子裡,為了照顧威爾,他只好犧牲自己大部分遊戲時間。當時,威爾還是個吃奶的孩子,他母親也和現在一樣,整天在工廠里做工。因此,做小父親和小母親的責任,就一齊落在強尼身上。

由於他的犧牲和讓步,威爾顯然得到了不少好處。這個孩子發育得很好,身體很結實,長得跟他哥哥一樣高,甚至比他還重得多。好像他哥哥的血大半流到他血管里似的。在精神上也是如此。強尼總是又乏又累,一點兒也提不起精神,威爾卻總是生氣勃勃,精神百倍。

這時候,嘲笑的歌聲越來越高了。威爾一面跳舞,一面吐出舌頭,向他靠近。強尼突然伸出左臂,摟住威爾的脖子,用他皮包骨的拳頭打威爾的鼻子。這個拳頭瘦得很可憐,可是打起來很厲害,從他弟弟疼得尖叫的聲音里就可以證明這一點。其他的孩子全嚇得叫了起來,他的妹妹珍妮,連忙衝進屋子裡去了。

他推開威爾,狠狠地踢他小腿,然後抓住他,把他臉朝下砰地摔到泥土裡。直到他把威爾的臉按在泥里,揉搓了好幾次之後,才鬆手。接著,他母親就來了,像旋風一樣,力竭聲嘶地,又擔心又忿怒地罵了幾句。

「為什麼他非要惹我?」強尼挨了罵之後回答道,「難道他看不出我很累嗎?」

「我跟你一樣大了,」威爾在母親懷裡氣得要命地喊著,他臉上簡直給眼淚、臟土和鮮血弄得一塌 糊塗。「現在我長得跟你一樣大,以後我會長得比你更大。到了那時候,我就要揍你——看我會不會揍你。」

「你既然知道自己有多大了,你就該去做工,」強尼吼道,「你的毛病就在這兒。你應該去做工。媽媽應當叫你去做工。」

「他太小了,」她爭辯道,「他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呀。」

「我剛做工的時候,比他還小。」

強尼張開嘴,打算進一步發泄他心裡的不平,可是忽然又閉上了。他一賭氣就轉過身,大踏步走到屋裡睡覺去了。他敞開房門,讓廚房裡的暖氣進來。他在半明半暗之中脫衣服的時候,聽見他母親正在跟一個偶然來拜訪的鄰居女人談話。他母親正在哭,她的話里夾雜著抽抽噎噎的無力的哭聲。

「我真不知道強尼腦子裡鑽進了什麼東西,」他聽見她在說,「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真是一個很能忍耐的小天使。」

「現在,他也真是一個好孩子,」她接著又連忙為他辯護道,「他總是老老實實地幹活,他剛做工的時候,的確太小了。不過這也不是我的錯,我的確盡了力。」

廚房裡傳來了拖長的啜泣聲音,強尼一面闔上眼皮,一面喃喃自語:「我本來就是老老實實地幹活嘛。」

第二天早晨,他又在蒙頭大睡里被他母親硬拖了起來。然後又是那樣微薄的早飯,那樣摸著黑趕路,他又瞧了瞧屋頂上暗淡的曙光,然後轉過身,走進工廠的大門。於是又過了一天,而且一年到頭,天天都是這樣。

不過,他的生活里也有過變化——有時候他會調換工作,有時候,他會生病。他六歲的時候,就成了威爾和更小的弟弟妹妹的小母親和小父親。他七歲就進了工廠——在那兒繞錠子。八歲的時候,他在另外一家工廠里找到了工作。這個新差事容易極了。他只要坐在那兒,手裡拿一根小棍子,引導著在他面前不斷流過去的布就夠了。這些布從機器里出來之後,經過一個熱滾筒,流到別的地方去了。可是他始終坐在一個位子上,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只有一盞煤氣燈在他頭上閃閃發亮,他自己成了機器上的一個零件。

儘管那兒又潮又熱,他仍舊喜歡那個差事,因為那時候他還小,還有很多夢和幻想。他一面瞧著那些熱氣騰騰。川流不息的布,一面做著好夢。這是個不需要運動,不用動腦筋的活兒。後來他的夢愈來愈少,他的腦子也變得遲鈍思睡了。然而,他一個星期賺兩塊錢,這兩塊錢就代表著急性的挨餓同慢性的吃不飽之間的區別。

可是,他九歲時就失業了。這是麻疹造成的。復原之後,他在一家玻璃工廠里找到了工作。工資高了一點,可是這個活兒需要技巧。這是個計件的活兒。他的技巧愈高,賺的工錢也愈多。刺激就在這兒。於是,在這種刺激之一,他漸漸變成了一個出色的工人。

這是一種簡單的工作,給塞到小瓶子里的玻璃塞子繫繩子。他腰裡帶著一捆麻線。為了能夠兩手幹活,他把瓶子夾在膝蓋當中。這樣,因為總是坐著,向前彎著腰,他的窄肩膀就變駝了,他的胸部每天要壓縮十個小時,這對他的肺很不好,可是他一天能扎三百打瓶子。

有了他這樣的童工,主任覺得很得意,就帶著一些參觀的人去瞧他。在十小時里,三百打瓶子都經過他的手紮好了。這就是說,他已經熟練得跟機器一樣好了。一點多餘的運作都沒有。他的瘦胳膊的一舉一動,他的細指頭上的肌肉的每一個運作,都是又迅速,又準確。他工作得非常緊張,結果他就變得神經過敏了。晚上在睡夢中,他的肌肉也要抽搐著。白天里,他又不能松一松,歇一會兒。他總是那麼緊張,肌肉總是在抽搐。他的臉色愈來愈壞,給飛花引起的咳嗽也越來厲害。後來,他的壓縮得很窄的胸腔里的衰弱的肺,患了肺炎,他就失去了玻璃廠里的工作。

現在他又回到了一開始繞過錠子的那家麻織廠。可是升級也很有希望。他是一個優秀工人。不久他就要到上漿車間里去了,以後他還會升到織布車間。至此就算升到頂了,可是他還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現在,機器比他初次做工的時候轉得快多了,他的腦子反而轉得慢了。他再也不做夢了,儘管當初他總是做著好夢。他甚至還愛過一個女人。那是在他才開始引導著布匹繞過熱滾筒的時候。她是廠長的女兒,比他大得多,已經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他只遠遠地看到了她五六次。不過那也沒有關係。他彷彿從流過他面前的布面上,看出了他的燦爛前途,他會創造出勞動奇蹟,發明神妙的機器,爭來工廠頭腦的地位,而最後抱住她,莊嚴地吻她的前額。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他已經變得太老氣,太疲倦,不想戀愛了。再說,她已經嫁了人,到別的地方去了,因此,他就不再動腦筋了。然而,這段經歷還是很美妙的,他常常回憶這件事,就像一般男女回想他們心目中的童話時代一樣。他從來不相信童話或者聖誕老人;可是過去,他卻絕對相信他的幻想在熱氣騰騰的布流上織出的美妙前途。

他很早就變成了大人。從七歲那年,他頭一次領到工資的時候,他的青春期就開始了。他漸漸產生了一種自食其力的感覺,接著,他跟他母親的關係就發生了變化。彷彿他既然成了掙錢養家,在社會上有了自己工作的人,他的地位就跟她平等了。他在十一歲的時候就成了大人,一個十足的大人,那一年,他做了六個月的夜工。從來沒有哪個做過夜工的孩子還會保留著孩子氣的。

他生平經歷過幾件大事。有一次,他母親買來了一些加利福尼亞的梅干。還有兩次,她烘了幾塊牛奶蛋糕。這些都是大事。他常常很親切地回憶著這些事。當時,他母親還說過,將來她會給他做一種非常好吃的東西——據她說,那個東西叫做「浮島」,「比牛奶蛋糕還好吃」。後來有好幾年,他總是盼望有一天,他會看到桌子上擺著一盆浮島,最後,他覺得這不過是一種不會實現的理想。

有一次,他在人行道上,發現了一枚兩角五分的銀幣。這也是他生平的一件大事,同時也是一幕悲劇。當時,銀子的亮光一照進他眼裡,他還沒有把它拾起來,他已經想起了他的責任。他家裡的人一向都是吃不飽的。他應當像每星期六晚上把工資帶回家一樣,把它帶到家裡。他明明知道遇到了這樣的事,應當怎麼辦才正確,可是他從來沒有用過自己的錢,同時他又是那麼痛苦地想吃點糖果。他饞極了,他這一生,只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才嘗到過糖果。

他不打算欺騙自己。他知道這是罪過,可是他明知故犯,仍舊用一角五分買了一點糖果,大吃起來。他留下一角錢,預備將來再吃一次,不過,他沒有帶錢的習慣,當時就失落了這一角錢。錢丟的時候,他正受著良心上的種種折磨,這簡直是上帝給他的報應。他心驚膽戰地覺得,好像有一位可怕的,怒沖沖的上帝正在他身旁。上帝已經看見了,而且懲罰得很快,使他不能完全享受罪惡的果實。

他一回想起來,總覺得這是他生平的一件大罪,一想到這件事,他總是覺得良心不安,又受了一次很大折磨。這是他心裡唯一的隱痛。同時,由於他的性格和環境,他回想起來又不免非常懊悔。他覺得那枚銀幣用得很不稱心。他本來可以用更好的辦法花掉它的。再者,正因為後來他知道上帝下手很快,他本來可以一下子把它用光,讓上帝措手不及的。後來,他重新計划了成百上千次,覺得一次比一次更上算。

還有一件事也是他常想到的,他只有一點模糊黯淡的印象,可是在他心靈里永遠銘記著他父親那雙野蠻的腳。這件事,與其說是記得起的一件具體事實的印象,還不如說像一場噩夢——或者說像一個人對於原始人種的回憶,使他夢見他住在樹上的祖先。

強尼在白天清醒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件事。他只在晚上,躺在床上,神志漸漸模糊,終於睡著了的時候才回憶起來。它常常把他驚醒使他害怕得不得了,而且總是使他在剛驚醒的那種不舒服的一剎那裡,覺得他是橫著睡在床腳。而且床上還彷彿躺著他的父親和母親。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父親的相貌。他只有一個印象,他只記得他父親有一雙野蠻的,無情的腳。

這些過去已久的事常常纏繞在他的腦子裡,可是近來的事他卻記不得了。天天一個樣。昨天和去年都是一樣,彷彿事隔千年——或者只過了一分鐘。從來沒有出過一點事情。一點也沒有什麼標誌著時間流逝的事。時間一點也沒有前進。它好像站住不動了。只有那些旋轉不停的機器在動,可是,儘管它們轉得更快了,它們也移不到哪兒去。

十四歲那年,他到上漿機上去工作。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除了一夜的睡眠,或者每星期的發薪日之外,到底有一件值得回憶的事了。這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這是一個新紀元的開端。從此以後,「我到上漿機上幹活的時候」,或者「在我到上漿機上幹活之前」,或者「之後」,就成了他不離嘴的口頭禪。

十六歲的時候,他進了織布車間,管理一台織布機,來慶祝他的生日。這又是一個帶刺激性的工作,因為它是計件的。同時,因為他早就被工廠鑄成了一部完善的機器,他的成績很好。三個月之後,他就兼管著兩台織布機,接著,他就兼管了三台,以至四台。

進織布車間的第二年底,他生產的碼數,已經比任何其他的織布工人都多了,而且超過了不熟練的工人的生產量一倍以上。這時候,他賺錢的本事也快發展到頂了,他的家境也開始好轉了。不過,這並不是說他的工資高到了超過需要的程度。孩子們都在長大。他們吃得更多了。同時,他們都進了學校,而課本是要錢買的。還有,不知怎麼,他工作得越快,物價也漲得越高。甚至連房租也漲了,可是房子卻因為失修,反而變得越來越壞了。

他已經長高一點了,不過身材增高了,人卻比以前顯得更瘦。同時,他的神經也更緊張了。神經越緊張,他的脾氣也更乖戾,更容易動怒。孩子們都從痛苦的教訓里學會要躲開他。他的母親很尊重他的賺錢本領,可是這種尊重彷彿也帶著幾分畏懼。

他的生活沒有一點樂趣。他從來沒有看到日子是怎麼過的。晚上,他在無意識的抽搐里睡過去了。其他的時間他都在幹活,他所想到的,只有機器。除此之外,他的腦子就是一片空白。他沒有理想,他只有一種幻覺,彷彿他喝的是最好的咖啡。他不過是一個幹活的牲口。他一點也沒有什麼精神生活,然而在他內心深處,他的每一小時的勞碌,他的手的每一個動作,他的肌肉的每一次扭動,都由他毫不自覺地仔細衡量過了,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將來使他自己以及他那個小天地大吃一驚的行動所做的準備。

暮春季節,有一天晚上,他下工回來,覺得非常疲倦。他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好像在興奮地期待著什麼,可是他沒有注意。他只是悶悶不樂地,一聲不響地吃下去,無意識地吃著他面前的東西。孩子們全在唔呀,啊呀地,吃得嘴裡噠噠亂響,可是他一點也沒聽見。

最後,他母親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他,「你知道你吃的是什麼嗎?」他茫然地瞧著他面前的盤子,然後又茫然地瞧著她。

「浮島呀。」她得意地宣佈道。

「哦。」他說。

「浮島呀。」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大叫了一下。

「哦,」他說,接著,他吃了兩三口,就說,「今天晚上,我好像不餓。」

他放下勺子,把椅子向後一推,有氣無力地從桌子旁邊站起來。

「看起來,我還是睡覺去吧。」

他一步一拖地走過廚房裡的地板,兩條腳好像比平常更沉重了。現在,連脫衣服也要費九牛二虎之力,而且一點使不出勁來。等到他爬上床了,一隻鞋仍舊穿在腳上,他不由無力地哭了起來。他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向上涌,向外漲,弄得他腦子混亂如麻,模模糊糊。他覺得他的瘦指頭粗得跟腕子一樣,指尖上也有一種跟他的腦子一樣混亂、模糊的感覺。他的脊背和腰疼得受不了。他渾身的骨頭都疼。簡直渾身疼。接著,他腦袋裡就出現了無數台織布機的尖叫,撞擊,壓軋,怒吼的聲音。整個空間都充滿了飛梭。它們在星星中間錯綜複雜地穿來穿去。他自己掌握著一千台織布機,它們的速度不斷地增加,越來越快,同時,他的腦子也鬆了弦,越轉越快,變成了供給那一千隻飛梭的紗線。

第二天早晨,他沒有去上工。他正在他腦子裡的一千台織布機旁邊,拚命地忙著織布。他母親上工去了,不過她先請來了一位醫生。據他說,這是嚴重的流行性感冒。珍妮於是照醫生的囑咐,看護著他。

這場病很厲害,過了一個星期,強尼才能穿上衣服,在房間里無力地拖來拖去。據醫生說,再過一個星期,他就可以回去上工了。星期天下午,也就是他復元的頭一天織布車間的工頭來瞧了瞧他。工頭對他母親說,強尼是織布車間里最好的織布工人。他們會給他保留工作的。他可以從星期一起,再休息一星期來上工。

「為什麼你不謝謝他呢,強尼?」他母親焦急地問道。

於是她很抱歉地對客人解釋道,「他病得太厲害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清醒。」

強尼彎著腰坐在那兒,一個勁兒瞅著地板。等到工頭走了之後,他還像這種姿勢坐了很久。外面很暖和,這天下午,他到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一會兒。有時候,他會動一下嘴唇。他好像沉迷在無窮的計算中。

第二天早晨,天氣暖和起來之後,他又坐在門口的台階上。這一次,他帶了鉛筆和紙,來繼續計算,這是一種很痛苦,很驚人的計算。

「百萬以後是什麼?」中午,威爾從學校里回來的時候,他問道。「你是怎麼算的?」

那天下午,他完成了這個任務。以後,他每天都要坐在那個台階上,不過,他不再帶著鉛筆和紙了。街道對面有一棵樹,把他完全吸引住了。他會一連幾個鐘頭地瞧著它,每逢風吹得它的枝條搖搖擺擺,葉子飄動的時候,他就覺得非常有趣。這一星期,他好像始終沉迷在深刻的自省里。星期日,他坐在台階上,放聲大笑了幾次,笑得他母親心裡很難過,她已經好幾年沒聽到他笑了。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她就走到他的床旁邊去叫醒他。這一星期,他已經睡足了,很容易驚醒。他沒有掙扎,她來扯掉他身上的被時,他也不想把被抓住。他只是安靜地躺著,說話的口氣也很安靜。

「媽,沒有用。」

「你會遲到的。」她說,她彷彿覺得他睡得還是糊裡糊塗的。

「媽,我醒著,我已經告訴你了,沒有用。你頂好別管我。我不會起來的。」

「你會丟掉飯碗的!」她叫了起來。

「我不會起來的。」他用一種奇異的,毫無感情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這天早晨,她也沒有上工。這種毛病她真是從來也沒見過。發熱同昏迷,她倒能懂得,可這是瘋病呀。於是她給他蓋好被,叫珍妮去請醫生。

醫生來的時候,他睡得很安穩。他輕輕地醒過來,讓醫生給他按脈。

「不要緊,」醫生說,「就是身體太虛了,沒有什麼別的毛病。身上儘是骨頭,肉太少了。」

「他一向都是這麼瘦。」他母親主動地說。

「媽,走開些吧,讓我睡完這一覺吧。」

他的聲音很柔和,很平靜,然後很柔和,很平靜地翻過身,又睡著了。

十點鐘的時候,他醒了,穿上了衣服。走到廚房裡,看見他母親臉上帶著十分害怕的表情。

「媽,我要走了,」他說,「我想跟你說一句再見。」

她用圍裙蒙著臉,突然坐下去,痛哭起來。他耐心地等著。

「我早知道有這一天的。」她抽噎著說。

最後,她拉下臉上的圍裙,傷心失意地瞧著他那張若無其事的臉,問道,「到哪兒去呢?」

「我不知道,隨便哪兒。」

他一面說,一面覺得街對面那棵樹在他心裡發出了耀眼的光芒。那棵樹好像就藏在他眼皮底下,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想看,他就會看見。

「你的活兒呢?」她聲音發抖地問。

「我再也不幹活兒啦。」

「上帝呀,強尼,」她痛哭流涕地說,「可不能說這種話呀!」

對她來說,他的話簡直是褻瀆神明。強尼的母親聽到這種話,嚇得連氣也透不過來。就像一個母親聽見她的孩子否認上帝一樣。

「唉,究竟什麼東西鑽到你腦子裡去啦?」她想責備他,可是又沒有勇氣。

「數字,」他回答道,「就是那些數字。這個星期里我算了很多數,結果真是驚人。」

「我真不知道數數又跟這有什麼關係。」她泣不成聲。

強尼耐心地笑了笑,他母親看到他這樣始終不鬧彆扭,不發脾氣,心裡更覺得吃驚。

「我說給你聽吧,」他說,「我累極了。是什麼使我累得這樣呢?動作。我從一生下來就在做動作。我動得膩透了,我再也不想做動作了。還記得我在玻璃廠幹活的時候吧?那時候,我每天要扎三百打瓶子。照我的演算法,大概扎一個瓶子要十個動作。這樣,一天就是三萬六千個動作。十天就是三十六萬個動作。一個月,一百萬零八千個動作。把那八千去掉不算——他用慈善家做好事的得意口氣說——把八千去掉不算,一個月就是整整一百萬個動作——一年就是一千二百萬個動作。

「進了織布車間之後,我的動作加快了一倍。這樣,一年就是兩千五百萬個動作。我像這樣動了將近一百萬年似的。

「可是,這個星期,我一點也沒有動。一連好幾個鐘頭,我一動也不動。讓我跟你說吧,那可真是太好啦,我乾脆坐在那兒,一連好幾個鐘頭,什麼也不幹。我從來沒有快活過。我從來沒有一點空的時候。我始終都在動。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快活。現在,我再也不幹活了。我乾脆坐定了,我要坐著,坐著,休息了以後再休息,然後再多休息一會兒。」

「可是威爾跟其他的孩子怎麼辦呢?」她絕望地問。

「對啦。『威爾跟其他的孩子』。」他重複了一句。

可是他沒有一點悲傷的口氣。他早就知道他母親為他弟弟費的那番苦心,可是想到這種事他再也不痛心了。再也沒什麼關係。連這種事他也不放在心上。

「媽,我知道你給威爾安排的打算——你想讓他在學校里讀下去,把他培養成一個管帳的。不過,那也沒什麼用,我不幹了。他只好去幹活。」

「我辛辛苦苦把你撫養成人,你就這樣啊。」她哭著說,她本來要用圍裙蒙著臉的,可是一下子又改了主意。

「你根本沒有把我撫養成人,」他用悲慘而親熱的口氣說,「是我把自己撫養成人的,媽,連威爾也是我撫養大的。他的個子比我大,比我重,也比我高。我小時候,一直沒有吃飽過。他出世之後,只有幾歲,我就在幹活兒,掙飯給他吃了。不過那種事已經了結了。威爾可以去幹活兒,跟我一樣,不然的話,那就隨他去,我根本不管。我累了,現在我要走了。你不跟我說一聲再會嗎?」

她沒有回答,又用圍裙蒙住臉,哭了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一會兒。

「我相信我是盡了力。」她正在啜泣。

他走出屋子,到了大街上。一瞧見那棵孤單的樹,他臉上就露出一副凄慘的笑容。「反正我什麼也不幹了。」他自言自語地輕輕說了一句,帶著一種低聲唱歌的口氣。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天空,可是明亮的太陽,照得他眼都花了。

他走了很久,可是走得不快。他順著路,走過了麻織廠。織布車間里低沉的轟隆轟隆聲傳到了他耳朵里,他微微笑了一下。這是一種溫和的,寧靜的微笑。他誰也不恨,連那些砰砰亂撞,叫得很響的機器他也不恨。他心裡沒有一點怨恨,他只有一種不尋常的,渴望休息的念頭。

房子和工廠漸漸稀少了,空曠的地方漸漸多了,這時候,他已經接近鄉下。最後,城市被撇在他背後了,他順著鐵路旁邊一條樹木茂盛的小路走了下去。他走路的樣子,並不像人。他的模樣也不像人。他簡直是一個似人非人的可笑的東西。他好像一個身子歪歪扭扭,發育不全,說不出名堂的生物,看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兩隻胳膊松馳地垂著,弓肩膀,狹胸膛,樣子又古怪,又可怕,像一隻生病的猿猴。

他從一個小火車站旁邊走過去,躺在一棵樹下的草地上。他在那兒整整躺了一下午。有時候,他打起盹來,他的肌肉就在睡夢裡抽搐著。醒來之後,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瞧著那些小鳥,或者透過上面的樹枝縫,仰望著露出的天空。有一兩次,他大笑了起來,不過這跟他所看到的或者感覺到的東西,都沒有關係。

黃昏過去,黑夜初臨的時候,一列貨車隆隆地開進了站。等到機車帶著貨車轉到岔道上的時候,強尼就沿著列車旁邊爬上去。他拉開一節空車廂的邊門,笨拙地,吃力地爬了進去,關上了車門。火車頭的汽笛響了。強尼躺下去,在黑洞洞的悶子車裡微笑起來。

註:本圖未體現大英帝國經濟殖民地和重要的軍事特權(比如駐紮中國長江的艦隊)。

和其他所有國家相比,中國建國後的工業化歷程實在算得上人類史上最溫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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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左派是天生的自干五天敵」?


請見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小說,有涉及已經不可一世,統治海浪, rule the waves,

橫行七海無人敢攖其鋒,國家富裕強盛的日不落大英帝國底下,

人數最多的底層人民生活寫實小說。也莫忘了在同個時代的《共產黨宣言》。

請莫只看當時的帝王貴族、大小地主、銀行家、工業鉅子殷商富賈的

「家譜」(引梁任公用語)。


看你是什麼階級了。

如果你是貴族,那你真的命好,你生在了最好時代的最好一批人上,你不用付出任何勞動便可窮奢極欲,如果你想彈琴,你會成為鋼琴家,如果你想畫畫,你會成為畫家,你可以輕而易舉的讀很多書,輕而易舉的成為某一個行業的精英,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藝術家,甚至你名垂青史的門檻也會降很多,只要你專註一件事,很輕易地便能為人類做出巨大貢獻,比如物理,哲學,音樂,思想,藝術,文學,你可以很輕易地娶到一位美麗的貴族小姐。

如果你是平民,中產階級,那你只能一輩子平凡的過小資的一生,就像如今的你一樣,你可能會去彈鋼琴,畫畫,但一生也不會多大成就。

如果你是工人,無產階級,那也不用太沮喪,就像今天的富士康員工一樣,不過工資可能會偶有拖欠,但你一輩子就是個工人,很難翻身,不過還是不用沮喪,因為總會有一堆罷工,你的待遇總會提高。

總體比現在就是貴族更美,中產階級更平穩,競爭更小,自豪感更多,無產階級翻身比今天難。


我喜歡的女作家Jeanette Winterson 在她的小說里剛好有一章是對那個時代的英國曼切斯特有很棒的描寫,很短,我貼在下面,官方介紹見下方鏈接。因為這本小說並沒有在大陸出版,也沒有被翻譯,我貼的只能是英文原版。

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

「Manchester is in the south of the north of England.

Its spirit has a contrariness in it – a south and north bound up together – at once untamed and unmetropolitan; at the same time, connected and worldly.

Manchester was the world』s first industrial city; its looms and mills transforming itself and the fortunes of Britain. Manchester had canals, easy access to the great port of Liverpool, and railways that carried thinkers and doers up and down to London. Its influence affected the whole world.

Manchester was all mix. It was radical – Marx and Engels were here. It was repressive – the Peterloo Massacres and the Corn Laws. Manchester spun riches beyond anybody』s wildest dreams, and wove despair and degradation into the human fabric. It was Utilitarian, in that everything was put to the test of 『Does this work?』 It was Utopian – its Quakerism, its feminism, its anti-slavery movement, its socialism, its communism.

The Manchester mix of alchemy and geography can』t be separated. What it is, where it is … long before the Romans had a fort here in AD 79, the Celts worshipped the river goddess of the Medlock. This was Mam-ceaster – and Mam is mother, is breast, life force… energy.

「To the south of Manchester is the Cheshire plain. Human settlements in Cheshire are among the earliest to be found in the British Isles. There were villages here, and strange yet direct routes to what became Liverpool on the vast and deep River Mersey.

To the north and east of Manchester are the Pennines – the wild rough low mountain range that runs through the north of England, where early settlements were scattered and few, and where men and women lived solitary, often fugitive lives. The smooth Cheshire plain, civilised and settled, and the rough tussocky Lancashire Pennines, the brooding place, the escaping place.

Until the boundary changes, Manchester was partly in Lancashire and partly in Cheshire – making it a double city rooted in restless energy and contradictions.

The textile boom of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sucked all the surrounding villages and satellite settlements into one vast moneymaking machine. Until the First World War, 65 per cent of the world』s cotton was processed in Manchester. Its nickname was Cottonopolis.

Imagine it – the vast steamed-powered gaslit factories and the back- to back tenements thrown up in between. The filth, the smoke, the stink of dye and ammonia, sulphur and coal「The cash, the ceaseless activity day and night, the deafening noise of looms, of trains, of trams, of wagons on cobbles, of teeming relentless human life, a Niebelheim hell, and a triumphant work of labour and determination.

Everyone who visited Manchester both admired it and felt appalled. Charles Dickens used it as the basis for his novel Hard Times; the best of times and the worst of times were here – everything the machine could achieve, and the terrible human cost.

Men and women, ill-clad, exhausted, drunken and sickly, worked twelve-hour shifts six days a week, went deaf, clogged their lungs, saw no daylight, took their children to crawl under the terrifying clatter of the working looms, picking up fluff, sweeping, losing hands, arms, legs, small children, weak children, uneducated and often unwanted, the women working as hard as the men, and they also bore the burden of the house.

A horde of ragged women and children, as filthy as the swine that thrive upon the garbage heaps and puddles – neither drains nor pavements – standing pools in all directions – the dark smoke of a dozen factory chimneys … a measureless filth and stench.

Engels, The Condition of the English「Working Class in England (1844)」

「The rawness of Manchester life, where nothing could be hidden out of sight, where the successes and the shames of this new uncontrollable reality were everywhere, pitched Manchester into a radicalism that became more important in the long run than its cotton trade.

Manchester was active. The Pankhurst family had had enough of all talk and no vote, and in 1903 went militant with the Women』s Social and Political Union.

The first Trades Union Conference was held in Manchester in 1868. Its purpose was change, not talk about change.

Twenty years earlier, in 1848, Karl Marx had published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 much of it written out of his time in Manchester with his friend Friedrich Engels. The men were theorists made activists by their time in a city that had no time for thinking, that was all the frenzy of doing – and Marx wanted to turn that fiendish unstoppable energy of doing into something good …

Engels』 time in Manchester, working for his father』s firm, opened up to him the brutal reality of working-class life. The Condition of the Working Class in England is still worth reading – a frightening, upsetting account of the effects of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on ordinary people – what happens when people 『regard each other only as useful objects』.

摘錄來自: Jeanette Winterson. 「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 iBooks.

感覺那時候的曼城就像整個英國工業革命後的縮影,裡面談到了曼城是英國第一個工業化的國家,談到了煤、鐵路、棉花,談到了工人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周工作六天、被機器弄殘疾、肺里全是煤煙、沒人重視孩子的教育,也談到了它的活力以及激進——恩格斯和馬克思都在曼切斯特生活過,並且在那裡寫過關於英國工人階級生活條件的報告,世界上第一個貿易工會的舉行也在曼城,文中有援引。

其實可以看出來在英國的全盛時期,英國工薪階級的生活也是很難過的,工會、環保、教育都是很久之後才有的事,人們拚命努力賺錢生活條件也並沒有變好,污染到處都是,醉鬼丈夫虔誠基督徒母親和沒人關心的孩子,等等等等。

感覺跟中國現在某些地區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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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這本書只有這一章描寫了英國曼城的樣子,像雨果在《巴黎聖母院》也花了一個章節描寫那個時期的巴黎一樣,跟整個故事情節並沒有太大的聯繫,文人筆觸可能不太客觀,卻能最快將你帶進那個情景,有人關注這個答案的話可以考慮渣翻下。


想要生活在大英帝國最輝煌的歲月,首先你得做到能夠活下來,那需要的可不止一點運氣和努力:大家都熟知勃朗特家族姐妹們的健康狀況吧?安妮29歲就早早去世,艾米莉僅比她多活一歲,而她們的姐姐夏洛特享年39歲,已經是一代人中得年最長的了——這個因其文學成就而享有永遠聲譽的中產階級家庭這一代出生的七個孩子,竟然沒有一個人的壽命超過40歲。她們的例子並非孤例,女權運動最早的行動者瑪麗 沃斯通克拉夫特1797年死於難產,她的女兒,嫁給了詩人雪萊(同樣三十歲不到死於海難)的瑪麗 雪萊的四個孩子中有三個死於幼年。她們的短壽反映的是整個民族整體不佳的健康狀況。

瑪麗 沃斯通克拉夫特和瑪麗 雪萊母女兩人都是極其傑出的思想家以及寫作者,前者寫下了《女權辯護》,呼籲女性享有與男性同等的教育與工作機會,後者的《佛蘭肯斯坦》則事實上反映了在那個加速工業化的社會中被忽視被犧牲的、異化的人們——一個人工製造的人、充滿力量卻沒有良知的人、沒有靈魂的人的形象,「我們為什麼讓他們成為這個樣子?成為強大的妖怪,缺乏內心的安寧和幸福?」藉由看似荒誕的小說,她在思考著工業革命帶來的人類苦難與原因。

早期工業社會下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我們可以從恩格斯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或者狄更斯的《霧都孤兒》中找到答案,他們的著作中反映了倫敦、曼徹斯特或利物浦中的疾病、擁擠與底層生活圖景。在1851年出版的《英國勞工與窮人》中,記者亨利 梅休估計倫敦的妓院數量超過了學校和慈善機構(且不論是不是霧都孤兒里那種慈善機構)的總和。而在女作家伊麗莎白 蓋斯凱爾的著作中,她這樣描繪曼徹斯特人的生活環境:

在這種半倒塌的小宅子里,在蒙上一層油布的破窗後面,在門框已半腐朽了的裂開的門後面或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中,在這種難以想像的骯髒惡臭的環境中,在這種似乎是被刻意毒化了的空氣中,在這種條件下生活的人們的確不能不下降到人類的最低階段......在每一個這樣的小破房子里,最多包括兩間屋子、一間閣樓,有時再加上一間地下室,平均每戶要住上20個人。

這還都是英格蘭本土最繁榮的東南部分的生活,生活在帝國其他角落的臣民——愛爾蘭人、非洲人、印度人的境遇可想而知。19世紀歐洲創造的巨大工業財富僅僅是少數人的財產,對大多數人而言,生活仍然是充滿變數和不安全(有時是可怕)的,疾病、失業和饑荒能夠在瞬間摧毀一個人的個人幸福,更何況在繁榮的結尾還有危機與浩劫等著人們。生活在全盛時期的英國的體驗就是,你可能等不到未來兌現她的承諾...


橫向比較,可能當時的英夷是最爽的,哪怕是工人階級,也比其他國家的要過的好。狄更斯的小說里體現的工人階級的生活水平要高於同期其他國家(說到這想到一個不相干的八卦,我母親小時候看報紙上有個美國工人罷工的照片評論說西方工人階級好可伶,我外公說人家至少是開著汽車,戴著手錶,穿著皮鞋和呢子西裝來 罷工的)。

但是縱向比較,還是生活在現在的英夷更好一些,先不說科技和物質條件的差異,光就社會文化和政治制度來說,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顯然比現在差很多。

就階級來說,底層就不說了,基本上沒有什麼政治權力,就是貴族也有很多限制:首先你不能從事任何經營事業,只能靠財產收益過活,任何掙錢活動都和貴族身份不相稱,家業大還好,可以讓羅斯柴爾德這種猶太家族幫自己打理產業,小貴族往往坐吃山空還不得不維持各種場面上的開銷(因為工業革命的緣故,很多鄉間地產其實是相對貶值的,這對大量中小貴族是致命的打擊),最後破產是難免的,如果能外放做殖民地總督還能大撈一筆,但這些是小貴族無法染指的專利(當時殖民地總督很多都住在倫敦享樂而把殖民地管理事務丟給當地事務官和議會負責,每年收取來自殖民地的孝敬來作為在帝國政府和議會代理殖民地利益的報酬,所以是很賺錢的工作。但也變向滋生了殖民地自治的傳統,在相對昇平的北美尤其如此)。其次貴族的天然職業是打仗,只要有戰爭,貴族就要先上,來一次戰爭,很多家族的繼承人就可能要換人,多來幾次戰爭,有些家族搞不好就要絕嗣。偏偏那個時代的英夷又是武皇開邊意未絕,蘇丹、印度、南非、美洲,多少英夷貴族的子嗣喪命於此。

資本家也好不了多少,因為傳統的緣故,早期資本家,尤其是金融資本家都是猶太人(中世紀禁止基督徒從事放貸等金融業務),雖然有錢,但是沒地位。即使羅斯柴爾德這種封爵的上層猶太人,在正牌貴族面前還是矮人一頭(羅斯柴爾德家族為了避免開罪英國上層,在前期一直對猶太復國主義保持距離)。

從性別來說,女性就更可憐了,沒有獨立的民事權力(除非父親死了,自己又沒嫁人),財政完全賴男人。女人一旦結婚,就意味著在經濟上已經被殺死了。再名門望族家的千金,不過是金色囚籠里的華麗寵物。如果嫁了好老公自然幸福,否則這輩子就完了。所以那個時代的老處女非常多,很多無非是為了經濟自立。


刺客信條就要出新的了,你可以試試么。


我用一個比較的角度來回答或許會更有趣。

作為下層階級,全盛時期的英國社會看起來充滿壓迫。從現在的角度來看也的確是這樣。

但是將其與同時期其他世界各國相比,你,如果作為一個英國人,還是相對幸福的。

舉個例子,19世紀中葉的英國,由於30年代新選舉法的通過,在議會的敦促下,政府在社會福利方面加大了改善力度。由於工業革命帶來的醫療技術改善,平均壽命和嬰兒存活率都大大增加了。工廠主,資本持有者和政府出於不同的目的加大了對教育的投入,識字率大大增加。

作為一個英國工人,出生於工廠的工人住宅區,烏煙瘴氣,但工廠有配套醫療設施,有工廠自己的學校,有的工廠有食堂。這種生活非常辛苦,壓抑,對於很多人來說,遠不如工業革命前的田園自由。

可是作為一個沒有工業革命過的國家的農民,你真的就自由了嘛?

不去作工人,身體好,識字,或許可以參軍,加入所謂殖民侵略者的行列,如果出身在海濱地區,還可以加入商船隊作水手或者海軍。這些潛在的機會,是有的。

然而如果你是一個中國或者維新前的日本農民,你能做什麼?你大字不識,手無寸鐵。你的地主是一個完全的封建老爺。假如你是個女孩,你或許不會被養大。

都是一個國家的底層,有人說帝國主義也不怎麼樣嘛,工人受剝削,疲勞至死。

我只能說,不是帝國主義,你死得更快。


反正應該不會有人問英國為什麼非要做世界一流強國,而不去改善人民生活水平。

不會有人問英國軍人應不應該值得尊敬

不會有人問在英國你感受到英國是第一流強國了嗎

不會有人算各種人均

閱兵式閱艦式所有國民都會由衷的自豪

然而我錯了…


那是信心

那種現在各類影視里出現的英國范兒,沉靜、睿智,稍微的笨拙和憂鬱,我們東方民族不理解的幽默感,衣著嚴謹,舉止得體,這是無論貴族、富豪或專業人士,在經歷了對思維與工作模式的極大檢驗,並且取得了成功之後,獲得的內心充實的外在體現。

不必過分渲染下層,如今的美國下層百姓與中國普通民眾,歐洲日本亦是,都與那時的英國下層沒有任何兩樣,苟且、脆弱、毫無道德約束的資本,這原本就是人類在叢林里的本來面目。

這1000年來的進步,恰恰是有一部分人可以有機會脫離泥沼,做一個真正有思想和尊嚴的自信的人,這才是歷史帶給我們的感動。


可以參考 恩格斯寫的 英國工人階級狀況


如果你是貴族,別做軍官,因為接下來你要面對阿富汗戰爭,布爾戰爭,和後面的一戰,可以考慮做外交官和殖民地官員。資產階級的商人,那就投資美國。如果是窮人,多掙點錢,爭取移民美國。


共產主義就是在那種社會中誕生的


刺客信條最新的一部…玩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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