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為什麼要說劉姥姥是母蝗蟲?這麼說真的好嗎?
不好。
不過你在她那個年紀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嗎?
你跟你的小夥伴們打趣一個同你們一點也不熟的人,因為她突然就來造訪,關鍵是來了還要興師動眾的陪著,可能影響了你們日常玩耍(惜春因為要給劉姥姥畫畫跟詩社請假,雖然我覺得惜春並不為此遺憾),管她是地位高低、舉止如何,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這種事情你從來沒有做過嗎?或者說,你不費力氣就能體會到和你生存環境相去甚遠之人的處境和需求嗎?然後忍著不和小夥伴分享感受?
若是當著劉姥姥的面說,確實過分。然而黛玉畢竟是和姐妹們私下說的,就算這話傳到了劉姥姥耳朵里,劉姥姥也不會在意。
我是寶釵粉,也同意劉姥姥是超級善良的勞動人民。不過黛玉的「母蝗蟲」一事只能說明她是正常人,一直在深閨中讀書,沒開金手指偷偷跑到民間體驗百姓疾苦,沒被社會主義社會來的瑪麗蘇靈魂穿越。和書中所有人一樣,其言行不需要被上綱上線的解讀。這麼說當然不好,太刻薄。
但不是不能理解。
事實上,在場的太太小姐們,哪一個心裡不是這麼想劉姥姥的呢?劉姥姥在大觀園受到還不錯的接待,是因為她得了賈母的重視,而不是鳳姐她們真的對她有什麼喜愛之心,同情之意。在太太小姐們眼裡,劉姥姥最令人看不來的地方,不是窮困寒酸,不是舉止粗俗,甚至不是見識短淺——而是她希望得到賈府施捨的急切模樣,是那種不顧風度的卑微——想想,在什麼情況下,你會形容一個人或一群人為"蝗蟲"呢?
口齒伶俐的黛玉精準地抓住這一特徵,言辭生動加以嘲諷,一下子戳中了所有人的笑點。讀者只看見黛玉說話尖刻,卻沒注意到在場的各位都笑得前仰後合,連最大方懂事的寶釵都沒什麼異議——這證明她們基本認可黛玉的說法,只是唯獨黛玉敢直接說出來而已。
黛玉這麼說過分嗎?當然過分。但這就意味著黛玉素質低劣,"侮辱勞動人民"嗎?顯然沒那麼嚴重。黛玉之所以會如此牙尖嘴利地損劉姥姥,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一早看出劉姥姥故意出洋相討賈母的歡心,為了得到錢財連尊嚴都不要;卻怎麼能懂劉姥姥的貧苦、艱難和辛酸,怎麼能懂那咽下尷尬的無奈之舉,放下身段的大智若愚?
再家道中落,再寄人籬下,黛玉也是在詩書之家、富貴之族長大,一路養尊處優的小姐,又年紀尚輕,目下無塵。她只曉得再怎樣都不能失了那份"氣節",又哪知道,真正的貧窮是何等痛楚。
8.28更新:
評論里有朋友說,這是整本紅樓里,唯一讓自己討厭黛玉的一個地方。其實對我來說,也是這樣。作為黛玉粉,我當然希望這個女孩子的一切都是純粹的、美好的,但我也知道,曹公不可能那麼寫。如果他寫了,《紅樓夢》必定成不了今日這樣的偉大的作品。有優點,有缺陷,這才是人性。完美無缺的女主角,不叫可愛,叫瑪麗蘇。曹公是深愛且憐惜筆下這個女主角的,所以寫她的靈氣,寫她的赤誠,寫她的才華;同時,他也不會迴避她的缺點——小心眼兒,過於清高,說話刻薄……這才是有血有肉,真實鮮活的少女林黛玉,而不是精緻空洞,宛如偶像言情女主角的虛幻形象。
想像一下,如果林黛玉是關心民間疾苦,關懷勞動人民的林黛玉,如果故事情節是下面這樣的:
鳳姐、鴛鴦她們正拿劉姥姥打趣,黛玉忽然站起身來,面如寒霜,義正辭嚴道:"老人家平素不論寒暑雨雪,日日辛苦勞作,今兒好不容易得一會子空,就巴巴的趕了來探望親戚,你們還拿他逗樂取笑兒,羞也不羞?"說完冷笑兩聲,一甩帕子憤然離去,留席上眾人面面相覷……
——畫面太美不敢看啊。
以上。實名反對除」奇遇「的5贊答案外的一切答案。
以下:
題主的問題可拆分為三個:
1、黛玉為什麼說劉姥姥是母蝗蟲?
這個「為什麼」其實有兩重意思:1、黛玉是在什麼情形下說的?2、母蝗蟲這個比喻代指什麼?
然後是第三個問題:
3、黛玉這麼說好嗎?
以下一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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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黛玉是在什麼情形下說的?
劉姥姥來賈府這一遭,導致的一個和黛玉戚戚相關的直接後果是:惜春因為要畫園子,得請長假,詩社的人丁湊不齊了。
首先,先解釋一下很多人讀《紅樓夢》時的的另一個可能沒有深究過的小困惑。
原文先粘上:
黛玉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要……"剛說到這裡,眾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問說:「還要怎樣?」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眾人聽了,都拍手笑個不住。寶釵笑道:「`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這落後一句最妙。所以昨兒那些笑話兒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你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的,回想卻有滋味.我倒笑的動不得了。」
困惑就是:「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究竟好笑在哪裡?
惜春自己提出的,是想請一年的假。要知道,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也才畫了一年而已。雖然惜春可能水平比較弱,但是這張「攜蝗大嚼圖」無論如何規模肯定和《清明上河圖》要差的遠,而且這種工筆亭台樓閣、花草、人物,即便是專業行家,也不會比新手快多少。所以,一年的假,無論如何都太長了,所以,李紈想准她一個月的假。
到這裡為止大家的言辭都是正經的。
黛玉敏銳地捕捉到了惜春是想借畫畫的由頭偷懶,所以要開開她的玩笑。
「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這又是黛玉經典的正話反說幽默大法。按常理,這段話的一和二調換一下,才是正常邏輯。但是那樣一來,就索然無味了。
舉個栗子幫助大家理解。大學我們班有個富二代,平時買東西都是各種奢侈品和名牌,而且買來了喜歡拿著到處問人:「你猜這個多少錢?」滿是得意之色。有次他穿了件新的T恤來問我:「你猜這個多少錢?」我裝作很懂的樣子,用手摸摸,驚訝地說:「我靠,這布料,這做工,這設計感,至少得八九十塊吧?」於是,他就自我很得意,對我很鄙夷,說:「哈哈,1200哦。」看出來了吧?我如果說「至少八九百吧?」,那就索然無味了。
所以,黛玉說的「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和我說的「這布料,這做工,這設計感」是同一思維緯度:都是在故作正經。
「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結尾這句就順著前面的故作正經點出了「不正經」。通過什麼呢?通過「慢慢」。注意,如果有著重號,「慢慢」兩字下面要加上。如果可以語音演示,這句話前面應該語速稍快,到「慢慢」兩字語速要放到極慢。大家試著讀一下,那種滿滿的諷刺感一覽無遺。正因為這個慢速和強調,現場的姊妹才瞬間捕捉到其含義。「都拍手笑個不住。」(其實這種「先故作正經最後再點明」的搞笑手法,學自《金瓶梅》,為不打斷敘述,《金》中那段妙文稍後綴到答案最後。)
好,從黛玉調笑惜春我們知道,黛玉對惜春的借休假偷懶一事是有不滿之情的,這間接導致了她對劉姥姥的那句埋怨。
但是,更直接的導線其實是,探春。
繼續粘原文:
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麼園子圖兒,惹得他樂得告假了。」探春笑道:「也別要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
這段話很重要,黛玉本來並沒有意識到劉姥姥的緣故,是探春點醒她的。
僅此而已嗎?還不止。
作為讀者,我們往往容易忽略一個問題,在前文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因為作者的上帝視角,所以作者在敘事時一直用的「劉姥姥」的稱謂,讓我們以為就當稱呼她為劉姥姥。其實呢,對賈府的人而言,所謂「劉姥姥」,只是個面子上的敬稱而已,這點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見王熙鳳那裡就看得很清楚。王熙鳳想問她吃飯沒有,但要開口問,必要稱呼一聲劉姥姥。對王熙鳳而言,她還不知道賈母王夫人對這個突來乍到的鄉下婆子什麼意見,不好自掉身價,所以鳳姐只是轉頭問周瑞家的:「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飯沒有?」你可以說她輕蔑,但是對於二人身份而言,這是合乎邏輯的。
後來憐貧恤老的賈母很待見劉姥姥,大家也就都很客氣,一聲聲的喊劉姥姥了。
但是現在,劉姥姥已經回去了,還有必要稱她劉姥姥嗎?
重點來了:在劉姥姥不在場的情況下,探春說的「都是劉姥姥一句話」,「劉姥姥」這個敬稱就顯得和當時情境極其不搭,甚至有種突兀怪誕的感覺。
舉個栗子幫助大家理解。我們公司的實習生小王,是農村孩子。有一次他父親從村裡進城,順道來看看他。機緣巧合,正好碰上了公司的幾個領導,趕上飯時,所以就拉了他父親一起去吃飯。他父親頭髮蓬蓬的,鬍子也很亂,滿臉皺紋,不愛說話。席間幾個領導都叫他「王哥」。飯局結束後,幾個領導回去了,在會議室,一個領導說:「叫司機開車把小王他爸送到火車站去。」
大家看,在這一情境下,如果用「王哥」這一稱呼,就顯得相當不合適。
黛玉捕捉到了這點,以她謔言逗笑的性格,勢必要對此景此景下「劉姥姥」這個不和諧音作出回應。注意,她不是針對劉姥姥這個人有什麼意見,而只是想用自己的幽默細胞,借著當前情景下這三個不和諧音節的由頭,來一番頗具笑點的調侃而已。
2、母蝗蟲這個比喻代指什麼?
很多答案都說,劉姥姥來打秋風,席捲了一大堆東西回去,黛玉說的「母蝗蟲」是諷刺這點的。
錯啦!
黛玉說她「母蝗蟲」,只是比喻她前一天的吃喝怪相的,各種菜品點心一通亂吃,茶水一通海喝。黛玉說的母蝗蟲,只針對這一點,絕不包含她打秋風這件事的。居然還有人說,黛玉一早就看出了劉姥姥「希望得到賈府施捨的急切模樣,是那種不顧風度的卑微」,所以諷刺她為蝗蟲,這真是過了頭了。最高票答案舉的栗子雖好,但其實也是在證明這個論點。
首先,看寶釵的註解: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注意,是「昨兒」,昨兒幹嘛了,一通海吃海喝呀。打秋風是「今兒」早上的事情。
其次,「起個名字,就叫作《攜蝗大嚼圖》」,攜蝗大嚼什麼意思,就是帶著像蝗蟲一樣能吃的劉姥姥狠吃狠喝了一整天。
僅此而已。
3、黛玉這麼說好嗎?
這點我們必須明確,以我們今天的教育觀來說,我們教孩子的時候一定要說明:這樣是不好的。
但是,但是來了。
對於一個愛開玩笑、謔言戲語的人來說,有時候腦子裡突然有個「形神兼備」、絕壁能引起震撼笑果的笑話,你不說出真是難受,有時甚至哪怕會得罪人,也要說。
舉個栗子。我大學有一室友,愛掐蘭花指,穿緊身褲,聲音很磁性,什麼《宮》《宮2》《宮心計》都看了至少兩遍。《甄嬛傳》熱播的時候,他天天追著看,所以整個寢室每天都是「嬛兒」「娘娘」「小主」滿天飛,我雖然沒完整看過,劇情也了解差不多了。後來,他迷上了孫儷,搞各種孫儷張貼畫貼在書桌前。連帶著後來迷上了日本一個長得和孫儷神似的演員,市川實日子。然後,他就公主跳地各個寢室躥,挨個問:「有市川實日子的電影嘛?」隔壁的小趙笑他說:「哎呦,看片啊,還是日本片,你都會打手槍啦?」他反駁說:「哪有,我看她只是因為她長得和『娘娘』很像好吧。」然後我說:「哎呦,看來打的還是『娘娘槍』啊。」
恩,就醬。我知道說人娘娘腔不好,有侮辱性質,但是,我不說我憋得慌啊。就醬,雖然他兩天沒有理我。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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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贈:《金瓶梅》的段子。
我最喜歡的一段,請一定要看!!
「故作正經、結尾點明」的搞笑手法:
背景大概是這樣,西門慶要找一個幫忙寫公文的文員,讓好朋友應伯爵給推薦。文字略長,但是真是妙,一波三折,我讀了不下30遍。
伯爵道:「哥,你若要別樣卻有,要這個倒難。第一要才學,第二就要人品了。又要好相處,沒些說是說非,翻唇弄舌,這就好了。若是平平才學,又做慣搗鬼的,怎用的他!小弟只有一個朋友,他現是本州秀才,應舉過幾次,只不得中。他胸中才學,果然班馬之上,就是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極有情分。曾記他十年前,應舉兩道策,那一科試官極口贊好。不想又有一個賽過他的,便不中了。後來連走了幾科,禁不的發白鬢斑。如今雖是飄零書劍,家裡也還有一百畝田、三四帶房子住著。」
西門慶道:「他家幾口兒也夠用了,卻怎的肯來人家坐館?」
應伯爵道:「當先有的田房,都被那些大戶人家買去了,如今只剩得雙手皮哩。」
西門慶道:「原來是賣過的田,算什麼數!」
伯爵道:「這果是算不的數了。只他一個渾家,年紀只好二十左右,生的十分美貌,又有兩個孩子,才三四歲。」
西門慶道:「他家有了美貌渾家,那肯出來?」
伯爵道:「喜的是兩年前,渾家專要偷漢,跟了個人,走上東京去了,兩個孩子又出痘死了,如今只存他一口,定然肯出來。」
西門慶笑道:「恁他說的他好,都是鬼混。你且說他姓甚麼?」
伯爵道:「姓水,他才學果然無比,哥若用他時,管情書柬詩詞,一件件增上哥的光輝。人看了時,都道西門大官人恁地才學哩!」
西門慶道:「你都是弔謊,我卻不信。你記的他些書柬兒,念來我聽,看好時,我就請他來家,撥間房子住下。只一口兒,也好看承的。」
伯爵道:「曾記得他捎書來,要我替他尋個主兒。這一封書,略記的幾句,念與哥聽:【黃鶯兒】書寄應哥前,別來思,不待言。滿門兒托賴都康健。舍字在邊,傍立著官,有時一定求方便。羨如椽,往來言疏,落筆起雲煙。」
西門慶聽畢,便大笑將起來,道:「他既要你替他尋個好主子,卻怎的不捎書來,倒寫一隻曲兒來?又做的不好。可知道他才學荒疏,人品散蕩哩。」
伯爵道:「這倒不要作準他。只為他與我是三世之交,自小同上學堂。先生曾道:『應家學生子和水學生子一般的聰明伶俐,後來一定長進。』落後做文字,一樣同做,再沒些妒忌,極好兄弟。故此不拘形跡,便隨意寫個曲兒。況且那隻曲兒,也倒做的有趣。」
西門慶道:「別的罷了,只第五句是甚麼說話?」
伯爵道:「哥不知道,這正是拆白道字,尤人所難。『舍』字在邊,旁立著『官』字,不是個『館』字?──若有館時,千萬要舉薦。因此說:『有時定要求方便。』哥,你看他詞里,有一個字兒是閑話么?只這幾句,穩穩把心窩裡事都寫在紙上,可不好哩!」
西門慶被伯爵說的他恁地好處,倒沒的說了。只得對伯爵道:「倒不知他人品如何?」
伯爵道:」他人品比才學又高。前年,他在一個李侍郎府里坐館,那李家有幾十個丫頭,一個個都是美貌俊俏的。又有幾個伏侍的小廝,也一個個都標緻龍陽的。那水秀才連住了四五年,再不起一些邪念。後來不想被幾個壞事的丫頭小廝,見他似聖人一般,反去日夜括他。那水秀才又極好慈悲的人,便口軟勾搭上了。因此,被主人逐出門來,鬨動街坊,人人都說他無行。其實,水秀才原是坐懷不亂的。若哥請他來家,憑你許多丫頭、小廝,同眠同宿,你看水秀才亂么?再不亂的。」
西門慶笑罵道:「你這狗才,單管說謊吊皮鬼混人。「
應伯爵,真是「一本道」的始祖啊。
劉姥姥是什麼親戚呢,原文說了,「……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過小小的一個京官,昔年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的勢利,便連了宗認作侄兒.那時只有王夫人之大兄鳳姐之父與王夫人隨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門連宗之族,余者皆不認識.」
首先並不是真的親戚,只是認的王家的親戚,和賈家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第一次進賈府找鳳姐,鳳姐還去問了王夫人到底是什麼親戚,然後隨便給了二十兩打發了。第二次碰巧賈母聽到了,才有了後面史太君兩宴大觀園的情節。以幾百年後的讀者角度來看,劉姥姥是個極可愛可敬的人物。雖然窮困,但有見識有膽識。第二次進賈府不是為了打秋風,而是特地去送野菜的。為了哄老太太開心,拿自己開玩笑不以為意。賈府落難後還儘力搭救了巧姐,有情有義。
但是。大觀園裡的貴族小姐太太們,看到的只是一個不知道哪來的不知禮數粗俗不堪的來亂攀親戚打秋風的窮鄉下婆子。黛玉說了母蝗蟲之後別人是什麼反應?大家都笑起來,寶釵還說就屬黛玉機智,用詞準確。黛玉說了攜蝗大嚼圖後,眾人更是哄然大笑前仰後合,湘雲還笑到跌倒。她們哪裡懂什麼人間疾苦,哪裡知道為了生存要捨棄尊嚴。她們吃一頓螃蟹宴的錢(二十幾兩),夠劉姥姥一家子過一年。別說主子小姐了,連賈府里養尊處優的丫鬟都未必瞧得起劉姥姥。她們只是普通人,也有局限性,不可能開上帝視角。這種局限性甚至也不是古時候獨有的。就說現在吧,誰都會說要尊重勞動人民,但是看到亂插隊的大聲喧嘩的隨地吐痰的,很多人都會在網上罵「wdb滾回鄉下去」。網上各種帖子說為什麼老公/老家親戚來玩要麻煩我招待,回帖多的是「跟你又沒什麼關係你不要管他們大不了翻臉」。那麼為什麼要求一個幾百年前的書里的人物做到完美?
紅樓夢裡不符合現代人三觀的內容多了去了,看個小說還要時時講究立場和政治正確太累了吧。
除了刻薄以外,黛玉還有不少缺點,但我依然覺得她非常可愛。(?????)小時候家徒四壁,每回去城裡姥姥家,都會帶回來大把好東西。但姥姥家沒人說我們,反而會把錢偷偷塞在送我們的褲兜里。這是賈母看到的牽絆,劉姥姥看到的恩情。
我上大學時,班裡集體去南方四地實習。當時到了上海新天地,有一家店裡擺著可以免費拿走的雜誌,一群人進去以後,把擺著的雜誌席捲一空,一本不剩。店家又新擺上,誰知第二波人馬又殺來了,又是掃蕩無餘。店家沒敢再擺。我心說,這不是蝗蟲是什麼?這是林黛玉看到的,一個很好笑的現實。
榮國府給劉姥姥東西,自然是恩情。但林黛玉看不到這個,我們看《紅樓夢》的,開啟了上帝視角,知道後續,但林黛玉不知道。她看到的,只一個鄉下來的不知道哪門子親戚的老媽子過來掃貨,扒拉走了一大批東西。和她同樣感覺的還有很多,所以當林黛玉說劉姥姥是母蝗蟲的時候,別人都附和。《紅樓夢》寫盡世間百態,而人不之覺。總以為,裡面的醜陋和自己無關,但在旁人看來,那些悲哀和可笑,在你的身上,都有映射,這是它最老辣的地方。不好。牙尖嘴利,刻薄。但要說她「不尊重勞動人民」,這個帽子太大了。在那個時代背景,是沒有「勞動人民」一說的,貴族對一個農民從人格上「尊重」的,是不可想像的。可以同情,可以施捨,但都是高高在上的,覺得林黛玉「不尊重勞動人民」,都是上帝視角。劉姥姥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不是要「尊重」,而是拿尊嚴換錢來了,她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給小姐太太們逗樂來的。或許我們決定劉姥姥可悲,但在那個時代,農民的尊嚴真不怎麼重要——連命都不怎麼值錢。再說回黛玉,她說「母蝗蟲」,因為她就是嘴巴毒的人,不是因為劉姥姥是「下等人」。同樣是「勞動人民」,她對紫娟、墜兒、送葯的婆子都不錯,她刻薄的對象可多了去了,鳳姐、寶玉、寶釵……偏她刻薄的又有趣,讓人又愛有恨。
看了前面答案,這樣一個細節問題竟也引起了許多紛爭,忍不住說說個人看法。
題主提了兩個問題:「黛玉為什麼說劉姥姥是母蝗蟲?」以及「這樣說真的好嗎?」
而第一個問題細分也有兩個方面:一是為什麼劉姥姥被黛玉說成「母蝗蟲」?二是黛玉為何如此不待見劉姥姥?首先,「母蝗蟲」這個詞針對於當時劉姥姥的行為舉止,是個非常形象而諷刺的比喻。出身名門的林黛玉意識中並沒有「打秋風」這個概念,那麼在她眼中,最開始的劉姥姥本是個遠道而來登門拜訪的親戚。而對比黛玉在母親去世後拜訪賈府處處禮貌謹慎的做法(當時還沒有寄人籬下),劉姥姥吃起東西風捲殘雲,吃完又討,討完還打包的行為,不就如同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母蝗蟲」嗎?
接著,我們來看那個為晴雯與襲人解圍、教香菱寫詩、連打賞婆子和小丫頭墜兒都十分大方的林妹妹為何偏偏如此不待見劉姥姥呢?很多人都指出,是因為黛玉尖酸刻薄、目下無塵,加之朱門繡戶的小姐,不懂得勞動人民的疾苦。但事實上,我們的這種評價,都是基於我們今日的視角。我們是在看到了劉姥姥受人滴水之恩便湧泉以報之後為她鳴不平,是在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基本平等的世界時才會執著於黛玉對她的評價。而事實上當時的黛玉,以及圍在一起取笑劉姥姥的眾人是否了解這一切呢?當然沒有。在她們眼中劉姥姥不過是一個放下尊嚴讓人取笑的人罷了,沒有人知道她還會在賈府衰敗、人人避之不及時回頭,傾家蕩產救下巧姐。
前面很多人也提到:二人階級不同。
這一點我贊同,但我認為二人的階級差異不僅僅體現在生活環境上,更多的是兩種生活環境下,價值觀的差異。劉姥姥代表的勞動人民,更多著眼於現實生活,一遇水旱災害便是顆粒無收,他們在乎的多是能否豐衣足食的活下去。而黛玉這樣的人,崇尚的是精神是氣節,生於鐘鳴鼎食之家,五歲便被當朝進士教導著讀了四書,她的精神世界怎會與劉姥姥交匯融合呢?我們理解劉姥姥作為底層勞動人民的艱辛與不易,讚歎她樸實的生存智慧,可也不得不承認,她確確實實為五斗米折了腰。反觀黛玉的價值觀: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掊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在其他討論中看到有人說黛玉沒經歷過生活,一身大小姐的矜貴,覺得很痛心。這個世界上有識時務、能屈能伸的智慧,但同時也有「寧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傲骨,而這也是曹公,以及無數紅迷偏愛黛玉的原因之一。八十回後,黛玉病逝,賈府衰敗,諸芳流散。不知為何,我可以想像衣衫襤褸的寶玉,想像流落煙花巷的巧姐,甚至可以想像荊釵布裙的寶姐姐,唯獨不能想像落魄流離的黛玉。我想,就算沒有曹公偏愛,讓她提前乾乾淨淨地尋一處香丘,黛玉也斷不會允許自己落到遭人踐踏的境地,這是黛玉最值得人敬佩的地方,也是她最令人嘆惋之處。
回到問題上,這樣的黛玉,會對放下尊嚴換取生機的劉姥姥產生偏見,難道不是必然嗎?她們的想法都沒錯,只是選擇不同。最後一個問題,黛玉這樣說真的好嗎?
這個答案就很寬泛了,取決於不同人的道德標準。有的人覺得黛玉沒有當眾讓人家下不來台,背地裡和閨蜜取笑一下無傷大雅。也有人覺得黛玉對於劉姥姥少了些寬容和體諒,況且說人家壞話總是不好的。這些都有道理。這道題其實不需要答案,看題主自己的想法,你覺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不必執著於此。作為喜歡黛玉的紅迷,做法好不好這一題確實不打算回護她了,因為真正的紅迷都知道,大觀園裡沒有瑪麗蘇式完美人物。黛玉刻薄敏感但也活潑情真,寶釵冷漠刻板但實際上學問廣博無書不知,湘雲心直口快可也坦蕩豪爽,再看襲人都那樣了公子還自悔無緣呢。所以你說「黛玉就算有氣節,不認同劉姥姥,但是給人家取外號這樣多不好」,我也覺得你說得很對,這樣確實刻薄了。不過大家難道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嗎?她本來就是個毒舌小公主啊,這點脂硯齋大人不知道吐槽了多少次,曹公本人不是也在寶姐姐那兒寫了一句嗎?「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
看到沒有,其實不管是不喜歡劉姥姥,還是取外號取笑,這一處描寫都是順其自然、符合人物個性的,這就是曹公所堅持的「不敢稍加穿鑿」。在我們現代人看來,這麼說一個善良底層勞動人民,當然是不好的,甚至略顯刻薄。但要對黛玉扣帽子和批判,我也是萬萬為林妹妹不平的!因為林黛玉既不是上帝視角(無法知道劉姥姥在賈府敗落後是少有的大義援手),也不是具有社會主義價值觀的穿越聖母(黛玉不是反封建,跨越不了自己所處封建時代的階級認知觀念)。劉姥姥當時表現的也的確粗鄙,而黛玉僅僅是背後和姐妹淘們說一句母蝗蟲,也沒什麼擔不起的惡意。林黛玉的階級屬性,身份地位具有我們現在看來的局限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清貴公侯小姐,錦衣玉食又沒管家歷世。要她了解底層人民的辛苦,打抽豐的難堪並且感同身受懷抱同情,未免對她太苛刻了。而且她一個飽讀詩書的才女,難免有些讀書人的清高,自然看不上拋下臉面尊嚴來打抽豐且粗糙邋遢的老婆子。不同階級之間的差異永遠是無解的,尤其是在人命如草芥的封建時代。黛玉所處階級佔有極大的社會資源特權和優越感,劉姥姥卻處在社會最卑微的底層,不能接受理解是太正常不過了。沒有當面刻薄羞辱,背後和姐妹們嘲笑了幾句,也只是上層溫柔鄉里精緻的淘氣。就像如今也很難要十幾歲的嬌養富二代去理解同情橋底農民工的心酸,只要不是惡意羞辱,優越感和調侃也並非不能容忍。而且林黛玉本身也才十幾歲,性格率真自我任性,看不慣的就要說。半大青春期的孩子說話帶刺帶沖,還是那個年紀的正常範疇。再說她是背後說的劉姥姥,如果是當面給人難堪肯定是沒素質不善良,但一個初中大的女生背地裡給人取外號根本就不值得上綱上線。大家只要同理想想林黛玉所生活的社會和階級,就能理解她那些無傷大雅的精緻刻薄;再想想她嬌俏率真和牙尖嘴利的性格,就能明白她其實並無多大惡意。寬容的看待小女孩子的玩笑吧,她容貌氣質品味再仙,人設性格也是有缺陷的,也只是浮生百態里的正常人啊。
階級壁壘無可逾越。人只對自己階級內的人有同理心。超越階級的那是聖人。
我國社會主義特色的閱讀方式通常是從底層勞動人民的角度來評價某個角色或者某部作品,加上因為剛剛經歷過革命,大部分人的家庭都是從工人或者農民階級起步的。就算現在很多人的生活變好了,但是家裡長輩大多還保留著經濟拮据時的生活方式。因為同理心,才會有那麼多人同情劉姥姥,認為說了「母蝗蟲」的黛玉太過刻薄。當然這是一種解讀方式。如果你跳出這個角度,把自己想像成豪門大戶的公子哥或者太太小姐,那你沒準還會覺得黛玉這丫頭吐得一手好槽呢。難道你非要林黛玉承認自己是封建剝削階級嗎?舉個例子,當你看到自助餐廳里那些風捲殘雲,什麼貴拿什麼,把自己撐到爆炸的人;或者因為有免費的東西可以拿,不管對於自己有用沒用,都要想方設法多拿幾個的人——看,那個人好像一隻蝗蟲啊!
就像現在看到誰在宴會上很失禮,修養欠缺出了丑,隨便調侃的玩笑而已吧,應該沒有太大的惡意。
周汝昌因此事厭惡林黛玉,可他不懂女人心。
黛玉是敏感的,女人的愛是排他而自私的。
寶玉聽了茗玉小姐雪裡抽柴的故事,對茗玉小姐念念不忘,黛玉吃味了,才這樣說劉姥姥。說句不好聽的,仔細想想自己在十一二歲甚至更大的時候會不會對劉姥姥那樣故意扮丑的窮親戚不屑一顧而與小夥伴們一同嘲笑諷刺呢?這才是人性啊。你覺得黛玉尖酸,五十步笑百步,可是她就是這樣生動鮮活的一個人。紅樓無完人。嘴上愛刻薄人本就是黛玉的個性,她真誠,靈慧,清高,但她也有一點小毛病。這樣才是一個真實卻不失絕代風華的林妹妹。黛玉是一個清高之人,因此看不慣也不屑於明白窮苦人民的人生智慧。哥哥妹妹們大概都看不慣,可是只有黛玉會數次諷刺,因為她純粹,或者說激烈。比如我們每個人,在知乎上看見一個回答感覺並不贊同,有的人默默關閉,有的人點了反對,有的人則反對沒有幫助評論開撕。所以我們照照鏡子,這個問題也就有了答案 (*≧▽≦)
我國雖然沒有明確把人分成幾個種姓,但是把所有人都當人看,真的只是個新鮮事物而已。
就比如《紅樓》,意譯一下「閨閣自歷歷有人」,不過就是「女人也是人」罷了。那麼對勞動人民,當時的意識形態是什麼呢?我們看看賈府祠堂門口的對聯。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看到沒有?大老爺天然就是對小民有恩典的。那種環境下,賈府上下已經算是非常的寬厚仁慈了。
到了今天,窮在知乎幾乎也算得上是原罪。和黛玉等人取笑劉姥姥,又有什麼不同?覺得黛玉不喜歡劉姥姥不是因為她來賈府打秋風,畢竟劉姥姥吃的拿的在賈府的公子小姐眼裡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麼。感覺玉不喜歡劉姥姥是因為她說故事裡那個雪裡抽柴的小姑娘勾起了寶玉的興趣,感覺就好像是張道士給寶玉提親那段一樣,雖然沒有什麼實質性影響,但就引起黛玉不高興了。
個人理解,大概是取笑劉姥姥什麼都吃而且基本都會吃光的行為吧,如同蝗蟲過境一片荒蕪。
你咋不說在場的寶釵、寶玉、李紈、湘雲、三春等沒有一個人反駁她呢?寶釵還給黛玉做了註解,說母蝗蟲三字把前兒的情景全現出來了。說明其實這些人全都很贊同黛玉,只是嘴上不說而已。不過在這些人眼裡,劉姥姥確實是母蝗蟲啊,吃飯biaji嘴是肯定的,大吃大喝之後就隨地大小便,啊,這麼說起來香港人也叫我們蝗蟲呢……原來這典故出自《紅樓夢》233
聖母太多。林黛玉尖酸刻薄,取笑淳樸的勞動人民,其他的兄弟姐妹仁厚大方,笑得前仰後合,還有一位最為成熟穩重的,盛讚母蝗蟲比喻。再說送禮物,賈寶玉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把妙玉打算扔掉的杯子給了劉姥姥,並沒有自己送什麼。其他所有姑娘小姐都沒送,偏有人非說林黛玉為人不通情理。不明白為什麼不就事論事呢?這個比喻很形象,處於林黛玉的身份,以及當時的環境,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只是今天沒有階級之分,我們要尊重勞動人民,嗯,我也是勞動人民。
因為劉姥姥是王夫人家親戚黛玉當然各種嫌棄奚落
黛玉本來就語言辛辣尖酸,被她取笑的人多了去了,這裡稱「母蝗蟲」一方面是符合大家逗樂氣氛,更深一層次是表現黛玉的清高。黛玉出生名門,才氣甚高,骨子裡的清高使得她歷來和下人、底層百姓是脫離的。劉姥姥進賈府「打秋風」雖然上至鳳姐下至丫鬟都嘲笑過劉姥姥,可是在劉姥姥走的時候基本上上至賈母、王夫人、寶玉、下至丫鬟鴛鴦等都送了東西給劉姥姥,而黛玉卻沒有,當然比黛玉更清高的妙玉甚至連劉姥姥喝過的茶杯都想扔掉。劉姥姥是一面鏡子,賈府上上下下各色人物雖不能照全,但至少黛玉的清高孤傲是照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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