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是什麼意思?
《史記·李斯列傳》趙高和李斯沙丘密謀的片段:
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是說秦朝的開國功臣有很多被秦始皇殺了嗎?
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這段話多半是漢或之後人補寫的。首先《李斯列傳》的可信度本身就是很受到質疑的。按俺們老師的話說就是除了最後一句外就沒有一句高水平的。 不過不說作者水平如何,仔細想想,這句話還真說得過去。卒皆以誅亡的意思恐怕不單單指被誅,還應該包括逃亡。那麼秦國歷代國相的結局如何呢?仔細想來確實有好下場的不多。孝公時未設丞相,商鞅以大良造的身份變法,實際上行使丞相的職權,商鞅最後被車裂。惠文王時兩個相國分別是張儀和公孫衍,二者迫於內部鬥爭壓力最終都亡入魏。秦武王時甘茂為相,後來亡入齊。昭襄王時穰侯魏冉為相,最後被逐出關,不過結局也算良善。繼任者范雎就沒那麼好運氣了。他推薦的鄭安平以兵二萬人降於諸侯,同樣是他推薦的王稽為河東郡守與諸侯通,絞首。根據云夢秦簡編年記,范雎也連坐而死。繼任者蔡澤應該是善終。孝文王時相國呂不韋坐嫪毐之事遷於蜀,自鳩殺。
秦始皇時有名姓的丞相除呂不韋還有隗狀,王綰,這兩人不知結局,但是還有一個楚國公子昌文君,後來在新鄭叛秦,被項燕扶立為末代楚王。王翦破楚殺昌文君於淮南。
當然還有李斯本人就不用說了。謝邀。簡單的說,這是趙高的說辭。戰國時代流行這種誇大和扭曲事實的說法來達到推銷自己觀點的目的。
字面意思不再贅述,只說事實。要理解趙高的說法,需要先了解秦國的制度。統一六國後的秦制基本秉承前制(注意,我說是基本),尤其是在軍功爵祿方面,依然秉承的是:功及本人,不澤後世。這與漢的世代襲爵、父業子承是截然不同的。秦制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在於商鞅變法前後(獻公時期已經開始著手部分改革)推行的耕戰立國策略,布衣也好,世族也罷,要想加官進爵,兩條路:耕,或戰。其中又以戰為優先。秦法有雲斬首一名進爵一級,但是分田賜宅要從第五級爵位開始。即便是第五級爵位開始,在當時只有耕戰兩條晉身之路的前提下,也有無數人擠破頭要領田宅。以有限的資源對無限的需求,怎麼辦?秦國面臨兩條路:1 、像齊國那樣,言而無信。說的好,重賞,但是功勞大了不兌現。2、像魏國那樣,慷慨賜田並允許家人繼承,結果就是無田宅可賜、政府財力削弱(功臣將士的封地享受免租稅待遇),更要命的是老一批魏武卒死了,新的上不去,戰鬥力大大削弱。秦國呢?選擇了第三條路:我言而有信,依法行賞。但是,我只賞你。等你老了(普通百姓授田,老而歸國)或者死了(功臣將士),田宅是要收回,再給別人的。你的子女怎麼辦?自己去掙!那麼趙高說的所謂「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的誅心之論就很有意思了。
事實上,翻翻秦國歷史,確實很難找到功澤惠及下一代的人,即便是名將之後,也多是行伍里打拚一級一級出來的,爹牛逼是爹的,和兒子孫子木有關係,你們要牛逼,自己證明。比如王剪祖孫、蒙驁祖孫。所以秦國自孝公以後很少出現「因為趙奢牛逼就覺得趙括也牛逼,來吧你帶兵」的案例。
而如果說丞相及功臣將士最後都以伏法被誅收場,也不確切。舉幾個例子:
大良造商鞅(彼時秦國無相。秦武王時才設相),死於謀反(甭管真假,官方說法);嚴君公子疾(樗里疾),善終。(有說法是秦惠文君之弟)。張儀,去職歸魏,善終。甘茂,去職,反正不是被秦殺的。穰侯魏冉,一國之兵營兩國之力,和王權發生衝突,罷相回封地。當然,他是秦昭王的娘舅,當年助力贏稷力克公子壯登上大位,功莫大焉。應侯范雎,以鄭安平事去職。史書上說是高老。但有新史料說是伏誅(雲夢秦簡有跡象表明這貨確實是被處決了,存疑)。蔡澤,去職善終。贏柱短命,丞相不明。
文信侯呂不韋,賜死。箇中原因,不再贅述。昌平君,反秦,伏誅。王綰、隗狀,似乎是善終。馮去疾等一干老臣,死於秦二世。然後就是李斯被腰斬。也是秦二世。所以截至到始皇帝死的時候,秦國的丞相(准)們的下場,還算是正常的。
當然,我們這些千百年後的凡夫俗子都看得到,當時的人精李斯不可能不知道趙高的用意。趙高說動李斯的也決然不是這句話,而是:
要是扶蘇當了皇帝,重用蒙恬,丫就別想再和你的兒孫們享受這份榮華富貴了!一想到要從官倉里的老鼠再做回廁所里的老鼠,李斯動搖了。【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裡。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嘆,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於是斯乃聽高。】我估計是趙高是說,從沒見過罷免了的丞相功臣,他們的封爵封地還能襲封到兩代人。這些人的封爵封地最終都因為這些人見罪被殺而沒收了。你的種種條件都沒有蒙恬優秀。扶蘇即位後必用蒙恬為丞相。雖然你不一定被殺,可你當不了丞相,肯定都不能保有通侯的爵位了。 為什麼趙高勸說李斯投靠胡亥集團,打出了這麼一張牌?原因就是李斯是出身草根的屌絲,富貴是他年輕時汲汲追求的。
【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強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在他實現了人生的目標,達到了人臣富貴的頂端時,他不是沒有對世事和富貴的無常保有警覺心。
【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李斯喟然而嘆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
但是富貴的生活,與年輕時貧窮的困窘生活實在是反差太大。功名利祿能滿足一個人的慾望,而貧窮不能。所以在當自己的富貴受到了威脅時,他選擇了保護自己的富貴。而不是道家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成身退,天之道也。」這也符合他以前的認知,認為道家和隱逸者流,不去追求富貴,自甘貧賤而托於無為,是不近人情的。他位極人臣,身居丞相之職,本應輔助君王,處理政務,匡時濟世。他沒有承擔起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他選擇了一種近乎諂媚的手段說辭來維護自己。從中可以看到他對富貴還是執著的。
【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群盜吳廣
等西略地,過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廣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
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儘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
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牂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牂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
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間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磨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謚也。是以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內獨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內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故能犖然獨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修商君之法。法修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復生,不能加也。
書奏,二世悅。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殺人眾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
李斯就是一個出身貧窮的讀書人,對於國家政治層面的東西,還能有精準的見解。但放到複雜的人事爭鬥上,他還不行。他有對富貴的慾望,卻沒有政治野心。他想要的只有功名利祿。對人生用淡泊名利來詮釋不屬於他,他需要成功。
不是。趙高「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沙丘之變往前推30年,李斯之前有王綰、隗狀、昌文君、昌平君,其中昌文、昌平二人是反叛兵敗而亡,並不滿足「罷相」後「皆以誅亡」,趙高這句話只是想嚇唬李斯:扶蘇即位後鐵定任蒙恬為相,而你將被罷免,以我在秦宮沉浮那麼多年的經驗來看,被撤職的丞相可都沒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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