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有哪句話或哪段讓你感慨萬千,噓唏不已,有共鳴?

比如天龍八部,目錄名 塞外牛羊空許約 。倚天屠龍記、 周芷若冷笑道:「咱們從前曾有婚姻之約,我丈夫此刻卻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沒傷你性命,旁人定然說我對你舊情猶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罵我不知廉恥、水性楊花。」張無忌急道:「咱們只須問心無愧,旁人言語,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張無忌一呆,接不上口,只道:「你……你……」


2017.4.18

完顏萍臉色慘白,左手提刀,右手指著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幫著蒙古人,害死我爹爹媽媽,今生我是不能找你報仇的了。咱們到陰世再算帳罷!」說話甫畢,左手橫刀就往脖子中抹去。
楊過聽她說這幾句話時眼神凄楚,一顆心怦的一跳,胸口一痛,失聲叫道:「姑姑!」
就在此時,完顏萍已橫刀自刎。耶律齊搶上兩步,右手長出,又伸兩指將她柳葉刀奪了過來,隨手點了她臂上穴道,說道:「好端端的,何必自尋短見?」橫刀自刎、雙指奪刀,都只一霎間之事,待眾人瞧得清楚,刀子已重入耶律齊之手。
其時室內眾人齊聲驚呼,楊過的一聲「姑姑」無人在意,陸無雙在他身旁卻聽得清楚,低聲問道:「你叫甚麼?她是你姑姑?」楊過忙道:「不,不!不是。」原來他見完顏萍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凄惻傷痛、萬念俱灰的神色,就如小龍女與他決絕分手時一模一樣。他斗然間見到,不由得如痴如狂,竟不知身在何處。

甲女因故離去,面貌相似的乙女出現,男主為之震動,這個梗已經被用濫了。

但金庸不是這麼寫的,若論重要性,完顏萍在書中所處地位,固然不如襄萼程陸諸女,便比起李莫愁這種反派,也是頗有不及,她連面貌都是模糊的,只有「白得發亮的牙齒」,不僅如此,她甚至還別有官配,和耶律燕、郭芙等一干人成了妯娌。

但在某一刻,楊過居然為這個並不重要的少女心旌搖動。他伏在窗外,聽耶律燕說到「要她做我嫂子」幾字,「心中竟突然無緣無故的感到一陣酸意」。

我以前是不太能理解這種移情的,直到前些天,我的一個長久沉寂的QQ群響了。

這個群是大約七年前,我還在混天涯的時候,因為一次很偶然的經歷,圍繞著某個天涯帖子而建起來的,群里的人只有六七個。我們曾一度談天說地,扯過許多不著四六的淡。但是和很多小的QQ群一樣,網路上認識的人,如果沒了共同的社交圈,相互間的熱情也就總是會慢慢冷下去,有時候一年半載也沒人說一句話——幾乎是個死群了。

那天這個群響了。有一個妹子在裡面敲了另一個群友,問,你現在還是在國外的那個城市嗎?

很快,對方在群里回答說,是啊,我還是在那裡。

妹子說,昨天我在路上看到一個人,長得真像你。

幾分鐘後,被敲的人回答說:那個人未必是真的像我,只是你想念我了。

我看到這段對話的時候,國內正是深夜。我忽然有些微微的惱火。

這個被敲的朋友,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這麼分明呢?明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情意,本來就是很珍貴而奢侈的事情,有時候,能說一句「今夜月色很好」,甚至什麼都不用說就夠了,何必一定要剖析至此呢?

那個人未必是真的像你,只是我想念你了。

這句話說的太直白,就像夏目漱石不會把「I love you」翻譯成「我愛你」一樣,金庸也不會這樣說。

完顏萍曾三次行刺耶律楚材,三次都被耶律齊行若無事的打敗,知他本領高於自己十倍,心想眼前這蒙古少年軍官武功雖強,未必就勝過了耶律齊,縱使勝得,也決不能只教自己三招,就能用之殺了他,而今晚便能殺他,更是萬萬不能的了。她怕楊過著惱,不敢出言反駁,只是微微搖頭,眼中那股叫他瞧了發痴發狂的眼色,不住滾來滾去。

她妙目流波,怔怔的望著他,眼神中微帶嬌羞。楊過凝視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小龍女與自己最後一次分別之前,也曾這般又嬌羞又深情的望著自己,不禁大叫一聲,躍起身來。

「我要親親你的眼睛。」

這就是金庸對於「我想念你」的譯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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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17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答案最近又被點了一些贊,那就補充一些吧。

雪山飛狐(連載版)

胡斐聽她吐屬文雅,游目向四壁一望,見苗人鳳所書的那副木聯上聯掛在中堂,下聯卻倚在桌邊,朗聲吟道:
「九死時拼三尺劍,千金來自一聲盧。」
舉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令尊這副對聯筆力雄健,英氣逼人,小可不才,卻想和上幾句,就只怕貽笑方家。」
苗若蘭見他神情粗獷,舉止疏放,心想這原是豪士本色,不料他竟會說這幾句話,忙道:「那好極了,定要請教。」
胡斐微微一笑,左掌在牆壁上一拍,只聽得砰的一聲響,牆上一口鐵釘突了出來。他右手大拇指與食指拿住鐵釘,微一用力,已將鐵釘拔在手中。
於管家雖久歷江湖,可是如他這般驚人的掌力指力,確也是聞所未聞,只見他將鐵釘挾在食指內側,在那方桌面上寫起字來,一筆一划,都是深入桌面半寸有奇。那方桌是極堅硬的紅木所制,他手指雖藉助鐵釘之力,但這般隨指成書,揮寫自如,那指上的功夫更是高到了極處。
於管家是武人,觸目關注的只是武學功力,苗若蘭留神的卻是他所書寫的字跡,見他寫道:
「生來骨骼稱頭顱,未出鬚眉已丈夫。
九死時拼三尺劍,千金來自一聲盧。
歌聲不屑彈長鋏,世事惟堪擊唾壺——」
他寫到這裡,抬頭向著屋樑,思索下面兩句。苗若蘭忽介面道:
「結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問有仇無?」
胡斐一笑,叫道:「正是。」將這兩句詩接著寫在桌面。口中連吟:
「結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問有仇無?」

金庸舊版的《雪山飛狐》里,胡斐孤身登遼東玉筆山,進得廳來,群雄四處逃散,只有苗若蘭在堂上相候,廳堂上掛著兩句對聯,「九死時拼三尺劍,千金來自一聲盧」,胡斐與苗若蘭唱酬了整首詩。

在三聯和新修版里,這首詩不見了,換成了另一幅楹聯:「不來遼東 大言天下無敵手 邂逅冀北 方信世間有英雄」。

誠然大部分原因應該是,這首詩並非金庸所作,當然更不是胡斐手筆,原詩出自清初的李漁。而胡斐所處的年代是乾隆年間,硬要將前人詩作奪於名下,恐怕太兒戲了,與他文武兼工的設定甚是不符。

但是我總疑心還有另一種原因。這首詩飛揚意氣,固然令人酒酣之餘,擊節稱快,但是原書中落款是 「 殺狗仁兄正之,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醉後塗鴉」 。「殺狗仁兄」,即後來三聯版、新修版的「希孟仁兄」,胡斐母親胡夫人的表兄杜希孟,事迹一般無二,原作中名為杜殺狗。

然而苗人鳳得以與杜殺狗或曰杜希孟相識,已是胡一刀死後,他與胡一刀傾蓋相逢,便已引為平生知己,胡一刀夫婦因他而死,他因此尚且稱人品極差的杜殺狗一聲「仁兄」,又怎麼會在此人面前再提及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稱呼?——畢竟平生唯一武逢敵手的那個人,是他親手累死的。

所以後來兩版里,這副對聯換了,落款也換了。「妄人苗人鳳深慚昔年狂言醉後塗鴉」。這才是那時候苗人鳳真正的心理定位。不是「歌聲不屑彈長鋏」的任俠,也不是「結客四方知己遍」的慷慨,而是「方信世間有英雄」的愧悔。在他心裡,胡一刀才是真正的英雄,而他只是一個誤信人言,害死朋友的「妄人」。

所以他的家裡,會擺著「義兄胡公一刀大俠之靈位」、「義嫂胡夫人之靈位」。他與胡一刀只相識三日夜,刀劍爭鋒,但在他心裡,這個人已經是他的義兄了。

「九死時拼三尺劍,千金來自一聲盧」,九死無悔,千金散盡,這是豪邁慷慨,舉世無雙的胡一刀——但胡一刀死了。

活下來的是苗人鳳。

「 引刀一割,頸中一痛。甚麼都完事啦,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艱難了。」這是胡一刀對胡夫人說的,然而何嘗不適用於苗人鳳?胡一刀殞命二十七年,年年冬季,苗人鳳鬱鬱不樂,一夜一夜向著靈位痛飲,喝到後來,便常常痛哭 。

「邂逅冀北 方信世間有英雄」,這是苗人鳳。

他愧悔於胡一刀之死的同時,也深深羨慕胡一刀能有一個這樣的夫人。胡夫人慷慨就死,而他的妻子呢?

「我爹平時閑談,常自羨慕令尊,說道:『胡大俠得此佳偶,活一日勝過旁人百年。』我媽聽了雖不言語,心中卻甚不快。後來天龍門的田歸農到我家來作客。他相貌英俊,談吐風雅,又能低聲下氣的討人喜歡。我媽一時糊塗,竟撇下了我,偷偷跟著那人走了。」

後來就有了苗人鳳的 「蘭啊蘭,你怎地如此糊塗?」

就有了苗若蘭的 「媽媽!媽媽!抱抱蘭蘭!」 (飛狐外傳)

就有了田歸農的「蘭啊蘭,你為我失足,我為你失足,當真是何苦來?」

後來南蘭死了。她死前終於認清了田歸農面目,將那柄鳳頭珠釵輾轉交還苗家。三聯版和新版劇情到這裡,田歸農捧出南蘭的骨灰,「只見苗大俠獃獃的瞧著瓷壇,慢慢伸出雙手捧起了瓷壇,放入了懷中,臉上的神色十分可怕 。」

但連載版在這裡,另有一段極其驚心動魄的劇情。

劉元鶴道:「苗大俠接過珠釵,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頭髮,緩緩穿到鳳頭的口裡,那頭髮竟從釵尖上透了出來,原來釵身中間是空的。但見他將頭髮兩端輕輕一拉,鳳頭的一邊跳了開來。苗大俠側過珠釵一倒,從鳳頭裡落出一個紙團。他將紙團攤了開來,冷冷的道:『你瞧見了么?』田大哥臉如土色,隔了半晌,嘆了口氣。
「苗大俠道:『你千方百計要弄這張地圖到手,可是她終於瞧穿了你的面目,不肯將機密告知你,仍將珠釵歸還苗家。寶藏的地圖是在這珠釵之中,哼,只怕你做夢也難以想到!』
他說了這幾句話,又將紙團還入鳳頭,用頭髮拉上機括,將珠釵放在桌上,說道:『開鳳頭的法兒我是教了你啦,你拿去按圖尋寶罷!』田大哥哪裡敢動,緊閉著口一聲不響。我在床下卻瞧得焦急異常,地圖與寶刀都在一起了,可是就沒法取得到手。

「就在此時,苗大俠忽然做了一件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的事。他揭開瓷壇,提起茶壺,倒了半壺茶在壇中,伸手將骨灰攪成泥漿,如麵粉團般一口口都吃了下肚中。」
只聽得輕輕一聲呻吟,苗若蘭臉無血色,伏在桌上哭了出來,鬢邊那鳳頭珠釵起伏顫動不已。

劉元鶴接著道:「田大哥待他吃完骨灰,伸手在桌上一拍,道:『苗大俠,你動手殺我罷,我死而無怨。』苗大俠哈哈一笑,道:『我何必殺你?一個人活著,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想當年我和胡一刀比武,大戰數日,終於是他夫婦死了,我卻活著。我心中一直難過,但後來想想,他夫婦恩愛不渝,同生同死,可比我獨個兒活在世上好得多啦。嘿嘿,你已到了手的寶貝,卻又親手交還給我。我何必殺你?讓你懊惱一輩子,那不是強得多麼?』說著拿起珠釵,大踏步出房。田大哥手邊雖有弓箭刀劍,卻哪敢動他?

苗人鳳當著田歸農的面,將南蘭的骨灰,以這樣一種驚心動魄的方式,帶離了田家。

在那之後,曾經的一代黑道大豪、後來的天龍門掌門田歸農自戮身亡。在苗人鳳到來之前,他怕死怕得要命,層層護衛,百般防備。但是當苗人鳳走後,他已經不再關心這些東西。鐵盒、軍刀、珠釵、外孫兒子的屍體,甚至自己的生命……

他是叫著南蘭的名字自殺的。

想來那時候,田歸農心裡何嘗不是那句話?

「 一個人活著,未必就比死了的人快活。 」

(當然這段刪除的原因,我覺得吧……除了畫風太暗黑以外,金庸他老人家可能也考慮過,就算田歸農有辦法把南蘭的骨殖用堪比火葬爐的高溫徹底粉碎成灰,也應該考慮一下,那一罈子至少也接近三斤的量,還不算倒進去的半壺茶。就算苗人鳳武功逆天,當場吃完三斤磷酸鈣是不是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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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不一定有人看了,還是寫一寫。

以下如無特別說明,均指三聯本。

笑傲江湖:

突然之間,四下里萬籟無聲。少林寺寺內寺外聚集豪士數千之眾,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腳,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約而同的誰都沒有出聲,便有人想說話的,也為這寂靜的氣氛所懾,話到嘴邊都縮了回去。似乎只聽到雪花落在樹葉和叢草之上,發出輕柔異常的聲音。令狐衝心中忽想:「小師妹這時候不知在幹甚麼?」

我是真覺得金庸寫得很絕。

那時候全書已經有很久沒有提到岳靈珊了,故事進展非常緊湊,為了救任盈盈,令狐沖帶著數千豪雄踏入少林寺,眼看著就是血流滿地,刀光劍影。

在這不知如何消解的刀兵之災面前,在自己已經背負惡名,被大半個武林欲除之而後快的時候,在包括自己在內的數千人即將在這裡激戰,流血,甚至死去的時候,在這一場浩蕩的大雪裡,他想起的並不是任盈盈,不是喜歡他喜歡得那個全江湖都傳得沸沸揚揚的聖姑,不是那個他可以拿一條臂膀甚至整個拿生命去救的婆婆,而是那個已經好久沒有出場的,別有情郎的小師妹。

你看過這麼大的雪嗎?我在這裡,我看到了。我想讓你也看看,想把我見過的所有的美好景色,我所有喜歡的,能給你的,我有的,都給你。

但是你呢?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們正走向各自的未來。或許偶爾都會回首顧盼一下,但面前那個未來里,終究是沒有你了。

後來我在小說和熒幕上看過很多類似的橋段,在婚禮的前一夜,男主角總會試著給一個沉睡在電話簿的名字發出一條信息。

那個曾經許下山盟海誓的人啊,你知不知道,我就要結婚了。

笑傲江湖(連載本)

令狐沖帶著盈盈,又到各處去查察一遍,連天琴峽岳不群夫婦的居室也查到了,始終不見一人。令狐沖道:「這事當真蹊蹺,往日我們華山派師徒全體下山,這裡也總留下看門掃地之人,怎地此刻山上一人也無?」
最後一處來到岳靈珊的居室。那屋子便在天琴峽之側,和岳不群夫婦的住所相隔甚遠。令狐衝來到門前,想起昔時和這位小師妹青梅竹馬,攜手共游,今日卻是艷骨長埋,再也無可得見,熱淚盈眶,他伸手推了推門,板門閂著,一時猶豫不定。盈盈一躍過牆,拔開門閂,將門開了。
兩人走進室內,點著了桌上蠟燭,只見床上桌上也都積滿了灰塵,房中四壁蕭然,連女兒家梳裝鏡奩之物也無。令狐衝心想:「小師妹與林師弟成婚後,自是另有新房,不再在這裡住,日常用物,都帶過去了。」隨手拉開抽屜,只見抽屜中放的都是小竹筏、石彈子、布玩偶、小木馬等等玩物,每一樣物事,不是令狐沖給她做的,便是當年兩人一起玩過的,難為她整整齊齊,盡數好好的收在這裡。令狐衝心頭一痛,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撲簌簌的直掉下來。他慢慢關好抽屜,轉身便欲出房,卻見盈盈對著牆壁,正在看懸掛著的一幅字。令狐沖走近兩步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一首詩,詩云:
「星使追還不自由,雙童捧上綠瓊舟。九枝燈下朝金殿,三素雪中傳玉樓。鳳女顛狂成久別,月娥孀獨好同游。當時若愛韓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令狐沖文理並不甚通,於詩中所說的什麼「鳳女」「月娥」這些典故全然不懂,但於最後兩句卻是入目心驚,喃喃念道:「當時若愛韓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韓公子,那是誰?」盈盈道:「這是她錄寫李商隱的詩。」令狐沖道:「李商隱?」盈盈道:「那是唐期的詩人。詩中說的是一個女道士,她當年如果愛了韓公子,嫁了他,便不會這樣孤單寂寞,抱恨終生了。」

我看上面那段令狐沖憶小師妹岳靈珊的時候,經常想到舊版的笑傲江湖的這一段。岳靈珊死後,令狐沖和任盈盈重登華山,去到她的閨房,看到她寫下的前人詩句。

其時她鴛盟將諧,何以寫下這等頑艷詞句,又將紙箋與那些小木馬,石彈子一併封存在閨房之中?

我想她其實知道她的平弟,並沒有那樣愛她。林平之尚未自宮之時,固然歡喜這個機靈嬌俏的師姐,也曾攜手走過福州城十里長街。然而當他逐漸發現自己坎坷身世,悲慘過往,竟有一大半是拜辟邪劍譜,拜自己這位恩師岳先生所賜,胸中塊壘,如何澆散?他對這位岳先生的女兒,自己未來的鴛侶,若不是厭棄已極,又怎肯於新婚前夕,自宮習劍?

令狐沖後來終於明白,師父要小師妹嫁林師弟這件事,其實是在他們二人相遇之前,就已經註定了的。然而岳靈珊不是傻子。林平之婚前轉變何等劇烈,簡直連嵩山上那一十五名瞎子也看得出來,她仍然委身下嫁。想來一來是她真心深愛林平之,二來她也知道,以父親的性情,加之父母伉儷情深,她就算提出異議,也無非是得到幾句「平之父母雙亡,心情有時難免古怪,你更要體恤於他」,或者徒增母親煩憂,又有什麼意義?

父母不能倚靠,平弟不能信任。這世上肯無條件相信她,維護她的只有一個大師兄,然而大師兄也已經離開她了。

如果當初沒有遇見平弟呢?如果從來不曾去過福州城,平平靜靜地在華山上生活下去,最後嫁給了大師兄,現在又是什麼樣子?

或許可以想像,面對未來一片混沌,極不明朗的婚姻生活,在惶惑不安,悵惘遺憾諸般感情交織之下,岳靈珊深鎖閨門,提筆寫下了這四行詩句。

她把這首詩和那些梳理齊整的小木馬,小布偶一起留在閨房裡,當做是對自己少女時代的最後告別與遺忘,然後開門出去,嫁給了林平之。

從此埋骨成灰,抱恨無窮。

許久之後令狐沖回到華山,看到這首詩,胸中該有多少鬱積?

然而當時那個愛說愛笑,會哭會鬧的小師妹,當時你曾珍重擱在心頭的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鹿鼎記。

毛東珠見他臉色變幻不定,嘆了口氣,緩緩道:「吳三桂造反,皇上也不必太過憂急,總要保重身子。你每天早晨的茯苓燕窩湯,還是一直在吃罷?」康熙正在出神,聽她問起,順口答道:「是,每天都在吃的。」毛東珠道:「我犯的罪太大,你……親手殺了我罷。」

這是我真正看哭的地方。

毛東珠是皮島名將毛文龍之女。毛文龍死於反間計,她受滅國之苦,喪父之痛,藏於深宮,這個遭遇,想來不比大明崇禎皇帝的女兒,前公主九難來得快活。何況她入宮已久,順治出家時還年輕,康熙除鰲拜時,毛東珠也不過是個三十餘歲的女子。

她在深宮之中,固然寂寞難耐,搞出各種穢聞,但是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她是有機會,也有能力除掉康熙的,這是她毛家的大仇人。

她說沒有殺死康熙的生母,是為了逼迫其說出龍脈秘密,斷絕滿清國運。然而殺了皇帝,不比什麼虛無縹緲的龍脈國運都來得簡單嗎?就算不親手殺死,略使手段,弄成個任人擺布的病秧子,到那時,權臣已除,獨攬大權,最差還不是混成個甄嬛那樣,何嘗不可?堂堂毛文龍之女,難道是為了求滿清寶藏才進宮當宮女,當皇后,當太后的嗎?她已經是太后了,就算尋到了滿清的龍脈,她還能挖斷龍脈取出金銀珠寶,出宮去揮霍浪蕩養姘頭嗎?她這一生註定了無論如何是要老死在宮中的。何況博爾濟吉特氏十幾年沒有告訴她龍脈秘密,顯然已成僵局。康熙尚幼,已然如此。難道她再囚禁對方十幾年,博爾濟吉特氏就會交代了嗎?

她在深宮裡滿懷秘密地逐漸老去。以建寧公主的歲數推斷,康熙可能一輩子都沒享受過真太后的撫育。縱然真太后也不是康熙的生母。那個真正養育了他十幾年,處處關心,日日呵護他的母后,是一個前朝逆賊的遺孤。

而他終於長大了。終於有一日,他揭穿了她全部的秘密。她一生未做得他真正的母親,之前的蛛絲馬跡時刻可能被拆穿,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懂得戒懼,懂得防備,甚至先下手為強,畢竟現在皇帝已經長大了,來要你的命了。對於毛東珠來說,她已經身中內傷,太有可能死在這裡。死之前一個換一個,先殺了那個真太后,再拼個同歸於盡,把這韃子皇帝也除了,有什麼虧的?

而她卻什麼都都沒有做,只是等到了康熙來除掉她。所有形跡都敗露,她也只是說,朝政不要太勞累,飯要好好吃……你親手殺了我吧。

她不是個好母親。建寧生長深宮,居然被養成那個鬼樣子,必是拜她所賜。但是如果說她真的不是個好母親,那麼她對康熙,又該算是什麼呢?

白馬嘯西風。

李文秀見他氣息漸漸微弱,知他給瓦耳拉齊以重腳法接連踢中兩下,內臟震裂,已然難以活命,回過頭來看瓦耳拉齊時,他小腹上那把匕首直沒至柄,也是已無活理。自己在回疆十年,只有這兩人是真正照顧自己、關懷自己的,哪知他兩人恩怨牽纏,竟致自相殘殺,兩敗俱傷。她眼眶中充滿了淚水,問馬家駿道:「計……馬大叔,你……你既然知道他沒死,而且就在附近,為什麼不立刻回中原去?」

馬家駿嘴角邊露出凄然的苦笑,輕輕的道:「江南的楊柳,已抽出嫩芽了,阿秀,你獨自回去吧,以後……以後可得小心,計爺爺,計爺爺不能照顧你了……」聲音越說越低,終於沒了聲息。

馬家駿算是個奇怪的人。他雖是漢人,但這一生都不曾再回到中原去。

瓦耳拉齊說,我被族裡趕了出來,就到了漢人的地方,學了漢人的武功,收了漢人當徒弟。

而馬家駿說,師父要我在水井裡下毒,但款待我們的那家哈薩克人極盡好客,我思前想後,終是下不了手。

所以他射了師父三枚毒針(卧槽就為了這個理由),從他的身邊逃了出來。去了哈薩克的鐵延部,扮做一個老頭兒。

他為什麼不逃回中原去呢?自唐以後,中原人口便以千萬計。逃得遠遠地,去江南隱姓埋名,五湖放舟,六橋煙柳,瓦耳拉齊就是本領再大,也是找不到的吧?

他偏不。他在這苦寒塞外,一住就是十幾年。

他是怕的吧?瓦耳拉齊積威極重,或者就是逃回了江南,也是躲不掉的。只有這出身的鐵延部,他永遠不敢回來。

他在這裡住下來,扮做一個漢人的老頭兒,收養了同是漢人的李文秀,看著她從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長成骨肉婷勻的美麗姑娘,草原上的天鈴鳥。

陳達海來他屋子裡搜人,打架,他一個小指頭也不肯出。李文秀學了瓦耳拉齊的功夫,他發現後怕得要死。他的師父還活著,那三枚毒針終是不曾殺了他。

但是就因為李文秀要去高昌迷宮,他仍是跟著去了。

其實他是知道的罷?這在場的幾十人多是蠻勇之徒,沒一個及得上瓦耳拉齊一根手指,李文秀縱然身懷武功,也是遠遠不如。而他呢?現在的他甚至未必能勝得過李文秀……瓦耳拉齊已經武功盡復,還有神出鬼沒的毒針……

這一次去了,就回不來了吧?

他與瓦耳拉齊搏殺至死,在對方的小腹上捅下一柄鋒利匕首。一個人存著必死的心,想來便是鬼神之能,亦將辟易。

但這是為什麼呢?是親情友情,還是同門之情,都說不過去吧?

他將死之時,仍是個三十餘歲的壯健男子。那麼以此推算,踏足回疆時未及弱冠,而跟著瓦耳拉齊江南學藝時,怕不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這麼年輕就遠涉朔漠,喬裝隱居,風塵困頓,死於異鄉。

聲名財富都是沒有的,只有一手給牲畜治病的好本領,想來亦是貧家出身。最大的功績,竟是讓瓦耳拉齊寫下「白首相知猶按劍」的題字,恨了這些年。

他曾勸李文秀隨他回江南去,那個有紅花綠柳,烏黑的燕子在柳枝下穿梭來去的地方。

如果李文秀聽了呢?或許他會在那樣的江南的春天裡,擇機慢慢告訴李文秀他的真名,他的身世,他的故事……

然而她沒有聽,他也沒有自己走。寧可跟著她去,殺了自己的師父。他與自己師父做對,既不如謝遜一般理直氣壯,又不如令狐沖那樣坦蕩光明。但縱然怕得要死,卻仍爆發出莫大的勇氣,實在令人吃驚。

真是難以捉摸,甚至也不知他這一生,是不是曾經愛上過什麼人。

連城訣。

「狄雲不住喘息,搖搖晃晃地向花鐵干走去,叫道:『你們這些惡人,萬震山、萬圭,你們害不死我,打不死我。過來啊,來打啊,知縣大人,知府大人,你們就會欺壓良善,有種的過來拚啊,來打個你死我活……』

花鐵干心道:『這個人發了瘋,是個瘋子!』向後縱躍,離他更遠了些。

狄雲仰天大叫:『你們這些惡人,天下的惡人都來打啊,我狄雲不怕你們。你們把我關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斬了我手指,搶了我師妹,踩斷我大腿,我都不怕,把我斬成肉醬,我也不怕!』

水笙聽得他如此嘶聲大叫,有如哭號,害怕之中不禁起了憐憫之心,聽他叫道『穿我琵琶骨,斬了我手指,搶了我師妹,踩斷我大腿!』更是心中一動:『這小惡僧原來滿懷心事,受過不少苦楚。他的大腿,卻是我縱馬踩斷他的。』」

金庸在後記里說,連城訣的原名是《素心劍》。

素心,本心也。

我很喜歡這部作品,因為這個名字,但並不敢常讀,因為狄雲際遇實在過於慘苦。

金庸寫的小說,肢體殘疾的俠士不在少數。俞岱岩和殷梨亭幾乎全身殘疾,章進是個駝背,柯鎮惡是個瞎子,洪七公斷了一根手指,桃花島曲陸武馮諸弟子皆斷腿,楊過、九難、無塵、平阿四與封萬里斷右臂,范遙毀容斷指,萬安寺群俠斷指,楊鵬舉斷指,黃眉斷腳趾,武三通是腦殘(……)

但是狄雲之殘疾傷痛,往往出自誤會、陷害和刑求,這是尤其令人難以平靜的事情。倚天第三十二回的回目是「蒙冤不白愁欲狂」,然而張無忌蒙冤不過頃刻,身體與情誼亦未曾遭受傷損,狄雲蒙冤卻長達數載,師父師伯將他構陷入獄,未婚妻成了別人的,最關鍵的是,這個少年的心老掉了。

他出了雪谷,又去麻溪鋪,這名字仍舊淳樸,但是少年已經回不到從前,空心菜,花蝴蝶,每道風景都已經物是人非。

「師父已死,師妹已嫁,這地方我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金庸寫過的被冤枉的主人公有很多很多,絕大多數都光明收場。蕭峰之冤於少林寺天下群雄面前當眾洗白,令狐沖之冤始終有人相信力挺,冤情很快過去,自己當了掌門逍遙快活,石破天之冤無關性命,也無關名譽,何況他天真達觀,從未悲傷愁苦。

只有狄雲。他的冤屈關乎聲譽,關乎性命,但是卻默默無聞,只蒙蔽了戚芳一個人。她後來便嫁給了那個荊州城裡的萬師哥。在多年之後她看到那一本唐詩選輯,才知曉他曾經回來過。

之後狄雲再見他的師妹,她已經要死了,她去救她的丈夫,反被毒蛇所嚙——和岳靈珊真是像,女人終究是忍心不下。

狄雲終於去報仇。但言達平不是他殺的,萬家父子不是他殺的,戚長發捅他的那一劍,他雖未流血,但傷痛之烈,想來猶勝透胸而過。「霎時之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戚長發為了財寶,能殺死自己師父、殺死師兄、懷疑親生女兒,為什麼不能殺徒弟?

「他又退開一步,說道:『師父,我不要分你的黃金大佛,你獨個兒發財去吧。』」

連這個時候,他也只是淡淡的。

他未必是真的想淡。倘若黃蓉霍青桐等人在此,必震驚悲憤,涕泣慟絕,令狐沖楊過等人在此,必狂歌被發,嘔血數升,但是狄雲連這些都不會,他只是一個最樸實的農家子弟,沒了師妹,沒了大哥,最後也沒了師父。

連城訣就是這樣,通篇都是一個淡字。

狄雲在丁典和凌姑娘的墳前種了幾百棵菊花。他沒僱人幫忙,全是自己動手,他是庄稼人,鋤地種植的事本是內行。只不過他從前很少種花,種的是辣椒、黃瓜、冬瓜、白菜、茄子、空心菜……

江湖何等殘忍,將這樣一個少年風霜摧折,奪去他所擁有的一切,只留給他一顆素心。

金庸在這書的後記中筆底絮絮,只記一個老傭人和生的悲苦經歷。

這部書和《白馬嘯西風》、《飛狐外傳》一起,都是我很不敢讀的。不只為結局之凄惻,還為他這種平淡的口氣,譬如《白馬嘯西風》結尾那一句,讓人至為酸楚。

其他:

她知道胡斐並沒愛她,更沒有像自己愛他一般深切的愛著自己,不如就是這樣了結。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
很凄涼,很傷心,可是乾淨利落,一了百了,那正不愧為「毒手藥王」的弟子,不愧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
少女的心事本來是極難捉摸的,像程靈素那樣的少女,更加永遠沒人能猜得透到底她心中在想些什麼。
————

「苗人鳳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緩緩站了起來,用油布細心地妥貼地裹好了女兒,放在自己胸前。
他非常非常的小心,因為世界上再沒有這樣慈愛、這樣傷心的父親。」
————
「萬圭一時想不明白,暫時不再追究,一心要將重大的發現說給父親知道:「爹,你瞧,這書頁子一沾濕,便有字跡出來。」
他伸出食指,指著「聖果寺」那首詩旁淡黃色的三個字:「三十三」。
(如果他知道這是妻子的淚水,是思念狄雲而流的眼淚,他心中會怎樣想?)」
————
「他終於承認:漢人中有做強盜的壞人,也有李英雄那樣的好人,(那個假扮老頭兒的漢人,不肯在水井中下毒,也該算好人吧?)哈薩克人中有自己那樣的好人,也有瓦耳拉齊那樣的壞人。」

這些年來,一遍一遍地看金庸小說,越來越覺得,《飛狐外傳》、《連城訣》、《白馬嘯西風》這三部,是金庸真正寫了很多個人感情在裡面的。很多句子是純粹的敘述,不摻雜更多花巧描寫,這樣的技法和《射鵰》三部曲、《天龍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記》等,區別真的大。這樣的句子,在飛狐等書里的比例,比其他書要多得多。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告誡一些什麼。

福公子擱下了玉簫,伸出手去摟她的纖腰。馬春花嬌羞地避開了,第二次只微微讓了一讓,但當他第三次伸手過去時,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子氣息之中。
夕陽將玫瑰花的枝葉照得撒在地上,變成長長的一條條影子。在花影旁邊,一對青年男女的影子漸漸偎倚在一起,終於不再分得出是他的還是她的影子。太陽快落山了,影子變得很長,斜斜的很難看。
唉,青年男女的熱情,不一定是美麗的。

飛狐的這一句,記得格外清楚,常常深以為惕。


《射鵰英雄傳》第十一回《長春服輸》

丘處機出了一會神,向柯鎮惡、朱聰等行下禮去,說道:「今日若非六俠來救,我師兄弟三人性命不保。再說,我這孽徒人品如此惡劣,更是萬萬不及令賢徒。咱們學武之人,品行心術居首,武功乃是末節。貧道收徒如此,汗顏無地。嘉興醉仙樓比武之約,今日已然了結,貧道甘拜下風,自當傳言江湖,說道丘處機在江南七俠手下一敗塗地,心悅誠服。」江南六怪聽他如此說,都極得意,自覺在大漠之中耗了一十八載,終究有了圓滿結果。當下由柯鎮惡謙遜了幾句。但六怪隨即想到了慘死大漠的張阿生,都不禁心下黯然,可惜他不能親耳聽到丘處機這番服輸的言語。

江南七俠武功一般,七人合力也只能跟丘處機打個平手。他們一直在江南水鄉生活,為了一個賭注,遠走大漠十八年,張阿生把命都留在那。教授的是一個不夠中人之資的笨少年,寒來暑往,當年十八九歲的韓小瑩也年近不惑。逸興遄飛的丘處機最終一敗塗地,心悅誠服。

最開始一直沒覺得他們有啥了不起,這幾年讀了幾遍射鵰,越來越覺得江南七俠,當之無愧。

恢宏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

改變天下的,也有我們小人物。


段正淳低聲向范驊、華赫艮、巴天石諸人道:「這位蕭大俠於我有救命之恩,待會危急之際,咱們沖入人群,助他脫險。」范驊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數千豪傑瞧了幾眼,說道:「對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搖搖頭,說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儘力而為,以死相報。」大理眾士齊聲道:「原當如此!」


張三丰點評徒弟的改進版虎爪手。

"蓮舟,你的這幾下虎爪手,比起我傳授你的來,威力是要大多了。可是你招招拿人腰府,無論是誰受了一招,都有損陰絕嗣之虞,難道為師教你正大光明的武功還不夠,非要一出手就如此陰毒,教人斷子絕孫不可嗎。"

大概是這樣幾句,老道士光明正大的胸襟躍然紙上令人肅然起敬。

另外張老道雖然以正道自持,卻不死板,徒弟娶了魔教大小姐,忐忑不安時,張三丰卻安慰張翠山,"魔教之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正派中人如果心存邪念,便是奸惡小人,她是魔教中人又怎樣,你是她老公難道不能帶她重新改造好好做人?我張三丰的徒弟,怎麼會如此食古不化。"覺得真是愛煞這老頭了。


【答疑更新】

下面當然會有一些不同意見的朋友,這是在意料之內的。因為摘錄原文之後一段短短的評論,絕對會無法展示出原文意思的面貌。但我實在是懶得展開。

評論里有位知友說,「靖兒,南山刀法練到第一品怎樣?再修鍊一百年可以練到一品么?要九陰真經做甚?每當浮躁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一段」。

這個小小的諷刺我早就看出來啦,只是最近太懶,所以就沒回復。

下面是一點個人看法。

首先得明確枯榮這段話是對誰說的。如果單獨抽離出邏輯,而忽視對話場景中的其他條件,從而否定這個邏輯,個人覺著,這是不甚妥當滴。枯榮是對本因說的。本因是個什麼人呢?就是那些在高中課堂里努力學習但成績平平的人。老師通常告訴這種人該怎樣提高成績呢?不要去做什麼《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拿基礎分兒!把那些競賽題留給那些有精力有能力去做的人。有錯么?沒有吧。

也許有人說,郭靖才是最笨的啊!但特么郭靖是主角啊!主角光環啊!不光努力,還有狗屎運氣啊!且不說郭靖有沒有把南山刀法練到一品,就是真的沒練到一品,而打算練到一品,他也沒那機會啊。因為南希仁死了啊!

如果裝逼的把這段對話上升到哲學範疇,那大概是說人貴在自知吧。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哪兒,知道怎麼在能力範圍內爭取最好的效果。(憋瞎爭取那些人人羨慕的,鳩摩智倒是練了易筋經,可不還是走火入魔了嘛!)

最後,小說嘛,看看就好。哪那麼多對啊錯的,喜歡就好,看出自己的意思來就好。

以下為原回答

———————————————武功無論高低重在修為的分割線————————————————

《天龍八部》

【枯榮大師繼續問:「你在一陽指上的修為,已到了第幾品境界?」

本因額頭出汗,答道:「弟子根鈍,又兼未能精進,只修得到第四品。」

枯榮大師追問:「以你所見,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與少林拈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相較,孰優孰劣?」

本因應答:「指法無優劣,功力有高下。」

枯榮大師回道:「不錯。咱們的一陽指若能練到第一品,那便如何?」

本因道:「淵深難測,弟子不敢妄說。」

枯榮大師繼續追問:「倘若你再活一百歲,能練到第幾品?」

本因額上汗水涔涔而下,顫聲道:「弟子不知。」

枯榮大師最後一問:「能修到第一品么?」

本因道:「決計不能。」

枯榮大師就此不再說話。 】

註:這一段對話發生的背景是,大輪明王鳩摩智想用三部少林寺武功秘籍,換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劍譜。其中一個和尚弄了換的念頭,然後和自己師叔枯榮大師發生了以上對話。

這後面有一句類似總結的話,說明了上面這一段的禪機。

【本因道:「師叔指點甚是,咱們自己的一陽指尚自修習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學奇經作甚?......」】

我到現在都記得這段,不說能背下來,但大抵也差不多了。每次我浮躁的時候就拿來誦讀一遍。

把握住當下,比覬覦未來更可靠。

《倚天屠龍記》

汝陽王轉身緩緩走下山去,左右牽過坐騎,他恍如不聞不見,並不上馬,走出十餘丈,他突然回身,說道:「敏敏,你的傷不礙事么?身上帶得有錢么?」趙敏含淚點了 點頭。汝陽王對左右道:「把我的兩匹馬去給郡主。」

唏噓不已,唏噓不已。


倚天開頭,郭襄與張君寶告別,臨行前贈了他一對鐵羅漢。

郭襄循路下山,張君寶在她身後,相距五六步,不敢和她並肩而行......郭襄道:「張兄弟,你也不必送我啦。」呼哨一聲,招呼青驢近前,張君寶頗為依依不捨,卻又沒甚麼話好說。 郭襄將手中那對鐵鑄羅漢遞了給他,道:「這個給你。」張君寶一怔,不敢伸手去接,道:「這……這個……」郭襄道:「我說給你,你便收下了。」張君寶道:「我……我……」郭襄將鐵羅漢塞在他的手上,縱身一躍,上了驢背。

張君寶垂淚道:「郭姑娘,你到哪裡去?我又到哪裡去?」 郭襄聽他問自己到哪裡,心中一酸,說道:「我天涯海角,行蹤無定,自己也不知道到哪裡去。張兄弟,你年紀小,又無江湖上的閱歷。少林寺的僧眾正在四處追捕於你,這樣罷。」從腕上褪下一隻金絲鐲兒,遞了給他,轉身而去。

百年之後,又見當年鐵羅漢。

張三丰從身邊摸出一對鐵鑄的羅漢來,給俞岱岩道:「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俠贈送於我。你日後那還少林傳人。就盼從這對鐵羅漢身上,傳留少林派的一項絕藝!」說著大袖一揮,走出門去。

倚天結尾,張三丰再見郭襄的遺物。

周芷若從懷中取出一本黃紙薄本,連著兩截倚天劍的斷劍,交給無忌,說道:「這是郭女俠手書的本門武學,劍掌精義,盡在其中。」

張三丰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出自舊版倚天屠龍記,新版已刪。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弟子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於也見到了白髮。

天涯思君不可忘。

回首已是百年身。


《天龍八部》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

童姥道:「這皇宮我自然來過的。我找這賤人的晦氣,豈只來過一次?那些御前護衛呼吸粗重,十丈之外我便聽見了,那有什麼希奇。」虛竹道:「原來如此。前輩,你天生神耳,當真非常人可及。」童姥道:「什麼天生神耳?那是練出來的功夫。」

《射鵰英雄傳》第十二回 亢龍有悔

郭靖茫然不解,只是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裡,以備日後慢慢思索。他學武的法門,向來便是「人家練一朝,我就練十天」,當下專心致志的只是練習掌法,起初數十掌,松樹總是搖動,到後來勁力越使越大,樹榦卻越搖越微,自知功夫已有進境,心中甚喜,這時手掌邊緣已紅腫得十分厲害,他卻毫不鬆懈的苦練。洪七公早感厭悶,倒在地下呼呼大睡。

幼時讀武俠,不免會對各種神功心馳神往。三年級時讀射鵰三部曲,對郭靖的成長沒有什麼感覺;初中時讀《天龍八部》,讀到「那是練出來的功夫」一句,當真是一個激靈。再回過頭讀《射鵰英雄傳》,便多了一層體會。

大約從那時開始漸漸懂得,一切讓人艷羨的美好背後,必定是付出了不為人知的汗水。縱然會對機遇抱有幻想,但也堅信踏實努力總有收穫。


汝陽王怒道:「敏敏,你可要想明白。你跟了這反賊去,從此不能再是我女兒了。」

趙敏柔腸百轉,原也捨不得爹爹哥哥,想起平時父兄對自己的疼愛憐惜,心中有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遲疑,登時便送了張無忌性命,眼下只有先救情郎,日後再求父兄原諒。便道:「爹爹,哥哥,這都是敏敏不好,你…你們饒了我罷。」

汝陽王見女兒意不可回,深悔平日溺愛太過,放縱她行走江湖,以致做出這等事來,素知她從小任性,倘加威逼,她定然刺胸自殺,不由得長嘆一聲,淚水潸潸而下,嗚咽道:「敏敏,你多加保重。爹爹去了…你…你一切小心。」

趙敏點了點頭,不敢再向父親多望一眼。

汝陽王轉身緩緩走下山去,左右牽過坐騎,他恍如不聞不見,並不上馬,走出十餘丈,他突然回過身來,說道:「敏敏,你的傷勢不礙么?身上帶得有錢么?」趙敏含淚點了點頭。汝陽王對左右道:「把我的兩匹馬都牽給郡主。」左右衛士答應了,將馬牽到趙敏身旁,擁著汝陽王走下山去。


蕭遠山道:「我兒,此人這意,倒似不假,你瞧如何?」

  蕭峰道:「不行!」突然拍出一掌,擊向木幾,只聽得劈拍一聲響,木幾碎成

數塊,匕首隨而跌落,凜然說道:「殺母大仇,豈可當作買賣交易?此仇能報便報,

如不能報,則我父子畢命於此便了。這等骯髒之事,豈是我蕭氏父子所屑為?」

  慕容博仰天大笑,朗聲說道:「我素聞蕭峰蕭大俠才略蓋世,識見非凡,殊不

知今日一見,竟雖個不明大義、徒逞意氣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

  蕭峰知他是以言語相激,冷冷的道:「蕭峰是英雄豪傑也罷,是凡夫俗子也罷,

總不能中你圈套,成為手中的殺人之刀。」

  慕容博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是大遼國這臣,欲只記得父母私仇,不

思盡忠報國,如何對得起大遼?」

  蕭峰蹭上一步,昂然說到:「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可

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倘若刀

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遭橫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

他說到這裡,想起當日雁門關外宋兵和遼兵相互打草谷的殘酷情狀,越說越響,又

道:「兵凶戰危,世間豈有必勝之事?大宋兵多財足,只須有一二名將,率兵奮戰,

大遼、吐蕃聯手,未必便能取勝。咱們打一個血流成河,屍骨如山,欲讓你慕容氏

來乘機興復燕國,我對大遼盡忠報國,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

因而殺人取地、建功立業。」

  忽聽得長窗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善哉,善哉!蕭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

天下蒼生為念,當真是菩薩心腸。」


她長劍一晃,指著彭和尚的右眼,說道:「你若不說,我先刺瞎你的右眼,再刺瞎你的左眼,然後刺聾你的右耳,又刺聾你的左耳,再割掉你的鼻子,總而言之,我不讓你死便是。」她劍尖相距彭和尚的眼珠不到半寸,晶光閃耀的劍尖顫動不停。彭和尚睜大了眼睛,竟不轉瞬,淡淡的道:「素仰峨嵋派滅絕師太行事心狠手辣,她調教出來的弟子自也差不了。彭瑩玉今日落在你手裡,你便施展峨嵋派的拿手傑作吧!」丁敏君雙眉上揚,厲聲道:「死賊禿,你膽敢辱我師門?」長劍向前一送,登時刺瞎了彭瑩玉的右眼,跟著劍尖便指在他左眼皮上。彭瑩玉哈哈一笑,右眼中鮮血長流,一隻左眼卻睜得大大的瞪視著她。。。丁敏君被他瞪得心頭髮毛,喝道:「你又不是天鷹教的,何必為了白龜壽送命?」

彭瑩玉凜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苗若蘭道:「平爺,你要讓大夥兒一齊餓死,這中間的原因,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你是為胡一刀胡伯伯報仇,是不是?」

平阿四道:「你稱我平爺可不敢當。我這一生之中,只有稱別人做爺的份兒,可沒福氣受人家這麽稱呼。苗姑娘,當年胡大爺給我銀子?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我自是感激萬分。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樣的感激。你道是什麽事?人人叫我癩痢頭阿四,輕我賤我,胡大爺卻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來喝去,胡大爺卻跟我說,世人並無高低,在老天爺眼中看來,人人都是一般。我聽了這番話,就似一個盲了幾十年眼的瞎子,忽然間見到了光明。我遇到胡大爺只不過一天,心中就將他當作了親人,敬他愛他,便如是我親生爹娘一般。」

這種感覺只有親身體驗過才知道。

我剛上大學的時候不會坐地鐵,當時有個北京的同學,教我買票、進站、安檢、看站牌、出站,出了站怎麼過地下通道,地下通道的那幾個指示牌指示的都是什麼地方,我們學校從哪個口出來,走著怎麼回去,坐公交車坐哪一路。。。。一步步領著我坐了一回,還跟我開玩笑,說實在不行,你就坐地鐵二號線,二號線是環線,大不了坐一下午又回來,哈哈。

後來我還問了他很多事,比如去圖書館要不要門票,圖書館裡賣不賣書,什麼叫區間車,買奶茶什麼叫「去冰」,人家半點也沒有露出「怎麼這都不會」的意思,其實剛從縣裡去北京,說看到這些北京土著心裡不自卑那是假的,心裡就是自卑,當時我們縣連個自助餐廳都沒有,現在想想真是感謝當時北京的這個哥們照顧了我的敏感。


白馬帶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馬已經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終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儻瀟洒的少年…… 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國人那樣固執: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我很小的時候看過,當時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是眼淚不知不覺的就流下來。

長大以後,我看到還是會流淚,因為,我和她一樣的想法。


在倚天的後記中,金庸寫到。張三丰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時的傷心,書中寫的也太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

因為那時我還不明白。

得知金老後來的喪子之痛,再讀這段,平淡的那句「因為那時我還不明白」讓人黯然淚下。


黃鐘公:「十二年來,清福也已享得夠了。人生於世,憂多樂少,本就如此……」


當初看「射鵰三部曲」是連著一起看的,

《神鵰俠侶》

他二人自來萬事心照,不說銘恩感德之言,此時對飲三杯,兩位當世大俠傾吐肺腑,只覺人生而當此境,復有何求?

二人攜手入城,但聽得軍民夾道歡呼,聲若轟雷。

看完《射鵰》看的《神鵰》,除了感動楊龍的問世間情為何物,還有就是對上一部的主角郭黃的關注。畢竟在全書中,黃蓉的形象往往會產生誤解,郭靖的戲份成了配角。直到最後兩章,兩位當世大俠同時登場,郭黃成功守住城,楊龍愛情美滿,郭楊兩大俠名滿天下,當時誤以為這算是為上一部書的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

是這樣嗎?然後看了《倚天屠龍記》

殷素素道:「我曾聽爹爹說,郭女俠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她父親是郭靖郭大俠,母親是丐幫的黃幫主黃蓉,當年襄陽失陷,郭大俠夫婦雙雙殉難。」

俞蓮舟道:「正是。我恩師當年曾與郭大俠夫婦在華山絕頂有一面之緣,每當提起他兩位為國為民的仁風俠骨,常說我等學武之人,終身當以郭大俠夫婦為榜樣。」

等會,襄陽不是守住了嗎?雖然知道歷史進程不可改,但我也曾想過:比如郭黃守住襄陽後回到曾經的桃花島;再不濟也是兩人年老去世,襄陽才被攻破。

結果,雙雙殉難,亂軍之中。

身化腐土,名留丹青。雖說英雄人物幾乎從不圓滿,但讓我接受那麼一位為國為民的大俠。一位足智多謀的女俠最終還是以這麼一種方式退出,我一時接受不了。

我也腦補過最後的畫面:

殘陽滴血,硝煙滾滾,屍山斷劍,死馬破旗。孤零零的襄陽城頭,鮮血澆灌了城牆。一位白髮蕭蕭的老者,一身鎧甲殘破,頭髮散亂,滿臉血污,一動不動的佇立在城頭。身旁依偎著一位老婦,手中有一根淡黃色的竹棒。

或許這才是一個句號,一個驚天動地又最終一無所有的句號。

還是沒完

後來上知乎,看到別人的提示,才回頭重看《射鵰》

黃蓉徑自奔向郊外,並未發覺有人跟隨,跑了一陣,到了一條小溪之旁,坐在一株垂柳之下,從懷裡摸出些東西,彎了腰玩弄。其時月光斜照,涼風吹拂柳絲,黃蓉衣衫的帶子也是微微飄動,小溪流水,蟲聲唧唧,一片清幽,只聽她說道:「這個是靖哥哥,這個是蓉兒。你們兩個乖乖的坐著,這麼面對面的,是了,就是這樣。」

郭靖躡著腳步,悄沒聲的走到她身後,月光下望過去,只見她面前放著兩個無錫所產的泥娃娃,一男一女,都是肥肥胖胖,憨態可掬。她在桃花島上就有好幾個。這時郭靖覺得有趣,又再走近幾步。見泥人面前擺著幾隻粘土捏成的小碗小盞,盛著些花草之類,她輕聲說著:「這碗靖哥哥吃,這碗蓉兒吃。這是蓉兒煮的啊,好不好吃啊?」郭靖介面道:「好吃,好吃極啦!」

看完《神鵰》後,腦子裡郭大俠全是鎮守襄陽,保境安民的形象,黃幫主則是智計無雙,料事如神的形象。至於《倚天》中更是後人心中的楷模。

我都忘了,在《射鵰》中,在最早的開頭,有那麼一個口齒不清,資質愚魯,學什麼都學不會的少年;有那麼一位古靈精怪,淘氣活潑,被稱作「小妖女」的少女。

三部書全部放下,少年的愚魯,青年的憨厚,壯年的威武,中年的名滿天下,再到老年日落西山。

有的故事,開始時,就已經畫下句號。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於也見到了白髮。

這一年是元順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餘年。


令狐沖聽到她腳步聲漸遠,回過頭來,見岳靈珊站在崖下數丈之處,怔怔的瞧著她。兩人這般四目交投,凝視良久。

這是《笑傲江湖》中,令狐沖在思過崖面壁的時候,岳靈珊瞞著爹娘為他送飯的情節。

我想大部分人初讀此書時,都會自然而然地將自己代入主角之中,我也不例外,但與旁人不同的是,相比任盈盈,我卻格外在意岳靈珊這個角色。倒不是因為人物討喜,而是她名字中的一個字,與我喜歡的女孩相同——我與那姑娘做了六年的小學同學,直至初中才分別在兩所學校就讀。然而到了初二,她突然轉學到我們班。彼時我心想,緣,當真是妙不可言。

幾天後,我在她家對面的火鍋店,跟著大人們吃晚飯。我中途離席,打算回去寫作業。就在我走出店門的一瞬間,卻意外地撞見了她。對方和我打了個招呼,說周末有小學同學的聚會,問我去不去。

我這人有個缺點,就是一見她便口齒不清,話不過三句必定臉紅。情急之下,我問她道:「你去嗎?」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回了一句:「你去的話,我就去。」

直到如今,我仍然記得那個九月的傍晚。我故作鎮定地與她道別,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回過頭,我喜歡的女孩站在不遠處,對我嫣然一笑。

後來,聚會沒成。但是我們做了兩年同學,又升入了同一所高中。

再後來,她因為早戀被校方通報批評,我同其餘的兩千多名學生一起,聽著教導主任在廣播里念出她的名字。只是沒人知道,我多希望另一個接受處分的人是我。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哪裡是什麼令狐沖,不過是個梁發之流的配角罷了。

許多年後,我接觸到了金庸的原著。此前,因為受到各版影視劇的影響,我早已知曉令狐沖和任盈盈終成眷屬,而小師妹最後跟了林平之,至死不渝。縱使我期盼沖靈修好,也明白這結果註定。可是我知道這些,令狐沖卻不知道。他仍然苦坐在思過崖上,等著小師妹為自己送飯。岳靈珊亦是如此,她萬想不到對方日後會成為威震江湖的令狐少俠,只當他是對自己百般疼愛的大師兄。於是,我就讀到了這句話,讀到了「兩人四目相投,凝視良久」。我一怔,這多像她站在路邊對我微笑的情景,這多像那句:「你去的話,我就去。」

我不知在那個天氣漸涼的傍晚,她說出這話時帶著幾分戲謔,也不知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心。直到看見岳靈珊對令狐沖如此動情,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也有過許多機會,原來我也有過一手好牌,可惜,卻被自己打得滿盤皆輸。

落花自是有意,流水也並非無情。可到頭來,如何落得這般落花流水,我卻再也參不透了。


出自《鹿鼎記·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

韋小寶死裡逃生,雙腳兀自發軟,手扶牆壁而行。

康熙低頭沉思,覺得慈寧宮中今晚之事大是突兀,中間必有隱秘,但太后的意思,明擺著叫自己不可理會。他沉思低頭,走了好長一段,這才抬起頭來,見韋小寶跟在身後,問道:「太后要你服侍,怎地你又跟著來了?」

韋小寶心想反正天一亮便要出宮逃走,大可信口開河,說道:「先前太后說道心裡煩得很,一見到太監便生氣。奴才見到太后聖體不大安適,還是別去惹太后煩惱的為妙。」

康熙點了點頭,回到乾清宮寢殿,待服侍他的眾監都退了出去,說道:「小桂子,你留著!」韋小寶應了。

康熙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地踱來踱去,踱了一會,問道:「你看那太監和那宮女,為什麼鬥毆而死?」韋小寶道:「這個我可猜不出。宮裡很多宮女太監脾氣都很壞,動不動就吵嘴,有時還暗中打架,只是不敢讓太后和皇上知道罷了。」康熙點點頭道:「你去吩咐大家,這事不用再提,免得再惹太后生氣。」韋小寶道:「是!」康熙道:「你去吧!」

韋小寶請了安,轉身出去,心想:「我這一去,永遠見你不著了。」回頭又瞧了一眼,心中戀戀不捨。康熙也正瞧著他,臉上露出笑容,也有依戀之意,道:「你過來。」韋小寶轉過身來。康熙揭開床頭的一隻金盒,拿出兩塊點心,笑道:「累了半天,肚裡可餓了吧!」將點心遞給他。

韋小寶雙手接過,想起太后為人兇險毒辣,寢宮裡暗藏男人,終有一天會加害皇上。他一切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皇帝對待自己,真就如是朋友兄弟一般,若不把這事跟他說知,他給太后害死,自己可太也沒義氣。想到此處,眼前似乎出現了康熙全身筋骨俱斷、屍橫就地的慘狀,心中一酸,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康熙微笑道:「怎麼啦?」伸手拍拍他肩頭,道:「你願意跟我,是不是?那也容易,過幾天等太后大好了,我再跟太后說去。老實說,我也捨不得你。」

韋小寶心情激動,尋思:「陶宮娥說,我如吐露真情,皇帝不免要殺我滅口。英雄好漢什麼都能做,就是不能不講義氣,大丈夫死就死好了。」將兩塊點心往桌上一放,握住了康熙的手,顫聲道:「小玄子,我再叫你一次小玄子,行嗎?」

康熙笑道:「當然可以。我早就說過了,沒人之處,咱們就跟從前一樣。你又想跟我比武,是不是?來來來,放馬過來。」說著雙手一翻,反握住了他雙手。

韋小寶道:「不忙比武。有一件機密大事,要跟我好朋友小玄子說,可是決不能跟我主子萬歲爺說。皇上聽了之後,就要砍我腦袋。小玄子當我是朋友,或者不要緊。」

康熙不知事關重大,少年心情,只覺十分有趣,忙拉了他並肩坐在床沿上,說道:「快說!快說!」韋小寶道:「現下你是小玄子,不是皇帝?」康熙微笑道:「對,我現下是你的好朋友小玄子,不是皇帝。一天到晚做皇帝,沒個知心朋友,也沒什麼味道。」韋小寶道:「好,我說給你聽。你真要砍我腦袋,也沒法子。」康熙微笑道:「我幹嗎要殺你?好朋友怎能殺好朋友?」

韋小寶長長吸了口氣,說道:「我不是真的小桂子,我不是太監,真的小桂子已給我殺了。」康熙大吃一驚,問道:「什麼?」

韋小寶便將自己出身來歷簡略說了,接著說到如何遭擄入宮、如何毒瞎海大富雙眼、如何冒充小桂子、海大富如何教武等情,一一照實陳說。

康熙聽到這裡,笑道:「他媽的,你先解開褲子給我瞧瞧。」

韋小寶知皇帝精明,這等大事豈可不親眼驗明,當即褪下了褲子。

康熙見他果然並非凈了身的太監,哈哈大笑,說道:「原來你不是太監。殺了個小太監小桂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你不能再在宮裡住了。要不然,我就派你做御前侍衛的總管。多隆這廝武功雖然不錯,辦事可糊塗得很。」

韋小寶繫上褲子,說道:「這可多謝你啦,不過只怕不成。我聽到了跟太后有關的幾件大秘密。」康熙道:「跟太后有關?那是什麼?」問到這兩句話時,心中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韋小寶咬了咬牙,便述說那晚在慈寧宮所聽到太后和海大富的對答。

我真心覺得,韋小寶的成功,不僅僅是靠著運氣和無賴。


「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麼好。」

————《倚天屠龍記》第四十回:不識張郎是張郎

「 張無忌陡地領會,原來她真正所愛的,乃是她心中所想像的張無忌,是她記憶中在蝴蝶谷所遇上的張無忌,那個打她咬她、倔強兇狠的張無忌,卻不是眼前這個真正的張無忌,不是這個長大了的、待人仁恕寬厚的張無忌。他心中三分傷感、三分留戀、又有三分寬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知道殷離這一生,永遠會記著蝴蝶谷中那個一身狠勁的少年,她是要去找尋他。她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說,她早已尋到了,因為那個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麼好。」

平時願意摘抄妙詞佳句,而金庸小說下筆往往渾然天成,很難找出具體詞句摘抄,而我的本子上,卻早早抄下了這段話。


倚天里,張無忌和郡主這段。

趙敏霍地站起,說道:「怎麼?你竟說這種犯上作亂的言語,那不是公然反叛么?」

張無忌道:「我本來就是反叛,難道你到此刻方知?」

趙敏向他凝望良久,臉上的憤怒和驚詫慢慢消退,顯得又是溫柔,又是失望,終於又坐了下來,說道:「我早就知道了,不過要聽你親口說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萬確,當真無可挽回。」這幾句話說得竟是十分凄苦。

女孩子就是倔呀。很多事情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卻還抱著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存留一個美好的幻想。非要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非要讓真相擺在面前,才肯承認。


袁承志黯然道:「大哥,要是你做了皇帝,你就要殺我?」李岩道:「決計不會!世上之人,名利權位、金銀美女,人人都想要,但孟子所謂人之異於禽獸者幾稀,所不同的就是人懂得『情』與『義』。我跟你有情有義,做皇帝可享有普天下的財寶美女,我豈能為了做皇帝,舍了我們兄弟的情義。就算有一百個美如天仙的陳圓圓、陳方方,我豈能舍了對你大嫂的情義。」伸出右手,握住紅娘子的手腕,突然之間,俯伏在桌上,酒杯倒翻,酒水潑在他身上,李岩卻不動彈。
紅娘子和袁承志吃了一驚,忙去相扶,卻見李岩已然氣絕。原來他左手暗藏匕首,已一刀刺在自己心窩之中。
紅娘子笑道:「好,好!」拔出腰刀,自刎而死。

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李岩的死節和紅娘子殉難象徵著袁承志所追求信仰上的崩塌:英雄破滅,救國無門,烏托邦夢醒。小人物在歷史的波濤中太過渺小,甚至無法抗衡變幻莫測的人心。李岩自殺,其實也是對自己所珍視價值的最後一次捍衛,他不願意變得像李自成、劉宗敏一般貪婪、猜忌、眾叛親離。電影《投名狀》里兄弟鬩牆,也是同樣教人唏噓不已。當一個人功成名就之後,心態上就會發生變化,這許多微妙的變化,很可能是之前從來無法預見的。面對諸多的誘惑,究竟會如何選擇,如非親歷者,事實上都沒有資格對本身的人性和立場過於自信。

從李岩對家國大義的肺腑之言,映射到袁承志,便是關於個人道德和良心的審判。《碧血劍》的幾次修訂改動都很大,到了世紀新修版實已面目全非。舊版袁承志與溫青青的相識相知,很像低配版的郭靖與黃蓉,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小兒女初戀,純粹並從一而終;到了新修版,通篇卻都成了袁承志出軌與否的激烈思想鬥爭:

「我待她一片真心誠意……青弟,青弟,你實在太不知我的心了」

「想起那晚與阿九同衾相擁,也並非全不動心,此後也一直頗起見意思遷之念,不禁自愧,心想,我的確是變了心。青弟如此責我,倒也並非全然無因,未必真是她錯怪了我!」

「我一定會來見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來啦!我見不到你,我會死的。」

「我如去找阿九,對不起我的良心……倘若不傷心難受,人就不死嗎?卑鄙無恥,半點兒也不可以!」

「今後就算能跟阿九在一起,想到青弟時,我還會真的快活嗎?我能當真忘了青弟,只瞧著阿九她一人嗎?」言念及此,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阿九說,我如三年不去瞧她,她便落髮做尼姑。她又說等我十年,我十年不去,她還是做尼姑。她每天敲木魚念佛,心中卻苦苦地想著我,豈不是苦得很,我豈不是對她不起,豈不是對她無情無義?那我又成為禽獸了?」

「二師娘是不娶的,三師娘、四師娘都不娶!」

…………

「唉,做人要問心無愧,千刀萬剮,那又如何?青青曾說:『忘恩負義,負心薄倖,便是卑鄙無恥!』」「倘若不傷心難受,人就不死嗎?卑鄙無恥,半點兒也不可以!」諸如此類與其說是關於愛情的選擇,倒更像是已婚人士面對婚外情的良心拷問

袁承志最終自然遠赴海外,一生未回中土,也再沒有見過阿九,行動上也可算並未出軌。然而現實中,金庸卻真正出軌了。不知道金庸在對《碧血劍》進行大刀闊斧的修改時,是否含著當年背叛糟糠之妻朱玫的一絲悔恨?如果金庸自己當初也沒有出軌,許多事情都會不一樣了,也許他不會早早就封筆,他的大兒子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自殺。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往往都不是名利所能替代的,並且失去了一次,就再也無法彌補。「就算有一百個美如天仙的陳圓圓、陳方方,我豈能舍了對你大嫂的情義」,這話居然由一個辜負了妻子的人在幾十年後寫出來,想想也真是凄涼而諷刺。不知道金老爺子現在的夫人讀到了這話,會作何感想。

近年來動輒就能看到關於名人出軌的報道,一兩天後輿論風頭一過,再大的醜聞也被拋諸腦後。前日看到某營銷文似乎想借梁家輝夫婦事迹宣傳正能量,標題卻是「52歲的她身材走樣,滿臉皺紋,他卻愛了27年」云云,不禁感慨,原來世人眼裡,永遠還應該是色衰而愛弛,梁夫婦幾十載相互扶持,到頭來輿論眼中,卻是不被拋棄反而應當感恩戴德一般,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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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笑道:「不跟馬夫逃走,便跟……」說到這裡,便即住口,心想再說下去,未免輕薄無聊,何況韋小寶雖然無法無天,終究對自己忠心,君臣之間說笑可以,卻不能出言侮辱。一時難以轉口,便不去理他,低頭翻閱案頭的奏章。
韋小寶垂手站在旁侍候,只見康熙眉頭微蹙,深有憂色,心想:「皇上也時時不快活。皇帝雖然威風厲害,當真做上了,也不見得有什麼好玩。」

韋小寶和康熙以前說說笑笑,你一句小桂子,我一句小玄子,多麼開心。可後來「皇上威嚴日甚,自己許多胡說八道的話,嚇得再也說不出口,這個撫遠大將軍、一等鹿鼎公的大官,做來也沒什麼趣味,倒不如小時候在麗春院做小廝來得逍遙快活」,又是多麼現實和無力。

看到康熙打住不言,忽然就覺得很難過。

隨著年紀增長,和過去的朋友越發疏遠,從無所不談到話不投機。大家心裡明明都很無奈,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還拿你當很好的哥們兒,我甚至知道你也是這樣想的,可是還是會莫名其妙愈發客氣、愈發摻雜了大人之間的虛情假意;我們之間不再心有靈犀,即使見到你「眉頭微蹙,深有憂色」,也猜不準究竟是因為什麼而煩惱;我們互相說話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冒犯了對方……

小時候見到父母輩的人禮尚往來客氣之極,心裡極為不解,自信長大了和朋友絕不會「淪落」至此,如今想來還是太天真了。

康熙後來多次派人去江南尋訪韋小寶的下落均無果,當時看到這段描述也很感動,不過借用一句爛俗無比的話,也許還是相忘於江湖的好。何況身居高位的人,哪裡還能有真正的友情了,按照知乎上的話說,不過是「利益和價值的等價交換而已」吧。

我們究竟是怎麼走到現在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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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隨意摘了幾處看了很感慨的,倒不是因為有什麼實際體會產生的共鳴,可能是受到主人公共情的感染吧,代入感比較強。

風清揚嘆了口氣,說道:「這些魔教長老,也確都是了不起的聰明才智之士,竟將五嶽劍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乾淨徹底。只不過他們不知道,世上最厲害的招數,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陰謀詭計、機關陷阱。倘若落入了別人巧妙安排的陷阱,憑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數,那也全然用不著了……」說著抬起了頭,眼光茫然,顯是想起了無數舊事。

劉正風惟願金盆洗手、置身江湖之外與知己曲洋共研曲意,然而世俗虛偽的正邪偏見逼得他家破人亡;東方不敗處心積慮篡權奪位,卻最終於巔峰時刻扭曲人性、又對名利心灰意懶,反而羨慕青春年少的任大小姐,兜兜轉轉,終究是一開始就沒逃過任我行的暗算——而任教主與東方不敗鬥了一輩子,也是連五十步笑百步的資格都沒有,可謂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罷,這兩個人,從來沒有一個贏家;百年來江湖上門派之間相互傾軋、勾心鬥角,驚心動魄的性命相搏、濫施暗算……《笑傲江湖》一大半的腥風血雨,盡可囊括在風清揚這一段嘆息之中了。

忽然之間,岳靈珊輕輕唱起歌來。令狐沖胸口如受重擊,聽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聽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採茶去」的曲調,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當日在思過崖上心痛如絞,便是為了聽到她唱這山歌。她這時又唱了起來,自是想著當日與林平之在華山兩情相悅的甜蜜時光。
她歌聲越來越低,漸漸鬆開了抓著令狐沖的手,終於手掌一張,慢慢閉上了眼睛,歌聲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令狐衝心中一沉,似乎整個世界忽然間都死了,想要放聲大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伸出雙手,將岳靈珊的身子抱起,輕輕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別怕!我抱你去你媽媽那裡,沒人再欺侮你了。」
盈盈見到他背上殷紅一片,顯是傷口破裂,鮮血不住滲出,衣衫上的血跡越來越大,但當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勸他才好。令狐沖抱著岳靈珊的屍身,昏昏沉沉地邁出了十餘步,口中只說:「小師妹,你別怕,別怕!我抱你去見師娘。」突然間雙膝一軟,撲地摔倒,就此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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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夫人哽咽道:「你轉過身來,我看看你的傷口。」令狐沖應道:「是。」轉過身來。岳夫人撕破他背上衣衫,點了他傷口四周的穴道,說道:「恆山派的傷葯,你還有么?」令狐沖道:「有的。」盈盈到他懷中摸了出來,交給岳夫人。岳夫人揩拭了他傷口血跡,敷上傷葯,從懷中取出一條潔白的手巾,按在他傷口上,又在自己裙子上撕下布條,給他包紮好了。令狐沖向來當岳夫人是母親,見她如此對待自己,心下大慰,竟忘了創口疼痛。
岳夫人道:「將來殺林平之為珊兒報仇,這件事,自然是你去辦了。」令狐沖垂淚道:「小師妹……小師妹……臨終之時,求孩兒照料林平之。孩兒不忍傷她之心,已答允了她。這件事……這件事可真為難得緊。」岳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道:「冤孽!冤孽!」又道:「沖兒,你以後對人,不可心地太好了!
令狐沖道:「是!」突然覺得後頸中有熱熱的液汁流下,回過頭來,只見岳夫人臉色慘白,吃了一驚,叫道:「師娘,師娘!」忙站起身來扶住岳夫人時,只見她胸前插了一柄匕首,對準心臟刺入,已然氣絕斃命。令狐沖驚得呆了,張嘴大叫,卻一點聲音也叫不出來。

小師妹之死自是不消說了,師娘這段也是尤為催淚。寧中則死前親手為令狐衝上葯,是令狐沖此生最後一次享受母親般的溫暖和照顧,自此之後,他少年時代的一切美好和對舊世界的留戀便隨著寧中則的死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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