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is time it were time"怎麼理解策蘭這句詩？

01-20

策蘭詩【卡羅那】

目前（2014-08-05） @李讓眉的最高票答案（編輯於 2014-04-28）針對這一句的基本字面詮釋：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德語此句為：
Es ist Zeit, da? es Zeit wird. 意為：「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這是北島的譯本，我覺得在諸多譯本里算是最精確的）。以此作為對題主問題的一個簡答。

以及賞析：

第四句是對時間的置疑。其中包含兩個時間，基於兩種動詞時態：It is time it were time(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表明這兩個時間之間既有對立和裂痕，又有必然的聯繫。這句很難翻譯，大意是：此刻是來自那過去的時間的時間。為此，他感到疑惑。

全從一開始就誤入歧途了，原因是英文和德文都沒讀懂——先於此，北島的翻譯就大錯特錯了。

德文版自不會錯，英文版翻譯也還好，但是樓上的相關翻譯卻全栽在了外文水平不過關上。

鑒於之前唯一的回答者 @李讓眉君全然不通德文，先從英文版說起。

北島與讓眉君（各自？）犯的是同一常見錯誤，也就是分不清虛擬語氣與過去時態；或進一步說，熟知有過去式而不熟知有虛擬式，便把虛擬誤當成了過去。

其中包含兩個時間，基於兩種動詞時態……

北島此語坐實了這點。

"It is time (that) ..."接定語從句時，從句通常用虛擬語氣。一個極簡單的例子：

It is time (that) we went home.

是我們回家的時候了。

It is time (that) you took a bath and went to bed.

是時候了，洗洗睡吧。

從句擇出來還原成主句，就是"we go home"/"you take a bath and go to bed"，不是說「過去」如何如何，就是說現在，話說出口的此刻該做什麼。

在被譯錯的這個從句前，還有三個同句型從句：

it is time they knew!
It is time the stone made an effort to flower,
[it is] time unrest had a beating heart.

分別被譯成：

是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
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
時間動蕩有顆跳動的心。

到此不難看出「時間動蕩有顆跳動的心」顯然是誤譯，連句型都變了（這點代眉君也成功地指出了。其實德譯英我看就錯了，「動蕩」應該不是修飾時間，而是說連（擬人的）「動蕩」本身都心跳起來——這從許多意義上說可算是不可譯的了）。可是，整組排比里的前兩句就沒有犯同樣的錯誤，總算未嘗將虛擬式誤解為過去式。是該感嘆「發揮真不穩定」呢，還是該感嘆「為何開了好頭卻不能舉一反三」呢。

作為第一個重要結論，首先明確：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就是一個同義嵌套，were 是 be 的虛擬式（現在第三人稱單數 be 的虛擬式也常作貌似更合理的 was，而不是「自古以來」的 were 了）。

「是時候了」。

是幹什麼的時候了？

「是『是時候了』的時候了。」

稍微加工得通暢點，或可作：「是那時刻到來的時候了。」

以重複而確認、強調，措辭平淡而力道強勁，惟含義並無深奧。

情懷是情懷，理性是理性，卑之毋甚高論。

如果說英譯中者可能因為這一處語言知識盲點而犯錯，那麼直來直去的德文版就是更好的選擇：

Es ist Zeit, da? es Zeit wird.

逐詞硬譯：

It is time, that it time becomes.

代詞，系動詞，名詞 (time)，代詞（關係代詞），代詞，名詞 (time)，系動詞。

而且正如英文逐詞硬譯所表現的，德文版連虛擬語氣都沒有。

所以英文版的受害者讓眉君也表示：

是以解釋這句話而言，個人認為還是從德語原版來看更純粹一些。

我認為這是個合理的猜想，可是：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德語此句為： Es ist Zeit, da? es Zeit wird. 意為：「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這是北島的譯本，我覺得在諸多譯本里算是最精確的）。

好吧，英文就是個渣渣。然而能評價德文作品的，怎麼會仍然得出如此判斷呢？

英譯版本雖然在表意上很忠實，音韻上卻還是[…]

哦？Interesting...

詩中第四段里一疊聲的「是時候了」（Es ist Zeit），全文如下（為了讀者方便還是用北島的中文譯本）：

就用德文好啦，反正一般絲毫不懂德文的讀者，也並不見得比答者感到更多不便了。

這整首詩的立意，其實用北島對其中一句話的詮釋就可以概括：

是以一種從內心迸發的精神力量否定死亡

或，就是用愛欲否定死亡。

真的就這樣。

「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一語荒誕無稽，故而玄之又玄，我也看見不少基於這句中譯大做文章的賞析文字。呵呵。

這裡是知乎，虛心聽取教誨、急於稱讚他人且圖後來福報、蔑視「標準答案」卻意外地喜歡念叨「認真你就贏了」的網民的精神樂園。

假如這個問題關注度再高一點……

不愁沒有知乎用戶出來說北島的譯筆比原作更高妙，是成功的再創作，能啟迪人思維就是好的。

不愁沒有知乎用戶出來說詩無達詁，而我這解說「也有一定道理」，「聊備一說」。

不愁沒有知乎用戶出來說我不友好——話說咱能跟咱其實不懂的外語保持禮貌距離，別顯得太「友好」，把它們給嚇著么？

不愁沒有知乎用戶出來說我這不是欣賞詩歌的態度，由此可見我是個內心不幸福的人。

對此，中國著名白話詩人曹元朗倒也曾表示：「詩有意義是你的不幸。」（1938）

早說來編輯一下這個答案，一直手頭沒有電腦，擱到這時，也渾忘了當時想說什麼。只簡單說兩句。

對於這句詩，北島的譯法「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在我看來與首段照應會更妥善，而知友Zil提出了虛擬語氣之說「是那時刻到來的時候了」則從語法上看去更為合理，如何取捨，我目前未有定論，各位也可自作取捨。

很遺憾策蘭在中國不算個熱門詩人，但他的詩可讀性很高。這個問題能引來新的答案，無論答主觀點如何、立場如何甚至措辭如何，在我看來都是一件非常讓人開心的事情。也希望大家能夠藉此去多關注策蘭，提出更多更好的問題和見解吧~以下為原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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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策蘭的詩。數杏仁、法國之憶以及這首珂羅那等都算是代表作了吧。剛好昨兒坐高鐵在鐵路雜誌上看到了前兩首詩，觸動心腸故而來答此題。

這首詩以題主問的英文譯本廣為人知，但究竟德譯英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次手。英譯版本雖然在表意上很忠實，音韻上卻還是不能完全保留德語特有的厚重感和力度。是以解釋這句話而言，個人認為還是從德語原版來看更純粹一些。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德語此句為：
Es ist Zeit, da? es Zeit wird. 意為：「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這是北島的譯本，我覺得在諸多譯本里算是最精確的）。以此作為對題主問題的一個簡答。

但個人認為，如此韻響迴環的詩歌，是不能從裡面擇出一句單說其意義的。第四段具有很完整的氣脈，無法割裂。而對於這句詩的理解，也應該放在篇中，至少是段中來看。

詩中第四段里一疊聲的「是時候了」（Es ist Zeit），全文如下（為了讀者方便還是用北島的中文譯本）：

我們在窗口擁抱，人們從街上張望：
是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
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
時間動蕩有顆跳動的心。
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
是時候了。

與大多數中文譯本的區別在，德語中四個」是時候了「是整整齊齊排在四句話的首位的（這一點英譯本也沒有完全顧及，雖然取消從句發語詞that會讓句子變得更加簡捷輕快，但似乎略為失去了四番一次重似一下的大鎚子砸釘子的篤定感）。用從句將枝節後移，前面的四個是時候了非常有一浪接一浪的疊加感（好像郭靖的亢龍有悔，第二掌畫個弧疊加到第一掌的力量上那種感覺）。是一種焚燒中越發明麗的燦爛。回照第一段沉靜的時間自回到殼子里，更有一種揚揚獵獵的即視感。是為「「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牀。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

「是時候了」這句話，脫生於里爾克的《秋日》：「主啊, 是時候了. 夏已盛極一時。」（Herr: Es ist Zeit. Der Sommer war sehr gro?.）是用名篇借力，抒發自己的塊壘（策蘭是里爾克的粉絲，這個好像是常識啦）。便如我國詩人慾寫遠別離，借「行行重行行」發語一般。一則能省去若干造境工夫，二則能很好地調控住行文節奏，三則站在偉大前篇的基礎上，再升新高也可有個順暢的助力。

詩法分析完了，思想上，我想引用北島的闡釋：

由於這首詩和里爾克的《秋日》有互文關係。為此，我們先把《秋日》第一段抄錄如下：
主呵，是時候了。夏天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置於日晷上，
讓風吹過牧場。
策蘭顯然借用「是時候了」作為「卡羅那」的主題與基調，但沒有了「主」。「主」的在場與缺席，也許這是里爾克和策蘭的重要區別。同為德語詩人，里爾克雖一生四海為家，卻來自「正統」，糾纏也罷抗爭也罷，基督教情結一直伴隨著他；而策蘭則來自邊緣?種族、地理、歷史和語言上的邊緣，加上毀滅性的內心創傷，使他遠離「主」放棄「主」。
……
第四段無疑是全詩高潮。首先我們會注意到情人處境的變化：從第二段靜靜躺著，到第三段的行動與交流，而此刻他們乾脆站起來，在窗口擁抱。接下來就是一系列"是時候了"，共五句，把詩推向高潮。第一句是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公開他們的愛情秘密，第二句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是以一種從內心迸發的精神力量否定死亡。在策蘭的詩歌符號中，石頭是沉重而盲目的。石頭要開花，則是一種解放和升華。第三句時間動蕩有顆跳動的心是第二句的從句，是說明為什麼石頭要開花。第四句是對時間的置疑。其中包含兩個時間，基於兩種動詞時態：It is time it were time(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表明這兩個時間之間既有對立和裂痕，又有必然的聯繫。這句很難翻譯，大意是：此刻是來自那過去的時間的時間。為此，他感到疑惑。最後的結論是肯定的：是時候了。

個人覺得解析得很透徹了。

最後為了方便閱讀，附上三種語言的珂羅那以饗來者。

CORONA
Aus der Hand fri?t der Herbst mir sein Blatt: wir sind Freunde.
Wir sch?len die Zeit aus den Nüssen und lehren sie gehn:
die Zeit kehrt zurück in die Schale.
Im Spiegel ist Sonntag,
im Traum wird geschlafen,
der Mund redet wahr.
Mein Aug steigt hinab zum Geschlecht der Geliebten:
wir sehen uns an,
wir sagen uns Dunkles,
wir lieben einander wie Mohn und Ged?chtnis,
wir schlafen wie Wein in den Muscheln,
wie das Meer im Blutstrahl des Mondes.
Wir stehen umschlungen im Fenster, sie sehen uns zu von der Stra?e:
es ist Zeit, da? man wei?!
Es ist Zeit, da? der Stein sich zu blühen bequemt,
da? der Unrast ein Herz schl?gt.
Es ist Zeit, da? es Zeit wird.
Es ist Zeit.
CORONA （漢伯格英譯本）
Autumn eats its leaf out of my hand: we are friends.
From the nuts we shell time and we teach it to walk:
then time returns to the shell.
In the mirror it"s Sunday,
in dream there is room for sleeping,
our mouths speak the truth.
My eye moves down to the sex of my loved one:
we look at each other,
we exchange dark words,
we love each other like poppy and recollection,
we sleep like wine in the conches,
like the sea in the moon"s blood ray.
We stand by the window embracing, and people
look up from the street:
it is time they knew!
It is time the stone made an effort to flower,
time unrest had a beating heart.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It is time.
卡羅那*
（北島譯）
秋天從我手中吃它的葉子：我們是朋友。
我們從堅果剝出時間並教它走路：
而時間回到殼中。
鏡中是星期天，
夢裡有地方睡眠，
我們口說真理。
我的目光落到我愛人的性上：
我們互相看著，
我們交換黑暗的詞語，
我們相愛象罌粟和回憶，
我們睡去象海螺中的酒，
血色月光中的海。
我們在窗口擁抱，人們從街上張望：
是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
是石頭要開花的時候了，
時間動蕩有顆跳動的心。
是過去成為此刻的時候了。
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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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羅那：花冠、日暈

樓上兩位答案都很詳盡，也都有完善的觀點，這裡說下本人的想法。首先本人對這個詩人背景並不熟悉，略通點德語，所以本能就直接看了原文，後來參考了譯文，個人感覺英文譯本還尚可理解，但已經有偏頗，比如這個虛擬時態的運用，中譯本就更是。。。。美感都木有了

查了些資料，看了下作者背景，我個人認為重點在時間的緬懷上，對於過去的時間，故去的人和悲痛的告別。

要說這個時間，必須回溯到那一句"我們從堅果剝出時間並教它走路：

而時間回到殼中" 那段過去的時間曾經揮之不去，失而復得，而現在，該是時刻，讓這個時間重新被提起，被重新審視。或者說是時候，讓那段時光真正成為一段時光，不再另人迷惑飽受牽絆。頭腦風暴一下王國維說的三重境界，時間可以從多重層面理解。如果僅僅是字面上牽扯過去的時間，虛擬的時間，生搬硬套，那實在是詩意的毀滅。

最後說一下，德文原文的這句話，沒有用過去時態，也沒有虛擬失態。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是該讓過去成為過去（或回憶）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