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聲是如何逐漸消失的?
關於入聲消失的歷史過程還是沒有概念,據我的朋友說這個過程是從唐就開始了,可以上溯到清濁的消失什麼的。能不能更加清晰的描述下這個脈絡?
@poem 大大說的很清楚,這裡補充說明關於入聲韻尾演變的路徑的知識:
早期,漢語學界認為入聲演變的途徑是這樣的:
圖片來自陳淵泉(1970)對於漢語入聲韻尾演變的構擬,認為它與鼻音韻尾的演變相似,因為在很多東南方言中,入聲韻常與鼻音韻一一相配。
後來這個圖做了一點簡化和修改,主要是因為所調查的方言點的增多,以及材料的複雜性,無法再重構出p?, t? 和 k?尾到底是哪個先消失。
以上的材料來自於岩田禮(1992):《漢語方言入聲音節的生理特徵——兼論入聲韻尾的歷時變化》。之後,隨著材料的增多,學界對於入聲舒化現象研究的深入,又構擬了更加新的詳細的演變路徑....
圖片來自於朱曉農、嚴至誠 (2009): 入聲唯閉韻尾的共時變異和歷時演化——香港粵語個案研究。除了入聲韻尾,還計入入聲時長。圖中C表示入聲唯閉韻尾,短,中和長分別指時長,一共有三條路徑,並且分別有每個路徑都有可觀察到方言點材料。以上都是入聲韻尾大的演變方向。
有例外:1)濁音塞尾。 方言點記載是出現在泰順(新山)。2)鼻音尾。 方言點記載是出現在邵武的一些地區。3)邊音尾。 出現在都昌、秀水這樣的地區。這些例外的來源不太好解釋,暫不清楚原因。
非鼻類塞韻尾的演變史大致如下:先秦至少有清濁兩套非鼻類塞韻尾。其中一套在中古前已合併到了去聲里,一般稱為「次入聲」。一套在中古讀為-p/-t/-k的清塞尾,即一般所稱的中古「入聲」。我暫時認為「次入聲」來自於濁尾而「入聲」來自於清尾。上述兩類在先秦至少具體包括這些韻尾:
-b/-d/-g/-wg,
-p/-t/-k/-wk。
1、「次入聲」演變為中古去聲的一部分。
演變原理可能大致是:濁輔音(包括作為聲母的和作為韻尾的)演變為送氣濁,這使得「次入聲」的韻尾出現送氣成分。而去聲的先秦來源也是在韻尾有送氣成分的,於是「次入聲」就經過演變合併到去聲里了。具體說來是:
-wg&>-wg?&>-w?&>-wh。
-g&>-g?&>-?&>-h。-d&>-d?&>…&>-jlh&>-jh(…表示過程未明)。-b,部分演變為-wg,與-wg一起演變到-wh;部分演變為-d,與-d一起演變到-jh。
其中,-wg/-g先完成往去聲的演變;-d尾(包括部分-b來源的)的演變速度略慢,直至兩晉南北朝仍有方言有個別-d尾來源的韻部(「泰夬祭廢」)與-t尾入聲押韻的現象。還須提及的是,-wk韻尾在中古之前就已經合併到了-k韻尾里。具體的演變時點存疑,暫猜可能是在兩漢。
2、「入聲」演變派到三聲,則是中古之後的演變。
演變原理可能大致是:-p/-t/-k尾實際可能是-?p/-?t-/-?k這樣兼有喉塞效果的讀法,並且其中的p/t/k成分只成阻持阻但不除阻(不爆破)(比如現代粵語的入聲就是不除阻的)。這個讀法就給「入聲」演變提供了條件,於是-?p/-?t-/-?k變為-?,再由-?派到三聲。
在入派三聲時,各地的演變過程未必相同。
比如說,-p既可能直接變為-?,也可能先合併到-t再一起變。
比如說,-k既可能演變到無韻尾韻,也可能在部分方言的部分韻部里有演變到i韻尾或u韻尾的演變(比如,-aik&>?i?&>?i,-ɑk&>-?uk&>?u?&>?u,-ok&>-ouk&>-ou)。比如說,具體哪些字派到三聲中的哪些聲調,各地也可能不同。比如說,也有可能有些地方實際是經過「…&>-?&>-?h」的過程來演變的。比如說,在一些方言里,入聲演變的過程中可能還涉及l類韻尾。……這些都是具體方言的研究內容了,這裡就不贅述了。
要之。非鼻類塞韻尾的演變是自然演變,演變原理是:塞尾先演變為兼有送氣或喉塞等「發聲態」成分的狀態,這時的發音特徵為[+塞尾,+附加發聲態]。再由此而演變,刪一個特徵,得到[-塞尾,+附加發聲態]這樣的過渡狀態。而韻尾發聲態成分又是聲調的主要來源之一,因此又可以繼續將[+附加發聲態]的特徵演變合併到聲調的調值體系里。
先放結論,我的猜想是,入聲的消失包括三個階段:1、塞音→促音:在語流中,塞音韻尾不再獨立,而變成隨後一字的聲母而變化,類似於日語的促音;
2、促音→喉塞音:變成促音後將難以分辨究竟是另一個韻尾,從而單獨發音時變成喉塞音,然後在語流中漸漸也變成了喉塞音;
3、喉塞音→無:喉塞音的舒化。-作為一個粵語母語者,提出一個關於入聲逐漸舒化的過程的猜想吧。粵語號稱最存古的入聲塞音韻尾,其實也在向喉塞音韻尾演化中。我奶奶這一輩,大多數的入聲韻尾,哪個是-p,哪個是-t,還能分得清,說的粵語還比較標準;到我父母這輩,懶音現象嚴重,入聲韻尾常變成類似日語促音っ的所有音;到我,在日常的粵語交流中,除了-ik、-uk以及部分-eot、-at、-ak韻母還保留外,其他入聲韻基本上已經完全變成了喉塞音韻尾了,不過塞音韻尾我還是會發的。至於原因嘛,我也是深有體會。就拿「一個賽艇」中的「一個」舉例吧。「一個」的標準發音是/j?t? k??/。如果/t/有除阻,那麼就會形成輔音叢/tk/;然而漢語比起其他語言不同的地方就是,塞音韻尾是沒有除阻的,故聽感不明顯,此時該發音和更為方便的/j?k? k??/的聽感幾乎沒區別,則聽者複述時將採用後者。類似的,「一本道」的「一本」也會發成/j?p? pu?n/。於是,入聲韻尾變成了日語的「促音」。而變成促音後,在沒有系統的粵語訓練的情況下,聽者將再也分不出原入聲字原本的韻尾,如上面的「一」,在不同的詞中發不同的韻尾,聽者將會弱化這些韻尾的差別,從而以為「一」的原本發現就是/j??/。從而,入聲韻尾變成了喉塞音,而進行到了類似現在吳語的階段。至於喉塞音是怎麼舒化的,歡迎各位吳語區的人補充。-所以入聲的消失其實是大趨勢,官話已完成這個演化,吳語已進行到了一半(普通話的影響會使得剩下的一半加快),而粵語之所以保留了完整的入聲,是因為這個進程,現在才剛剛開始。毫無優越感可言。僅以關於西北一脈方言的入聲消變來說一下
早在1933年,羅常培先生在其《唐五代西北方音》中,就依據《開蒙要訓》中的兩對注音,提出[-r]、[-g]兩個收聲從五代起也露出消失的痕迹。
邵榮芬則比較謹慎,他在《變文集》《曲子詞集》等所見別字異文中,共發現屬於前母音韻的陰聲通[-t]的例子3條8例、陰聲通-k的例子3條3例、陰聲通[-p]的例子1條2例,屬於後母音韻的陰聲通[-k]的例子3條7例。除去參考例不算,再沒有發現其他性質的例子。而所謂前母音韻、後母音韻,論文推定為前高母音[i]與後高母音[u]。鑒於「直到十四世紀,周德清都還說『呼吸言語還有入聲之別』」,
邵先生認為「入聲韻尾在北方話里的消失恐怕不能早到十世紀」。以此,他將所見舒入代用例的成因,解釋為[-p]、[-t]、[-k]在高母音[i]、[u]後面不太顯著。蔣冀騁對邵榮芬舉到的全部舒入代用例作了仔細的甄別與分析,最終認定邵先生的說法是有道理的,但也傾向於認為當時的漢語西北方言中,入聲與陰聲,已經「露出相混的徵兆」,與羅先生的見解接近一致。
此外,尚有張金泉依據敦煌曲子詞用韻中的數例舒入混葉,認為曲子詞中入聲消失的痕迹明顯,判斷其「入收聲趨向消失」。只是例證尚少,難於取信。但不妨認為,敦煌曲子詞用韻所反映的語音也是唐五代漢語西北方音。
在敦煌韻文中,陰舒入混押或相混的例子,同一個陰聲韻可以與不同韻尾的入聲相混,如支[ie]與錫[ek]、與職[i?k]、與緝[i?p]相混。而且同一入聲也對應不同的陰聲尾,如鐸[ɑk]與宵[i?u]、豪[ɑu]與模[o]。可見,入聲韻的韻尾應該是已經磨損了,可以與陰聲韻自由相混了。
差不多同一時期,吐魯番出土文獻中也有一些陰、入互混的例子,如以【立】(緝)代【利】(至)、以【吉】(質)代【機】(微)、以【食】(職)代【施】(支)等。漢藏對音資料也常用一個音對漢語的陰聲和入聲字,如敦煌藏文中用[?i]可以對譯漢語的【意】(志)、【依】(微)、【一】(質)等。
宋代西北方音的西夏與漢對音中入聲讀人陰聲韻很常見,這些現象表明唐五代西北方音入聲韻尾已經開始消失,為宋代西北方音入聲消變之濫觴。
眾所周知,從中古開始,入聲就開始消失了。唐末人胡曾《戲妻族語不正詩》有呼【十】卻為【石】這麼一句。【十】是收[-p]尾的入聲字。【石】是收[-k]尾的入聲字,將【十】讀成【石】,說明當時有的方言中[-p]尾已經開始與[-k]尾合併。這被許多學者認為是入聲消失的先聲。而現代漢語方言里有客家方言(如梅州話)保留了中古漢語入聲韻尾[-p]、[-t]、[-k]三種形式,贛方言(如南昌話)的入聲韻尾只有[-t]、[-k]兩種形式(中古的[-p]變成[-t]),而吳方言(如蘇州話)則只剩下一個[-?]。這使人感到漢語入聲韻尾的演化是從[-p]開始的,或者說[-p]尾在三個入聲韻尾中是最不穩定的。有些學者進而得出入聲消失分為兩個階段的結論。第一個階段是入聲三種收尾相混,但入聲這個調類仍然存在;第二個階段才是作為調類之一的入聲完全消失。入聲的三種收尾為什麼會相混呢?當然是收尾閉塞音的消失,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以聲門閉塞來代替兩唇、舌尖或舌根的閉塞;一種是乾脆把收尾的閉塞音丟了。兩個階段的論述當然成立,只是我們現在來討論一下「以聲門閉塞來代替兩唇、舌尖或舌根的閉塞」是不是普遍存在。確實,塞尾音的消失一般都經過喉塞音[-?]
的階段,現代吳方言和北方方言中的江淮話等就折射出趨於消失的這一階段的特點。雖然仍是短促調,但入聲韻尾由[-p]、[-t]、[-k]三個變為一個[-?]了。這個規則可以用如下的示意圖表示:
[-p]、[-t]、[-k] → [-t]、[-k]、[-?] → [-k]、[-?] → [-?] → [-0]但是,【我們不能以偏概全】,以為這個規則是不分地域都適用的。其實,周祖謨在《宋代汴洛語音考》一文中,已經指出這個問題了:「至於入聲字,《廣韻》本不與陰聲韻相承,今圖(指邵氏之圖)中於陰聲韻下皆配以入聲,是入聲字之收尾久已失去,以其母音與所配之陰聲相近或相同,故列為一貫耳。」邵氏圖中,以轄韻【舌】字配【多】字,以覺韻【岳】字配【切】字,以鐸韻【霍】字配【毛】字,以屋韻【六】字配【牛】字,以質韻【日】字配【妻】字,以德韻【北】字配【龜】字,這表明[-t]、[-k]尾已變為[-?]尾。而收[-p]尾的緝韻【十】字,叶韻【妾】字仍配[-p]尾韻,保持原來的配對關係,這表明[-p]是最穩定的。
現在,我們從回鶻文《玄奘傳》中找到了入聲韻演變過程中的[-p]、[-r]、[-?]三分新格局,便從語音材料的事實上,證實了入聲韻演變過程中與現代方言並行不悖的另一條演化規則。這個規則可以用如下的示意圖表示:
[-p]、[-t]、[-k] → [-p]、[-r]、[-?] → [-p]、[-?] → [-?] → [-0]回鶻文《玄奘傳》中的入聲字讀音研究,至少可以給我們以下啟示:從中古到宋末的入聲韻發展,至少有兩個並行不悖的規則。在某個方言系統中,[-p]是最不穩定的,最先弱化消失的。而在另一個方言系統中,[-p]又可以是最穩定的,最後弱化消失的音素。語言的發展是一種複雜的、漸進的現象。在考察任何一種語言現象時,都不能忽略其地域差異和時間差異。「入聲」這個詞是生活在吳語區的沈約等人提出來的。中國很大,各個地域的語音語調自古不同,參見:
普通話和古漢語的差距有多大?古漢語的發音和那種方言比較接近?www.zhihu.com。沒有證據證明古代所有的方言都有入聲,問題應該界定一下哪種方言或哪個個地區的入聲。南方一些地區的入聲目前正在趨向消失,這是普通話強大的同化作用所致。將來我們要面對的,不單是某個聲調的消失,而是某個方言的消失。
王力先生認為至少在元朝時北方方言的入聲就消失了。因為問題複雜,此引用我在寫的一本學術專著中的一段以做較為詳細的解釋:
第十四點,入聲作為南方方言保留更多古漢語發音的證據不成立。
古音有四聲,這是自古以來多數語音學家們的一致觀點。但王力先生說:「四聲因受清濁的影響,大約曾有一度變為八聲,後來濁音消失,但尚保存其系統。在北方音系裡,入聲已歸入別的聲詞,上去已無清濁之分,只有平聲還存著清濁的系統,命之為陰平陽平。吳語系中尚有完全保存八聲者,有些方言則已失去陽上,別的地方又有增至九聲或十聲者。在廣州語里我們知道有九聲,因入聲有三個,在廣西甚至多到十一聲,就是二平二上,二去,四入,再加上一個語助的音調。」(註:王力,《漢語音韻學》,山東教育出版社,1985年,第94頁)
王力先生說古代聲調「大約曾有一度變為八聲」,毫無依據,這學問做得也太不嚴謹太隨意了。南北朝時是四聲,唐朝時是四聲,宋朝也是四聲,從來沒有八聲的記載。「吳語系中尚有完全保存八聲者」中的「保存」二字,與中原古漢語無關,因中原一直就未從曾有過八聲,要說保存也只能說是保存了吳語自己的八聲。「別的地方又有增至九聲或十聲者」之說也不靠譜,因為沒有證據證明這些地方的聲調曾經也都是四聲,是後來「分化」增加的結果,相反,如果說原來是十二聲或十三,由於受中原語音的影響,後來減少為九聲或十聲,也未必就是錯的。前文剛剛論述完,南方的古代發音就婉轉,被孟子稱為「駃舌之語」,婉轉意味著聲調多,與發音重濁的北方差距很大。
根據王力先生的敘述,北方漢語的聲調有個四聲---八聲---四聲的變化過程,「四聲」的百度百科詞條中也有與王力先生類似的說法:「唐宋以來,漢語在四聲的基礎上區分聲母清濁對應的陰調和陽調形成八聲,也就是四聲八調。」我們知道,南方各地方言普遍定型於唐宋時期,「唐宋以來」由四個聲調變成了八個甚至十個聲調,一下子多了一倍,這還好意思說是活化石。注意,這種聲調數量的變化,是在唐宋以後發生的,如果說在這一千來中北方話由四個聲調突然變成八個,後來突然都消失了,又變回了四個,那這是把我們古人的語調當成了變來變去的兒戲。而且,唐、宋、元、明、清人所記錄的中原語音明明都是四個聲調,一直都沒變化,語言學界的「八聲」之說可謂是睜眼說瞎話。
《洪武正韻·序》載:「自梁之沈約拘於四聲八病,始分為平上去入,號曰類音,大抵多吳音也。」
這一說法有偏頗之處,其實四聲的分類並不取決於沈約一個人,而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四聲的創立源自於南朝齊武帝永明年間出現的詩風「永明體」。永明體,又稱新體詩,以講究四聲、避免八病、強調聲韻格律為其主要特徵。當時周顒、沈約等人發現並創立以平上去入制韻的四聲說,根據四聲和雙聲疊韻來研究詩的聲、韻、調的配合,提出了八種毛病(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正紐、旁紐)必須避免之說。
《南齊書·陸闕傳》載:「永明末,盛為文章。吳興沈約,陳郡謝朓,琅琊王融,以氣類相推毅。汝南周顒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 《南齊書·周顒傳》載:「(周顒)始著《四聲切韻》行於時。」能夠看出,河南人周顒在四聲的分類過程中功勞很大。
周顒是東晉左光祿大夫周顗的七世孫,原籍河南汝南,儘管到周顒時代,他可能不會說河南話了,但身為河南人他會關注河南話,也應該會有不少河南的朋友。所以他們在分聲制韻時可能會受到吳語的影響,應該不會以吳語為標準。
但他們所制出的四聲中的「入聲」,成為了漢語言學聲調研究中的焦點,被眾音韻學家所關注,原因是今天的中原漢語沒入聲,而南方方言有入聲,這也成了語言學界用以證明南方比北方保存了更多古漢語語音的殺手鐧。
王力先生在其《漢語語音史》中對入聲也有敘述:
中國傳統音韻學分為兩派:考古派和審音派。考古派以顧炎武,段玉裁為代表,他們不承認入聲獨立;審音派以江永,戴震,黃侃為代表,他們承認入聲獨立。孔廣森,王念孫,江有浩,章炳麟也算考古派,孔廣森認為除緝部外,古無入聲,王念孫只承認月質緝盍四部獨立。江有浩只承認月緝盍三部獨立,不承認之支魚侯宵幽的入聲獨立。章炳麟乾脆否認這六部有入聲。(註:《漢語語音史》,王力,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44頁)
顯而易見,音韻學家們在入聲的性質上是有很大分歧的。孔廣森在《詩聲類》中說:「至於入聲,則自緝合等閉口音外,悉當分隸自支至之七部而轉為去聲。蓋入聲創自江左,非中原舊讀。」 孔廣森是東曲阜人,孔子六十九代孫。十九歲中進士,是清朝著名經學家,曾問學於戴震和姚鼐兩位名師。他不爭論,直接撂下一句話:入聲來自江南,原來就不是中原的讀法。
在中國漢語方言(也包括少數民族語言)中,越往南入聲越強烈。對北方人來說,入聲和其他三個聲調相比,自古就有些與眾不同,有一種神秘感。在隋唐的《切韻》中,入聲是四聲之一,與之一脈相承的《廣韻》和《集韻》,四個聲調中也有入聲,有一個不同之處就是平聲分為上平和下平,基本上是今天的陰平和陽平。入聲有個特點就是,古代的入聲字,在今天的普通話中的一、二、三聲中較少,在四聲即去聲中佔比例最大,大約是前三個聲調的總和。
之所以說入聲神秘,是因在元朝周德清著的《中原音韻》中,入聲消失了,所有的入聲字都被分派到其他的三個調中,平聲分成陰平和陽平,形成了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四個聲調,和今天是一樣的。
按周德清的說法,在口語中還是有入聲感覺的,但王力先生給予了堅決否認,認為那時入聲已經不存在了。我想有可能周德清將北方口語中的輕聲當成了入聲,如北京話中的客氣、笑話、糧食、石頭、彆扭、漂亮、氣質、便宜等很多詞的第二個字在口語中都是輕聲。
然而,在明初的《洪武正韻》中,入聲又光明正大地出現了。
到了清朝,山東人編寫的數種韻書如《韻略匯通》、《韻略新抄便覽》、《韻助略集》、《增補萬韻新書》中,也都有入聲的存在。
不幸的是,現代的北方人大多數都不知道什麼是入聲,甚至沒聽說過入聲這個詞。那入聲在北方是什麼時候沒的,宋朝,元朝,明朝,還是清朝?誰也說不清。
我的理解是,入聲由北到南越來越強的存在感,或許就如同語音語調由北到南越來越複雜一樣,北方的入聲在古代就不明顯甚至沒有,越往南越有入聲的感覺。原因是,越往北越發音越重濁,調值比較高,音值比較長,也就是俗話說的「直嗓子」,缺少產生入聲的條件。而南方語音婉轉,節奏很快,因而需要大量短促的入聲發音,越往南音調越多,就越需要入聲,如粵語六聲九調,入聲就佔了三個調,廣西甚至有四個入聲。入聲在南方是不可或缺的,由此身為南方人的沈約等人在四聲分類時將其單獨作為一個聲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宋朝人編的韻書將平聲分為上平和下平,應該是發現古代韻書與北方的實際發音存在偏差後,在存古的基礎上而進行的一次撥亂反正。
宋人洪邁在《容齋隨筆》曾經這麼說:「《禮部韻略》所分的字有絕不近人情者。如東冬、清青至於隔韻而不通,後人為四聲切韻之學者必強為立說,然終為非是。」意思是,後人編的韻書出現不合理的地方,主要是硬往古四聲切韻上靠的結果。
前面講過,漢語方言之間最主要的區別就是聲調,在漢語語言的幾個要素中,語法應該是最穩固的,辭彙、語音和聲調這三個要素中,最易變的是辭彙,最不易變的就是聲調。聲調若全變了,這種方言就不存在了。我曾說過,漢語方言間的主要區別在於聲調,例如北京話與天津話很不同,但音相似,區別就在調上。就如一首歌,無論用國語唱還是粵語唱,甚至用英語常,只要調不變,歌還是那首歌,但若調變了,音再怎麼相同,也不再是原來的歌了。
《切韻序》中說:「秦隴則去聲為入」,也即在隋唐時,秦隴之地的去聲和入聲就是不分的,今天依然不分。在山東方言中也有相似的特點,多數的去聲字發音比其他三個聲調都要短促,具有入聲的特點。比如山東話中的「不」字,在口語中像是很短的普通話一聲,你試著發一下是個什麼聲,那就是短促的入聲特點。如果參考古人韻書的體例,寫一本現代山東方言寫的韻書,將「不」字劃為入聲是毫無問題的。這樣的字有很多。也就是說,山東話和「秦隴」差不多,去入兩聲的區別不明顯。成書於長安的唐朝韻書中有入聲,一方面去入相似,很多去聲字可作為入聲處理,更主要的原因還應是緣於尊古和繼承。王力先生對《洪武正韻》存在入聲有一個解釋,我想他的解釋也是宋朝韻書、清朝韻書存在著入聲的原因。王力先生是這麼說的:
「依我們觀察,《洪武正韻》並不能代表當時的中原音,並且恐怕不是一地的音,而是許多方音的雜糅。
第一,編此書的人為了奉詔,所以對於古說不敢完全推翻,例如中國歷代相傳是有平上去入四聲的,他們不敢貿然減去入聲,第二,編者以南人居多,甚至大部分是吳人,如果不是精通音韻而且熟悉中原音的,就難免為自己的方音所影響,例如江南原有入聲,濁紐,又寒刪有別,就容易誤認為中原音也是如此了,洪武正韻之編著,為得是反對沈約的吳音,而書中卻包含了許多吳音的成份,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註:《漢語語音史》,王力,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385頁)
我想這段話或許能夠解釋古韻書存在入聲的原因,首先韻書興起於南方,且沈約等人多是南方人,為了照顧南方語音而分出了入聲,其次,後人不幹貿然推翻古說,而且山東話的很多去聲字的發音確實也像入聲,故入聲一直保存到清朝山東話的韻書中。
總起來說,王力先生認為自元朝以後中原就沒入聲了,有則是根據古韻書「歷代相傳」下來的。那隻能這樣理解,唐宋時中原漢語將包括入聲在內的四個聲調帶到南方,但到了短命的元朝,中原漢語自己的入聲就突然之間消失了,這也有點過於詭異了,因為宋元相連,1278年是宋朝,1279年就是元朝了。所以,在我看來,更大的可能是中原自古就沒入聲,入聲越往南越有存在感。韻書自古有入聲,那是因為韻書自古出江南。
我認為,不論是中原從來就沒有入聲也好,還是原來有入聲後來「丟了」也好,南方方言中入聲的存在,並不能證明南方方言比中原保存了更多的中原古音。這裡面有兩個簡單的邏輯:
一是,北方無論變了還是丟了入聲,現在還是與古漢語一樣保持著四個聲調,但南方方言卻由四個聲調「分化」成八個甚至十個聲調,就憑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南方比中原保留了更多的中原古漢語語音,更不能一本正經地自稱為中原雅音的活化石。語言學家稱「官話未經過劇烈的聲調分化」,從聲調上看,北方話才是活化石。我們知道,每個字的聲調都是固定的,聲調數量多了一倍,那至少有一半數量字詞的聲調在口語中都要做調整,整個語音系統都將是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是不可想像的。
二是,沒有證據證明入聲這一語音特點是南方人跟中原人學會的,或者是由中原人帶到南方去的。相反,東南亞各國語言以及中國南方各少數民族都存在強烈的入聲特點,例如壯語,聲調和粵語一樣也是九個,其中入聲的數量也和粵語一樣是三個,這充分說明南方各漢語方言的入聲是自身所具有的,無論北方入聲丟了還是原就沒有,南方保存的入聲只能說是保留了南方人自己的古代語言特徵,與北方古漢語無關。
在百度貼吧里有網友對入聲問題是這麼評論的:
入聲是南亞、東南亞區各種島國具有的共同的發音方式。這裡的很多語言聲韻齊全,入聲比粵語吳語還強烈的很多。
如果粵語人真的天真地認為,粵語的入聲是來自古漢語,那麼這些根本不知漢字漢語為何物的各種南亞語方言為什麼入聲比你粵語還強烈還地道?
都是學自古漢語嗎?荒誕。 其實結論是明確無疑的:入聲發音方式乃這些南亞島國語固有。使用了幾十萬年了。 比漢語的歷史長的多,比漢字的歷史就更長了。他們學習漢語漢字,自然就發音入聲了,想不發都是不可能的。
拿入聲說事不靠譜,某些南方人把這個當成了救命稻草,就是解釋不通為什麼壯語也有入聲是怎麼回事,難道壯族語也是古漢語?
不僅壯語,侗語、水族語、布依族語、佤語,以南亞的菲律賓等語言都有入聲發音方式,而且都比粵語、閩語、吳語的入聲豐富、強烈。 按吳人的邏輯,南方少數民族語言及南亞等國家的語言豈不是更最古漢語?
......
因為網上有爭論,所以網友的言辭比較激烈,但句句在理。他所表達的和我是同樣的意思:以同樣是聲調語言的東南亞各國及南方壯族等語言的入聲做對比,可以認為南方方言的入聲是南方土生土長的產物。從這點上說,不管古代中原有沒有入聲,南方各方言的入聲都不是繼承自中原古漢語,而是繼承自各地不同的百越語。
推薦閱讀:
※從哪些權威性書籍(研究論著或辭典)或網站可以獲取關於詞語(英、德、漢語)的源頭與沿革演變的研究結論?
※關於「一百詞的基本表」的幾個問題?
※方言中新的入聲是怎麼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