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曲解了馬克思主義嗎?

由這個答案引發的問題:西方哪個哲學家被過譽了?為什麼?


曲解談不上,無奈的選擇吧。

早年恩格斯跟馬克思是非常同步的,從Grundrisse就能很直接地看出來。

但隨著歐洲革命的進展,恩格斯已經預見到了馬克思學說里的盧梭-黑格爾基礎一旦被放大意味著什麼,所以不得不選擇了自然科學轉向。這是在現代社會挽救馬克思學說的唯一出路。

後來的黑格爾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往往不能意識到恩格斯的良苦用心,總以為自己才是正確的,其實是低估了哲學對於實際社會變革的影響的難度,他們往往看不清,是因為有法國大革命,才有現代哲學,而不是相反。這樣的人,有盧卡奇,有柯爾施,有葛蘭西。他們都是絕頂聰明的人,但並不是絕頂聰明的人就能真的有實際貢獻的。

對了,恩格斯親自上過晚年謝林的課,真心不知道比你們高到哪裡去了。


主張馬恩對立論的人在國內外都有很多,比如已故的俞吾金教授,還有如今正在山東大學的何中華教授。而在國外主張馬恩對立論的則主要屬於馬克思學的一些代表人物,例如特雷爾·卡弗。而其中最早認為馬恩之間有分歧的則屬於盧卡奇。當然持這些論點的人,有很多模糊不清的證據,而這些證據主要來自於那些在國內如同聖經一樣被信奉的MEGA。

但對MEGA的解讀是否能代表純正的馬克思主義,這本身是有問題的。

第一,掌握MEGA的解讀權一般都屬於少數學者,而少數學者參於MEGA解讀的動機本來就需要質疑。很多人解讀MEGA本身就存在著一定的政治目的。所以這種解讀未嘗不也是一種遮蔽。

如同俞吾金對恩格斯的批評,說其對馬克思主義的」解蔽未嘗不是一種遮蔽「。反過來看,這句話同樣適用於解讀馬恩對立的學者們。

第二,MEGA本身能否代表馬克思本人的真正思想,也存在問題。我們判斷馬克思的真實思想,是應該以馬克思本人公開發表的著作來判斷其真實的想法,還是應該以那些未被公開發表的文獻來判斷其真實的想法,完全取決於我們如何揣測作者的想法,取決於我們對馬恩文本的重要性以及優先性的排序。這是因為

1)首先,馬克思的文本的思想內容並非是同質性的,而是異質性的,其中他發表過的很多觀點都存在著相互矛盾的地方。比如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馬克思高聲讚美公正、正義、平等諸如此類的概念,但是在《資本論》與《哥達綱領批判》中則對正義、平等這種概念都大加鞭笞。所以我們在判斷恩格斯是否曲解馬克思之前,首先我們必須知道一個未被曲解的馬克思是什麼樣的。然而,做出這一判斷是相當困難的,因為他取決於我們以哪個文本作為權威。

而且就算是我們採用同一種文本,仍然存在不同的解讀。例如薩特在《辯證理性批判》中就曾說到:」每一位解釋者都在削弱《資本論》的分析的明確性和清晰性——這可能使幾百位《資本論》的注釋者感到震驚,儘管一個世紀以後,它們對價值和價格之間的區分的真正意義還沒有取得一致「

所以從根本上來說,文本解讀還是受作者歷史語境的主觀判斷影響。這使得不存在一個標準的未被曲解的馬克思。

2)其次,馬克思主義本身發展至今已經演化出來非常繁多複雜的流派,其中每個流派都認為自己繼承了馬克思最精華的思想。但是所有這些學派的觀點也都相互矛盾,互相指責對方沒有理解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所以至少從學界的現實來說,也不存在一個客觀權威的」未被曲解的馬克思「。在這一點上,雷蒙阿隆在《想像的馬克思》中也說道:「今天,實踐以迅速的腳步返回。需要多少時間?在我看來,只有一種預測是萬無一失的,和昨天和今天的左派態度一樣,明天的左派也將用一種馬克思主義的語言來表達。鑒於馬爾庫塞的馬克思主義放棄了無產階級的革命使命,阿爾都塞的馬克思主義放棄了人道主義,哪一個左派分子會認為他的思想與《資本論》作者的思想不相容?」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即使馬克思被另外一種語言解讀,因此被」修正「了。但是這也並不意味著這種曲解是」不好的「,是」狹隘「的,也可能意味著是一種實踐性地發展。所以簡單地用帶有貶義性色彩的」曲解「還是帶有褒義性質的」發展「來判斷和評價,本身也是存在問題的。

第三,馬克思根本上是一種實踐性質的思想,他不是一種單純的哲學或社會批判學說,他是一種面對政治鬥爭的實際的指導思想。歸根結底整個理論是要為實現共產主義的目標而服務。而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需要的是一種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實踐姿態,從這一點來說,我們不妨借鑒總設計師的一句話來說」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同樣對於馬克思還是恩格斯,還是對於之後的馬克思主義者而言,只要能更好地實現共產主義。那麼這種思想就算不上是曲解,而應該算是發展。

第四,而且眾所周知,馬克思死後,其一生的手稿和其他各種文獻都是由恩格斯保存並整理髮表的。而且像《德意志意識形態》《神聖家族》這些經典著作等也都是馬恩合著的。沒有誰比恩格斯更有條件去了解馬克思的思想。如果恩格斯都曲解了馬克思,那麼說實話,我們又有誰更有資格去了解馬克思呢?


謝文青1968邀請,恩格斯就是恩格斯,他有自己的想法,儘管他和馬克思是朋友,他佩服並支持馬克思。但我們本不該混同,想知道馬看馬原著,想知道恩看恩原著,幹嘛非要捆綁銷售?所以我認為曲解的可能是我們自己


恩格斯確確實實在很大程度上窄化了馬克思主義的內涵,但倘若沒有恩格斯的幫助,馬克思主義絕不可能在理論與實踐之間切換自如。


不介入各位的討論,但是做一個小闢謠。@司林 同志的答案(http://zhihu.com/question/24710637/answer/147317373 )寫到:

還有一個問題是,保存恩格斯手稿的是伯恩施坦這個臭名昭著的修正主義分子, 梁贊諾夫懷疑他根本沒把全稿給愛因斯坦看,而僅僅是取了其中部分。

這個說法是不符合事實的,美國實用主義馬克思主義者悉尼·胡克 (Sidney Hook)在其書《理性、社會神話和民主》(Reason, Social Myths and Democracy)中提到了這一謠言, 悉尼·胡克親自向愛因斯坦去信詢問,特地做出了澄清:

悉尼·胡克著,金克、徐崇溫譯,《理性、社會神話和民主》,上海人民出版社,191頁。

----分割線----

愛因斯坦的這封信很有意義。因為,現在還有很多馬克思主義者在做著「他會覺得這是可笑」的事情。


量子力學是在舊量子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舊量子論包括普朗克的量子假說、愛因斯坦的光量子理論和玻爾的原子理論。

1900年,普朗克提出輻射量子假說,假定電磁場和物質交換能量是以間斷的形式(能量子)實現的,能量子的大小同輻射頻率成正比,比例常數稱為普朗克常數,從而得出普朗克公式,正確地給出了黑體輻射能量分布。

1905年,愛因斯坦引進光量子(光子)的概念,並給出了光子的能量、動量與輻射的頻率和波長的關係,成功地解釋了光電效應。其後,他又提出固體的振動能量也是量子化的,從而解釋了低溫下固體比熱問題。

1913年,玻爾在盧瑟福原有核原子模型的基礎上建立起原子的量子理論。按照這個理論,原子中的電子只能在分立的軌道上運動,在軌道上運動時候電子既不吸收能量,也不放出能量。原子具有確定的能量,它所處的這種狀態叫「定態」,而且原子只有從一個定態到另一個定態,才能吸收或輻射能量。這個理論雖然有許多成功之處,對於進一步解釋實驗現象還有許多困難。

在人們認識到光具有波動和微粒的二象性之後,為了解釋一些經典理論無法解釋的現象,法國物理學家德布羅意於1923年提出了物質波這一概念。認為一切微觀粒子均伴隨著一個波,這就是所謂的德布羅意波。由於微觀粒子具有波粒二象性,微觀粒子所遵循的運動規律就不同於宏觀物體的運動規律,描述微觀粒子運動規律的量子力學也就不同於描述宏觀物體運動規律的經典力學。當粒子的大小由微觀過渡到宏觀時,它所遵循的規律也由量子力學過渡到經典力學。

1925年,海森堡基於物理理論只處理可觀察量的認識,拋棄了不可觀察的軌道概念,並從可觀察的輻射頻率及其強度出發,和玻恩、約爾當一起建立起矩陣力學。

1926年,薛定諤基於量子性是微觀體系波動性的反映這一認識,找到了微觀體系的運動方程,從而建立起波動力學,其後不久還證明了波動力學和矩陣力學的數學等價性;狄拉克和約爾丹各自獨立地發展了一種普遍的變換理論,給出量子力學簡潔、完善的數學表達形式。

波粒二象性
當微觀粒子處於某一狀態時,它的力學量(如坐標、動量、角動量、能量等)一般不具有確定的數值,而具有一系列可能值,每個可能值以一定的幾率出現。當粒子所處的狀態確定時,力學量具有某一可能值的幾率也就完全確定。

1927年,海森伯得出的測不準關係,同時玻爾提出了並協原理,對量子力學給出了進一步的闡釋。
量子力學和狹義相對論的結合產生了相對論量子力學。經狄拉克、海森伯和泡利等人的工作發展了量子電動力學。20世紀30年代以後形成了描述各種粒子場的量子化理論——量子場論,它構成了描述基本粒子現象的理論基礎。

以上內容摘自百度百科。

請問愛因斯坦是否是背叛了普朗克?

請問波爾是否是歪曲了愛因斯坦?

請問狄拉克,海森堡和泡利是否是水火不容的三個流派?

為什麼很多人認為馬克思主義有諸多流派,並且互相否定呢?

說白了,他就是沒把社會科學當成一種科學來看待,反而當做一種宗教來盲信了嘛。

我曾記得我回答過一個答案。

什麼是「繼承發展」?就像量子力學這樣,逐步把理論完善化,就是「繼承發展」。

什麼是「修正主義」?就是把內核改的親媽都不認識了,打著科學的旗號搞「量子佛學」,「量子算命」,就是「修正主義」。

所以恩格斯是不是歪曲了馬克思呢?

我感覺這個問題反倒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就像是宗教崇尚一神論一樣——算了吧,把這個問題正式抬上桌面的人,就是單純的想把人拖進歷史問題的漩渦里,不談階級鬥爭也不談資本家剝削,而只是想把人用雞毛蒜皮的小事,搞得更加糊塗罷了。


1.首先針對@千手關叔 的答案說一個,據我了解,愛因斯坦雖然對《自然辯證法》不讚賞,但他沒有說過「胡說八道、瘋人之作」這種過分的話。這完全是添油加醋的抹黑。

愛德華·伯恩斯坦先生把恩格斯的一部關於自然科學內容的手稿交給我,託付我發表意見,看這部手稿是否應該付印。我的意見如下:要是這部手稿出自一位並非作為一個歷史人物而引人注意的作者,那麼我就不會建議把他付印,因為不論從當代物理學的觀點來看,還是從物理學史方面來說,這部手稿的內容都沒有特殊的趣味。可是我可以這樣設想:如果考慮到這部著作對於闡明恩格斯的思想的意義是一個有趣的文獻,那是可以出版的。

還有一個問題是,保存恩格斯手稿的是伯恩施坦這個臭名昭著的修正主義分子, 梁贊諾夫懷疑他根本沒把全稿給愛因斯坦看,而僅僅是取了其中一部分。

2.不能說恩格斯曲解了馬克思主義,只能說恩格斯的思想可能與馬克思的思想有差異。但是不管有沒有差異、差異究竟有多大,科學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唯物辯證法已經是公認的「元馬克思主義」的三大部分。

關於馬克思主義的討論,也應該圍繞這三大部分去討論,討論的重點在於這三大部分中哪些符合實際,哪些不符合,而不是哪些是馬克思的原義,哪些不是。如果繼續在哪些是馬克思說的,哪些不是馬克思這個小圈子裡打轉轉,那隻能成了某種訓詁學,而背離了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的立場。

不要光打著「回到馬克思」的旗號,更重要的是回到現實中去。回到馬克思是為了回到現實服務的。


恩格斯的回歸

約翰·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 著

五葉 譯

本文為一篇之前於2016年11月28日線上發佈於《雅各賓》的同名文章的修訂版,以紀念恩格斯誕辰 196 周年。

幾乎沒有誰的政治或智力夥伴關係能夠與卡爾·馬克思與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所享有的那種媲美。他們不僅在共同參與 1848 年社會革命的情況下在那一年寫下了著名的《共產黨宣言》,而且還有兩部早期著作——1845 年的《神聖家族》和 1846 年的《德意志意識形態》。

在 1870 年代晚期,當這兩位科學社會主義者終於得以住在彼此附近、每日進行交流後,在討論他們的各種想法、計劃、或項目時,他們常常會在馬克思的書房裡——各自在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房間里——來回走動,當他們用鞋跟轉身時,在地板上留下凹槽。他們頻繁地把自己正在寫的作品的片段念給對方聽。【1】恩格斯在他的《反杜林論》(馬克思為其貢獻了一章)出版前把整個手稿念給了馬克思聽。馬克思為恩格斯的《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寫了一篇序言。在馬克思於 1883 年逝世後,恩格斯根據其夥伴留下的手稿整理了《資本論》第二、三卷以供出版。即便恩格斯像他自己曾首先承認的那樣處於馬克思的蔭蔽之下,他憑自己的能力也仍然是一位知識和政治的巨人。

然而幾十年來學術界一直認為恩格斯降低和扭曲了馬克思的思想。正如政治學者約翰·L·斯坦利(John L. Stanley)在他 2002 年的遺作《縱觀馬克思(Mainlining Marx)》中敏銳地觀察到的那樣,想把馬克思和恩格斯分開的企圖——不止於他們是兩個有著不同興趣和才能的獨特的人的明顯事實——越發地採取將恩格斯(他被污衊為一切馬克思主義中應該譴責的東西的根源)與馬克思(他被美化為文明的學者象徵)撇清關係,而不把他本人視為一名馬克思主義者的形式。【2】

四十多年以前,在 1974 年 12 月 12 日,我參加了一個在華盛頓奧林匹亞常青州立學院舉行的大衛·麥克勒朗(David McLellan)關於「卡爾·馬克思:一種名聲的興衰(Karl Marx: The Vicissitudes of a Reputation)」的講座。在那一年前麥克勒朗出版了《卡爾·馬克思:他的生平和思想》,而我仔細地研讀了這本書。【3】 因此我在那個下午走進了講堂,懷著熱切的心情等待他的開講。然而,我聽到的東西深深地讓我不安。麥克勒朗當天的主要信息就僅僅是:卡爾·馬克思不是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為了發現真正的馬克思,必須把馬克思的麥子與恩格斯的糠分開。麥克勒朗宣稱,是恩格斯把實證主義引進了馬克思主義,導致了第二和第三國際,以及最終的斯大林主義。幾年後,麥克勒朗把這些批評中的一部分放進了他的短篇傳記《弗里德里希·恩格斯》中。【4】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作為西方學左的標誌性特徵的反恩格斯觀點,而它們緊密地與「西方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獨特的哲學傳統的興起相連——與其相對的是有時人們所說的官方或蘇聯馬克思主義。在這個意義上說,西馬把拒絕自然辯證法,或者格奧爾格·盧卡奇將其稱為的「僅僅客觀的辯證法」當作它的主軸。【5】

對大多數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來說辯證法是一種同一的主客關係:我們塑造世界的程度就是我們能夠理解世界的程度。這種批判觀點構成了對一直以來深刻感染著馬克思主義的粗糙實證主義的可喜糾正,而這種粗糙實證主義此前一直以來是被蘇聯官方意識形態所合理化的。然而它同時也產生了把馬克思主義推向唯心主義方向的效果,導致了把歷史唯物主義視為不僅與人類和社會科學相關——當然還有政治——而且還與唯物主義的自然科學相關的長期傳統的拋棄。

毀謗恩格斯在學左之中成為了一種流行消遣,還有些人物,比如政治理論家特瑞爾·卡弗(Terrell Carver),將自己的整個事業建立在這個基礎上。一種常見的策略是把恩格斯用作從馬克思主義中提取馬克思的工具。如卡弗在 1984 年寫道:「卡爾·馬克思否認他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重複了他的話但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確實,現在看來很明顯恩格斯是第一位馬克思主義者,而且越來越多的人接受恩格斯在某種程度上發明了馬克思主義的說法。」對於卡弗來說,恩格斯不僅承認了發明馬克思主義的頭等大罪,而且還承認了無數其他罪惡,比如推銷准黑格爾哲學、形而上學、實證主義,以及辯證法——所有這些都被聲稱「與馬克思十分小心的折衷主義相去甚遠。」

說馬克思有「一種方法論」的觀點被歸咎於恩格斯,也因而被宣布是錯誤的。被解除了與恩格斯的關聯並奪去所有確定的內容後,馬克思就很容易地被弄得可以讓安於現狀者們當作一種知識分子先驅來接受了。正如卡弗最近所說(並不像是在諷刺),「馬克思是一位自由派思想家。」 【6】

但是大部分對恩格斯的批評是指向他的《反杜林論》和未完成的《自然辯證法》中的所謂唯科學主義的。麥克勒朗在他的恩格斯傳記中聲稱後者在自然科學方面的興趣「使得他強調一種自然的而非歷史的唯物主義觀念。」恩格斯被指責把「物質觀念」帶進了馬克思主義,而這種觀念「完全不是馬克思的作品所原有的。」他的主要錯誤是企圖發展一種拋棄「辯證法的主觀方面」的客觀的辯證法,而這導致了「馬克思的觀點與一種科學的世界觀逐漸同化。」

「毫不奇怪,」麥克勒朗控訴道,「隨著蘇聯政權的鞏固,恩格斯的庸俗化成為了蘇聯教科書的主要哲學內容。」 【7】正如馬克思越發地被描繪為文雅的知識分子,恩格斯越來越被視為粗劣的推廣者。恩格斯因而在關於馬克思主義的學術話語中充當了一隻方便的替罪羊。

然而,恩格斯也有他的仰慕者。他在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衰落命運的反轉的第一個真正標誌是歷史學者 E·P·湯普森(E. P. Thompson)1978 年的《理論的貧困(The Poverty of Theory)》,該書主要是針對路易斯·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在書中湯普森抵抗了一種脫離一切歷史對象和經驗參考點的抽象的、實體化的理論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攻擊。在這個過程中——也在我一直所認為的二十世紀晚期英語知識界的頂點之一中,他勇敢地支持了「老笨蛋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這個飽受阿爾都塞批評的人。

在此基礎上,湯普森為一種辯證的經驗主義——這是他在恩格斯身上最欽佩的東西——對於歷史唯物主義的分析的必要性提出了充分理由。【8】幾年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和《每月評論》的創始編輯保羅·斯威齊(Paul Sweezy)以大膽地重申恩格斯通往辯證法的方法的重要性和他對機械論和還原論觀點的批判開始了他的《馬克思主義四講(Four Lectures on Marxism)》。【9】

但是將要恢復恩格斯作為一個與馬克思並列的主要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名譽的真正轉變並非來自史學家和政治經濟學家,而是來自自然科學家。在1975年,史蒂芬·傑伊·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在他的《自然史》中,公開讚揚恩格斯關於人類進化的理論,該理論強調了勞動的角色,他將其描述為維多利亞時代最先進的關於人類進化發展的觀念——一種預料了二十世紀人類學對非洲南方古猿的發現的觀念。幾年後,在 1983 年,古爾德在《紐約書評(New York Review of Books)》中發展了他的論點,指出一切關於人類進化的理論都是關於「基因-文化共同進化」的,並且「十九世紀關於基因-文化共同進化的最好例證是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其1876 年的非凡文章《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逝世後出版於《自然辯證法》)中給出的。【10】

醫學社會學家和醫學博士霍華德·維茨金(Howard Waitzkin)同樣通過展示二十四歲的恩格斯如何在 1844 年書寫《英國工人階級狀況》期間以預示了其後公共衛生界內部的發現的方式探索了疾病的病原學,而將其 1983 年裡程碑式的書《第二種病(The Second Sickness)》大大歸功於恩格斯作為一名社會流行病學家的先驅角色。【11】在 1985 年,理查德·陸翁亭(Richard Lewontin)和理查德·萊文斯(Richard Levins)出版了他們現在已成經典的《辯證生物學(The Dialectical Biologist)》,獻詞直截了當地寫著:「獻給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那位在很多時候搞錯了但在關鍵地方說對了的人。」 【12】

80後們得以見證了馬克思主義中生態社會主義傳統的誕生。在以泰德·本頓(Ted Benton)的先驅著作為代表的第一階段的生態社會主義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因不夠重視馬爾薩斯的自然界限而受到批評。然而,在 1990 年代晚期,隨之而來的爭論產生了第二階段的生態社會主義,以保爾·伯克特(Paul Burkett)1999 年的《馬克思與自然(Marx and Nature)》為開端,該書旨在探索歷史唯物主義本身的經典基礎中蘊含的生態學元素。【13】這些努力最初是集中於馬克思的,但也考慮了恩格斯的生態學貢獻。該努力得到了新MEGA(馬恩全集)計劃的增援,在其中馬恩的自然科學筆記開始被首次出版。其結果是對經典馬克思主義傳統的理解發生了一次革命,它的很大部分與一種由當今時代危機(即是經濟的也是生態的)演化而出的新的、激進的生態實踐共鳴著。

恩格斯對科學的貢獻越來越得到認可以及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興起再次引起了人們對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以及他其它與自然科學有關的著作的興趣。2000 年以來我(為了一部即將完成的書所做)的研究大部分都集中於恩格斯——以及其他受他影響的人——與一種生態辯證法的形成的關係。在這方面我也不是孤獨的。政治經濟學家和生態馬克思主義者埃爾馬·阿爾特瓦特(Elmar Altvater)最近在德國出版了一本有關恩格斯《自然辯證法》的書。【14】

批判我們時代的資本主義不可缺少恩格斯的例證就源於他在《反杜林論中》的著名論點:「自然就是辯證法的證明。」 【15】這句話在西馬哲學中常常受到嘲弄。然而,反映在恩格斯自己深刻的辯證和生態分析中的論點,能夠用今天的話來表示:生態學就是辯證法的證明——這是一個其重要性目前尚無人準備好來否定的命題。這樣看來,就十分容易理解為何恩格斯在當代生態社會主義討論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了。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常常引用他在《自然辯證法》中的著名警句為主題:

但是我們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第一個結果又取消了……因此我們必須時時記住:我們統治自然界,決不象徵服者統治異民族一樣,決不象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樣——相反地,我們連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都是屬於自然界,存在於自然界的;我們對自然界的整個統治,是在於我們比其他一切動物強,能夠認識和正確運用自然規律。【16】

對於恩格斯來說,如同對於馬克思,通往社會主義的關鍵是以一種儘可能促進人類潛力,同時保障未來世代的需求的方式對人類和自然的新陳代謝進行合理管理。那麼,我們在二十一世紀見證恩格斯的回歸則毫不奇怪了,他和馬克思一起,繼續激發鬥爭、燃起希望,而這些鬥爭和希望則定義了我們自己的飽受危機、必然革命的時代。

注釋:

【1】艾麗諾·馬克思·艾芙琳(Eleanor Marx Aveling):《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於馬克思列寧主義學院,《馬恩回憶錄》(Reminiscences of Marx and Engels),莫斯科:外國語出版社,無日期,186 頁。

【2】約翰·L·斯坦利(John L. Stanley):《灌輸馬克思》(Mainlining Marx),新不倫瑞克,新澤西:事物出版社,2002 年。

【3】大衛·麥克勒朗(David McLellan):《卡爾·馬克思:他的生平與思想》(Karl Marx: His Life and Thought),紐約:哈珀與羅出版公司,1973。

【4】大衛·麥克勒朗(David McLellan):《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哈蒙茲沃思:企鵝出版社,1977。

【5】奧爾格·盧卡奇(Georg Lukács):《歷史與階級意識》(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倫敦:墨林,1968年,24 頁,207 頁。

【6】特瑞爾·卡弗(Terrell Carver):《作為方法的馬克思主義》(Marxism as Method),編輯:特倫斯·波爾(TerenceBall)。詹姆斯·法爾(James Farr):《馬克思之後》(After Marx)(劍橋:劍橋大學出版社,1984),261—278 頁。特瑞爾·卡弗:「特瑞爾·卡弗推薦五本關於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最好的書」,8 月 4 日,2016,http://fivebooks.com。對卡弗觀點的批判見斯坦利的《灌輸馬克思》,32—33,50—54,123—130 頁。又見卡弗對加雷斯·斯特德曼·瓊斯(Gareth Steadman Jones)的《卡爾·馬克思》的書評(馬克思主義與哲學書評,8 月 28 日,2016,http://marxandphilosophy.org.uk ),在其中我們被告知在他的政治事業中馬克思只是「渴望為追求民主制度的廣泛群眾運動做貢獻。」

【7】麥克勒朗(McLellan):《弗里德里希·恩格斯》,79—107 頁。

【8】E·P·湯普森(E. P. Thompson):《理論的貧困》(The Poverty of Theory),紐約:每月評論出版社,1978 年,50—57 頁。

【9】保羅·M·斯威齊(Paul M. Sweezy):《馬克思主義四講》(Four Lectures on Marxism),紐約:每月評論出版社,1981,11—25。

【10】史蒂芬·傑伊·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自達爾文以來》(Ever Since Darwin),紐約:諾頓出版社,1977,207–13。《風暴中的頑童》(An Urchin in the Storm),紐約:諾頓出版社,1987 年,111 頁。

【11】霍華德·維茨金(Howard Waitzkin):《第二種病》(The Second Sickness),紐約:自由出版社,1983。

【12】理查德·陸翁亭(Richard Lewontin)和理查德·萊文斯(Richard Levins):《辯證生物學》(The Dialectical Biologist),坎布里奇,馬薩諸塞:哈佛大學出版社,1985年。

【13】泰德·本頓(Ted Benton):《馬克思與自然界限》(Marxism and Natural Limits),《新左派評論》178 期(1989),51—86 頁。保爾·伯克特(Paul Burkett):《馬克思與自然》(Marx and Nature),芝加哥:乾草市場媒體集團。又見約翰·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馬克思的生態學》(Marx』s Ecology),紐約:每月評論出版社,2000 年。

【14】見帕勒·拉斯馬森(Palle Rasmussen)於馬克思主義與哲學書評發表的關於阿爾特瓦特的《恩格斯的新發現(Engels neu entdecken)》的書評,2016 年 8 月 6 日。

【15】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反杜林論》第二版,莫斯科:外國語出版社,1959 年,36—37 頁。

【16】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紐約:國際出版社,1975 年,第 25 卷,460—461頁。

本文發表於革命馬克思主義刊物《驚雷》第十三期


是的,以及有關這個問題建議閱讀復旦大學已故的俞吾金老師的《被遮蔽的馬克思》


同一問題不能回答第二次,只能在此整改、擴充。

@無路之路的遊盪者閣下所知甚多,但不知更多:

馬恩理論差異最大、最關鍵,就在於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包括國內學者,如復旦西哲,張一兵等)雖未都明說,卻都批評恩格斯哲學是黑格爾哲學的庸俗化和倒退。國外明確指認二者差異,並對比研究的,不能不提尚在世的萊文,代表作《不同的路徑》。他們並沒有必要,也未必都有這個能力去研究MEGA,但都立足充分的文本具體分析,而不像閣下空談誅心之論。

下分兩點詳談:

一,就算西方馬克思主義等都是假的馬克思主義,所謂正統馬克思主義就是真的嗎?從馬克思到列斯毛鄧三科中國夢,真是「一塊整鋼」?巴迪歐所謂「馬克思主義不存在」,即根本不存在這種無矛盾的整體,其方法並不新鮮,源於德里達、維特根斯坦等語言分析,實際也是「作者已死」的觀點。但根本還在於現象學,摘拙文一段,證明傳遞是不完全的,當然也無所謂客觀、唯一的馬克思的本意:

對象之所以能顯現,因為它和意識都有不可穿透、不可虛無化的存在。之所以能看見這個杯子,因為光線沒有完全穿過杯子,而是反射回眼球;光線也沒有完全穿過眼球,才能在視網膜成像——這兩端的不透明性,是不可入性的一種,是他者的實存性,即科學所謂的實在性。經過這一來一去,光線必有損耗,眼中的成像,不是杯子未被光線照到之前的樣子;這不是「存在即被感知」,恰是「實事求是」,杯子這些性質,因實踐顯現——這也有不可入性的一種,物理學所謂的熵。何況,光線照到對象,對其必有影響,測不準原理已證;若說宏觀世界不適用,可忽略不計,這恰是價值選擇;既然物理學存在宏觀與微觀等矛盾,它怎能為科學主義提供那種絕對性?故無所謂「事物的真實面目」,無所謂「原原本本」(本真),當然也無所謂辯證唯物主義由「客觀反映」得出的「正確認識」。完全的透明性,絕對的同一性,只可能是虛無,即不存在。(https://zhuanlan.zhihu.com/p/25293777)

二,解釋雖然開放、多樣,但不等於胡扯。通過文本對比,馬恩哲學差異何在,誰才合理,是可以證明的。 @阿迪 閣下複製一大段,可惜那作者仍沒有具體文本分析,故其影響主要拜翻譯成簡體中文所賜。我也複製一大段拙文,卻不像你那樣,摘自:馬克思與恩格斯哲學的差異(增訂版) - 知乎專欄

關於恩格斯哲學的進一步檢視,請看:檢視恩格斯哲學 - 知乎專欄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1973年,顧准先生已注意到馬恩哲學差異,並對恩格斯哲學進行檢視。

這並非無用的考據,國內外、左右兩邊,對此問題多有關注。而這恰事關整個社會:若是物質本體論,真乃黑格爾哲學頭足倒置:精神換成物質,神諭換成規律,邏輯換成歷史,彌賽亞、英雄換成科學家、先鋒隊和領袖。他們認識了規律,無需民主卻代表了人民,無需公開論辯就代表了真理,馬克思主義變成不容置疑的信仰。他們宣稱解放全人類,但一切早已註定,有的人註定代表落後而失敗,有的人註定代表先進而勝利,不論何種努力,都不能改變結果,只能使結果延遲或提前到來。於是,科學家、先鋒隊和領袖或者宣稱,現在資本主義的外殼還沒有炸裂,革命尚早;或者宣稱,「這是最後的鬥爭」,「帝國主義走向全面崩潰、社會主義走向全世界勝利」,革命正好。然而,不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只在某些方面勝利,總體仍非社會主義。若是實踐本體論,主客體都沒有絕對的優越性,而在具體的歷史中產生和消滅,表現為不同的生產關係。「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因此,即便是形而上學,實踐本體論在歷史中仍成立,而且正當。這是一種歷史主義,卻不是歷史決定論;所謂的歷史必然並且不斷發展,是社會代爾文主義。即使有必然性,也未必是應然的:人必然會死,所以人應當儘快去死?

下述內容,對長期受「正統」馬哲灌輸的人和左派來說,可能會不解,甚至覺得是歪曲或反對馬克思主義的。但有馬克思一貫、充分的文本依據,與馬克思基本觀點、結構契合,這解釋就是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的悖謬,西馬研究已多,大陸也有學者在研究,如俞吾金教授的《被遮蔽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當然是偉大的,為馬克思主義乃至人類歷史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人無完人,他們也都承認,當下的認識總是相對正確,理論總是不斷揚棄的。然而,由於意識形態長期的灌輸,加上日常生活形成的習慣,以及政治信念等因素,上至官方,下至民眾,非但不知或不承認辯證唯物主義的錯誤,還以教條和獨斷應對。

恩格斯認為:「全部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的重大基本問題,是思維與存在的關係問題。」[1]

接著又說:

凡是斷定精神對自然界說來是本原的,從而歸根到底承認某種創世說的人(而創世說在哲學家那裡,例如在黑格爾那裡,往往比在基督教那裡還要複雜和荒唐得多),組成唯心主義陣營。凡是認為自然界是本原的,則屬於唯物主義的各種學派。[2]

這就認定了:1. 一切除了意識,就是存在;2. 意識和存在只有其一是本原。這都毫無證明,卻排除其他可能性。更成問題的是,他把思維等同於精神、意識,認為三者都是一回事,所以才前一句說「思維」,後一句卻說「精神」,別處又說「意識」;又把存在等同於自然界,之後進而把自然界等同於他抽象出的「物質」,這也都毫無證明。而他認為,意識源於物質,教材所謂「是物質世界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這就是說,同一的存在(自然界、物質),竟能產生意識這種非存在!黑格爾哲學不是創世說,他這種無中生有的神邏輯倒是。

黑格爾的辯證法明白,有和無是對立統一的,並非誰是根本,誰產生了誰。何況「存在」不等於「有」,存在與虛無不是對立統一,更不是誰產生誰的關係:某物可以無中生有,因為某物的不存在或產生,由其他存在者顯現、構成,某物的「無」是不在場的存在,即存在一個「無」的狀態,但不可能一切不存在。雖然黑格爾也認為,一切有一個最終的本質,即「絕對精神」。但其本身是「自在自為的」,已有意識的能力,所以其本身能產生運動,也就有產生物質和意識的可能性;而恩格斯的物質是絕對的客觀實在性,不具有意識的能力,純粹的同一性,連變化(運動是可能有的,比如水在杯子里,晃來晃去,但還是水)都不可能產生,何況產生意識?薩特也指出過二人在辯證法上的區別。

杜林認為,物質和意識統一於存在。且不論別的,這種物質和意識的關係,顯然是對立統一的。但如今國內在應試中,卻認為這是二元論的觀點,網上一搜即見。然而,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並沒有這麼認為;列寧、斯大林,以及近年國內教材,也沒有這麼說過。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還說:

我們看到,黑格爾的邏輯學是從存在開始的——像杜林先生一樣;這種存在表現為一種虛無——也和杜林先生一樣;從這種「存在—虛無」過渡到生成,生成的結果就是定在,即存在的較高的較充實的形式——完全和杜林先生一樣。[3]

如果說杜林的觀點是二元論的,那麼杜林貶低和謾罵、實際卻挪用的黑格爾哲學,也是二元論的?可不論是馬恩列等人,還是國內教材,以及西方哲學界,有誰會這麼胡扯?

但是,這種誤解正是源於恩格斯,源於他把「存在」等同於「物質」。於是,一元論就被當成了:要麼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物質,要麼世界的本質是意識。杜林沒有把「存在」等同於「物質」,也沒有把意識統一於物質,就被某些人認為是二元論的;黑格爾雖然把物質和意識統一於絕對精神中的某些範疇,但絕對精神被這些人認為就是意識,故認為黑格爾是一元論的。

相反,恩格斯認為,物質能產生或消滅意識,能獨立於意識存在,總體上比意識優越;反之,意識卻不能對物質那樣。雖然承認意識有「反作用」,這恰恰把意識當成了首先是被動的,不可能先其作用。這還叫對立統一嗎?對於他所謂的「哲學基本問題」,他所謂的根本規律,即對立統一,竟然不適用?既然不是對立統一的,也不符合教材所謂的「矛盾雙方相互依存,相互轉換」,這還符合辯證法嗎?那他又憑什麼把物質和辯證法搞在一塊,自稱自然辯證法,而後又演變為唯物辯證法、辯證唯物主義?

沒有先驗的、在實踐之外的本質(如各種屬性、規範和意義),不論是一元論還是二元論,不論是物質的還是意識的。比如顏色,既不是視覺等意識本身具有的,也不是物體本身具有的。我不能想像出三原色衍生之外的顏色,但沒有感受光線反射的視覺,物體也無所謂顏色,甚至無所謂物體。如果有,那麼對任何東西而言,刀都是鋒利的、堅硬的?若承認這些屬性是對人,或至少是生物而言才顯現;又說這些不是本質,那麼本質是什麼?「世界的本質是物質」,其本質只能是物質,是客觀實在性。那麼,任何東西本質都一樣。但是,沒有各種非本質的現象,個別、部分,如何成為「刀」?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錯了?應該說,人的本質是物質,是客觀實在性?可恩格斯說,「物、物質無非是各種物的總和,而這個概念就是從這一總和中抽象出來的」[4]。誰在抽象,用什麼抽象?這是純粹的「客觀實在」?難怪,恩格斯第一次聽說有鴨嘴獸這種動物時,就認為它不是哺乳動物,還進行嘲諷,因其不是胎生的。他把哺乳動物看成是在實踐之前,就已經有某些屬性的存在了。後來,他承認自己錯了,卻仍不承認其本體論錯了。[5]

觀測必然影響對象,沒有純粹客觀的觀測,當然也就沒有純粹客觀的認識。如果被觀測的是生物,比如人,被觀測的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被觀測嗎?而他的主客觀反應,會和不被觀測時一樣嗎?連動物也一樣。如果被觀測的是非生物,比如粒子,需要至少一個光量子,而這就影響了粒子,若要準確觀測其速度,其位置就測不準,反之亦然,所謂「測不準原理」。如果說,這誤差不大,或者說可以接受,這恰恰是價值判斷,而不是什麼客觀認識。

科學本身不是立場,若企圖以此解決一切問題,就成了科學主義。但數學都無法證明幾何公理為何是公理,牛頓第一定律、熱學第三定律也不是實驗證明的。科學更不是一個完全自洽的體系,熱力學第一定律認為能量守恆,但能量哪來的?於是又提出各種假說。

企圖把唯物主義和辯證法建成統一科學體系的《自然辯證法》實際很不科學,愛因斯坦曾說:

愛德華·伯恩斯坦先生把恩格斯的一部關於自然科學內容的手稿交給我,託付我發表意見,看這部手稿是否應該付印。我的意見如下:要是這部手稿出自一位並非作為一個歷史人物而引人注意的作者,那麼我就不會建議把它付印,因為不論從當代物理學的觀點來看,還是從物理學史方面來說,這部手稿的內容都沒有特殊的趣味。可是,我可以這樣設想:如果考慮到這部著作對於闡明恩格斯的思想的意義是一個有趣的文獻,那是可以勉強出版的。[6]

的確,恩格斯一方面一直用自然科學來證明自己的唯物主義,另一方面卻時常和自然科學不符,有點像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觀,卻又不是,因為都是用模糊的主觀推測來作為解釋。如《勞動在從猿到人的轉變中的作用》:「需要也造成了自己的器官」[7];「至於觸覺,在猿類中剛剛處於最原始的萌芽狀態,只是由於勞動才隨著人的手本身而一同形成」[8];「食物越來越多樣化,隨之攝入身體內的物質,即向人轉變的化學條件,也越來越多樣化。」[9]

對此,馬克思怎麼看呢?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10]中,馬克思指出:

自然界的人的本質只有對社會的人說來是存在的;因為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人說來才是人與人聯繫的紐帶,才是他為別人的存在和別人為他的存在,才是人的現實生活的要素; 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礎。只有在社會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對他說來才是他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對他說來才成為人。因此,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11]

而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卻說:「唯物主義的自然觀不過是對自然界本來面目的樸素的了解,不附加任何外來的成分,所以它在希臘哲學家中間從一開始就是不言而喻的東西。」[12]且不論對錯,二者在哲學上的對立顯而易見。

「誰產生了第一個人和整個自然界」?馬克思答道:

請你問一下自己,你是怎樣想到這個問題的;請你問一下自己,你的問題是不是來自一個因為荒謬而使我無法回答的觀點。請你問一下自己,那個無限的過程本身對理性的思維說來是否存在。既然你提出自然界和人的創造問題,那你也就把人和自然界抽象掉了。你假定它們是不存在的,然而你卻希望我向你證明它們是存在的。那我就對你說:放棄你的抽象,你也就會放棄你的問題,或者,你要堅持自己的抽象,那麼你就要貫徹到底,如果你設想人和自然界是不存在的,那麼你就要設想你自己也是不存在的,因為你自己也是自然界和人。不要那樣想,也不要那樣向我提問,因為你一旦那樣想,那樣提問,你就會把自然界和人的存在抽象掉,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也許你是一個假定一切不存在,而自己卻想存在的利己主義者吧?[13]

在《神聖家族》中,馬克思說:

如果我從現實的蘋果、梨、草莓、扁桃中得出「果實」這個一般的觀念,如果再進一步想像我從現實的果實中得到的「果實」 (die Frucht)這個抽象觀念就是存在於我身外的一種本質,而且是梨、蘋果等等的真正的本質,那末我就宣布(用思辨的話說)「果實」是梨、蘋果、扁桃等等的「實體」,所以我說:對梨說來,決定梨成為梨的那些方面是非本質的,對蘋果說來,決定蘋果成為蘋果的那些方面也是非本質的。作為它們的本質的並不是它們那種可以感觸得到的實際的定在,而是我從它們中抽象出來又硬給它們塞進去的本質,即我的觀念中的本質——「果實」。於是我就宣布:蘋果、梨、扁桃等等是「果實」的簡單的存在形式,是它的樣態。[14]

把這段話中黑格爾的「觀念」,換成恩格斯、列寧的「物質」,馬克思的指認同樣成立:他們都認為感性所揭示出的具體對象(梨、蘋果)不是它們的本質,它們的本質是理性抽象出來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先驗存在。

這當然是本末倒置:沒有具體對象,如何抽象出普遍概念?而具體對象,能脫離人的感性和實踐顯現嗎?抽象又是誰在抽象,用什麼抽象在用什麼抽象?難道不是人,在用意識抽象?那麼恩格斯、列寧那種脫離人的客觀實在性、普遍性?所以馬克思諷接著諷刺道:

用這種方法是得不到內容特別豐富的規定的。如果有一位礦物學家,他的全部學問僅限於說一切礦物實際上都是「礦物」,那末,這位礦物學家不過是他自己想像中的礦物學家而已。這位思辨的礦物學家看到任何一種礦物都說,這是「礦物」,而他的學問就是天下有多少種礦物就說多少遍「礦物」這個詞。[15]

在《哲學的貧困》中,馬克思再次詰問:

在最後的抽象(因為是抽象,而不是分析)中,一切事物都成為邏輯範疇,這用得著奇怪嗎?如果我們逐步抽掉構成某座房屋個性的一切,抽掉構成這座房屋的材料和這座房屋特有的形式,結果只剩下一個物體;如果把這一物體的界限也抽去,結果就只有空間了;如果再把這個空間的向度抽去,最後我們就只有純粹的量這個邏輯範疇了,這用得著奇怪嗎?用這種方法抽去每一個主體的一切有生命的或無生命的所謂偶性,人或物,我們就有理由說,在最後的抽象中,作為實體的將是一些邏輯範疇。所以形而上學者也就有理由說,世界上的事物是邏輯範疇這塊底布上綉成的花卉……[16]

這再次說明:是人在抽象,在用意識抽象,任何範疇、概念,這些普遍性不是什麼世界的本質,而是活生生的人的產物。恩格斯、列寧的「物質」,正是他們抽象出來的具有普遍性的範疇,他們卻說這一範疇是獨立於人存在的。

馬克思批評阿?瓦格納:「在一個學究教授看來,人對自然的關係首先並不是實踐的即以活動為基礎的關係,而是理論的關係」。[17]

在被恩格斯評價為「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第一個文件」,「歷史唯物主義的起源」的《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說:

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gegenstaendliche)真理性,這並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及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18]

這段話表明,意識的真理性和客觀性,不是靠物質做擔保,而是人的實踐,這叫物質決定意識嗎?

「有一種唯物主義學說,認為人是環境和教育的產物,因而認為改變了的人是另一種環境和改變了的教育的產物,這一種學說忘記了:環境正是由人來改變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19]

這說明環境這種客觀存在,是先於人存在的嗎?何況環境並不是獨立於人存在的物質,不是不因人改變的規律。人們常把自然界稱為環境,卻被恩格斯等同於獨立於人存在的物質和規律。

「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20]

這話的意思是「世界的本質(本源)是物質」? 「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了的人類。」[21]

如果和恩格斯的「唯物主義」一致,應該說立腳點是「物質」吧?

就連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識形態》,這樣的觀點也是一致的:

德國哲學從天國降到人間;和它完全相反,這裡我們是從人間升到天國。這就是說,我們不是從人們所說的、所設想的、所想像的東西出發,也不是從口頭說的、思考出來的、設想出來的、想像出來的人出發,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們的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中還可以描繪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上的反射和反響的發展。[22]

因此,歷史唯物主義說的是「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23],不是「物質決定意識」。而這一著作還將他們這種共產主義者,稱為「實踐的唯物主義者」[24]。

而「社會存在」也好,「生活」也罷,難道是脫離實踐的,脫離人的客觀實在性、普遍性嗎?

有人或許會拿出那句大陸考試常用到的馬克思的話作為反駁:「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並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這句話是對的,馬克思在這反對的是認為觀念先於物質的觀點,但並沒有說「物質決定意識」。且聯繫上下文看,這裡的「物質」不是恩格斯那種脫離人獨立存在的客觀實在性,而是和人密切相關的「現實事物」。此言出自《資本論》1872年第二版的跋,聯繫緊接著的前文即可知:

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爾看來,思維過程,即他稱為觀念而甚至把它轉化為獨立主體的思維過程,是現實事物的創造主,而現實事物只是思維過程的外部表現。我的看法則相反……

而「移入人的頭腦」,這並沒有證明物質先於意識,反而表明意識已經存在,否則用什麼「移入」,誰在「移入」?

直到逝世前幾年,馬克思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仍在進行,成果正是《古代社會史筆記》(1879—1882,又稱《人類學筆記》、《民族學筆記》)。其中,馬克思更注重不同,如西歐與印度、中國為代表的東方的差異,此點國內「正統」學者也承認。[25]而西方學者早已指出,馬克思雖也以摩爾根的研究為基礎,卻不但與恩格斯的研究不同,也與《〈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不同,不企圖發現、建構人類歷史的統一序列(規律性更強,如所謂五段論),而是繼續《資本論》中的研究,即資本主義的起源(如財產及相關社會關係,如何具體化)[26];不但不是梁贊諾夫等所謂的捨本逐末(放棄《資本論》理論計劃),反而是捍衛、擴展《資本論》,反對經濟上的中央集權制。[27]

————————————————————

* 引文著重號為原文所有,文字、語法問題亦然。

[1] 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載中央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9頁。

[2] 同上文,第231頁。

[3] 恩格斯:《反杜林論》,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420頁。

[4]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載上書,第939頁。

[5] 關於科學主義、本質主義,可參見:科學主義、理性主義和本質主義 - 知乎專欄

[6] 參見愛因斯坦:《對恩格斯〈自然辯證法〉手稿的意見》,載許良英、范岱年編譯:《愛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第202頁及以下。

[7]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第991頁。

[8] 同上文,第992頁。

[9] 同上文,第994頁。

[10] 若還說《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是馬克思不成熟的作品,他生前也沒有發表,不能代表其哲學。《自然辯證法》不也是恩格斯未完成的作品嗎?體系和內容已相當完備,恩格斯生前也沒有發表,為何後人卻將此「發展」成辯證唯物主義,並自稱這是「正統」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和恩格斯即使互相讚賞過對方工作的某方面,不等於了解、支持對方的相關理論,更不等於沒有看出對方與自己的差異;或許礙於情誼和事業,恩格斯既沒有發表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也沒有發表自己的《自然辯證法》。

[11]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載中央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2頁。

[12]恩格斯:《自然辯證法》,第896—897頁。

[13]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第130—131頁。

[14] 馬克思:《神聖家族》,載中央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71—72頁。

[15] 同上文,第72頁。

[16]馬克思:《哲學的貧困》,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219頁。

[17] 馬克思:《評阿?瓦格納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載中央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九卷,第405頁。

[18] 馬克思:《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第二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

[19] 同上文,第三條。

[20] 同上文,第八條

[21] 同上文,第十條。

[22] 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載中央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0頁。

[23] 同上

[24] 同上文,第48頁。

[25] 參見趙啊家祥:《馬克思「古代社會史筆記」的理論貢獻》,載《學習與探索》2009年第1期,第7頁。現著名公知榮劍,早年對此也多有研究,八十年代後期有數篇論文在學術期刊發表,包括核心期刊。

[26] 參見[英]莫里斯·布洛克:《對馬克思〈人類學筆記〉》的剖析》,蒙憲譯,載《民族譯叢》1990年第1期,第29—30頁。

[27] 參見[美]大衛·史密斯:《積累與文化衝突——歷史語境中的〈人類學筆記〉》,武錫申譯,載《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2年第2期,第35—36頁及以下。若馬克思真放棄了《資本論》,僅靠恩格斯的一些古代史研究,辯證唯物主義更無法建成。

————————————————————————

原來沒有看到 @無路之路的遊盪者 您這精彩回答,不應對您妄下定義,在此深表歉意。看過之後,才知您認為馬克思是以實證的方法建立一種形而上學,難怪您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哲學一致。

可是,為何我說馬克思是實踐本體論時,您又批評這是形而上學的?把馬克思的哲學說成形而上學,道理和策略上,比我說馬恩哲學差異、對立更合理、更可取?實證的方法能建立形而上學?既然這麼懂海德格爾,海德格爾難道沒說馬克思和尼采對舊哲學的終結?既然是終結,馬克思超越了黑格爾,為何會與黑格爾哲學頭足倒置的恩格斯哲學一致?說誰是形而上學最後一位代表人,這話在西方哲學簡直是個梗:海德格爾前期的此在就是一種生存的形而上學,作為馬克思主義者,不說別人,您不知道阿多諾如何批判海德格爾是形而上學的嗎?而阿多諾後來又怎麼被批判為形而上學的嗎?按德里達的觀點,他們都是在場的形而上學。只不過恩格斯的物質本體論是舊形而上學,更謬誤。

與其跟身為民哲的噴子,卻總噴別人民哲、噴子,不如提高一下自己的姿勢水平。以恩格斯的學歷和專業,完全符合諸位所謂的民科、民哲。


恩格斯幹嘛非得幫你正解,恩格斯和馬克思都是人,恩格斯不是馬克思小弟,更不是馬教成員。

」奧斯曼曲解了穆罕默德嗎?」

「聖經解讀曲解了耶穌原意嗎?」

馬教就是反基督。


推薦諾瓦克的《保衛恩格斯》

保衛恩格斯

[美]喬·諾瓦克[1]

  我想集中談一下弗·恩格斯和他對制定辯證唯物主義的貢獻,因為這位參加創造科學社會主義的導師最近幾年草到了火力很猛的攻擊,說他把馬克思的思想引上了錯誤的軌道,歪曲了馬克思關於哲學的教導。他被指責以機械的方式歪曲馬克思的方法,從而成為社會民主黨傾向和斯大林主義的教條主義的先驅。這種捏造已為東西方的新左翼思想家們所廣泛接受和大肆渲染,因為他對這些批評家們想要推翻和拋棄的那些辯證唯物主義因素起著暗中破壞的作用。

  這個混雜的派別用「分割策略」來對付馬克思思想,雖然他們分割的方式不盡相同。最放肆的分割者通過發現年輕的馬克思和成熟的馬克思之間有矛盾,把馬克思本人一分為二。馬克思被認為在早期人道主義著作和發表《資本論》之間的時期里使自己的觀點發生了朝錯誤方向的變化。他們毫無根據的在馬克思的正常成長過程中引進了一個急劇的突變,其實馬克思在這一過程中從一個十年到下一個十年不斷加深了他對許多事物的認識。

  然而,大多數修正主義者認為馬克思沒有曲解自己,或者只是說他模稜兩可而放過他。恩格斯則被作為罪魁禍首,被指責為馬克思的真正信念的首要歪曲者而遭到主要的攻擊。對恩格斯的指控的核心,是他的辯證唯物主義實質上不同於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真正的,創新的,人道主義的馬克思,只有在象《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和《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這樣的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的著作中才能找到。按照這種主張,這種以人性為中心的實踐哲學被恩格斯著作里對辯證唯物主義的決定論的,機械的,實證主義的和唯科學主義的解釋所歪曲和取代了。

  馬克思和恩格斯之間這種被偽造出來的對立,不符合關於他們的關係的基本事實。直接了當地說,這是一個騙局;嚴肅的社會主義者應該警惕不要上當。1844年夏天恩格斯第一次在巴黎拜訪馬克思,他後來寫到:「我們發現我們在一切理論領域完全的一致;這是我們開始共同工作時的情形。」這種情況不間斷地一直持續到馬克思在1883年逝世為止。

  歷史很少目擊過如此親密,和諧和經久不衰的精神和政治方面的夥伴關係。他們的通信證實,在他們著作中得到表現的許多主題有很活躍的思想交流。雖然恩格斯謙遜地給自己安排了為馬克思當「第二提琴手」的作用,但辯證方法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發展是一種集體創造。恩格斯和格·普列漢諾夫後來把這種綜合的東西稱作辯證唯物主義,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共同詳盡闡述了它的基本原則。他們後來寫的東西,無論其形式是報刊文章,宣言,小冊子或書,多數都事先討論過或經過互相間的徹底的,批判性的仔細檢查。

  無論他們在這樣那樣的小事情上有過什麼樣的意見分歧,在他們四十年的合作中沒有關於任何重要理論或政治問題的爭執的記錄。恩格斯對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如此熟悉,以致只有他才能被委託把《資本論》的第二卷和第三卷整理出來。

  恩格斯的《反杜林論》是馬克思在世時發表的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最完備的說明,是《自然辯證法》的一個初步草稿,兩本著作的理論觀點完全一樣。《反杜林論》是在馬克思堅決要求下寫的。恩格斯在這本書付印之前把它念給馬克思聽,馬克思贊同其中的每一個字。第二編第十章是馬克思寫的。因此,對這本書中的思想的任何異議,事實上不僅是不同意恩格斯,同樣也是不同意馬克思。恩格斯在這本書第二版寫的序言中已把這一點說的很清楚:「順便指出:本書所闡述的世界觀,絕大部分是由馬克思所確立和闡發的,而只有極小的部分是屬於我的,所以我的這部著作如果沒有他的同意就不會完成,這在我們相互之間是不言而喻的。」[2]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的第一版序言中同樣指出,他寫該書時曾廣泛的利用馬克思的觀點和結論。

  他們逝世後,神話的編造者企圖使一位革命家和另一位革命家相鬥。這一策略並不新穎。恩格斯在1883年4月23日,即在馬克思逝世後不久寫給愛德華·伯恩施坦的信中就說過:「1844年以來,關於兇惡的恩格斯誘騙善良的馬克思的小品文,多的不勝枚舉,他們與另一類關於阿利曼—馬克思把奧爾穆茲德—恩格斯誘離正路的小品文交替出現。」[3]

  的確,時至今日這種無稽之談已被鼓吹得越來越荒唐。有人說,普列漢諾夫和考茨基繼續了恩格斯的錯誤。普列漢諾夫在1905,1914和1917年的惡劣行徑和考茨基從1914年以後的背叛的原因,至少可以部分的追溯到他們的導師的哲學偏差。更有甚者,恩格斯被說成為斯大林主義學派所散布的那種辯證唯物主義提供了養料,因為他的辨證唯物主義使人類個體從屬於自然和歷史的規律。最後列寧被指責在《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里發展了這種庸俗的唯物主義思維方法,雖然他在《哲學筆記》中已開始醒悟過來。

  如果我們要相信這幅關於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的漫畫的話,那麼歐洲社會主義思想的所有主要代表人物,從恩格斯到列寧,羅莎·盧森堡到托洛茨基,全都誤解了馬克思的思想並且走入了歧途,直到這些當前的批評家出來才使問題得到正確的理解。

  這些由種種歪曲構成的大雜燴被大學裡的馬克思學家揀了起來,他們樂於把這種錯誤的信息傳播給天真的學生和粗心的讀者。英國哲學家安東尼·昆頓,在1975年5月29日《紐約書刊評論》上一篇關於最近出版的論黑格爾的書的評論文章中,是這樣講述這個故事的:「在兩次大戰之間的年代中,被斯大林的奴隸國家的神學裝飾弄得已得不到人們的信任的官方的馬克思,正是幼稚的實證主義者恩格斯解釋的寫《資本論》的唯科學主義的晚期馬克思,恩格斯的任務是把馬克思的歷史和社會理論演繹成為辯證唯物主義的全面哲學。」昆頓自然更喜歡小資產階級人道主義者夢想中的馬克思的自由主義形象,據他說,他們強調「人是自身和世界的創造者。」和這個新近流行的馬克思不一樣,原來的馬克思知道,雖然人類的確創造了自己,但是人類卻沒有上帝般的創造世界的能力——人類只能改造世界。人類的力量只限於使自然界的物質為人類的需要和目的服務。這位牛津學者很直率地指責成熟的馬克思同恩格斯一起是最早犯唯科學主義(這是唯物主義的誇張的委婉詞)罪過的人。許多半通不通的馬克思主義者沒有這樣的坦率或心口如一。這些膽怯的反偶像崇拜者把榔頭揮向馬克思本人的花崗石雕猶豫不決。他們害怕懷疑他的權威,認為他對自己的同伴的犯罪毫無過錯。

  改良主義社會主義者喬治·李希特海姆在他的題為《從馬克思到黑格爾》的最近著作中,提供了這種歪曲推理的一個可笑的例子。他表示反對他所謂的「被恩格斯發明,被普列漢諾夫和列寧命名為&<辨證為唯物主義&>的形而上學的唯物主義的特別的本體論體系」[4]。李希特海姆寫道:「《反杜林論》和最終於1925年以《自然辯證法》為題發表的論自然哲學的文章所提出的&<辯證&>唯物主義或一元論,同馬克思自己的觀點只有極微弱的聯繫,雖然馬克思對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對這個論題的闡述並未提出反對意見,也是他的傳說中一個具有一定重要性的事實。」[5]

  這種未經思考的議論不僅粗暴的否定這一對夥伴之間的工作關係的性質,而且無視馬克思的整個性格。這位富有戰鬥性的唯物主義者對如此親密的同事對他的哲學方法的歪曲是不會無動於衷的。他不會不對這種攻擊提出自己的反對的觀點。

※     ※     ※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思想上解決了他們的基本哲學原則之後,在闡述他們的共同思想方面進行了分工。馬克思埋頭於研究政治經濟學問題的艱苦勞動,恩格斯則著手把他們的哲學立場通俗化。這些著作中最重要的是《反杜林論》(從其中抽出一部分變成了《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和後來的《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最後是《自然辯證法》,到他逝世時還沒有完成。除開作為應用他們方法的最高範例的《資本論》以外,這幾部經典著作是我們馬克思主義哲學知識的主要來源。

  馬克思和恩格斯從以前的哲學思想中保留了唯物主義世界觀和辯證邏輯,使之成為他們的系統思想的基石。他們在哲學中進行的革命的特殊性質,就是把這兩種互不聯繫的成分融為一體,作為一種認為工人階級必須改造社會並為這一解放鬥爭提供理論指南的綜合的世界觀。唯物主義被從自然現象擴展到社會現象和思想過程的發展;黑格爾的唯心主義辯證法被顛倒了過來,並在運動物質普遍發展的現實中被賦予了堅實的科學基礎。

  馬克思主義把哲學與階級鬥爭和政治活動聯繫起來,把它便成為革命無產階級通過階級行動改造世界的鬥爭中的一件武器,並且把日益豐富的關於自然,歷史和精神的科學認識的城郭吸收到他的原則中來,從而對哲學重新下了定義,並使它恢復了活力。

  關於馬克思和恩格斯擁有不同哲學的觀點的毫無根據的說法,把恩格斯當作代替馬克思本人受罰的人。對恩格斯的立場提出的反對意見,實質上是針對他們兩人共同持有的辨證唯物主義的原則的。誹謗者應該從暗處站出來,直截了當地向馬克思挑戰。

  如果對恩格斯的所有批評都被認為是正確的,那麼馬克思主義理論就沒有多少能完整地保留下來。批評者竟然從拋棄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基礎下手。唯物主義哲學從它在古代發端的時候起,一直是建立在一種對現實性質的獨特解釋的基礎之上的;它在辯證唯物主義中的最高表現也毫不例外。唯物主義認為,唯有監理在運動物質的基礎之上,自然才有自足的存在;人類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從客觀世界中產生出來並且依賴於客觀世界的。相反,唯心主義否認自然界是第一性的,使它從屬於精神。例如在黑格爾的體系中,自然界是邏輯過程的異化反映,正如馬克思說的那樣,兒子生出母親。這是哲學史中兩個根本對立的陣營。然而,它們的對立立場並沒有窮盡這個領域的一切可能。一大批各種各樣的思想家和流派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明確地站在這一邊或那一邊。他們試圖把來自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觀點的成分合併在一起,他們不穩定地搖擺於這兩極之間。

  這些折衷主義者通常躲過先有自然界還是先有社會和精神現象這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實踐哲學的人道主義代表人物站在這類人的左翼。他們認為,無論自然還是思維都不是現實的本質,人類活動才是現實的本質,因此實踐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支柱。他們認為這種中間的立論優於他們所謂的庸俗唯物主義或徹頭徹尾的唯心主義。然而,他們的觀點未敢面對對確定實踐同外部世界的基本關係的需要。當被逼得很緊時,大多數實踐派往往用下述這種說法來擺脫這個問題,即這個問題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不需要確定的回答,因為自然界和思想在實踐中並通過時間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一起。雖然這在實際上是對的,但是物質和精神,客觀和主觀在存在中誰居先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這種模稜兩可和含混不清的態度,實際上是向唯心主義作了一半的讓步,因為唯心主義認為,沒有無主體的客體,客體只是主體所投下的影子或「反思成分」——這個主體在哲學史上有各種不同的叫法,如上帝,精神,心,我們,詞兒等等。

  法蘭克福學派的所謂「批判理論家」認為,因為客觀世界本身是人類活動的產物,客觀世界不能同主體割裂開來。由於他們只是通過人類主體的中介來看客體並且把決定論作為形而上學的偏差加以拒絕,他們就重新回到了黑格爾左派的立場,這種立場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利用路·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作為橋樑在他們思想發展的早期就拋棄了的。

  唯物主義教導說,自然界在人類主體之前和之外具有客觀現實性。這個最重要的前提已經被自然科學的發現所證實,從天體物理學到生物化學的各種自然科學已經說明宇宙幾十億年以上的演變情況。地球及其較低級的有機物在人類及其特有的生產活動登上舞台以前,已經歷過一段漫長的歷史。

  誠然,在人類及其特有的生產活動登上舞台以後,實踐成了社會歷史的推動力。但是它不能被認為是物質存在的基礎。實踐派傾向於使社會生活凌駕於產生出它的自然母體之上。我們人類的活動,成就和進一步的發展是我們注意的焦點,我們賦予它以較高的價值是對的,但是我們不應該因此就縮小我們對整個現實的視野。人類中心論同關於地球是宇宙中心的觀點一樣已經過時。現在,火箭正在進入外層空間,研究者們正在遙遠的星球上尋找生命的跡象,科學家們正在更深入地探索原子的秘密,在這種時候仍持人類中心論的觀點,是極其狹隘的。

  例如,被昆頓稱為「這個思潮的最積極和最熱情的代表人物之一」的李希特海姆寫到:「在其自身之中和為其自身而存在的外部世界,同以確定人們已使自己成為什麼為著眼點探討歷史的唯物主義,是毫不相干的。」[6]這正象盧卡奇在《歷史和階級意識》中提出的「存在是人類活動的產物」和「自然是一個社會範疇」。[7]發現自然是社會的工作,自然的概念是社會歷史的範疇,但不是自然本身。科拉科夫斯基在《馬克思主義和其他》中也告訴我們:「世界是人類的產物」。[8]最後,法蘭克福學派較為年輕的成員施米特寫了整整一本書討論「馬克思著作中關於自然的概念」,在其中說「自然只是通過歷史的中介才對人存在著」。[9]他把恩格斯及其「自然主義化了的黑格爾主義」同使自然從屬於「通過社會勞動對它的佔有」的馬克思對立起來。他寫到:「自然只能在歷史的地平線上出現,因為歷史只能著重談到人。歷史首先而且直接地就是實踐。」[10]這隻有一半是真理:對人類史來說是對的,但對自然史說來則不然。正像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說的,「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密切相連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互相制約」。[11]施米特忽視了「只要有人存在」這個決定性的限制成分。幾百萬年以前人類還不存在,雖然自然已經存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哲學唯物主義是以這一事實作為基礎的。它包括了,然而超出了真正人類史的地平線。

  我們能夠同意其他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者的說法,即人類生活的問題——以及解決這些問題的革命理論和實踐——在馬克思主義的教導中居中心地位。但是這裡的問題不是唯物主義哲學的中心,而是它的圓周,即它關心的整個領域。辯證唯物主義只涉及人類特有的東西還是涉及全部現實?恩格斯的大多數批評者認為,更廣泛地關心本體論,存在的理論,是黑格爾主義的一種陳腐的形而上學遺風;馬克思主義只限於社會經驗。他們把馬克思主義只看作歷史唯物主義的狹隘觀點,是毫無根據地抹去馬克思和恩格斯闡述的辯證唯物主義。這個問題有影響深遠的含義。世界觀和科學過程本身,只有當它的最初的實踐者把泛靈論,宗教,目的論及其他以人類為中心的觀念完全撇開的時候,才有可能成立。這些最初的實踐者學會把自己與自然,把自然與自己分開來,客觀地,按世界的本來面目(它有獨立的存在並按照自己的規律運動)來對待它。

  卡爾·克拉勒曾經編輯過一本論述從盧卡奇到馬爾庫塞的所謂西方馬克思主義主要代表人物的論文集,按照他的看法,這些人的顯著成就在於他們「恢復了馬克思主義核心中的人類意識,人類主觀性」。[12]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並不需要注入任何主觀性。但是這些批判理論家們認為辯證唯物主義所堅持的決定論和規律性是社會民主黨的宿命論和斯大林主義的極權主義的來源,覺得若是沒有主觀性,社會主義運動就不能改變方向。麻煩的是,他們給了馬克思主義以這麼大劑量的主觀性,以致使它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都失去平衡。

  馬克思主義是對人類活動的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作出正確的平衡說明的第一個思想體系。它把客體主體關係看作是對立面的統一,在一定條件下一方能被轉變成另一方。在燧石被鑿成手斧,從而使物質原料與主觀的(人的)勞動因素交織在一起的同一過程中,工具及其目的的概念被製造者客體化為人工製品本身。在自然物被人化的同時,觀念變成了物質。客體主體關係的主要基礎在於人類和生產活動涉及的自然之間的相互作用。這裡,自然對人類主體說來是客觀的;客體主體關係隨著自然力被勞動轉化為社會用途而發展。歷史的本質在於自然被人類的生產活動逐步改變和人類本身隨著生產力的增長而發生相應的變化。早期的盧卡奇和法蘭克福學派把我們在其中生活,工作和思維的人造環境稱為「第二自然」。他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個領域的現象上,試圖抹殺本來的和基本的自然。他們這樣做時,認為人類歷史和社會生活中的主觀因素比客觀發展條件更為重要。

  歷史唯物主義教導說,凡是主觀的(人的)東西,是受客觀現實,規律和必然性支配的。這被概括在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這句話中。這不是象某些批評者說的那樣意味著,主觀因素可以忽略或沒有力量。完全相反,主觀因素在人類事務中無所不在,根據物質環境的不同情況能起或多或少有影響的作用。在歷史決定過程中的高潮時機,主觀因素甚至能起決定性的作用(我在《個人在歷史創造中的作用》一文[13]中曾對此有所討論)。承認這一事實,就必須建立革命黨,這是大多數新左派的實踐鼓吹者們拒絕得出的結論。他們的主觀性害怕接受這一客觀必然性。

  馬克思主義關於兩種因素相互作用的觀點為主體的有效行動提供了充分的餘地。主體(主觀)和客體(客觀)一樣,是一個相對的範疇,它所指的範圍是變化的。它能夠指相對於自然環境而言的人類集體或是單個個人以及他或她的意識。作為一種物質的有機體,個人對他或她自己和其他人來說是一個客體,而作為一種社會的存在物,她或他是一個有自己內心的心理和精神生活的主體。

  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階級鬥爭學說和革命行動指南,絲毫不貶低人的意志和首創性在一切方面所能起的作用——通過人們深思熟慮的干預,能夠從改造他們的居住環境到形成改變社會關係,改變事變的進程。但是人們至今只能在歷史創造的條件下去做這一切,這些條件合法地決定了人們改造力量的性質,方向和規模。在社會主義制度下,這些條件將受到我們的集體控制,可是現在還沒有。

  和實踐派理論家爭論的關鍵,這一爭論的實際政治意義在於,他們往往誇大主觀成分,低估現實客觀條件的支配地位。這種片面性導致政治上的唯意志論,極左傾向和冒險主義。例如,盧卡奇那些收集在《歷史和階級意識》中的文章就反映了列寧等第三國際領導人在1921年曾反對過的極左路線。這並沒有阻止盧卡奇轉變方向,脫離匈牙利共產黨內的政治行動主義,並且在二十年來中使自己適應斯大林主義制度(雖然是咬緊牙關的)。在理論和政治中的極端主觀主義能夠很容易變成它的對立面。正象美國六十年代許許多多的極左明星,從倫尼·戴維斯和湯姆·海頓到博比·席爾和埃爾德里奇·克里維爾所表明的那樣,這種主觀主義往往以投降於現存力量而告終。

  客體主體關係的哲學問題可以回溯到古希臘人那裡。第一批唯物主義者,從泰勒斯到原子論者,把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物質存在物的性質上。詭辯派和蘇格拉底拋開這些宇宙的思考,集中注意社會,道德和邏輯問題。他們教導說,人類首先必須知道自身。不管這種轉變是如何片面,它在當時是哲學思想發展中的必然的一步。注意力在現實的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之間的這種變換,在哲學發展的以後一些階段上在更高的水平上反覆發生過。馬克思主義本身在其具體的形成過程中,也是先考察最迫切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問題,後來才開始考察由自然科學的發展所提出的理論問題。不管這種過分強調在哲學思維的以往階段上是多麼的有道理,甚至不可避免,實踐派在這麼晚的今天扔來重複這種片面性,就是一種倒退了。波蘭哲學家亞當·沙夫在哲學傳統中正確地區分米利都路線和蘇格拉底路線,然後就錯誤地敦促馬克思主義者摒棄米利都派,採取蘇格拉底的人道主義的出發點和世界觀。但是蘇格拉底是唯心主義的鼓舞者,他是希臘思想離開了唯物主義。沙夫要人效仿蘇格拉底,就是要迫使社會主義者走這同一方向。如果古代的榜樣適合的話,那麼我們和列寧一樣,推薦唯物主義先驅者德謨克利特和盧克萊修的道路。

※     ※     ※

  物質實在的獨立存在,客觀條件的第一性和認識的客觀性,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結構中都是一致的。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是以人的頭腦能夠或多或少地正確反映周圍世界的原則為基礎的。這個原則同馬克思主義關於物質存在的概念不能分開。我們感知的事物的性質和關係,通過邏輯思維的抽象和概括能力形成概念。我們的真正觀念的內容符合,也就是越來越接近客觀上存在的東西。

  實踐派理論家們把辯證唯物主義的本體論(關於存在的理論)和認識論之間的內在聯繫割斷,從而破壞了這種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前提。李希特海姆爭辯說,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與恩格斯和普列漢諾夫的哲學唯物主義不同,與他們的「站不住腳的關於感性認識的理論」「沒有任何聯繫」。[14]這種說馬克思和恩格斯之間有分歧,從而偷偷拋棄他們的唯物主義認識論的企圖,有一個很大的困難,這就是馬克思在1873年出版的《資本論》第二版的跋里曾明確說:「我的看法……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並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15]施米特說這一說法是「不幸的」。對認為馬克思並沒有持有與恩格斯同樣的反映認識論的論點說來,馬克思這句話確實是不幸的。

  批評者們往往把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同那種認為人們消極地接受在頭腦中以物體的直接複製品或鏡子映象出現的感覺和知覺的立場混為一談。這種對認識的簡單化的和機械的解釋,是經驗論者,感覺論者和馬克思主義以前的唯物主義者所特有的。十八世紀的唯物主義者德尼·狄德羅把頭腦比作蠟,事物在其上留下自己的印痕。辯證唯物主義遠遠超出了這種粗略的,不完善的理論。它把人不是看作環境的單純直觀或者對環境所給予的刺激的反應者,而是看作行動者,探索者和鬥爭者,他們從事勞動及其他由他們的思想指導的實際活動,並且按照不斷的變化的歷史情況和社會關係發展了他們的概念。在認識過程中,能動的,生產的主體加工出概括,觀念模式和範疇,他們在社會實踐中受到的檢驗時顯示出是否符合事物的本質特徵。認識從原始的無知到今天的科學的整個發展,是人類理性的創造能力和社會性質的見證。

  認識作為不斷發展的人的一種能力和產物,有其主觀的方面。但是,如果我們的感覺,知覺和思想並不真正反映在我們之外發生的事情,並不提供關於實在的現象,條件和規律的可靠信,那麼認識過程就會比無用還要更壞。遜原子物理學處在今天科學研究的最前線,科學和社會花了二千五百年的功夫才制定出關於物質的原子結構的理論;關於宇宙的這一方面還有大量的東西需要研究。但是無可否認,我們現在知道原子的確存在著。它們的許多特性,我們是通過驗證關於它們的內容的假說得知的。

※     ※     ※

  有人特別喜歡提出這樣一項指控,說恩格斯是一個輕視政治和其他力量的相對獨立性的片面的「經濟決定論者」。根據恩格斯在上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寫給康拉德·施米特,弗蘭茨·梅林及其他同他通信的人的一系列信件,這一指控是特別站不住腳的。恩格斯卻嘲笑看了把一切社會現象單純地歸結到經濟原因,忽略社會決定過程中從物質基礎到高級精神現象一切因素多方面相互作用的那些人。不過,恩格斯從來沒有忘記補充實踐派理論家通常忽視的事情:在歷史發展中,經濟條件最終是決定性的。正象他在給約·布洛赫的信中說的那樣:「這裡表現出一切因素&<政治的,法律的,哲學的,宗教的等等&>間的交互作用,而在這種交互作用中歸根到底是經濟運動作為必然用過無窮無盡的偶然事件……向前發展。」[16]他說「這些先生們缺少的是辯證法」,這話不僅適用那些只看到經濟原因,忽略上層建築因素印象的機械論者,而且也適用於那些拒絕承認經濟在社會文化特徵形成中具有決定作用的唯物主義背離者。

  恩格斯可以很容易的擺脫指責他對社會因果關係採取機械的態度,因為他甚至對自然過程也沒有持機械觀點。他對實在的兩個部分都採用一貫的辯證的方法。批評者們的指責不是針對他的所謂機械的思想,而是針對他堅持認為不管是人類事件還是物質現象都受規律支配的觀點,這個觀點對科學方法說來帶有根本性,但是對非唯物主義的人道主義者來說則十分討厭。

  馬克思和恩格斯堅決主張,通過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社會主義已經從它的幼稚的空想主義發展成為一種徹底科學的世界觀。這一主張遭到恩格斯的敵人的懷疑或貶斥。他們否認馬克思主義象自然科學一樣,是以對客觀現實的正確認識為基礎的科學理論。更激烈的批評者們說,科學社會主義是嚴重的用詞不當。按照他們的意見,作為一種為促進特定階級的目的和利益而制定的意識形態,並不擁有可以客觀證明的正確性。這是列茨克·科拉科夫斯基,恩斯特·費舍爾和法蘭克福學派成員的共同思路。他們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充分科學的思想方法,而是按照人道主義精神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的體系,恩格斯和接著是普列漢諾夫,考茨基以及列寧把這個體系變成了後來被斯大林主義利用的富有欺騙性的實證主義和唯科學主義意識形態。

  費舍爾在他1966年發表的《藝術和共處》一書中說,馬克思主義並非純粹的意識形態,而是科學和烏托邦幻想的混合物。恩斯特·布洛赫的希望哲學把烏托邦唯心主義當成馬克思主義的軸心。幾十年以前,悉尼·胡克爭辯說,因為馬克思主義不同於在社會上中立的自然科學,包含著無產階級狹隘的和主觀的階級利益,因此它不可能是一種客觀的科學。他把馬克思主義簡單地看成是有助於勞動階級的鬥爭活動的一套實用主義指示。

  馬克思主義不承認科學客觀真理和工人階級利益之間的對階級鬥爭的正反面經驗所證實。

  象實證主義,實用主義和存在主義這類思潮否認哲學必須以科學為基礎。他們把那種特徵僅僅局限於自然,或最多是社會科學的某些分支。他們說,哲學不象自然科學,不關心一般世界的性質和規律,而只關心人類的活動,希望和價值觀念。如果一般哲學與現實的整體沒有內在聯繫,那麼辯證唯物主義的處境完全相同,也失去了科學的正確性。實踐派思想家們同意,馬克思主義哲學並不擁有與科學的特別分支相同的地位。這就是他們把「唯科學主義的」恩格斯和人道主義的早期馬克思對立起來的用意。象阿多爾諾這樣一些人要把哲學和科學割裂開來,就是為了保護主觀性。

  他們為了支持這種主張,有時指出下述這樣的情況,即哲學內部本來包含有從天文學到心理學的許多科學分支,它們都已陸續自立門戶。這一分離的過程使哲學除了保有人類價值觀念的領域以外,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內容。哲學的處境可憐的象李爾王一樣,他把自己的全部財產分給了幾個女兒,落得一無所有,求助無門。這幅關於哲學和科學之間相互關係的圖畫,只描繪出它們演變的一個方面。科學一門接一門地從哲學分離出來,可是各門科學作為一個整體在許多點上彼此更接近了,如生物物理學和生物化學所證明的那樣。這些日益增長的相互聯繫及其結果,已經為受科學指導的哲學思想的範疇提供了更全面,更堅實的基礎。在特殊活動領域中發現的規律,已經為闡述和檢驗宇宙中最一般的運動規律提供了基礎。

  這使我們想到反恩格斯運動中最引起爭論的問題及其主要目標《自然辯證法》。這本書被當作證明辯證唯物主義不科學的頭號展品,並且被作為出自馬克思主義黑格爾遺產的一種荒誕的形而上學殘餘而加以拒絕。正因為如此,更加必須說明恩格斯在這部片斷性的和未完成的著作中想要完成的事情。《自然辯證法》不是象反恩格斯勢力所說的那樣是馬克思主義文獻中的一種加在頁邊的補充,或者說一種贅疣。它是現代唯物主義的完整世界觀的一個組成部分。

  讓我們來看看這部著作在馬克思主義思想發展中所佔的地位。如同從德謨克利特和亞里士多德經過托馬斯·阿奎那到勒奈·笛卡兒和黑格爾這些哲學巨人一樣,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制定一種包括物質世界,社會和這兩者的認識在內的實在的同意作系統的解釋的必要性做出了反應。他們不象形而上學家,並沒有提出一種封閉的,固定的,終極的哲學規律結構。他們想要做的是對運動中的物質提出一種他們當時的科學認識和理論思維所許可的清晰而連貫的理解。這種綜合能成為進一步分析的強有力工具。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系統地陳述了支配資本主義發展的規律;在其他關於歷史唯物主義的著作中,特別是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他指出了決定自然和控制資本主義前時期人類進程的普遍規律。在工人階級運動最緊迫要求的驅策下,馬克思和恩格斯必須開始對社會活動的推動力進行分析。他們只要有可能,就繼續考察廣大的自然領域以及自然科學的發現,把它們當作對他們世界觀的進一步考研。這下一步是他們的理論思維的邏輯延伸。

  這一巨大的任務包括從唯物辯證法的觀點估計自然科學的發展城郭,就象讓門在社會科學中從政治經濟學開始做的那樣。按照相互同意(他們的來往信件中可充分表明這一點),恩格斯著手研究自然科學的結論,看他們是否並以什麼方式表明世界上存在著辯證的規律和範疇。他並沒有試圖把這些邏輯規律強加在自然現象上,而是設法找出科學研究從一個接一個領域中抽出的事實所實際表現出的運動規律。他先考察了非有機科學,然後考察了有機科學。

  收集在《自然辯證法》中的筆記,是圍繞著下述關鍵概念安排的:物質世界包含不同層次的各種運動形式,其中每一種都有自己獨特的和不能還原的特性。這些運動形式不是象信奉牛頓學說的定數論者所認為的那樣一律通通是機械的,雖然機械規律在宏觀宇宙中廣泛起作用。有許多其他的各種不同的運動類型——化學的,電子的,生理的等等,它們是由各個領域的結構和特性決定的。所有這些運動形式在物質上是相互聯繫的,在適當的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在轉化過程中能量不變,雖然形式發生了變化。

  各門科學論述自己領域所特有的規律。但是有更普遍的規律貫穿這些特殊的運動形式,它們就構成自然辯證法。例如,有一條規律是量轉化為質,另一條是可能性通過蓋然性辯唯絕對必然性。辯證方法要求,對每一種不同的運動形式的基本特點,不僅要象部門科學的專門家那樣就其本身進行具體的研究,而且要就其一般性,就其相互決定和相互轉化進行研究。這種研究中最重要的地方是聯絡兩種運動形式,越過它就要發生質變的分界線,如機械運動產生熱,電引起機械運動。自然界的辯證發展隨著時間的推移,產生了物質的更高組織形式。

  馬克思和恩格斯特別注意事物發展中的那些臨界的轉折點,在那裡事物象其對立面轉化。在宇宙發展中的兩次最重大的轉變,是從無機向有機即從物理化學過程向生命過程的飛躍和幾十億年以後從動物向人的飛躍。在人類歷史上兩次最重要的轉變,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描寫的從文明以前的制度向文明制度過度荷載《共產黨宣言》,《資本論》及其他著作中所設想的從階級形態向社會主義未來的過渡。《自然辯證法》沒有把自己限制於對物質世界進化過程的研究之中,而正如唯物主義人道主義應做的那樣,朝著我們人類是如何創造的這一頂峰前進。上帝造人的神話被摒棄以後,人是怎樣和憑什麼手段被產生出來的這個人類起源之謎曾使研究者們困惑不解。在收在《自然辯證法》中的《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一文中,恩格斯該書了對這個問題的唯物主義的和辯證的答案。勞動的社會起源論表明,宇宙發展過程如何由他自己的規律在幾百萬年以前導致從自然中產生出它的對立面,即作為社會存在物有自己特殊的活動方式和發展規律的人類。馬克思主義方法的這一傑出成就,已被許多科學發現所證實。

  勞動的人化理論完成了自然辯證法。恩格斯寫道:「理解全部社會史的鎖鑰寓於勞動發展史中。」[17]對勞動進程的這種進化論分析使《自然辯證法》的結尾部分與《資本論》的開端相聯結。前者說明了勞動如何創造人類,而《資本論》第一章分析了作為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相結合的產物的商品的特性。後來馬克思關於勞動活動的敘述,一直追溯到人類為爭取生存與自然鬥爭的最初時期。

  恩格斯除了全面說明了客觀的自然辯證法以外,還大量談到科學認識本身發展的辯證的,也就是矛盾的方式。他在學者們近年來大力探索的這個科學史的新領域中是一個先驅者。

  從與我們的題目有關係的這些考察中可以得出哪些結論呢?第一,自然進化的辯證法本身過渡到了社會進化的辯證法,這是具有極重要意義的質的飛躍前一個過程對後一個過程說來,是物質根源,先決條件和必要的基礎。實踐派理論家們否認自然辯證法的存在或縮小其意義,他們把關於主體客體關係的辯證法當作馬克思主義方法的全部和終極內容。事實正相反,自然辯證法是先於主體客體關係而存在的。雖然這兩種辯證發展方式在人類歷史中相互合作地起作用,後者卻是依賴於前者的。這是唯物主義的頭等原則。

  第二,自然辯證法不是恩格斯背著馬克思或在馬克思逝世後悄悄塞進辯證唯物主義的他自己的發明,這是他們共同探討出來的概念。在《資本論》里,馬克思求助於量變質變規律,說它已在自然科學和其他領域裡被證實是正確的。[18]

  第三,自然辯證法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組成部分,如果沒有它,馬克思主義哲學將是不完整的,將只不過是缺少牢固和和諧的自然科學成果基礎的社會學或人類學結構。馬克思主義理論反映了外部世界的質的多樣性當中的物質的統一性,近視的實踐派理論家把辯證法規律的作用從自然過程中排除出去而把它局限於社會現象,正是破壞了馬克思主義的完整性和普遍性。他們把實在劃分為兩個對立的部分——物質部分沒有辨證規律,社會部分則由於有人的積極活動而受辨證規律支配。

  例如存在主義者莫里斯·梅洛-龐蒂與薩特一樣,堅持認為物質沒有什麼生產性或新穎的原則。他寫道:「若自然是辯證的,那就是因為自然是人所感覺到的和自然是不可分割地同人類活動聯繫在一起的,馬克思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19]相反,馬克思所清楚地說明了的,是自然辯證法獨立地起作用,它大大先於人類的存在,知覺和行動,而且這一切事實上是由它產生出來的。施米特說:「只有認識世界的過程,而不是自然本身,可能是辯證的」[20]這兩個評論者對基本上是客觀的辯證過程進行了主觀主義的解釋。

  國曲一百五十年來自然科學中的革命,已通過工業技術的影響改變了世界。這樣的大規模的革命發展必須被吸收到最革命的階級的哲學中來。這一事實迫使社會主義思想把一切領域的科學成就包括進去。

  可能要問:自然科學家們是如何利用辯證方法來理解自然的呢?在這方面蘇聯和英美科學家之間存在著明顯的不同。除了本世紀三十年代的著名遺傳學家H·J·穆勒以外,美國科學家認為它是沒有用的,正如大學經濟學家認為馬克思的教導對經濟學沒有用一樣。他們的經驗訓練和實證主義世界觀使他們深信自然里除了物理,化學,生物學等的特殊規律外,沒有普遍規律;尋找這些規律的努力也是沒有價值的。

  對自然辯證法的研究,是為了回答兩個有關的問題:有沒有把天文學,遺傳學,電子學這樣有限領域裡的特殊規律攪混在一起並且從其中產生出更一般的運動規律?普通的科學家同實證主義哲學家一樣,對這個問題都不會提出,更不用說提供答案了。馬克思主義則提出這個問題並作出回答。它認為,特殊運動規律與辨證規律之間的關係可以同算數與代數之間的關係相比。一個的概括性和抽象性水平比另一個高。有沒有在存在的三個部分——自然,社會和思維過程內部都起作用的普遍可以運用的運動規律?馬克思主義作出肯定的回答,並且力求發現和描述這是些什麼樣的規律。大多數其他的哲學作出的否定的回答,並且認為辯證唯物主義者是白費力氣。大多數實踐派理論家也是這種觀點。

  在斯大林統治下強加給科學的蒙昧主義眼鏡,對認真研究自然的辨證特性形成了很大的障礙。相對論物理學,遺傳學,化學,共振論和控制論的進展都被拒絕了,理由是這些理論不符合象安德烈·日丹諾夫那樣的蘇聯思想權威所獨斷制定的規定。斯大林主義以捍衛唯物主義辯證法的名義,把這些發現當作唯心主義的錯誤,加以懲罰和禁止。這樣,斯大林主義就如同它破壞了社會主義的名譽一樣,也使自然辯證法喪失了人們對它的信任。

  斯大林逝世以來,對大多數蘇聯自然科學家來說形勢已經緩和。其中最優秀的分子已完全擺脫這些禁忌的束縛,堅決的辯證唯物主義者已能比較靈活和創造性的運用那種方法。哥倫比亞大學學者洛倫·格拉哈姆對今天主要蘇聯科學家當中馬克思主義哲學和自然科學之間相互作用的情況做了很充分的說明。他的結論是:「當前蘇聯的辯證唯物主義是一項令人產生深刻印象的思想成就。把恩格斯,普列漢諾夫和列寧早期的提示推敲整理成為對自然的系統解釋,是蘇聯馬克思主義的最有創見的創造。毫無疑問,辯證唯物主義在它的最能幹的倡導者手中,是一種理解和解釋自然的真誠而合理的嘗試。按照廣泛性和發展程度,對自然的辯證唯物主義解釋在當今的各種思想體系中沒有匹敵者。的確,必須跳過好些世紀,到亞里士多德的自然規律圖表或笛卡爾的機械哲學中才能找到按闡述的精確和結構的完整能夠與辯證唯物主義匹敵的建立在自然之上的體系。」[21]這一見識廣博的論斷比恩格斯的批評者們草率的摒棄自然辯證法的價值更有根據的多。這些批評者們對當代自然科學的進展所提出的廣泛理論問題很少理解。

※     ※     ※

  現在已變得很流行的對馬克思主義的非唯物主義的解釋,其主要靈感源泉是格·盧卡奇的論文集《歷史和階級意識》。盧卡奇在那裡提出,馬克思主義同任何關於自然的理論沒有關係,而是完全關於人類歷史的有階級性的解釋和關於社會的說明。盧卡奇指控恩格斯是一種經驗主義,唯科學主義和愚蠢的唯物主義,也就是一種資產階級哲學的代表人物。1926年被開除出黨的一個德國共產黨極左領袖卡爾·科爾施也把馬克思主義黑格爾主義化了,雖然它不是在所有問題上同意盧卡奇的觀點。

  盧卡奇在他漫長的生涯快結束時,重新考慮並拒絕了在他的早期論文中所表達的觀點,說它們是以錯誤的假定為基礎的。他並且建議重新回到恩格斯,普列漢諾夫和列寧的理論傳統上來,不再把他們與馬克思分隔開來。但是人們犯的錯誤在人們死後還是會留存下來,儘管盧卡奇在他年老而變得更聰明時作了自我批評,但這些錯誤觀點還是獲得了自己的生命。

  象薩特和梅洛-龐蒂那樣的左翼存在主義者如饑似渴地把這寫觀點揀了起來,他們發現抹去唯物主義客觀性和反對決定論符合他們關於個人自由決定自己命運的唯意志論概念。薩特在《唯物主義和革命》一書中進行了反對「關於客觀性的神話」的論戰,他錯誤地提出,直到馬克思「毀滅性地遇到了恩格斯為止」,馬克思一直認為不能把主觀性從客觀性分割開來。他在更近的一部著作《辨證理性批判》中又重複了這個主題。象阿多爾諾、豪克海默。馬爾庫塞和他們的學生那樣的法蘭克福學派名人進一步推進了對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基礎的反動。從南斯拉夫到匈牙利和波蘭,形形色色的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在對斯大林主義正統觀念的反抗中也促進了盧卡奇所創立的思想路線。這些思想已經從歐洲傳到了說英語的國家的新左翼知識分子。在美國,《目的》雜誌(季刊)是當前馬克思和足以黑格爾主義化的最積極宣傳者。

  這些激進分子可能以為他們採納的這些觀點是新鮮玩意兒,其實對我們這一輩革命者來說已經是老一套了。早在1933年,悉尼·胡克在他的《為了理解卡爾·馬克思》一書中就提出了這一套思想。他在序言中認為盧卡奇的《歷史和階級意識》和科爾施的《馬克思主義和哲學》進一步證實了他「自己關於馬克思思想的實際歷史軸心的假說」。胡克採用了盧卡奇的許多主要論點,他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建立在對客觀現實的科學解釋之上的,唯物主義辯證法不適用於自然現象,而只適用於人類歷史:這是一種社會變化的辯證法。馬克思主義不是從對自然,社會和人的思維的科學分析中產生的一組學說;它只是一種沒有任何本質的、確定的內容和方法,撇開它特有的結論也是正確的。胡克也象早起盧卡奇和豪克海默一樣,對社會主義是階級鬥爭在帝國主義時期發展結果的必然性提出疑問;他認為社會主義是覺悟的無產階級自願選擇的產物。胡克否認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學說和立場從他們開始合作的時候就存在著完全的一致。相反,他說,恩格斯在經濟學和哲學方面都歪曲了他的夥伴的立場,把馬克思的經濟學原理變成了一種封閉的演繹體系,把馬克思自然主義的能動主義變成了一種簡單化的唯物主義;雖然稱作辯證唯物主義,實際上確實機械唯物主義。恩格斯由於沒有充分強調能動的實踐因素的重要性,保留了關於思想是物質世界的消極反映的粗疏理論,同時也歪曲了馬克思的認識論。他說,恩格斯的這些創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被社會民主黨的理論家變成了僵硬的教條。

  在本世紀三十年代,胡克自詡為極左翼的自由思想的哲學家,既反對改良主義的社會民主黨人,有反對斯大林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的歪曲。但是,不管他如何自吹自擂,他實際上做的是按實用主義的模式剪裁辯證唯物主義,使之適應政治上的機會主義。胡克的錯誤觀點一出籠就受到了嚴厲的批判。但是,在三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之間,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連續性被割斷了,以致現在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些發生在親盧卡奇派和他們的對立派之間的早起爭論。正在把早期盧卡奇的思想重新翻出來的新左派知識分子,若是知道在把恩格斯同馬克思對立起來、拋棄自然辯證法以及把馬克思主義解釋成為革命實踐的社會學方面,胡克是他們的老前輩,可能會感到難為情。

  的確,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很好的革命行動理論。但是,它只有是一種建立在對發展的物質條件的真正理解之上的科學學說,才能成為這樣一種理論,因為發展的物質條件決定著社會變化和政治活動的性質、範圍和有效性。修正主義者把全部客觀因素砍掉或者略去,就用實用主義,唯意志論和主觀主義取代了真正的唯物主義的方法。

原載喬治·諾瓦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爭論》

1978年紐約版

(洞庭譯)

注釋:

[1] 喬治·諾瓦克是美國社會主義工人黨領導成員,長期從事記者、編輯工作,從六十年代初起開始在美國一些大學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並發表了大量著作,其中主要有:《存在主義與馬克思主義:關於人道主義的兩種對立觀點》(1965)、《唯物主義的起源》(1965)、《經驗主義及其發展》(1968)、《馬克思主義邏輯學緒論》(1969)、《民主和革命》(1971)、《人道主義和社會主義》(1973)、《實用主義和馬克思主義》(1975)等。本文翻譯自他的論文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爭論》(1978),它是以1975年在社會主義工人黨一次會議上的發言為基礎寫成的,收錄論文集以前曾經發表在1976年2月23日的《洲際新聞報》上,譯文略有刪節——譯者注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49頁

[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第14頁

[4] 喬治·李希特海姆:《從馬克思到黑格爾》1971年倫敦版第4頁

[5] 同上書,第67頁

[6] 喬治·李希特海姆:《從馬克思到黑格爾》第69-70頁

[7] 格奧爾格·盧卡奇:《歷史和階級意識》1971年柏林版第XVI頁

[8] 列茨克·科拉科夫斯基:《馬克思主義和其他》1971年倫敦版第78頁

[9] 阿爾弗萊德·施米特:《馬克思著作中關於自然的概念》1962年法蘭克福版第193頁。

[10] 同上書,第193頁

[1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21頁

[12] 狄克·霍華德和卡爾·克拉勒編《人所不知的方面》1972年紐約版第7頁

[13] 收在《理解歷史》一書中(1974年紐約版)

[14] 李希特海姆:《從馬克思到黑格爾》第70-71頁

[1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24頁

[16]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477頁

[17] 參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254頁

[1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342-343頁

[19] 莫里斯·梅洛-龐蒂:《意識和無意識》1964年埃文斯頓版第274頁

[20] 阿爾弗萊德·施米特:《馬克思著作中關於自然的概念》第195頁

[21] 洛倫·格拉哈姆:《蘇聯的科學和哲學》1972年紐約版第430頁


作為馬克思的投資人和聯合創始人,恩格斯有最終解釋權。


馬克思自己都未必說了算,何況恩格斯。


書是死的。

人不是死的。

理解不是死的。

世界不是靜止的。

任何解讀都是誤讀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哲學觀上確實存在著重要 的差異。一言以蔽之,馬克思已經站在他自己確 立的新的哲學地平線———實踐唯物主義———上, 他繼承了康德哲學的偉大傳統,始終主張從實踐 出發、從主體出發去看待其他所有的哲學問題 ( 參閱《提綱》第一條) 。然而,遺憾的是,恩格斯 始終處於自己已完全領悟馬克思哲學思想的幻覺 中。事實上,他在哲學上既缺乏系統的訓練,也從 來沒有認真地領悟過馬克思的哲學思想,即使與馬克思合作撰寫著作時也是如此。與此相埒的 是,恩格斯陷入的另一個幻覺是,他已以批判的方式徹底地清算了黑格爾、費爾巴哈的哲學思想和孔德的實證主義,實際上,他從這些哲學前輩那裡借用的東西遠遠地超出了他自己的想像。從本體論上看,恩格斯始終是一個隱蔽的費爾巴哈主義者;從方法論上看,他始終是一個隱蔽的黑格爾主 義者;從科學觀上看,他始終是一個隱蔽的孔德主 義者。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恩格斯始終停留在 費爾巴哈式的一般唯物主義的立場上。他離馬克思是那麼近,但同時又是那麼遠,因為他從未真正 進入過馬克思所確立的新哲學觀的境域中,猶如卡夫卡筆下的那個土地測量員,始終只是圍著城 堡繞圈而已。」

以上內容摘自俞吾金教授的《如何理解並闡釋馬克思的哲學觀_下

大家有興趣的話我還會貼上學界關於馬克思和恩格斯哲學思想差異的其他材料


我們一位哲學大牛的專業課老師說,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思想很不一樣,畢竟……恩格斯只是個中學水平,馬克思是博士,私以為,這句話用來說恩格斯為什麼是曲解馬克思真的很有趣了~


從1844年馬恩合著《神聖家族》開始,直到21世紀的第17個年頭,總是有很多人想要挑撥兩人的關係,無論是思想上的還是現實中的。馬恩的哲學觀點有不同,甚至還有衝突的部分,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兩人的水平都非常高,但又能怎樣呢?只要他們的理想和追求是相同的,只要他們對全世界勞動者的熾熱的忠誠是一致的,那就足以證明那「最偉大的友誼」了。


在具體實踐方式上有不同,但思想大致相同


沒有深入研究,但是讀《資本論》的時候,縱然有時會覺得馬克思很啰嗦,但是也總有驚喜。而恩格斯給的註解基本都是廢話。


讀讀資本論,第一卷和後面兩卷明顯不一樣,恩格斯可以看做馬克思到列寧之間的橋樑。


有個問題請教各位研究馬克思的大神,怎麼沒有人問某個西方經濟學的學者曲解了經濟學呢?沒有問,薩繆爾森是否曲解了經濟學?凱恩斯曲解了經濟學?


恩格斯最為典型的資本家金融家 馬克思最為典型的資本主義專業撰稿人和評論員兼金融家

你說他們倆算怎麼樣 都是當時世界前1%的人 不言自明吧


推薦閱讀:

關於「民主」的好書都有哪些?說說理由
共產主義和納粹主義都產生於德國嗎?如果是,如何看待?
令狐沖和岳不群,誰的智商情商更高,更聰明,更適應現代社會?
新聞《香港嬰幼奶粉大量滯銷 業界呼籲取消限購令》是真的嗎?
為什麼現在很多人想要移民,什麼樣的移民都可以?現在國內不是很好嗎?

TAG:政治 | 卡爾·馬克思KarlMarx | 馬克思主義 | 共產國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