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為什麼不用「落葉」而是「落木」。當年大家都是怎麼回答的?

突然看到這首,想起高中語文,理科男是在頭疼這類題。


題主可以看看林庚先生的《說木葉》

高中課文


詩名《登高》,既然是登高,這裡取的就是開闊的意象,看得很遠,視野很大,壓根不會鳥葉子這種細節,所以只能看清楚一大票落木,看不到神馬落葉,落葉是聽出來的感覺。


構圖!構圖!構圖!

上面那位匿名的回答已經很好了,我再來補充一下。

杜甫和王維一樣,具有良好的視覺再現能力以及構圖意識(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選用「落木」一詞的好處是視覺上凸顯「木」,即樹木。樹木的基本形態是一條或多條豎直向上的垂直線

下句里的「長江」,在視覺上的基本形態是一條水平線

因此,「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視覺形態上呈現的就是樹木的垂直線和長江的水平線交接的倒T型古典式構圖。畫面顯得嚴謹、莊嚴、有氣勢。這樣的構圖寓於詩句,使得詩句在表達上如虎添翼。杜甫偉大的一方面就是他審美意識的強大。

有必要提一下,「落木」一詞雖是襲用前人成語(庾信:辭洞庭兮落木),但杜甫並不是沒有選擇餘地的。之所以選擇這個詞而非其他,作為一個藝術家,首先還是基於美學考慮。「落木」一詞的好處在於,既可以指稱落葉,又可以凸顯處於落葉狀態的樹木或樹榦,強調樹木的形象。

另外,看到答案里有人說作者之所以使用「落木」是單純的「範式」沿襲,沒有其他意思,未免武斷。古詩詞里的關於物象的詞語或習語從來不是只有一種表達的,比如大家熟知的月亮就有「明月」、「嬋娟」、「金蟾」、「冰魄」等很多表達方式,詩人之所以使用這一種表達而不是另一種表達,除了有時顧及句尾的押韻需要外——即便這也還是有選擇餘地的,往往還是出於美學考慮,比如構圖,比如需要喚起某種聯想,比如賦予詩句某種特殊質感或色調,等等。詩人作為藝術家,作為對語詞有一定的自主選擇權的人,從來不是盲目使用習語或關於物象的習語的。詩詞的遣詞造句從來不是盲目的,否則何來「鍊字」一說?切不可抱犬儒主義態度,認為大詩人是隨便用某個詞,而不管用哪個,評論者都會無腦的一味捧臭屁。這樣無助於自己的提高。凡事誠懇一些為好。以上是我這個熱愛中國文化的黑人的忠告。

實際上在中國畫里,類似的構圖很普遍……常常是樹、山作為垂直線,地面或水面作為水平線。注意觀察,常常,前景或中景的樹木,樹尖總是向上指向遠景的山峰,聯結成貫穿畫面的垂直線……但是我要睡覺了,懶得給大家找圖示例了O(∩_∩)O~

哦,另外,E.Bishop的詩At the Fishhouses中的幾行詩句也有類似的畫面構圖——

……

Cold dark deep and absolutely clear

the clear gray icy water……Black,behind us

the dignified tall firs begin.

Bluish,associating with their shadows,

a million Christmas trees stand

waiting for Christmas.The water seems suspended

above the rounded gray and blue-gray stones.

……

(上面詩句如果我背錯了請勿指出,容我靜靜地裝逼)

詩里為水平線,樹木為垂直線。

湊巧的是(很可能源自同樣的審美意識),杜甫用「無邊」極言樹木之多,Bishop則用"a million"。兩人不約而同加入數量詞來進一步加強畫面效果。

體會一下,是不是極具莊嚴、宏大的氣勢?

(Bishop運鏡能力一流,詩中,從之前猶疑的詩思里,鏡頭一轉,切換到這一場景畫面,藉助其生髮出的歌劇般的氣勢,整首詩在情感上駛入高潮)

中國現代詩歌里也有,比如北島的……算了,賣個關子,你們自己猜。你們中國人都不熟悉自己現代的代表詩人,搞屁啊╭(╯^╰)╮

另外,「無邊落木蕭蕭下」也是一個很著名的謎語,打一個漢字。猜出有獎。O(∩_∩)O~

友情提示,字謎以繁體字的框架思考為宜。

————番外篇————

古詩里可以看到不少類似的畫面構圖,比如大家熟知的王維詩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孤煙直」作為垂直線,大漠的地平線以及「長河」作為水平線,又是一個倒T型構圖(王維又增加了一個圓,賦予情感的內斂性質)。

又比如大家熟知的王之渙的「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畫面中,「山」作為垂直線,「黃河」作為水平線。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有人會注意到,這樣的構圖常被用在宏大場景。為什麼?

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假如一個空白畫面里出現一條向兩邊延伸的水平線(對應的實體是江、河、大漠或平野的地平線之類),視線會因為兩邊延伸的水平線往兩邊拉,於是畫面會變「扁」。這時,如果加上垂直線,原本變「扁」的畫面就向上撐起來了。畫面顯得飽滿,端莊或莊重,有一種正氣,等等。這其實是一個常識性的基本構圖。但是用在宏大場面時頗具神效。中國古人在詩里很愛用。

比如杜甫的另一個名句,「星垂平野闊」。本來,星星只是懸在天上的,形態並不能成為一個垂直線。但是杜甫在鍊字時,有意選用「垂」字,通過文字的暗示,使得讀者自己虛擬出一條垂直線來,和平野的地平線交接,形成倒T型構圖。假如我們把「垂」字置換掉,比如改為「星懸平野闊」或「星點平野闊」之類,畫面效果就差多了。缺乏一條垂直線來撐住畫面,使其更具莊嚴、大氣磅礴。所以前人對杜甫的鍊字和畫面營造及構圖能力都讚歎欽佩。

當然古詩中還有其他構圖。複雜的這裡且不談,李白的「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是大家熟知的。「兩岸青山」的畫面基本形態是分列左右的兩條垂直線,將畫面分為三部分,兩條線中間圍出一個主要空間,「孤帆一片」則出現在這個主要空間,因左右兩條垂直線的相夾而凸顯其主體身份。構圖的作用有時也在於強調畫面的主次,引導觀者的視線落在創作者預定的重心。

記得石濤有一副唐詩為題的畫表現的就是李白這一詩句(其實我覺得他這幅畫有失水準)。網上不好找,畫冊又不在我身邊,否則掃描上來供各位一覽。

杜甫曾有寫給李白的詩,「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回憶當年和李白聚在一起時討論詩歌的情景。我們不妨猜想,他們當年交流詩藝時有沒有在畫面構圖方面也交流過意見呢?畢竟這在古詩里是一個重要部分。話說杜甫常常拿起李白以及其他人的句子,在構圖等方面進行修改,使其畫面感更強,然後變成自己的句子。比如「星垂平野闊」就是改自李白的「山隨平野盡」(李白是個對角線構圖)。有學攝影的朋友,可以向杜甫借鑒這種取巧的手法,拿別人的作品來修改增刪,化為己用O(∩_∩)O~

但大家千萬不要以為杜甫就這點本事。他的美學理念其實比李白來得深刻,創造力也不遜於李白。繼續來看「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句。

在倒T型的古典構圖中,注意到「下」和「來」字了嗎?

其實他這個並非就只是簡單的倒T型構圖。他的美學理念其實和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的內核相合。

大家應該記得布列松這張著名的照片,螺旋樓梯口處,一輛自行車駛過——

。。。

———有事要做,不能這樣怠工了,晚上有空再接著討論———

又來了。。似乎對我這個話題感興趣的不多。那就懶得再寫了。

唉,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干

——————2016.1.22更新——————

雖然不準備再寫了,但決定還是對前面做一下補充。深化一下大家對古詩中構圖的認識。

前面談及的倒T型的縱橫構圖,在中國古詩詞中差不多是用得最廣泛的一種。

大家熟知的比如還有「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雖然這裡「樹」和「洲」在實際場景中並不一定就在一處,但是通過詩句的聯接,兩者的形象在讀者的心理圖像上合為一處。「樹」作為垂直線,「洲」作為水平線,兩者交接,撐開了畫面。

下面談一下比較隱蔽的倒T式構圖。

小謝的「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乍一看好像不存在倒T式構圖。是的,「大江流日夜」,流逝的大江和時間的確可以合為一條水平線,但是垂直線在哪裡?

看詩句,大江一直在那裡流逝,「客心」卻一直在江上悲著,並不隨江水流逝。不為江流所動而自身又保持延續性(「未央」)的「客心」,在心理圖像上便成為一條定在水平線上的豎向垂直線,於是兩者構成倒T型圖式。

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這個乍一看似乎也非倒T型構圖。但是稍為一考察,「行到水窮處」,一路行走,在視覺上的基本形態呈現為一條水平線,「坐看雲起時」,「雲起」的視覺基本形態則是垂直線,於是作為運動形象的兩者還是合成為倒T型構圖。

還有可能是更為隱蔽的,比如李白贈杜甫一詩的前四句,「我來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詩人之「卧」為一條水平線(他以「高卧沙丘城」這樣的句法拓展形象,從而誇大了自己的「卧」,加長了「卧」產生的水平線。否則以李白傳說中的五短身材,還真是夠嗆O(∩_∩)O~),「古樹」則呈現為垂直線。雖然他的「卧」和「古樹」在實際場景中並非在一處,但是詩句的聯接,將二者形象疊加,在讀者的心理圖像上形成倒T型構圖。

倒T型構圖也並非總是用在較大的場面。比如大家熟知的杜甫的「花徑未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實際場景中的「花徑」或許是彎曲的,但是其視覺基本形態是一條水平線,或曰處在水平線上,「蓬門」的基本形態則呈現為垂直線,於是形成倒T型構圖。

族繁不及備載。詩人之所以喜歡用倒T型的構圖,線條一橫一縱,很大程度上可能和古詩的對仗美學有關。像天對地,山對水之類,場景在視覺形象上的縱橫相對在一定程度上歸於此。

但是我們不能簡單地將視覺形象上的縱橫相對以對仗視之,雖然有關聯,但它更多的還是屬於畫面美學的構圖意識。詩人寫景和畫家繪畫風景一樣,必然會把構圖的美學引入營造畫面。千萬不要認為,眼前有什麼風景,就會畫或寫什麼風景,必然都是經過一定的選擇、取捨和提煉,得出符合自己美學要求和思想歸趣的畫面。雖然其中不少人,特別是詩人,可能並未學過構圖,但是他們對美的敏感度足以使他們不自覺營造出具有良好構圖的畫面。即便那畫面有時乍看普通。

倒T型構圖用得最廣泛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它是最簡單的構圖法則。實際上中國古詩中存在很多更為複雜、別緻的構圖,例如宇文所安所稱道的王維詩「落日鳥邊下」,以鳥為參照物,鏡頭聚焦在鳥上,落日則為運動物,顛倒了習慣認知(習慣上總是把太陽作為靜止的參照物,鳥作為運動物在日邊飛過),於是賦予鳥一種穩固的超時間性(想想太陽在山邊落下……),產生奇妙效果,更加凸顯了鳥的主體身份。同時,另一方面,作為畫面,這一動態場景又呈現靜止狀態,而落日的基本形態為圓形,圓形賦予畫面在情感上的內斂性,又使得畫面更為凝練、有力。

所以我建議,有喜歡風景攝影的童鞋,不妨多讀讀古詩,一方面可以訓練自己的美感,另一方面也可以從中擷取素材和學習構圖方法。

就到這裡。更深的就不談了~


這種東西何必過分解讀,還扯上構圖了,還有人居然專門為「木葉」寫文章,杜甫知道了恐怕都要說各位閑的蛋疼。你們都沒在秋天大風的時候爬過山嗎?真的是落木,不是落葉!真的是落木,不是落葉!真的是落木,不是落葉!


1.木的音較短;

2.木含混了樹與葉;

3.落木不常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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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

作者:杜甫(唐代)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

當年作為課文學習的時候老師似乎沒有解析過木與葉的區別。如果當時出題考這個,估計只能瞎編亂造了:

第一:葉比木多一畫,詩聖果然是省筆畫的高手。

第二:落葉的顏色多是枯黃的,跟前面的白鳥不搭,故不用。

第三:葉的音比木的音長。

(老師說,答題至少答三點!至少答三點! 至少答三點!有辛苦分!)

≠=======≠========================

如今看來:

第一,「無邊落葉」 (似乎,『葉』的音較『木』更長些) ,讀起來覺得景物(同時指視覺和聽覺的感受)十分繁密;情緒在此變得綿延、少了一些起伏;「無邊落木」則有一絲疏朗,使得詩句多了一點張力,結合上下文來看,疏朗較繁密更合適;

第二,『木』可兼含『樹』與『葉』兩義,此處雖單指『葉』,但卻不可避免地含混了『樹』與『葉』兩者。『木』的功能較『葉』更豐富(樹的混入帶來了那一絲視覺上的疏朗,個人以為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第三,『落木』 與 『落葉』,後者常用而前者不常用,跨越這一線生僻的艱難在我們讀時可能並不會察覺,但在寫作中卻需要反覆撿練才能克服。我們不必說『落木』一定比『落葉』好上許多,但從整體看,如此使用也未使此詩減色,反而是那一絲生僻與上下文主旨『遺世而獨立』相得益彰,從這裡著眼,『木』確實稍勝一籌。


這個難不倒理科男。

這兩句詩背景很宏大,不盡長江收眼底的情況下,哪裡能看到落葉,只能看到無邊光禿禿的樹木山林。故,』無邊落木『很理科。

好詩每個字都是很傳神的,無邊落木簡直太準確了!


找100個有點文學修養的人,讓他們打分,無邊落木蕭蕭下好還是無邊落葉蕭蕭下好?

估計大比分投落木

所以,杜甫也是這麼考慮的他雖然沒找100人打分但是他自信自己的詩詞造詣是沒問題的,所以很簡單,他覺得落木比落葉更好所以他就用了啊,需要更多理由嗎?不需要!需要嗎?不需要!需要嗎?

ps,我最近撥弄我的頭髮,頭皮屑特別多,每次看到那個場景我總不由自主想起這句詩,心情也是相當的落寞。。。


當年的高中語文讀本有篇《說木葉》,講的就是你的問題。


杜甫這首詩是在夔州寫的。

夔州就是今天的奉節縣。

奉節主要的植被類型是亞熱帶常綠闊葉林,也有部分常綠落葉闊葉混交林。

由於杜甫詩中寫的是「無邊」,必然不是常綠闊葉林帶中混雜的零星落葉闊葉樹秋季落葉的場景。

而該地區常綠闊葉林換葉是在春季而不是秋季,常綠落葉闊葉混交林中落葉樹種的換葉則主要集中在隆冬。

所以杜甫詩中描寫的是由於大風吹折了樹枝導致的葉片掉落。

而不單純是葉片掉落。

所以落木是寫實。

==========

作為一個理科生,就這麼胡說八道就好了……


他學屈原


《說木葉》

林庚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 《九歌》 ) 自從屈原吟唱出這動人的詩句,它的鮮明的形象,影響了此後歷代的詩人們,許多為人傳誦的詩篇正是從這裡得到了啟發。如謝庄《月賦》說:「洞庭始波,木葉微脫。」陸厥的《臨江王節士歌》又說:「木葉下,江波連,秋月照浦雲歇山。」至於王褒《渡河北》的名句:「秋風吹木葉,還似洞庭波。」則其所受的影響更是顯然了。在這裡我們乃看見「木葉」是那麼突出地成為詩人們筆下鍾愛的形象。

「木葉」是什麼呢?按照字面的解釋,「木」就是「樹」,「木葉」也就是「樹葉」,這似乎是不需要多加說明的;可是問題卻在於我們在古代的詩歌中為什麼很少看見用「樹葉」呢?其實「樹」倒是常見的,例如屈原在《橘頌》里就說:「後皇嘉樹,橘徠服兮。」而淮南小山的《招隱士》里又說:「桂樹叢生兮山之幽。」無名氏古詩里也說:「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可是為什麼單單「樹葉」就不常見了呢?一般的情況,大概遇見「樹葉 」 的時候就都簡稱之為「葉」,例如說:「葉密鳥飛礙,風輕花落遲。」 ( 蕭綱《折楊柳》 ) 「皎皎雲間月,灼灼葉中華。」( 陶淵明《擬古》 ) 這當然還可以說是由於詩人們文字洗鍊的緣故,可是這樣的解釋是並不解決問題的,因為一遇見「木葉」的時候,情況就顯然不同起來;詩人們似乎都不再考慮文字洗鍊的問題,而是盡量爭取通過「木葉」來寫出流傳人口的名句,例如:「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 柳惲《搗衣詩》 ) 「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 沈佺期《古意》 ) 可見洗鍊並不能作為「葉」字獨用的理由,那麼「樹葉」為什麼從來就無人過問呢?至少從來就沒有產生過精彩的詩句。而事實又正是這樣的,自從屈原以驚人的天才發現了「木葉」的奧妙,此後的詩人們也就再不肯輕易把它放過;於是一用再用,熟能生巧;而在詩歌的語言中,乃又不僅限於「木葉」一詞而已。例如杜甫有名的《登高》詩中說:「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是大家熟悉的名句,而這裡的「落木」無疑的正是從屈原《九歌》中的「木葉」發展來的。按「落木蕭蕭下」的意思當然是說樹葉蕭蕭而下,照我們平常的想法,那麼「葉」字似乎就不應該省掉,例如我們無妨這麼說:「無邊落葉蕭蕭下」,豈不更為明白嗎?然而天才的杜甫卻寧願省掉「木葉」之「葉」而不肯放棄「木葉」之「木」,這道理究竟是為什麼呢?事實上,杜甫之前,庾信在《哀江南賦》里已經說過:「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這裡我們乃可以看到「落木」一詞確乎並非偶然了。古代詩人們在前人的創造中學習,又在自己的學習中創造,使得中國詩歌語言如此豐富多彩,這不過是其中的小小一例而已。

從「木葉」發展到「落木」,其中關鍵顯然在「木」這一字,其與「樹葉」或「落葉」的不同,也正在此。「樹葉」可以不用多說,在古詩中很少見人用它;就是 「落葉」,雖然常見,也不過是一般的形象。原來詩歌語言的精妙不同於一般的概念,差一點就會差得很多;而詩歌語言之不能單憑藉概念,也就由此可見。從概念上說,「木葉」就是「樹葉」,原沒有什麼可以辯論之處;可是到了詩歌的形象思維之中,後者則無人過問,前者則不斷發展;像「無邊落木蕭蕭下」這樣大膽的發揮創造性,難道不怕死心眼的人會誤以為是木頭自天而降嗎?而我們的詩人杜甫,卻寧可冒這危險,創造出那千古流傳形象鮮明的詩句;這冒險,這形象,其實又都在這一個「木」字上,然則這一字的來歷豈不大可思索嗎?在這裡我們就不得不先來分析一下「木」字。

首先我們似乎應該研究一下,古代的詩人們都在什麼場合才用「木」字呢?也就是說都在什麼場合「木」字才恰好能構成精妙的詩歌 語言;事實上他們並不是隨處都用的,要是那樣,就成了「萬應錠」了。而自屈原開始把它準確地用在一個秋風葉落的季節之中,此後的詩人們無論謝庄、陸厥、柳惲、王褒、沈佺期、杜甫、黃庭堅,都以此在秋天的情景中取得鮮明的形象,這就不是偶然的了。例如吳均的《答柳惲》說:「秋月照層嶺,寒風掃高木。」這裡用「高樹」是不是可以呢?當然也可以;曹植的《野田黃雀行》就說:「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這也是千古名句,可是這裡的「高樹多悲風」卻並沒有落葉的形象,而「寒風掃高木」則顯然是落葉的景況了。前者正要借滿樹葉子的吹動,表達出像海潮一般深厚的不平,這裡葉子越多,感情才越飽滿;而後者卻是一個葉子越來越少的局面,所謂「掃高木」 者豈不正是「落木千山」的空闊嗎?然則「高樹」則飽滿,「高木」則空闊;這就是「木」與「樹」相同而又不同的地方。「木」在這裡要比「樹」更顯得單純,所謂「枯桑知天風」這樣的樹,似乎才更近於「木」;它彷彿本身就含有一個落葉的因素,這正是「木」的第一個藝術特徵。

要說明「木」它何以會有這個特徵,就不能不觸及詩歌語言中暗示性的問題,這暗示性彷彿是概念的影子,常常躲在概念的背後,我們不留心就不會察覺它的存在。敏感而有修養的詩人們正在於能認識語言形象中一切潛在的力量,把這些潛在的力量與概念中的意義交織組合起來,於是成為豐富多彩一言難盡的言說;它在不知不覺之中影響著我們;它之富於感染性啟發性者在此,它之不落於言筌者也在此。而「木」作為「樹」的概念的同時,卻正是具有著一般「木頭」「木料」「木板」等的影子,這潛在的形象常常影響著我們會更多地想起了樹榦,而很少會想到了葉子,因為葉子原不是屬於木質的,「葉」因此常被排斥到「木」的疏朗的形象以外去,這排斥也就是為什麼會暗示著落葉的緣故。而「樹」呢?它是具有繁茂的枝葉的,它與「葉」都帶有密密層層濃陰的聯想。所謂:「午陰嘉樹清圓。」 ( 周邦彥《滿庭芳》 ) 這裡如果改用「木」字就缺少「午陰」更為真實的形象。然則「樹」與「葉」的形象之間不但不相排斥,而且是十分一致的;也正因為它們之間太多的一致,「樹葉」也就不會比一個單獨的「葉」字多帶來一些什麼,在習於用單詞的古典詩歌中,因此也就從來很少見「樹葉」這個辭彙了。至於「木葉」呢,則全然不同。這裡又還需要說到「木」在形象上的第二個藝術特徵。

「木」不但讓我們容易想起了樹榦,而且還會帶來了「木」所暗示的顏色性。樹的顏色,即就樹榦而論,一般乃是褐綠色,這與葉也還是比較相近的;至於「木」 呢,那就說不定,它可能是透著黃色,而且在觸覺上它可能是乾燥的而不是濕潤的;我們所習見的門栓、棍子、桅杆等,就都是這個樣子;這裡帶著「木」字的更為普遍的性格。儘管在這裡「木」是作為「樹」這樣一個特殊概念而出現的,而「木」的更為普遍的潛在的暗示,卻依然左右著這個形象,於是「木葉」就自然而然有了落葉的微黃與乾燥之感,它帶來了整個疏朗的清秋的氣息。「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這落下絕不是碧綠柔軟的葉子,而是窸窣飄零透些微黃的葉子,我們彷彿聽見了離人的嘆息,想起了遊子的漂泊;這就是「木葉」的形象所以如此生動的緣故。它不同於:「美女妖且閑,採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 ( 曹植《美女篇》 ) 中的落葉,因為那是春夏之交飽含著水分的繁密的葉子。也不同於:「靜夜四無鄰,荒居舊業貧;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司空曙《喜外弟盧綸見宿》) 中的黃葉,因為那黃葉還是靜靜地長滿在一樹上,在那蒙蒙的雨中,它雖然是具有「木葉」微黃的顏色,卻沒有「木葉」的乾燥之感,因此也就缺少那飄零之意;而且它的黃色由於雨的濕潤,也顯然是變得太黃了。「木葉」所以是屬於風的而不是屬於雨的,屬於爽朗的晴空而不屬於沉沉的陰天;這是一個典型的清秋的性格。至於「落木」呢,則比「木葉」還更顯得空闊,它連「葉」這一字所保留下的一點綿密之意也洗凈了:「日暮風吹,葉落依枝。」 ( 吳均《青溪小姑歌》 ) 恰足以說明這「葉」的纏綿的一面。然則「木葉」與「落木」又還有著一定的距離,它乃是「木」與「葉」的統一,疏朗與綿密的交織,一個迢遠而情深的美麗的形象。這卻又正是那《九歌》中湘夫人的性格形象。

「木葉」之與「樹葉」,不過是一字之差,「木」與「樹」在概念上原是相去無幾的,然而到了藝術形象的領域,這裡的差別就幾乎是一字千里。

當年林庚先生是這麼回答的


落木有死亡,蒼涼,麻木的感覺,渲染的更到位。落木,構建了死亡,失去,流逝,意象,並且強化其並置效果。落葉不夠醇厚,稀疏,情感分布不夠有目的性。

對比一下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可憐無定河邊屍,猶是春閨夢裡人.


杜甫善用典,無一字無來歷。


(??ω?)?其實我是來看詩詞鑒賞的,並且這個問題在我讀高中的時候也思考過,最後我的結論是?(?ω??)

「葉」和「木」比起來讓人的視野變狹隘,不夠開闊。即縮小了文字可以帶給人的想像空間。當然不是說「落葉」用得不好,它只是用在這裡不夠好。言下之意即,讓人感覺不是最合適的,總好像差了點什麼似的。

這其中的差別,就好比「一葉障目」大家都會覺得用得合適,沒什麼不妥的。但是「一木障目」就怎麼念都覺得怪怪的?…

舉這個例子,如果題主覺得不好體會,那就試比較「長河落日圓」和「長河落日扁」。用理性思維和科學的角度來分析,大漠上的光合作用確實會讓落日看起來不夠渾圓。但如果從科學的角度分析,就不夠詩性了。這本來就是兩個不同的領域。以上全是我高中時會有的看法。

等等,我要去吃飯了。好吧,我在公交上接著答這一題。

後來我發現,其實都可以。理工科也好文科也好,都只是應試教育用來分門別類下定義的一種方式。寫詩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了,後世的人如何探究也永遠無從得知人家當時的心境。

如果說詩和文字是用來記錄流動的情感思維和心緒,那麼它們在誕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所以說不同人有不同感悟很正常,畢竟,再怎麼感悟都不是本人了。

所以說,我的意思是,怎麼理解無所謂,即只要不太出格違背常識什麼的。按照自己喜歡的來理解就可以了。本來對詩的感受就是一種非常私人化的東西。

再舉個例子,那個「推敲」的典故。

關於僧推月下門和僧敲月下門哪個更好?我真的從聽到這個典故的瞬間就覺得這兩個字放在這個地方一樣好。並且至今也沒記住官方說法是哪個更好。

因為用字來想像畫面感的話,在我眼裡推字適用於柴門,推開的一瞬間彷彿可以聽到「吱呀——」一聲響,有一種把月亮下的安靜打碎了的感覺。雖然不夠靜謐,但是拙得剛剛好。

敲字呢?我也不覺得這個字用得躁。因為你怎麼知道僧人有沒有穿舊袍子,是不是從遠方風塵僕僕地來?你怎麼知道他敲門的節奏是怎麼?輕重緩急「嗒嗒嗒」?…那如果僧人是一路趕來很累很累了,再緩緩敲門,那他就沒有打破這如水一般的安靜。

雖然在他的手碰到門上的一瞬間,安靜就已經沒有了。並且,可能門後面也根本就沒有人,那這樣的安靜就只屬於僧人。他打不打碎,就已經無所謂了。

畢竟,我們都不是當時寫詩的人。誰知道呢。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我覺得在古詩中講到「落」卻很少用"葉",多數會用"木"。

至於原因我解釋不來,可能是一種語言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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