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區分帝國與民族國家？

01-21

最近幾篇文章引起了我關於幾個問題之間的思考，何種因素構成了民族國家？非洲戰後的獨立運動建立的究竟是不是民族國家？移民有一個宣誓的過程，是否意味著對民族國家的認同？那這樣民族國家的民族究竟有著怎樣的內涵和外延？自決運動是否有其正當性？中國是否是一個民族國家？歷史上的中華帝國究竟是不是一個帝國？未來中國放開移民之後中國的民族因素會不會重新定義？

帝國是帶有普世性的政治共同體。它沒有明確的疆域、構成，勢力範圍取決於帝國成員對皇帝的效忠。

神聖羅馬帝國則是最為典型的帝國，甚至「帝國」這個辭彙就是由神聖羅馬帝國定義的。當然我們這裡說的「帝國」不是有皇帝就叫帝國，比如拿破崙的法蘭西帝國就是一個典型的民族國家而非帝國。

民族國家則是具有封閉性、排他性的想像共同體。它有明確的疆域、人口、主權範圍。

民族國家的產生可以追溯至三十年戰爭，在拿破崙戰爭時開始形成。

舉個我們自己的例子。

大清國屬於帝國，它的成員包括中原十八行省、蒙古、西藏、回部諸部落。

晚清時期的一系列事件使得帝國逐漸轉化為民族國家。

條約對邊界的限定。理論上講帝國是沒有國境的，大清國就是天下。而從南京條約到馬關條約，大清國和其他國家，比如俄國、法屬印支、英屬印度、韓國、日本，開始使用邊界和外國的領土區分開來。
與外國的平等交往。北京條約是一個劃時代的事件，外國可以在北京派駐使節，代表著清國同外國在法律上平等地交往。而在帝國的理論中，英吉利等國也應當是天朝子民。
新疆和東三省行省的建立。在大清國的傳統理論中，回部和滿洲同中原各省地位是不一樣的，它們屬於帝國的範圍，但不是「中國」（僅指中原）的「領土」。而建省則標誌著這些區域被中央政府進行有效和合法的管轄。

而中華民國的成立標誌著中國的民族國家開始形成。

國家領土、國民的限定。從臨時約法到1947年憲法，憲法和國際條約對中國的領土進行了限定，中國的領土相對來說是明確的、受法律保護的。
政府的建立。
作為國際社會的平等一員。

一般說來，帝國的滅亡帶來的是解體，是組成帝國的各個民族各自獨立建立起民族國家。比如奧利利帝國的解體產生了奧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等民族國家，鄂圖曼帝國從十九世紀就開始的解體產生了土耳其、希臘、保加利亞、伊拉克、敘利亞等民族國家。而大清國的滅亡卻沒有導致徹底的解體，除了蒙古事實上的獨立和西藏長期的半獨立狀態，其他帝國成員基本上都留在了中華民國的版圖之中。其原因首先在於在大清國民族國家的建構已經開始，辛亥革命只是其中的一環，新疆和滿洲在這之前已經可能看作是民族國家的領土而非帝國的成員。最重要的則是「中華民族」理論的建構。

辛亥之後，中國就是一個典型的民族國家。梁啟超的「中華民族」理論成為了統治中國一百年的綱領性學說，成為各代政府和其他政治力量的合法性來源，國民黨和現在的我黨無不繼承了這種理論。「中華民族」的理論認為，凡是生活在中國領域內的人們，無論在生理上屬於哪種族裔，皆是中華民族的成員，共同屬於中國。從民元之後的「五族共和」，到現在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都是梁氏這一理論的繼承者。

這種理論屬於民族主義理論中「國族主義」（state-nationalism），即民族的範圍是通過政府（state）管轄的範圍確定的，政府管轄的人民無論出身，皆為民族的成員。

所以，不管是中華民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俄國革命後逃過來的白俄是「俄羅斯族」，屬於中華民族的一部分，而他們留在彼得堡的親戚和中華民族沒有半點關係；脫北者如果有幸在中國生活下去，就作為「朝鮮族」而屬於中華民族，而他們在北韓集中營的子女和中華民族也沒有半點關係；傣族當然屬於中華民族，而緬甸的撣人雖然和傣族屬於同一族裔，但和中華民族壓根不沾邊。

就算將來中國成了移民國家，廣州和華盛頓一樣成了黑人城市，只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就算是中華民族的成員，不管你的皮膚是什麼顏色，不管你的爹媽是肯亞還是史瓦濟蘭的。

我覺得之所以會產生題主那些問題，歸根結底只是一個翻譯的問題。nation我們又翻譯成國家又翻譯成民族又翻譯成國民；而我們現在最經常用的民族，比如漢族、普什圖族、猶太人，在英語裡面是ethnicity。我們在說「中華民族」的時候，顯然說的是個nation，但人們很容易就理解成ethnicity；而我們「56個民族」，這是ethnicity，顯然不能是nation。

一戰後開始講的「民族自決」，是「the right of nations to self-determination」，說的是nation，不是ethnicity。比如印度是一個nation，所以它從英國獨立的訴求是典型的民族自決；而滿洲明顯不是，最多算是個ethnicity，1931年的時候中華民族已經構建起來了，所以康德大帝以「民族自決」的名義主張建國，全世界除了日本幾個好基友之外，基本沒人搭理那茬。

最後總結一下，「民族」（nation）這個東西內涵和外延究竟是什麼？我的答案是沒有答案。

它就是個想像共同體啊，一群人們想它有什麼內涵就有什麼內涵，想它有什麼外延就有什麼外延，這不是個科學的東西，不是說有什麼什麼樣的染色體算什麼民族，沒法總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