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故事中鬼怪大多是害人的?


淺談鬼話中的鬼害人

認真回答,正好之前和一個友人聊過的問題。

姑且採用文彥生先生的觀點了;將鬼怪故事(即鬼話)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原生態,衍生態和新生態。一一分析。

其一 原生態的鬼

原生態,指的是鬼怪故事的雛形階段,誕生於人類社會早期,大概就是恩格斯所謂的野蠻時代;這時候人類主要的恐懼對象是自然和自然的變化,鬼話中的「鬼」就是無常自然的化身。

雲南的苦聰人(拉祜族)最初不能正確理解自然的異變,認為有一種超越自然的「內」,天地山川鳥獸魚蟲和人類都寄宿著內。地震、穀物歉收、人生病和死亡都是「內」在作祟。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食物和酒來祭拜「內」

再在比如佤族人的「木依吉」信仰也是如此。

這整體上是萬物有靈的,鬼就存在與天地自然之間,鬼就是神,鬼就是自然。

正如《淮南子》所言:

夫鬼神視之無形,聽之無聲, 然而郊天、望山川,禱祠而求福,雩兌而請雨,卜筮而決事。《詩》雲:「神之 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之謂也。

人們恐懼自然的變化而臆想出了代表對自然恐懼的鬼怪;自然是無情的,生產力低下的人類在自然面前時弱小而無能為力的;這恐懼幻化的鬼怪自然也是常有惡意的了。

P.S.原生態的鬼怪故事現在已然不多了,不過後世的怪談中經常能看到摻雜著原生態影子的故事,一般都是長有明顯動物特徵的人形怪異。因其保留了原始鬼怪形象,故而也具有毫無理由的惡意。然而其中的一些已經可以看見人與鬼怪抗衡的衍生態鬼話特性了。

方桂,烏魯木齊流人子也。言嘗牧馬山中,一馬忽逸去,躡蹤往覓。隔嶺聞嘶聲甚厲,尋聲至一幽谷。見數物似人似獸,周身鱗癋如古松,發蓬蓬如羽葆,目睛突出,色純白,如嵌二雞卵。共按馬生嚙其肉。牧人多攜銃自防,桂故頑劣;因升樹放銃,物悉入深林去。馬已半軀被啖矣。後不再見,迄不知為何物也。

--《閱微草堂筆記》

元嘉中魏郡張承吉息元慶年十二,見一鬼長三尺,一足而鳥爪,背有鱗甲,來招元慶。恍惚如狂,遊走非所。父母撻之,俄聞空中云:「是我所教,幸勿與罰。」張有二卷羊中敬書,忽失所在,鬼於樑上擲還一卷,少裂壞,乃為補治。王家嫁女就張借,(疑有缺)鬼求紙筆代答。張素工巧,嘗造一彈弓,鬼借之,明日送還而皆折壞。

--《異苑》

其二 衍生態的鬼

衍生態是鬼話的第二形態,大致在階級出現前後誕生;明顯的特點是神鬼分離且神善鬼惡。原生態體系中行善的「鬼」具有了神格,作惡的「鬼」則成了這個語境下的鬼,便是惡鬼。

這是的鬼是惡鬼,是作惡的;或者說人們把那些作惡的、害人的怪異稱作了「鬼」。人們開始討厭鬼,認為鬼不應當存在於人的行列;這時的故事多半是人鬼鬥爭的故事。

比如《中國鬼話》基諾族關於孕婦不吃芭蕉花的故事:

印度的Bodes族人在向死者獻祭食物時會勒令死者的「靈魂」離去,婆羅洲的Dayaks人會用「再徘徊於陽間你會被關在籃子里」這樣的話來勒令死者離開,澳洲的土著民為了趕走房子里的故者會揮舞著棍棒到處奔跑;甚至連羅馬人也有不得不對不肯離去的死者使用暴力的習俗

這時的鬼是一種負擔,是生活的累贅,是古人渴望擺脫的;衍生態鬼話中鬼怪的形象一方面是逐漸人化(死者的靈魂),另一方面則是原生態鬼話遺留下的自然暴力形象(動物特徵,原生態的鬼話中提過)

總的來說,衍生態鬼話中的鬼是有惡意的,一方面是因果先後的問題,是人們在那個階段將原生態鬼話中作惡的鬼稱作了該語境下的鬼;另一方面則是原生態恐懼的遺留和希望擺脫死者帶來的負擔所導致的。

其三 新生態的鬼

新生態的鬼擺脫了衍生態中單純的惡和怪物形象,其故事中的鬼怪具有的人的特徵——外形、情感、喜好和等等;同時,這時期的鬼怪故事參入了大量的佛教、道教、儒家和一些民間信仰因素,甚至還構成了頗為完整的陰間世界體系。

這時期的鬼害人嗎?新生態故事中的鬼怪也會害人,但基本不是無緣無故地害人,他們是有緣由的害人(怨恨、不敬、前世或者今世的果報業報、不孝順、多行不義等等),是因果和報應的體現;再進一步挖掘本質是對於社會和人情的表述。其中也有一些人化了的鬼像人一樣追逐自己的利益,為了轉生或者祭品而害人。

比如明清的各種小說和怪談,都是極為明顯的,正好剛剛又看了一遍,就過選幾個《閱微草堂筆記》的故事來一看一二:

李媼,青縣人,乾隆丁已戊午間在余家司灶,言其鄉有農家,居鄰古墓。所畜二牛,時登墓蹂踐,夜夢有人訶責之,鄉愚粗戇,置弗省。俄而家中怪大作,夜見二物,其巨如牛,蹴踏跳擲,院中盎瓮皆破碎,如是數夕。至移碌碡於房上,砰然滾落,火焰飛騰,擊搗衣砧為數段。農家恨甚,乃多借鳥銃,待其至,合手擊之,兩怪並應聲踣。農家大喜,急秉火出現,乃所畜二牛也。自是怪不復作,家亦漸落。憑其牛以為妖,俾自殺之,可謂巧於播弄矣。要亦乘其獷悍之氣,故得以假手也。

這是一個典型的因為私人恩怨害人(牛)的故事,因為牛踩壞了墳墓,鬼在警告無果的情況下就藉由人手殺害了牛。

里人張某,深險詭譎,雖至親骨肉,不能得其一實語。而口舌巧捷,多為所欺,人號曰禿項馬。馬禿項為無鬃,鬃蹤同音,言其恍惚閃爍,無蹤可覓也。一日,與其父夜行迷路,隔隴見數人圍坐,呼問當何向。數人皆應曰向北。因陷深淖中。又遙呼問之,皆應曰轉東,乃幾至滅頂。蹩躠泥塗,困不能出。聞數人拊掌笑曰:禿項馬,爾今知妄語之誤人否?近在耳畔而不睹其形,方知為鬼所紹也。

這是一個替天行道的鬼怪害人模式,鬼通過欺騙來教訓了一個常常說謊的人

勵庵先生又云:有友聶姓,往西山深處上墓返。天寒日短,翳然已暮。畏有虎患,竭蹶力行,望見破廟在山腹,急奔入。時已曛黑,聞牆隅人語曰:「此非人境,檀越可速去。」心知是僧,問:「師何在此闇坐?」曰:「佛家無誑語,身實縊鬼,在此待替。」聶毛骨悚栗,既而曰:「與死於虎,無寧死於鬼。吾與師共宿矣。」鬼曰:「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勝陰氣之侵,我不勝陽氣之爍,均刺促不安耳。各佔一隅,毋相近可也。」聶遙問待替之故。鬼曰:「上帝好生,不欲人自戕其命。如忠臣盡節,烈女完貞,是雖橫夭,與正命無異,不必待替。其情迫勢窮,更無求生之路者,閔其事非得已,亦付輪轉,仍核計生平,依善惡受報,亦不必待替。倘有一線可生,或小忿不忍,或藉以累人,逞其戾氣,率爾投繯,則大拂天地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罰。所以幽囚沉滯,動至百年也。」問:「不有誘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凡人就縊,為節義死者,魂自頂上升。其死速。為忿嫉死者,魂自心下降,其死遲。未絕之頃,百脈倒涌,肌膚皆寸寸欲裂,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焰燔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思是楚毒,見縊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誘乎?」聶曰:「師存是念,自必生天。」鬼曰:「是不敢望,惟一意念佛,冀懺悔耳。」俄天欲曙,問之不言,諦視亦無所見。後聶每上墓,必攜飲食紙錢祭之,輒有旋風繞左右。一歲,旋風不至,意其一念之善,已解脫鬼趣矣。

還有很多類似的故事,弔死鬼是為了個人利益——替代,而害人;當然,這個故事中的鬼通過自我修行的方法得到了救贖

有趣的是鬼怪加害於人的緣由大抵有四種:

私人恩怨(前世的和今世的),

替天行道(對一些有違傳統價值觀的人——吝嗇、淫亂、不孝等等和鬼卒公事公辦),

為了個人利益的(替死、獲得祭品等)

無緣由的(原生態和衍生態的保留,參加了理學氣的觀點和陰陽家學說——陽氣不足、衰敗的徵兆等等)

而新生代的人化鬼對於與之無關的普通人基本上是友善的,有恩的報恩,沒有恩情的就常常一起談笑風生、吟詩作對、講講人生道理:

交河及孺愛、青縣張文甫,皆老儒也,並授徒於獻。嘗同步月南村北村之間,去館稍遠,荒原闃寂,榛莽翳然。張心怖欲返,曰:「墟墓間多鬼,曷可久留!」俄一老人扶杖至,揖二人坐曰:「世間安得有鬼,不聞阮瞻之論乎?二君儒者,奈何信釋氏之妖妄。」因闡發程朱二氣屈伸之理,疏通證明,詞條流暢。二人聽之,皆首肯,共嘆宋儒見理之真。遞相酬對,竟忘問姓名。適大車數輛遠遠至,牛鐸錚然。老人振衣急起曰:「泉下之人,岑寂久矣。不持無鬼之論,不能留二君作竟夕談。今將別,謹以實告,毋訝相戲侮也。」俯仰之頃,倏然已滅。是間絕少文士,惟董空如先生墓相近,或即其魂歟。

差不多就是這樣

參考文獻懶得按照格式了:

《中國鬼話》文彥生 1991年

《苗族鬼神》(內部資料)黔東南州文學藝術研究室

《思想起源論》格法拉,王子野譯,三聯書屋1963年

《基諾族民間文學集成》雲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

《西盟佤族的自然宗教》

《閱微草堂筆記》

P.S.看到另一個問題鬼不就是人死了變的嘛,為什麼都喜歡害人? - 鬼里的回答我表示很生氣,真想挨個點個沒有幫助,好好做研究、好好答題,被沒事抖機靈。老想搞個大新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

其心必異,則飲食習慣啊什麼的,肯定跟正常人不同,於是鬼怪吃小孩,吃女人孕婦,就是順勢而來的邏輯了。

當年義和團傳說西洋鬼藍眼珠,吃小孩喝人血,就是這麼來的。

這跟農民認為皇帝家的鋤頭都是金子做的,江青床前放兩罐糖,一罐白糖一罐紅糖,思維方式是一樣一樣的。


以下是沒經過考證的個人看法。

首先,鬼怪的定義是什麼,我把它定義為包括妖,惡獸,山精,鬼等一系列的統稱。

然後,鬼怪怎麼來的?我們能找到山海經,搜神記甚至諸子百家的經典里找到。鬼怪的出現,不是單獨的,同一時間出現的還有另外一個群里,就是神(包括神獸)

可能直接說鬼怪比較難理解,我們先看神是怎麼出現的。神的出現來自於自然崇拜和個人崇拜,這個不難理解,其之所以為神,起始就是對「神跡」的解釋,人對自然的不理解,歸於神的行為和影響,所有對其有利的,都被認為是神的賜福,對其不利的,在有神的前提下,歸結於神罰。

但是這個體系是不足以解釋所有非人力所能為的事,尤其是在沒有相關神的前提下,產生的不利事件,於是就有了背鍋俠,鬼怪。鬼怪的出現,就是為了解釋對人不利的惡,所以題主的問題其實顛倒了因果。我們可以看到,遠古神話中,幾乎一切鬼怪都是作惡的,直到文學創作開始,才有人去反轉這個角色形象。

結論,並非是鬼怪害人,而是害人才稱為了鬼怪。


謝邀。

因為倖存者偏差,那些與人相安無事的山精木魅自然都沒有被記載。


因為恐懼和誤解都是因為未知。


因為人類對危險的東西記憶更深刻。

舉個例子:

有一條路,大部分地段都是暢通正常的,唯獨有一個地方經過一處山體滑坡高發地段,經常會從上面掉石頭下來。

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就會被特別標註,司機也會對此著重記憶,以免出事。

而其他安全的區域,人腦處於節約資源的目的,往往潛意識中會選擇只記住大概,反正只要不出事故就行。


贊同林遠的答案

我認為從傳播效果來看

一個雞湯型的鬼故事

和一個驚悚可怕型的鬼故事

完全是不能比的

在古代口口相傳的大環境下

有什麼能比一臉驚恐的聽眾帶給你更多的講故事快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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