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皇城的守衛也歸禁軍嗎?他們的工作是怎樣的?


謝謝邀請。

我曾給《中華遺產》雜誌寫過一篇文章介紹紫禁城(即皇城)在明清的守衛情況,刊於2015年第9期,將原稿分享一下吧。

《禁不住的紫禁城》

1.

萬曆元年,也就是公元1574年正月十九清晨寅時剛過,一群內官簇擁著剛滿十歲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往皇極殿走。這個時候,京城裡還飄著些殘存的爆竹氣味;而元宵節時掛上的大紅燈籠,也尚未取下。紫禁城的石板上積的薄雪早就叫人清掃乾淨,而屋檐上的冰棱垂落下來,晶瑩地往下滴水。從乾清宮到皇極殿的距離,若是叫一個大人走,大約是五百步;而朱翊鈞年紀小,大約得走八百步。這八百步枯燥乏味,有時候朱翊鈞會和他最喜歡的太監馮保——他叫馮保作「伴伴」——一道聊天,聊著聊著也就到了;而今天,和與伴伴聊天相比,另一件事情吸引了十歲的朱翊鈞的注意力:

在旁邊列儀的內官隊伍里,有一個陌生的臉孔。

朱翊鈞停了下來,又仔細看了看那個陌生的臉孔;雖說朱翊鈞並不能夠叫出每一天列儀的每一個內官的名字,但他們的臉孔,朱翊鈞是熟悉的。每一天都是這些人,這些臉孔在朱翊鈞的心裏面早就印刻住了,但凡換一個,這個充滿好奇的十歲孩童,都是能夠認得出來的。朱翊鈞一直盯著這個陌生人看,這個陌生人也發現了皇上正在盯著自己;便慌張了起來,也不站在隊列里,就這麼尷尬地在內官的列儀外站著,躲也沒處躲,突兀得像在皇極殿的廣場上憑空長出了一顆光禿的樹。

馮保發現皇上一直盯著一處看,便也順著目光看了過去,看到了那個驚慌失措的陌生人。馮保連忙高呼內衛,讓他們把那人趕快拿下,投入詔獄審問。一經審問,此人只說叫「王大臣」,身上也沒帶武器,說是從戚繼光戚總兵的部隊里出來的,也不說是為什麼進、怎麼進的皇城。後來,這個「王大臣」成為了張居正和馮保聯合端掉前朝首輔高拱的契機,由此方才開啟了張居正登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揆的時代。

不過,從這個事件中我們也可以看得出來,明代的紫禁城的守衛,事實上並沒有想像的那麼森嚴。

永樂十九年(公元1421年),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從這一年起,耗費了整整五年時間建造的紫禁城就成為了皇室家族的居所和整個中國的政治心臟。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今天所知道的紫禁城,也就是北至玄武門(後改名神武門)、南至午門、東至東華門、西至西華門的宮牆之內的範圍,在當時被稱為「宮城」。在宮城內,都是皇帝及后妃、未成年皇子的寢所以及皇帝的辦公場所,皇帝及其家人每天在宮城內起居。而宮城之外由筒子河環繞,筒子河外圍則是各司、局、監、庫、廠,以及社稷壇和太廟;範圍大抵在南至承天門(後改名天安門)、北至北安門(後改名地安門)、東至東安門、西至西安門的範圍內。這一片宮城之外的區域,和宮城一道被稱作「皇城」,城內的所有機構設施,一盡為皇家服務,自成一個小小的生態系統。

自古以來,皇帝的安全保衛工作都是軍隊的重中之重,明代也不例外。明代的軍制是衛所制,在五軍都督府管轄下,由各地建立衛所屯兵,兵農合一、屯守兼備,自行操練、自給自足。除此之外,在皇帝手中還直接擁有「親軍上直二十六衛」,並不歸屬五軍都督府管轄。這支親軍主要負責戍衛皇城,保障皇家的安全。

不過,這支親軍的巡衛區域,是在皇城內、宮城外的區域。在宮城外的「內圍八門」,包括承天門、端門、午門、東華門、西華門、玄武門,以及午門兩邊的左掖門和右掖門外,每個門各有一門房,每晚有勛臣一名整夜直宿,每兩小時有巡邏隊提著銅鈴沿著筒子河巡邏一回。

沿著宮城外牆,在皇城內設有三十六處執勤點(鋪),由二十六衛中的二十衛分片值守。根據《大明會典》的記載,各衛的分片管轄區域如下。

(明皇城圖)

旗手衛、濟陽衛、濟州衛、府軍衛、虎賁左衛、金吾前衛、燕山前衛、羽林前衛:

承天門、玄武門、東安門、西安門;

午門左第一至第五執勤點、午門右第一至第五執勤點;

端門左側至承天門左橋南;

端門右側至承天門右橋南;

長安左門至皇城外以東至第六執勤點;

長安右門至皇城外以西至第十一執勤點。

金吾左衛、羽林左衛、府軍左衛、燕山左衛:

東華門左至第十一執勤點、東至東上門左側;

東華門右至第一執勤點、東至東上門右側;

東安門左至左第十四執勤點、向內至東上南北門左側;

東安門右至右第十四執勤點、向內至東上南北門右側。

金吾右衛、羽林右衛、府軍右衛、燕山右衛:

西華門左至第一執勤點、西至西上門左側;

西華門右至第九執勤點、西至西上門右側;

西安門左至左第十二執勤點、向內至乾明門左側;

西安門右至右第七執勤點、向內至乾明門右側。

金吾後衛、府軍後衛、通州左衛、大興左衛:

玄武門左至第五執勤點、北至北上門、北上西門左側;

玄武門右至第四執勤點、北至北上門、北上東門左側;

北安門左向外至第十二執勤點、向內至北上西門外左側;

北安門右向外至第八執勤點、向內至北上東門外右側。

依照《大明會典》對侍衛的記載,除以上二十衛的值守和巡邏之外,每一日由將軍一百名,分早晚兩班在午門外守衛、聽候皇家指示;在夜晚時,則每兩小時輪一班。這裡的「將軍」,並不是一個勛職概念,而是一個儀仗用兵種,歸屬上直二十六衛中鼎鼎大名的錦衣衛管轄,是其中規模最大的儀仗序列之一,類似於今天的國旗班的角色。在選拔將軍時,會選擇高大雄壯、相貌端正的年輕男子,在有重大典禮時,這些將軍將擔任儀仗的角色,以增添皇家的威嚴。而在平常,這些將軍主要守衛在午門外,在保衛安全的同時,隨時聽候皇家的指示。

另外,五軍當中也需要調撥帶刀官軍在皇城值夜班,即「散騎舍人」及「帶刀」。所謂「舍人」,即軍衛應襲子弟,包括勛貴世家和高級武官子弟,深受皇家的信任;而「帶刀」,則是經過挑選的五軍精銳。

由此可見,在宮城外、皇城內,有包括直上親軍部隊、將軍、帶刀散騎舍人在內的軍中衛戍,而根據史載,這些戍衛人員,是不許進入宮城內的。每一日上朝參覲時,由當日值守的帶刀指揮官、錦衣衛指揮官率領當值都督、將軍、散騎、帶刀人員在門外列隊,爾後百官方能進朝,不可越矩混雜。而萬曆元年闖進宮城的「王大臣」,據他自己供稱,是來自戚繼光的薊遼軍的一名軍人,因為犯事而逃出軍隊來到京城,爾後混進了宮城裡面。王大臣所面對的最大挑戰,就是如何在親軍的值守下混進皇城;而我們可以猜測,既然萬曆皇帝在清晨看見他,那麼他大概是夜半凌晨混進來的;只要躲過兩小時一巡的部隊和昏昏欲睡的門房都督,他就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宮城,從而出現在內官的隊伍裡面了。加上他軍人的身份,混入皇城,或許並不是什麼難事。

2.

萬曆四十二年五月庚戌酉時,太子朱常洛用罷了晚膳,正在慈慶宮內休息。這時候的京城正是最熱的時候;即便內官從冰窖取來冰塊鎮在宮內,朱常洛卻仍然感覺燥熱難安,渾身出汗。按理來說,前一年朱常洛一直以為心患的皇弟、備受父皇疼愛的福王朱常洵已外出就藩,再無人可撼動他的太子地位,本當是篤定鎮靜的;但朱常洛不知為何,卻仍然不由得感覺到心慌。就在這一天早間,正在皇城東南方文華殿領節冊封榮府的時候,一名叫作侯德用的內官突然衝進文華殿,揪住誠意伯劉藎臣,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這名侯德用也隨即被內衛拿下投入詔獄。這事叫朱常洛知道之後,著實大為驚駭。朱常洛此時坐在慈寧宮內,回想起早間的事情,又是一身冷汗。

而就在這時候,慈寧宮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朱常洛聽慣了內監們的腳步聲,都是輕緩整齊的,而這一串腳步聲卻是雜亂沉重。朱常洛聯想到早間侯德用的異狀,便大聲呼喊內監韓本用。韓本用等人在慈寧宮外擒獲一人,此人瘋瘋癲癲,拿著一根棗木棍,在擊傷了阻擋他的內監李鑒之後,直衝到慈寧宮殿檐之下,正準備闖入慈寧宮。韓本用將此事盡告朱常洛,朱常洛慌忙叫韓本用上奏父皇告知此事,說有人持梃闖入皇宮。

韓本用將此人交付當日東華門守衛指揮朱雄,後由朱雄轉交刑部,準備審後按照律例問斬。提牢主事王之寀審問後發現,此人口齒清晰、邏輯明確,絕非瘋癲。後經過三法司會審得知,此人名叫張差,薊州井兒峪人士,問他如何進了宮城,這名張差答道:「我薊州人,無人引路,怎麼進得了宮城?」又問是誰引的路,張差答:「大老公龐公(龐保)、小老公劉公(劉成)二人豢養我三年,贈我金銀壺。」再問來宮城裡做什麼,張差答:「打小爺。」

可見,這個張差闖入宮城,前因後果俱全;而其所供稱的龐保、劉成皆是與皇二子、福王朱常洵生母鄭貴妃關係密切之人,此事件的主使似乎顯而易見。但是,在最後刑部將張差的筆錄呈送給萬曆皇帝朱翊鈞的時候,朱翊鈞單單勾了龐保、劉成和張差三個人的朱,並未對鄭貴妃做任何處理。最後,龐保和劉成在內廷被杖斃,而張差則在甘石橋被凌遲。

這就是明末三大案當中的「梃擊案」。

明代皇城的守衛主要靠的是上直二十衛、五軍帶刀和散騎以及儀仗將軍;而宮城內部的保衛工作,則主要由錦衣衛和由太監所組成的內操負責。

錦衣衛最早設置於洪武十五年,前身是專門負責皇家儀仗的鸞儀衛。錦衣衛除了擔任之前鸞儀衛所掌的儀仗職能以外,還掌管皇家侍衛、緝捕和刑獄,大多是世代襲官,也有極少部分名額由公開招考錄取。可以說,錦衣衛是最貼近皇帝的一個軍事組織,與皇帝的親密度高於其他上直親軍。達到了一定級別的錦衣衛成員,是可以進入宮城擔任守備的。

在每日上朝的時候,會有錦衣衛指揮使一名、錦衣衛千戶兩名、錦衣衛百戶十名、旗官校尉五百名在奉天殿(嘉靖後改名皇極殿)門下列隊侍衛,待百官朝覲。退朝之後,將會有一名錦衣衛百戶在皇城內巡查一遍,其餘錦衣衛成員則守備在東華門、西華門等處,聽候皇家吩咐。到了夜裡,則會有百戶兩名、校尉四十名與當值的指揮一道,在宮城內的「內直房」值夜班;其他成員則在皇城內的「外直房」直宿。不過,雖然錦衣衛有資格進入宮城值守,卻仍是只能在固定的直房內值班,不會在宮內來回走動巡查。因此,一旦有突發的緊急事件發生,如前文提到的「梃擊案」,錦衣衛並不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那麼,皇帝及其家人的貼身護衛,究竟是誰來負責呢?

答案就是宦官。

出於安全及倫理的考慮,服侍皇帝及其家人起居的,除了宮女以外,只能是經過閹割後的高級宦官。自然,在宮城當中貼身保護皇帝的,也是這些高級宦官。雖然這些宦官都是「斷了根」的,但他們在成長過程中也需要讀書習武,有不少文武雙全的典型。他們不僅可以給皇帝的決策進言獻計,更可以貼身保護皇帝及其家人的人身安全。

根據史料記載,在皇帝的寢殿內,每夜由司禮監掌印、秉筆和管事太監值夜班,以備皇帝隨時召喚;而其他的宦官,在伺候皇帝安寢之後將寢殿門關閉,回到自己的直房吃晚飯,飯後便各自回去休息。不過,在休息之前,這些宦官們需要將官帽、衣物、鞋襪等放在床邊,並在床頭放一條套上銅箍的五尺竹棒;一旦夜間有突發事件或皇帝傳召、火災等意外事件發生,這些宦官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手持竹棒,迅速前往皇帝的寢殿防衛。「梃擊案」中立功的內監韓本用便是太子內侍,便是在慈寧宮值夜班的。

不過,再怎麼精密的守備,都是能夠從內部瓦解的。

3.

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六日夜裡,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徐有貞在家中神秘而鄭重地換上了自己的朝服。在和妻女告別之後,徐有貞在皇城外與勛貴石亨叔侄、內監曹吉祥叔侄匯合,便向皇城進發。八年之前的1449年,即正統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鎮在宦官王振的慫恿之下北狩瓦剌,卻不想慘敗,史稱「土木堡之變」。在這場慘敗當中,隨同朱祁鎮親征的六十餘名大臣悉數在土木堡戰死,而明英宗朱祁鎮也遭到瓦剌將領也先的俘虜,淪為階下囚。英宗在塞外不知生死,而瓦剌大軍已兵臨北京城下。坐守北京的兵部侍郎于謙和五軍右都督石亨與之力戰,終將瓦剌擊退。瓦剌退兵之後,出於國本大計考慮,于謙等人說服了孫太后,立在英宗北狩期間監國的郕王朱祁鈺為新帝,改元景泰,遙尊英宗朱祁鎮為太上皇。然而沒想到改元沒多久,也先卻釋放了朱祁鎮回京,新帝朱祁鈺便將其軟禁於南宮,著錦衣衛嚴加看管。南宮位於皇城之內、宮城之外,在今南池子附近。而于謙、石亨等人,因為抗擊瓦剌有功,都被加官進爵,石亨奉詔受鎮朔大將軍印,並加封太子少師。

景泰八年正月,朱祁鈺病重,無法親行大祀,故而讓石亨代祭。因皇帝病篤,加之朱祁鈺先前冊立的太子朱見濟在景泰四年夭折、朱祁鈺再無後嗣,各方勢力便都開始運動,準備遊說王儲冊立一事,為自身謀利。而石亨與徐有貞、曹吉祥一拍即合,認為擁立朱祁鎮復辟是最有利的選擇。徐有貞夜觀天象,見紫微有動,認為帝星移位、正是動手之時,便約定在正月十六日行事。

然而,皇城之內親軍守備森嚴,加之南宮有錦衣衛看守,三人要如何進得去呢?

原來,石亨作為五軍都督,又深得朱祁鈺的信任,早就被授予了掌管皇城鑰匙的重任。四更時分,三路人馬從長安門堂而皇之地進入皇城,而無人發現異樣。進入長安門後,三人又將皇城大門重新鎖上,彷彿無事發生過一般。這隊人馬在深夜的皇城內大搖大擺地行進,因為有五軍都督石亨帶領,因而守備的親軍也便沒有多問。

幾人到達南宮門前,發現宮門堅固,便數十人一道舉木撞門。撞進南宮後,發現朱祁鎮尚未就寢,一行人倒頭便拜,伏稱萬歲。朱祁鎮一開始還以為是弟弟要來暗殺自己,卻不想是一干忠臣擁立自己複位。朱祁鎮豈願放過此等良機,便在人群的簇擁之下,由南宮直奔宮城。到達東華門的時候,守衛親軍上前阻攔,石亨擁朱祁鎮上前表明身份,親軍目瞪口呆,只得放一行人進宮。如此,朱祁鎮兵不血刃、重歸大內,重登奉天殿的皇帝寶座。

這便是「奪門之變」。即便上直親軍如何精銳,若是軍中出了一個內奸,便也對夜闖宮闈之人無計可施。

而就在奪門之變發生八十五年之後,大明帝國的宮闈當中,又發生了一次驚變。

1542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十月十九日的夜裡,各宮方才點了燈,正在準備休息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卻沒有想到自己被五六個宮女偷襲了。這幾個宮女,先是掐住了朱厚熜的脖子,又拿了黃綾抹布蓋住朱厚熜的臉,七手八腳按住了朱厚熜的身體和四肢,拿儀仗用的幾根花繩搓成一根,死死勒住了朱厚熜的脖子。朱厚熜被勒得滿面青紫,又動彈不得;幾個宮女眼看就要得手,卻有一個怕事的跑去告訴了方皇后這等大事,方皇后便連忙從坤寧宮趕了過來。卻不想方皇后一到,卻被其中的一個宮女打了一拳。方皇后遣人叫了管事的太監來,把幾個犯事的宮女拿了,自然是少不了嚴刑拷打、凌遲處死。

壬寅宮變是一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由宮女所發動的宮變,至今學界仍未就這次宮變發生的原因達成一致;究竟僅僅是因為宮女無法忍受朱厚熜因極端迷信對其的壓榨,還是妃嬪之間的相互傾軋,亦或是由大禮議延伸開來的政治鬥爭唆使……不過,雖然原因不明,我們卻可以看到,明朝宮城內的守備,著實是不怎麼嚴密的。尤其是對於諸如宦官、宮女之類的「信臣」,幾乎不加設防;而宮城內唯一隨時配備武裝的錦衣衛,也只能在直房內聽候吩咐。明朝皇家吸取前朝教訓,大量削減宮城內的武裝防禦力量藉以防止由軍事力量發動宮廷政變,卻也不知覺地為一些別有他心的近臣開啟了方便之門。

1644年,也就是崇禎十七年的三月十九日凌晨時分,天仍未明;崇禎皇帝朱由檢手執一把三眼銃,與數十名太監趁著涼薄的黎明薄霧馳馬從東華門出宮,向東奔往齊化門。朱由檢原本指望著守衛齊化門的自己的姐夫、成國公朱純臣能夠打開城門讓自己逃出北京,卻沒想到身邊太監喊了好幾聲,朱純臣都未下令開門;而從城外不斷射入城內的亂箭使得朱由檢只能下令離開齊化門,北投安定門。而在安定門,守備軍隊早已不知所蹤,而太監們以利斧也無法劈開門鎖。朱由檢只得在北京城內四起的火光中返回早已空蕩蕩的皇宮。

此時正是平常百官集合、準備早朝的時候;而錦衣衛和都督、將軍、散騎、帶刀等威風凜凜的侍衛也會分列在午門內外東西兩側,以他們偉岸的身軀詔示大明皇權的浩蕩天威。然而今日的紫禁城裡卻已經是一片死寂;守衛皇城的親軍和五軍衛兵早就都被遣往北京城的各個城門,去抵禦李自成軍隊的進攻了。朱由檢在皇城內又遣散了其他太監,身邊只留下司禮監太監王承恩一人,往萬壽山北面的尚衣監的方向去了。

而當朱由檢自縊在萬壽山上的時候,曾經肩負守備皇城重任的親軍直上二十衛和五軍衛兵,正在用他們久未用過的佩刀,保衛著比皇城更大的北京城。

4.

就在朱由檢自縊之後的第三十二天的四月二十一日,遼東總兵、平西伯吳三桂引清軍入關擊潰李自成的農民軍,清軍由此正式入關;五月二日,多爾袞領清軍佔領京師。十月初一,愛新覺羅·福臨進京,於紫禁城武英殿登基即位,宣布定鼎燕京、以綏中國。這也標誌著清朝由此成為了中國大地上居中央以治萬邦的中央王朝;而愛新覺羅家族則替代了朱家,成為了居住在紫禁城的新主人。

清朝對於紫禁城的布局並未做改動,而守衛皇城的宿衛制度,也沿襲了明朝時的思路,以內外為分,由皇帝的親軍及普通軍隊共同守衛,同時也增添了清朝自有的政權特色。清朝的紫禁城守備力量主要由上三旗侍衛和五旗護軍組成。上三旗即鑲黃旗、正黃旗和正白旗,每旗名義上設滿、蒙、漢三軍,而實際上每旗只有滿、蒙兩軍,漢軍通常缺額。上三旗為皇帝親軍,皇帝任命皇子為其統領,由滿、蒙上三旗中選拔任宮廷侍衛的「郎衛」。郎衛分內外兩班,內班即相當於明朝內直房錦衣衛,在乾清門、內右門、神武門、寧壽門燈內宮直宿;而外班則負責值守太和門等皇城要地。郎衛中優秀者可得侍禁廷、進入宮城驅走,又被稱為御前侍衛;而稍次者,可任乾清門侍衛。

而五旗則是由諸王、貝勒、貝子分別統領,為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鑲白旗和鑲藍旗。該五旗各設滿、蒙、漢三軍,選出滿蒙精銳擔任皇城守備,每旗輪守兩天,晝夜不間斷地守衛禁城外圍。

與明朝在皇城內設三十六鋪(即三十六處執勤點)類似,清朝在禁城內和皇城內設有十二「汛」。夜間值班時,護軍會在在十二汛之間傳遞籌棒,用以互相督察各汛值班情況、傳遞安全信息。禁城內部五籌遞傳,每日晚上自景運門發籌,向西經乾清門、出隆宗門,向北經啟祥門,向西過凝華門,向北經中正殿後門,往北至西北隅,往東過順貞門、吉祥門至東北隅,向南過蒼震門至東南隅,往西回到景運門,傳遞一周共經由十二汛。而在紫禁城外圍皇城內,每夜經各門傳籌,共過八汛,自闕左門起順時針繞城一周,仍回到闕左門止,是為一夜平安。

清朝的宿衛制度與明朝最大的不同,便是在禁城內加大了武裝守衛的力度。禁城,即明時所稱的宮城,是筒子河包圍下的皇帝及其家人起居及皇帝臨朝的地方。出於鞏固皇權及加強政權統治的目的,清朝在禁城內設有比明朝更多的武裝力量。例如,位於皇帝臨朝的乾清宮和起居的養心殿南側的乾清門設有數十名乾清門侍衛,而其左側為景運門,設有值守人員共四十人,包括值班大臣、司鑰長、主事、護軍校等;而軍機處所在的隆宗門,則亦有護軍三十四人值守於此。此外,禁城內各宮、門、庫、隅,均安排了數量不等的護軍進行值守。城內蹬道、城門柵欄等處也設有護軍把守。

對於清朝的王公大臣而言,要想出入紫禁城,並非易事。在朝當班的官員必須按身份和品級出入規定的拱門,並且被嚴格限制了隨從人數和行走線路及範圍,不可逾越。同時,對於宮內宦官和工匠雜役等人,也必須憑腰牌出入規定的宮門,行走固定的線路。相較前朝文官壓過武勛的狀況,清朝的武裝人員顯然擁有更高的地位——守衛禁城四門的親軍手持紅杖坐在門下,若遇到親王以下的官員從此經過,均不必起立行禮。而若是遇到有不報上姓名便擅自闖門者,無論是誰,可以立即用手中紅杖撻之,之後再交與刑部論處。

對於宮門鑰匙的保管,清朝也比明朝更加嚴格。明朝時,宮門鑰匙一般掌管在負責守衛的親軍都督或備受信任的五軍都督手中,如奪門之變發生時,鑰匙即在五軍都督石亨的手裡;而到了清朝,管理宮門鑰匙的人員,則是專門設立的司鑰長。每天晚上,由負責看守此門的護軍參領在規定的時間鎖閉宮門,後由護軍校將將鑰匙交與景運門司鑰長處統一保管;司鑰長代領護軍依次驗看扃鐍,無問題後統一裝進專用的匣內鎖好,等第二日清晨開啟宮門時再有護軍校到司鑰長處領取相應鑰匙開啟大門。

若有遇到夜間閉門後有急要事務出宮,必須持有「合符」才可被守門護軍開門放行。「合符」類似於我們所熟悉的調兵用的「虎符」,為銅質或木質包銅,塗成金色。合符分陰陽兩扇,里側分別以陰陽文鑄有「聖旨」二字,陽文一半由大內保管,陰文一半由宮門守衛保管。如遇夜間奉旨辦差者出入宮門,需從大內取出陽文一半,並由守門護軍統領取出陰文一半,兩相核驗無誤方可放行。

不過,儘管宮禁制度森嚴,到了十九世紀,隨著清朝國力的日漸衰微,宮禁仍然開始出現了破綻。

嘉慶九年(1805年),一名法號了友的和尚一心想要面上,便從江南一路雲遊到了北京,一直在東華門外徘徊,卻苦於宮禁森嚴,無法入宮。了友和尚在北京呆了八個月,終於在嘉慶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找到了機會。

十一月二十四日清晨,了友和尚又來到了宮外,向北逡巡到了景山東側。適時正是五更時分,了友和尚見幾個人打著燈往宮裡走,料想一定是往宮裡送食物的人,便悄悄跟在幾人身後,成功混入了神武門。了友和尚進了皇宮既緊張又興奮,一直順著宮牆向南,沒走多遠卻就被護軍擒獲,並上奏嘉慶皇帝。

最後,了友和尚被勒令還俗,杖責六十,流徙一年。同時,對於疏於值守、放任外部人員進入宮禁的神武門護軍官兵也進行了嚴懲,受到了包括杖責、革職、枷號等處分。

由此可見,清朝的宮禁制度,並非毫無破綻。

而了友和尚混入宮禁並不是嘉慶年的第一次宮禁事故。早在一年前,便發生過一樁「陳德案」。

陳德是個漢人,早年在山洞被賣給鑲黃旗人為奴,後來進京給內務府包衣當了跟班,又給內務府跟官當了櫥子,卻因為酗酒鬧事而被解僱。陳德家中妻子癱瘓在床、兩個兒子年幼,一家四口全靠他當養活;本想投靠親友,卻不想又被親友趕走,衣食無靠,一家人幾乎餓死。陳德在絕望中做了個夢,夢中暗示要其進皇宮去做些「大事」,便拿定了主意,要進宮去「會一會」皇上。

嘉慶八年二月二十日,陳德帶著鋼刀,先是到東安門內酒鋪喝了酒,便和長子一道混進東華門,穿過東西牌樓門,從西夾道繞行至北側神武門,又觀察了護軍的規模和分布,便趁著無人翻牆藏到順貞門內。

此時嘉慶皇帝正從圓明園返駕,乘轎進入神武門後下轎步行。行至順貞門時,身穿黑衣的陳德突然從旁衝出,手持鋼刀撲向嘉慶皇帝。兩側侍衛、護軍章京、護軍校、護軍等人一百多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竟然驚訝得無人上前阻攔,嘉慶皇帝被陳德追得轉身就跑。幸好嘉慶皇帝腦子靈光,一頭跑進了侍衛人群當中,陳德剛要砍下去,便被御前大臣、乾清門侍衛等六人拿住。陳德與其六人搏鬥,並刺傷乾清門侍衛丹巴多爾濟三處、刺破定親王綿恩袍袖一處,最終被俘。

擅闖宮禁、行刺皇帝,毫無疑問是謀逆之罪。四天以後,嘉慶皇帝下旨,將陳德凌遲處死,而他的兩個未成年的兒子,也分別被處以絞刑。

陳德的行刺雖然驚險,但畢竟是匹夫之勇。而就在陳德被正法十年之後的1813年,也就是嘉慶十八年,在紫禁城內,發生了一起上下五百年歷史當中最大規模的行刺皇帝事件。

嘉慶十七年,華北地方發生了嚴重的自然災害,糧食幾乎顆粒無收,農民陷入飢餓。被飢餓所折磨的農民們大量加入了一個以反清為目的的秘密宗教團體——天理教。早在嘉慶十六年天理教成立之初,三大發起者林清、李文成、馮克善便已經決定了一個佔領京、豫、魯的起義計劃,意圖將滿清政權趕回東北,推翻清朝的統治。

嘉慶十八年九月十四日,早年間曾在宣武門附近居住、行商和傳教的林清借著他所發展的幾名信仰天理教的太監的支持,組織了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隊伍,在擬定了路線之後,兵分兩路,裝扮成行商小販的模樣,將武器藏好,一早便來到了紫禁城下,準備伺機進入皇城之內。

卯時中,兩隊人馬在太監的接應下由東華門、西華門分別沖入城門,並與措手不及的護軍展開搏鬥。得益於太監的引路,天理教徒們很快打到了隆宗門一帶,並翻越宮牆衝到養心殿附近。皇次子旻寧下令取武器迎戰,並親自以鳥槍擊斃兩名教徒,穩住了清軍的陣腳。

由於寡不敵眾,天理教徒的進攻很快被清軍擊潰。在一些教徒被殺和被捕之後,天理教徒們不得不向南撤退。而此時他們的退路早已被火器營截斷,被困在紫禁城內,與形成包圍圈的清軍頑強堅持。天理教徒們一直戰至晚上,雖最終失敗,卻將整個大內攪得雞犬不寧,后妃皇子、皇親國戚紛紛驚慌失措,想法逃命。就連當時駐蹕熱河的嘉慶皇帝也聞之色變,趕回紫禁城並作出指示,一定要嚴懲罪大惡極的天理教徒。

清軍護衛紫禁城內的軍力遠遠數倍於一百多人的天理教徒,卻仍與其纏鬥整天方將其徹底剿滅。天子居所尚且如此,各地軍務又當何如呢?

5.

到了十九世紀後期和二十世紀初,清朝宮禁守衛的廢弛到了幽默的地步。

咸豐元年(1851年),一名宛平縣賣饅頭的小販王庫兒在路上撿到一塊被鸞儀衛丟失的腰牌,順手戴到腰上;出於好心,王庫兒來到了紫禁城前,想要問問衛兵這是什麼東西,如果是重要的東西便歸還宮裡,興許能得到嘉賞。可是門前的護軍還沒等王庫兒開口,便直接做手勢讓王庫兒進宮,王庫兒雖有猶豫,卻仍邁進了宮門。王庫兒在宮內兜兜轉轉,看見了巡邏的護軍,心生恐慌,便趕緊往回走。

有了這一次,王庫兒便有了經驗,憑著這塊腰牌,又來回進出幾次宮禁,都是暢通無阻。王庫兒逐漸放下心來,突發奇想,挑了兩擔饅頭進宮叫賣。王庫兒叫賣的價格是宮外的十倍,竟然還真有太監前來買饅頭。如此一來,王庫兒在宮中高價售賣饅頭和餑餑,既賺了點小錢,又在宮內認識了不少人,頗有些志得意滿。

咸豐二年,王庫兒過繼給別家的哥哥張貴林前來拜訪,王庫兒將進宮賣饅頭的事告訴了張貴林。張貴林也起了好奇心,王庫兒便就將腰牌給了張貴林,讓張貴林也進宮去做生意。而王庫兒自己後來借著自己在宮內認識的人的關係,竟進了宮當了一名廚師。直到咸豐三年,這對「非法」進入宮內「做生意」的兄弟才被發現。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七月初八,四名各門值守章京按例巡查各殿。當他們巡至太和殿時,發現殿窗欞有異樣;湊近去看時,又聽見殿內略有人聲。四人連忙上報,內務府領一隊人馬前來查看。

內務府打開殿門大鎖,竟發現一人在殿內跳舞。眾人一擁而上擒獲此人,發現此人身上攜帶短刀、小刀、包裹;包裹內有火柴、銅圓、錢票和現錢,並有小玉石棹、灰布帶、月白布小褂、無嘴煙袋、扇子、煙壺、小紫石頭、紫花手巾等物。

此人經過審訊後供稱是大興縣人,名叫賈萬海,時年29歲,其他便再也問不出來。因為其身上搜出小刀等物件,內務府認為事態嚴重,便上奏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請提交刑部嚴審。然而刑部審訊時,此人也是瘋瘋癲癲,言語不清,沒有更多供述。最後,賈萬海被刑部判處絞刑。

堂堂帝國皇城、天子之地,一個小販、一個瘋子竟暢行無阻,可見大清帝國,著實是氣數將盡了。


唐代是各地貴族來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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