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讀過以後難以忘懷的短篇小說或文章?


謝邀,莫泊桑的《羊脂球》。

裡面是這麼形容女主角的,

「那女的,就是人們所謂的妓女。因為過早發胖出了名,得了個「羊脂球」的綽號。她身材矮小,渾身圓滾滾,肥得像要流油;十指鼓鼓囊囊,只在關節處收緊,像一串串勒緊的短香腸;皮膚緊繃得發亮,碩大的胸部抵在衣裙中。不過她依舊誘人,依舊受人追捧。她是那麼鮮嫩,讓人看了就高興。她的臉像個紅蘋果,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藥花;臉的上部閃爍著一雙極美的黑眼睛,濃密的長睫毛遮住了它們,並在眼眸中投下陰影;下部是一張迷人的嘴巴,小巧,濕潤,彷彿專為接吻而生,裡面長著兩排精緻晶瑩的細牙。」

而後,莫泊桑用一系列細緻得幾近刻薄的描寫敘述了羊脂球在與眾人乘車逃離過程中,被入侵方的軍官看上,以扣留馬車禁止眾人前行的方式逼迫羊脂球與其發生關係。極具愛國主義情懷的小姑娘,絕不願委身於侵略者,但由於眾人的言語蠱惑和利益牽扯,她不得已就範。

而後,馬車繼續前行,車內的氛圍與先前截然不同,這一轉變令深感被利用的羊脂球瀕臨崩潰。

莫泊桑站在極冷峻的視角,以筆為刀,一點一點將彼時中產階級的傲慢,自私,寡毒,吝嗇剝落得無可遁藏。

就個人而言,我還蠻喜歡藝術虛化下的妓女形象的。

無論是費里尼鏡頭裡的卡比利亞,王小波筆下的小妓女,還是莫泊桑描述的羊脂球,甚至阮玲玉主演的《神女》,都有一種落魄的美感,和不同於社會刻板印象的強韌真摯,這種衝突加劇了文學作品的戲劇性,也令人性中的絕對美感呼之欲出。

承受世俗和生理碾壓過後依然保持赤誠,保持相信,保持熱氣騰騰的天真,這很難得。


汪曾祺的《鑒賞家》。

全縣第一個大畫家是季匋民,第一個鑒賞家是葉三。

葉三是個賣果子的。他這個賣果子的和別的賣果子的不一樣。不是開鋪子的,不是擺攤的,也不是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他專給大宅門送果子。也就是給二三十家送。這些人家他走得很熟,看門的和狗都認識他。到了一定的日子,他就來了。裡面聽到他敲門的聲音,就知道:是葉三。

挎著一個金絲蔑籃,籃子上插一把小秤,他走進堂屋,揚聲稱呼主人。主人有時走出來跟他見見面,有時就隔著房門說話。「給您稱——?」——「五斤」。什麼果子,是看也不用看的,因為到了什麼節令送什麼果子都是一定的。葉三賣果子從不說價。買果子的人家也總不會虧待他。有的人家當時就給錢,大多數是到節下(端午、中秋、新年)再說。葉三把果子稱好,放在八仙桌上,道一聲「得罪」,就走了。

他的果子不用挑,個個都是好的。他的果子的好處,第一是得四時之先。市上還沒有見這種果子,他的籃子里已經有了。第二是都很大,都均勻,很香,很甜,很好看。他的果子全都從他手裡過過,有疤的、有蟲眼的、擠筐、破皮、變色、過小的全都剔下來,賤價賣給別的果販。

他的果子都是原裝;有些是直接到產地採辦來的,都是「樹熟」,——不是在米糠里悶熟了的。他經常出外,出去買果子比他賣果子的時間要多得多。他也很喜歡到處跑。四鄉八鎮,哪個園子里,什麼人家,有一棵什麼出名的好果樹,他都知道,而且和園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是親家一樣了。——別的賣果子的下不了這樣的功夫,也不知道這些路道。到處走,能看很多好景緻,知道各地鄉風,可資談助,對身體也好。他很少得病,就是因為路走得多。

立春前後,賣青蘿蔔。「棒打蘿蔔」,摔在地下就裂開了。杏子、桃子下來時賣雞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團雪,只嘴兒以下有一根紅線的「一線紅」蜜桃。再下來是櫻桃,紅的像珊瑚,白的像瑪瑙。端午前後,批把。夏天賣瓜。七八月賣河鮮:鮮菱、雞頭、蓮蓬、花下藕。賣馬牙棗、賣葡萄。重陽近了,賣梨:河間府的鴨梨、萊陽的半斤酥,還有一種叫做「黃金墜子」的香氣撲人個兒不大的甜梨。菊花開過了,賣金橘,賣蒂部起臍子的福州蜜橘。人冬以後,賣栗子、賣山藥(粗如小兒臂)、賣百合(大如拳)、賣碧綠生鮮的檀香橄欖。

他還賣佛手、香椽。人家買去,配架裝盤,書齋清供,聞香觀賞。

不少深居簡出的人,是看到葉三送來的果子,才想起現在是什麼節令了的。

葉三賣了三十多年果子,他的兩個兒子都成人了。他們都是學布店的,都出了師了。老二是三櫃,老大已經升為二櫃了。誰都認為老大將來是會升為頭櫃,並且會當管事的。

他天生是一塊好材料。他是店裡頭一把算盤,年終結總時總得由他坐在賬房裡嘩嘩剝剝打好幾天。接待廠家的客人,研究進貨(進貨是個大學問,是一年的大計,下年多進哪路貨,少進哪路貨,哪些必須常備,哪些可以試銷,關係全年的盈虧),都少不了他。

老二也很能幹。量尺、撕布(撕布不用剪子開口,兩手的兩個指頭夾著,借一點巧勁,嗤——的一聲,布就撕到頭了),乾淨利落。店伙的動作快慢,也是一個布店的招牌。顧客總願意從手腳麻利的店伙手裡買布。這是天分,也靠練習。有人就一輩子都是遲鈍笨拙,改不過來。不管幹哪一行,都是人比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弟兄倆都長得很神氣,眉清目秀,不高不矮。布店的店伙穿得都很好。什麼料子時新,他們就穿什麼料子。他們的衣料當然是價廉物美的。他們買衣料是按進貨價算的,不加利潤;若是零頭,還有折扣。這是布店的規矩,也是老闆樂為之的,因為店伙穿得時髦,也是給店裡裝門面的事。有的顧客來買布,常常指著店伙的長衫或翻在外面的短衫的袖子:「照你這樣的,給我來一件。」

弟兄倆都已經成了家,老大已經有一個孩子,——葉三抱孫子了。

這年是葉三五十歲整生日,一家子商量怎麼給老爺子做壽。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門賣果子了,他們養得起他。

葉三有點生氣了:

「嫌我給你們丟人?兩位大布店的『先生』,有一個賣果子的老爹,不好看?」

兒子連忙解釋:

「不是的。你老人家歲數大了,老在外面跑,風裡雨里,水路旱路,做兒子的心裡不安。」

「我跑慣了。我給這些人家送慣了果子。就為了季四太爺一個人,我也得賣果子。」

季四太爺即季匋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裡人都稱之為四太爺。

「你們也不用給我做什麼壽。你們要是有孝心,把四太爺送我的畫拿出去裱了,再給我打一口壽材。」這裡有這樣一種風俗,早早就把壽材準備下了,為的討個吉利:添福添壽。於是就都依了他。

葉三還是賣果子。

他真是為了季匋民一個人賣果子的。他給別人家送果子是為了掙錢,他給季匋民送果子是為了愛他的畫。

季匋民有一個脾氣,一邊畫畫,一邊喝酒。喝酒不就菜,就水果。畫兩筆,湊著壺嘴喝一大口酒,左手拈一片水果,右手執筆接著畫。畫一張畫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葉三搜羅到最好的水果,總是首先給季匋民送去。

季匍民每天一起來就走進他的小書房——畫室。葉三不須通報,由一個小六角門進去,走過一條碎石鋪成的冰花曲徑,隔窗看見季匋民,就提著、捧著他的鮮果走進去。

「四太爺,批把,白沙的!」

「四太爺,東墩的西瓜,三白!——這種三白瓜有點梨花香味,別處沒有!」

他給季匋民送果子,一來就是半天。他給季匐民磨墨。漂朱膘、研石青石綠、神紙。季匋民畫的時候,他站在旁邊很人神地看,專心致意,連大氣都不出。有時看到精彩處,就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一口氣,甚至小聲地驚呼起來。凡是葉三吸氣、驚呼的地方,也正是季匋民的得意之筆。季匋民從不當眾作畫,他畫畫有時是把書房門鎖起來的。對葉三可例外,他很願意有這樣一個人在旁邊看著,他認為葉三真懂,葉三的讚賞是出於肺腑,不是假充內行,也不是諛媚。

季匋民最討厭聽人談畫。他很少到親戚家應酬。實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盞茶就道別。因為席間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談闊論。因為季匋民是大畫家,這些名士就特別愛在他面前評書論畫,藉以賣弄自己高雅博學。這種議論全都是道聽途說,似通不通。季匋民聽了,實在難受。他還知道,他如果隨聲答應,應付幾句,某一名士就會在別的應酬場所重販他的高論,且說:「兄弟此言,季匋民亦深為首肯。」

但是他對葉三另眼相看。

季匋民最佩服李復堂①。他認為揚州八怪里李復堂功力最深,大幅小品都好,有筆有墨,也奔放,也嚴謹,也渾厚,也秀潤,而且不裝模作樣,沒有江湖氣。有一天葉三給他送來四開李復堂的冊頁,使季匋民大吃一驚:這四開冊頁是真的!季匋民問他是多少錢買的,葉三說沒花錢。他到三垛販果子,看見一家的櫃櫥的玻璃里鑲了四幅畫,一一他在四太爺這裡看過不少李復堂的畫,能辨認,他用四張「蘇州片」②跟那家換了。「蘇州片」花花綠綠的,又是簇新的,那家還很高興。

①李復堂,名囗,字宗揚,復堂是他的號,又號懊道人。他是康熙年間的舉人,當過滕縣知縣,因為得罪上級,功名和官都被革掉了,終年只作畫師。他作畫有時得向鄭板橋去借紙,大概是相當窮困的。他本畫工筆,是宮廷畫家蔣廷錫的高足。後到揚州,改畫寫意,師法高其佩,受徐青藤、八大、石濤的影響,風度大變,自成一家。

②仿舊的畫,多為工筆花鳥,設色嬌艷,舊時多為蘇州畫工所作,行銷各地,故稱「蘇州片」。蘇州片也有仿製得很好的,並不俗氣。

葉三隻是從心裡喜歡畫,他從不瞎評論。季匋民畫完了畫,釘在壁上,自己負手遠看,有時會問葉三:

「好不好?」

「好!」

「好在哪裡?」

葉三大都能一句話說出好在何處。

季匋民畫了一幅紫藤,問葉三。

葉三說:「紫藤里有風。」

「唔!你怎麼知道?」

「花是亂的。」

「對極了!」

季匋民提筆題了兩句詞:

深院悄無人,風拂紫藤花亂。

季匋民畫了一張小品,老鼠上燈台。葉三說:「這是一隻小老鼠。」

「何以見得。」

「老鼠把尾巴卷在燈台柱上。它很頑皮。」

「對!」

季匋民最愛畫荷花。他畫的都是墨荷。他佩服李復堂,但是畫風和復堂不似。李畫多凝重,季匋民飄逸。李畫多用中鋒,季匋民微用側筆,——他寫字寫的是章草。李復堂有時水墨淋漓,粗頭亂服,意在筆先;季匋民沒有那樣的恣悍,他的畫是大寫意,但總是筆意俱到,收拾得很乾凈,而且筆致疏朗,善於利用空白。他的墨荷參用了張大千,但更為舒展。他畫的荷葉不勾筋,荷梗不點刺,且喜作長幅,荷梗甚長,一筆到底。

有一天,葉三送了一大把蓮蓬來,季匋民一高興,畫了一幅墨荷,好些蓮蓬。畫完了,問葉三:「如何?」

葉三說:「四大爺,你這畫不對。」

「不對?」

「『紅花蓮子白花藕』。你畫的是白荷花,蓮蓬卻這樣大,蓮子飽,墨色也深,這是紅荷花的蓮子。」

「是嗎?我頭一回聽見!」

季匋民於是展開一張八尺生宣,畫了一張紅蓮花,題了一首詩:

紅花蓮子白花藕,

果販葉三是我師。

慚愧畫家少見識,

為君破例著胭脂。

季匋民送了葉三很多畫。——有時季匋民畫了一張畫,不滿意,團掉了。葉三撿起來,過些日子送給季匋民看看,季匋民覺得也還不錯,就略改改,加了題,又送給了葉三。季匋民送給葉三的畫都是題了上款的。葉三也有個學名。他五行缺水,起名潤生。季匋民給他起了個字,叫澤之。送給葉三的畫上,常題「澤之三兄雅正」。有時徑題「畫與葉三」。季匋民還向他解釋:以排行稱呼,是古人風氣,不是看不起他。

有時季匋民給葉三畫了畫,說:「這張不題上款吧,你可以拿去賣錢,——有上款不好賣。」

葉三說:「題不題上款都行。不過您的畫我不賣。」

「不賣?」

「一張也不賣!」

他把季匋民送他的畫都放在他的棺材裡。

十多年過去了。

季匋民死了。葉三已經不賣果子,但是他四季八節,還四處尋覓鮮果,到季匋民墳上供一供。

季匋民死後,他的畫價大增。日本有人專門收藏他的畫。大家知道葉三手裡有很多季匍民的畫,都是精品。很多人想買葉三的藏畫。葉三說:

「不賣。」

有一天有一個外地人來拜望葉三,葉三看了他的名片,這人的姓很奇怪,姓「辻』,叫「辻聽濤」。一問,是日本人。辻聽濤說他是專程來看他收藏的季匐民的畫的。

因為是遠道來的,葉三隻得把畫拿出來。辻聽濤非常虔誠,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還先對畫軸拜了三拜,然後才展開。他一邊看,一邊不停地讚歎:

「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辻聽濤要買這些畫,要多少錢都行。

葉三說:

「不賣。」

辻聽濤只好悵然而去。

葉三死了。他的兒子遵照父親的遺囑,把季匋民的畫和父親一起裝進棺材裡,埋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我以前讀過很多莫泊桑的短篇小說,印象最深刻的是《項鏈》,黑色幽默,滿滿的諷刺。

而且我對荒誕的美感完全沒有抵抗力,譬如殺人場景中放交響樂,或者皇宮大廳里暴食的人群配上反而舒緩優雅的圓舞曲,放慢的奔跑鏡頭配上歌劇,這種反差碰撞迷人而又奇妙。

這篇文讓人想到茨威格在《斷頭皇后》寫過的一句話: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下面是原文

她也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好像由於命運的差錯,生在一個小職員的家裡。她沒有陪嫁的資產,也沒有什麼法子讓一個有錢的體面人認識她,了解她,愛她,娶她;最後只得跟教育部的一個小書記結了婚。

她不能夠將就打扮,只好穿著樸素,但是她覺得很不行,好像這降低了她的身份似的。因為在婦女,美麗、風韻、嬌媚,就是她們的出身;天生的聰明,優美的資質,溫柔的性情,就是她們唯一的資格。

她覺得她生來就是為著過高雅和奢華的生活,因此她不斷地感到痛苦。住宅的寒傖,牆壁的暗淡,傢具的破舊,衣料的粗陋,都使她苦惱。這些東西,在別的跟她一樣地位的婦人,也許不會掛在心上,然而她卻因此痛苦,因此傷心。她看著那個替她做瑣碎家事的勃雷大涅省的小女僕,心裡就引起悲哀的感慨和狂亂的夢想。她夢想那些優雅的廳堂,那裡裝飾著東方的帷幕,點著高腳的青銅燈,還有兩個穿短褲的僕人,躺在寬大的椅子上里,被暖爐的熱氣烘得打盹兒。她夢想那些寬敞的客廳,那裡張掛著古式的壁衣,陳設著精巧的木器,珍奇的古玩。她夢想那些華美的香氣撲鼻的小客室,在那裡,下午五點鐘的時候,她跟最親密的男朋友閑談,或者跟那些一般女人所最仰慕最樂意結識的男子閑談。

每當她在鋪著一塊三天沒洗的桌布的圓桌邊坐下來吃晚飯的時候,對面,她的丈夫揭開湯鍋的蓋子,帶著驚喜的神奇說:「啊!好香的肉湯!在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這時候,她就夢想到那些精美的晚餐,亮晶晶的銀器;夢想到那些掛在牆上的壁衣,上面綉著古裝人物,仙境般的園林,奇異的禽鳥;夢想到盛在名貴的碟盤裡的佳肴;夢想到一邊吃著粉紅色的鱸魚或者松雞翅膀,一邊帶著迷人的微笑聽客人密談。

她沒有漂亮的服裝,沒有珠寶,什麼也沒有。然而她偏偏只愛這些,她覺得自己生在世上就是為了這些。她一向就想望著得人歡心,被人羨慕,具有誘惑力而被人追求。

她有一個有錢的女朋友,教會女校里的同學,可是她再不想去看她了,因為看望回來,就會感到十分痛苦。由於傷心、悔恨、失望、痛苦,她常常好幾天整天的哭著。

然而,有一天傍晚,她的丈夫得意揚揚地回家來,手裡拿著一個大信封。

「看呀,」他說,「這裡有點東西給你。」

她高高興興地拆開信封,抽出一張請柬,上面印著這些字:

「教育部部長喬治·郎伯諾及夫人,恭請路瓦栽先生與夫人於一月十八日(星期一)光臨教育部禮堂,參加晚會。」

她不像丈夫預料的那樣高興,她懊惱地將請柬丟在桌上,咕噥著:

「你叫我拿著這東西怎麼辦呢?」

「但是,親愛的,我原以為你一定會喜歡。你從來不出門,這是一個機會,這個,一個好機會!我費了多大力氣才弄到手。大家都希望得到,可是很難得到,一向很少發給職員。你在那兒可以看見所有的官員。」

他用惱怒地眼睛瞧著他,不耐煩的大聲說:

「你打算讓我穿什麼去呢?」

他沒有料到這個,結結巴巴地說:「你上戲園子穿的那件衣裳,我覺得就很好,依我……」

他住了口,驚惶失措,因為看見妻子哭起來了,兩顆大大的淚珠慢慢的順著眼角流到嘴角來了。

他吃吃地說:「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她費了很大的力,才抑制住悲痛,擦乾那濕潤的兩腮,用平靜的聲音回答:「沒有什麼。只是,沒有件像樣的衣服,我不能參加這個晚會。你的同事,誰的妻子打扮的比我好,就把這請柬送給誰去吧。」

他難受了,接著說:「好吧,瑪蒂爾德。做一身合適的衣服,你在別的場合也能穿,很樸素的,得多少錢呢?」

她想了幾秒鐘,合計出一個數目,考慮到這個數目可以提出來,不會招致這個儉省的書記立刻的拒絕和驚駭的叫聲。

末了,她遲遲地答道:「准數呢,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有四百法郎就可以辦到。」

他的臉色有點發白了。他恰恰存著這麼一筆款子,預備買一桿獵槍,好在夏季的星期天,跟幾個朋友到南代爾平原打雲雀。

然而他說:「就這樣吧,我給你四百法郎。不過你的把這件長衣裙做得好看些。」

晚會的日子近了,但是路瓦栽夫人顯得鬱悶,不安,憂愁。她的衣服卻做好了。她丈夫有一天晚上對她說:「你怎麼了?看看,這三天來你非常奇怪。」

她回答說:「叫我發愁的是一粒珍珠,一塊寶石都沒有,沒有什麼戴的。我處處帶著窮酸氣,很想不去參加這個晚會。」

他說:「戴上幾朵鮮花吧。在這個季節里,這是很時新的。花十個法郎,就能買兩三朵別緻的玫瑰。」

她還是不依。「不成……在闊太太中間露窮酸相,再難堪也沒有了。」

她丈夫大聲說:「你多麼傻啊!去找你的朋友佛來思節夫人,向她借幾樣珠寶。你跟她很有交情,這點事滿可以辦到。」

她發出驚喜的叫聲。「真的!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

第二天,她到她的朋友家裡,說起自己的煩悶。

佛來思節夫人走近她那個鑲著鏡子的衣櫃,取出一個大匣子,拿過來打開了,對路瓦栽夫人說:「挑吧,親愛的。」

她先看了幾副鐲子,又看了一掛珍珠項圈,隨後又看了一個威尼斯式的鑲著珠寶的金十字架,做工非常輕巧。她在鏡子前面試著這些首飾,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拿起哪件,放下哪件。她不斷的問著:「在沒有別的了嗎?」

「還有呢。你自己找吧,我不知道哪樣合你的意。」

忽然她在一個青緞子盒子里發現一掛精美的鑽石項鏈,她高興的心也跳起來。她雙手拿著那項鏈發抖。她把項鏈繞著脖子掛在她那長長的高領上,站在鏡前對著自己的影子出神好半天。

隨後,她遲疑而焦急的問:「你能借給我這件嗎?我只借這一件。」

「當然可以。」

她跳起來,摟住朋友的脖子,狂熱的親她,接著就帶著那件珠寶跑了。

晚會的日子到了,路瓦栽夫人得到成功。她比所有的女賓都漂亮,高雅,迷人,她滿臉笑容,興高采烈。

所有的男賓都注視她,打聽她的姓名,求人給介紹;部里機要處的人員都想給她跳舞,部長也注意她了。

她狂熱的興奮的跳舞,沉迷在歡樂里,什麼都不想了。她陶醉於自己的美貌勝過一切女賓,陶醉於成功的光榮,陶醉在人們對她的讚美和羨妒所形成的幸福的雲霧裡,陶醉在婦女們鎖認為最美滿,最甜蜜的勝利里。

她是早晨四點鐘光景離開的。她丈夫從半夜起就跟著三個男賓在一間冷落的小客室里睡著了。那時候,這三個男賓的妻子也正舞得快活。

她丈夫把那件從家裡帶來預備給他臨走時候加穿的衣服,披在了肩上。這是件樸素的家常衣服,這件衣服的寒傖味兒跟舞會上的衣服的豪華氣派不相稱。她感覺到這一點,為了避免那些穿著珍貴皮衣的女人看見,就趕快逃走。

路瓦栽把她拉住,說:「等一等,你到外邊要著涼的。我去叫一輛馬車來。」

但是她根本不聽,匆忙走下台階。到了街上,一輛車也沒有看見,他們到處找,遠遠的看見車夫就喊。

他們在失望中順著塞納河走去,冷得發抖,終於在河岸上找著一輛破馬車。這種車,巴黎只有在夜間才看得見;白天,它們好像自慚形穢,不出來。

車把他們一直拉到馬丁街寓所門口,他們惆悵地進了門。

一件大事算是完了。她丈夫呢,就想著十點鐘得到部里去。

她脫下披在肩膀上的衣服,站在鏡子前邊,為的是趁著這榮耀的打扮還在身上,在端詳一下自己。

但是,她猛然喊了一聲。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沒有了。

她丈夫已經脫了一半衣服,就問:「什麼事情?」

她嚇昏了,轉身想他說:「我……我……我丟了佛來思節夫人的項鏈了。」

他驚慌失措的直起身子,說:「什麼!……怎麼了!……哪兒會有這樣的事情!」

他們在長衣裙里,大衣褶里尋找,在所有口袋裡尋找,竟沒有找到。

他問:你確實相信離開舞會的時候它還在嗎?」

「是的,在教育部走廊上我還摸過它呢。」

「但是,如果是在街上丟的,我們總聽得見聲響。一定是丟在車裡了。」

「是的,很可能。你記的車的號碼嗎?」

「不記得,你呢,你注意嗎?」

「沒有。」

他們驚惶地面面相覷。末後,路瓦栽重新穿好衣服。

「我去,」他說,「把我們走過的路再走一遍,看看會不會找著。」

他出去了。她穿著那件參加舞會的衣服,連上床睡覺的力氣也沒有,只是倒在一把椅子里發獃,一點精神也提不起來,什麼也不想。

七點鐘光景,丈夫回來了。什麼也沒找著。

後來,他到警察廳去,到各報館去,懸賞招尋,也到所有車行里去找。總之,凡有一線希望的地方,他都去過了。

他面對著這不幸的災禍,整天的等候著,整天的在驚慌的狀態里。

晚上,路瓦栽待著瘦削蒼白的臉回來了,一無所得。

「應該給你的朋友寫信,」他說,「說你把項鏈的搭構弄壞了,正在修理。這樣,我們才有周轉的時間。」

她照他說的寫了封信。過了一個和星期,他們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

路瓦栽,好象老了五年,他決然說:「應該想辦法賠償這件首飾了。」

第二天,他們拿了盛項鏈的盒子,照著盒子上的招牌字型大小找到那家珠寶店。老闆查看了許多賬簿,說:「太太,這掛項鏈不是我們賣出去的;我只賣出這個盒子。」

於是他們就從這家珠寶店到那家珠寶店,憑著記憶去找一掛同樣的項鏈。兩個人都愁苦不堪,差點就病倒了。

在皇宮街一家鋪子里,他們看見一掛鑽石項鏈,正跟他們找的那一掛一樣,標價四萬法郎。老闆讓了價,只要三萬六千。

他們懇求老闆,三天之內不要賣出去。他們又訂了約,如果原來那一掛在二月底以前找著,那麼老闆就可以拿三萬四千收回這一掛。

路瓦栽現有父親遺留給他一萬八千法郎。其餘的,他得去借。

他開始借錢了。向這個借五百法郎,從那兒借五個路易①,從那兒借三個路易。他簽了好些債券,訂了好些使他破產的契約。他給許多放高利貸的人和各種不同國籍的放債人打交道。

他顧不得後半世的生活了,冒險到處簽著名,卻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信用。未來的苦惱,將要壓在身上的殘酷的貧困,肉體的苦楚,精神的折磨,在一切威脅之下,他把三萬六千法郎放在商店的櫃檯上,取來那掛新的項鏈。

路瓦栽夫人送還相連的時候,佛來思節夫人帶著一種不滿意的神情對她說:「你應該早一點還我,也許我早就要用它了。」

佛來思節夫人沒有打開盒子。她的朋友正擔心她打開盒子。如果他發覺是件替代品,她會怎樣想呢?會怎樣說呢?她不會把自己的朋友當成一個賊嗎?

路瓦栽夫人懂得窮人的艱苦生活了。她一下子顯出了英雄氣概,毅然決然打定了主意。他要償還這筆可怕的債務。她便設法償還。她辭退了女僕,遷移了住所,租賃了一個小閣樓住下。

她懂得家裡的一切粗苯活兒和廚房裡的討厭的雜事了。她刷洗杯盤碗碟,在那油膩的盆沿上和鍋底上磨粗了她那粉嫩的手指。她用肥皂洗衣服,洗抹布,涼在繩子上。每天早晨,她把垃圾從樓上提到街上,再把水從樓下提到樓上,走上一層樓,就站住喘氣。

她穿得像一個窮苦的女人,胳膊上跨著籃子,到水果店裡,雜貨店裡,肉鋪店裡,爭價錢,受嘲罵,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節省她那艱難的錢.。

月月都得還一批舊債,借一些新債,這樣來延緩清償的時日。

她丈夫一到晚上就給一個商人謄寫賬目,常常到了深夜還在抄寫五個銅子一頁的書稿。

這樣的生活繼續了十年。

第十年底,債都還清了,連那高額的利息和利上加利滾成的數目都還清了。

路瓦栽夫人現在顯得老了。她成了一個窮苦人家的粗壯耐勞的婦女了。她胡亂的挽起頭髮,歪斜地系著裙子,露出一雙通紅的手,高聲大氣地說著話,用大桶的水刷洗地板。

但是有時候,她丈夫辦公去了,她一個人坐在窗前,就會想起當年那個舞會來,那個晚上,她多麼美麗,多麼使人傾倒啊!

要是那時候沒有丟掉那掛項鏈,她現在是怎樣的一種境況呢?誰知道呢?誰知道呢?人生是多麼奇怪,多麼變幻無常啊,極細小的一件事就可以敗壞你,也可以成全你!

有一個星期天,她到極樂公園走走,舒散一星期的疲勞。這時候,她忽然看見一個婦人領著一個孩子在散步。原來是佛來思節夫人,她依舊年輕,依舊美麗動人。

路瓦栽夫人無限感慨。她要上前去跟佛來思節夫人說話嗎?當然,一定得去。而且現在她把債都還清,她可以告訴她了。為什麼不呢?

她走上前去。

「你好,珍妮。」

佛來思節夫人竟一點也不認識她了。一個平民婦人這樣親昵地叫她,她非常驚訝。她磕磕巴巴地說:「可是……太太……我不知道……你一定是認錯了。」

「沒有錯。我是瑪蒂爾德·路瓦栽。」

她的朋友叫了一聲:「啊!……我可憐的瑪蒂爾德,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是的,多年不見面啦,這些年來我忍受著許多苦楚……而且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這是怎麼講的?」

「你一定記得你借給我的那掛項鏈吧,我戴了去參加教育部晚會的那掛。」

「記得。怎麼樣呢?」

「怎麼樣?我把它丟了。」

「哪兒的話!你已經還給我了。」

「我還給你的是另一掛,跟你那掛完全相同。你瞧,我們花了十年功夫,才付清它的代價。你知道,對於我們這樣什麼也沒有的人,這可不是容易的啊!……不過事情到底了結了,我倒很高興了。」

佛來思節夫人停下腳步,說:「你是說你買了一掛鑽石項鏈賠給我嗎?」

「對呀。你當時沒有看出來?簡直是一摸一樣啊。」於是她帶著天真的得意的神情笑了。

佛來思節夫人感動極了,抓住她的雙手,說:

「唉!我可憐的馬蒂爾德!可是我那一掛是假的,至多值五百法郎!……」

如果大家喜歡這種類型的短文,我還給大家推薦一本相似風格的書,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全程無尿點,通篇讀下來都很順暢。

還可以去看看莫泊桑的其他故事,《菲菲小姐》《我的叔叔于勒》《一個農莊女工的故事》、《真實的故事》、《一個諾曼底佬》、《在鄉下》、《窮鬼》、《小酒桶》

都很不錯,如果想看搜名字百度都可以讀。


全國微型小說一等獎

——《病》

又住進了醫院,病是老毛病,單位、鄰居、朋友見慣不驚,沒有幾個來看望他的,很是落寞。

這次,他有不祥的預感,住院才不幾天,人們就絡繹不絕的來看望他。有單位的領導、同事,有鄰居、朋友,有些過去從不來往,甚至很少說話的人也來了。大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拿著,鮮花、水果、各種包裝精美的營養品堆了一病房。大家還都說著同樣的安慰話,連醫院領導也親自過來問長問短,醫護人員從未有過的熱情周到,更使他惶恐不安。

他喃喃自語,看來這回是真的不行了!看望他的人愈是寬慰他,他愈是心冷……

很快,在外地工作整年很難回家的兒子也都趕了過來,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

他拉著兒子的手,絕望的問:「兒啊,你老實告訴我,我還有多少日子?」

兒子俯下身,輕輕說:「爸,你說什麼呢?沒事的!院長都說了,你身體無大礙,再住幾天就可以回家了。」

他情緒更糟,不能自抑:「兒啊,你不要再騙我了!這次這麼多人來看我,你那麼忙都專程趕回來了,我一定是大限到了,活不了幾天了!」

兒子笑了笑,在他耳邊輕輕地說:「爸,我調回本市當市委書記了。」

全國微型小說一等獎

——《病》


《黑吃"四寸膘"》

作者:薛冰

這不是黑道故事,是我在農村插隊時吃肥肉的故事。

那年頭,中國的最大特色就是折騰。農村自不能例外,每逢冬季農閑,從生產隊往上,層層興修水利,農民叫扒河;而公社及至縣裡組織的大工程,叫扒大河。往往是前任書記開渠,後任書記便築堤,所以年年不得消停。扒大河很苦,指標是硬的,通常每人每天兩方土,不是從河底取土挑到河岸上,就是從平地取土挑到堤頂上,非強勞動力不能勝任。至於風雪交加、天寒地凍之類,都不在話下了。如我輩之無依無靠的知青,年年爭著去扒大河當民工,並非因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改造好了世界觀,而是扒大河不用自帶口糧,一天三頓全吃公家的,節省下一冬的吃食,可以留著開春後填肚子。物質決定意識,口糧短缺決定了我們的奮不顧身。

扒大河工地上,不但可以放開肚皮吃飯,而且工程勝利結束時,還有一頓大肉作為慶功宴,這就歸到我們的正題上來了。總在頭十天前,民工們就開始興奮,收工後躺在窩棚里饞涎欲滴地討論,今年的這頓肉,會是「四寸膘」還是「五寸膘」,也就是肥肉,農民叫白肉,厚度起碼得在四寸以上。熬了一年的肚皮,早已沒有半點油水,非此不能殺饞。然後便是催促火頭軍,趁早到公社食品站去看好豬,生怕肥膘肉讓別人搶了去。其實伙夫同樣心急,天天吃晚飯時都會向大家彙報,今年殺的豬,毛重幾何、膘厚幾寸。

終於有一天,伙夫把肉背回來了,所有人都圍上去,看、摸、掂、嗅,叉開手指量,四寸五還是四寸八地計較,性急的索性伸出舌頭去舔一口,冰碴子把舌頭划出血痕,還自以為撈到了油水。本隊的看飽了,還要派代表溜到鄰隊的伙房裡去,與人家的肉做比較。得勝的一方,在工地上可以自豪地取笑對方,從白肉的厚薄,攀扯到對方的工程進度、個人的氣力大小,直至性能力的高低。失利的一方,不免要埋怨本隊的伙夫技不如人,明年怎麼也不能再用他,並賭咒發誓,明年的白肉,一定不能再輸給別的隊。總之,肉還沒吃進嘴,精神上的享受已經豐富多彩了。

吃肉的日子終於到了,那是比過年還要激動人心的時刻。須知過年是吃自己的,而現在是吃公家的,公私不能不分明。傍晚時分,整個工地上都瀰漫著豬肉的濃香,人人都沉醉在即將到來的幸福之中。驗工結束了,工具收攏了,行裝打好了,天色黑盡了,只等吃完肉就可以上路回家了,吃肉的慶典也就開始了。全隊十幾個民工,人手一雙長竹筷、一隻大海碗,在桌邊團團圍定。伙夫將煮好的肉連肉帶湯地盛在一隻大瓦盆里,端到桌子中間放好。閃爍的煤油燈下,切成巴掌大的白肉,油光閃亮,浮在湯麵上,微微旋動,雖是寒冬臘月,也可見熱氣騰起。

隊長放開喉嚨大聲吼:「看好了?」

眾人齊聲應和:「看好了!」

重複三遍,隊長一聲令下:「吹燈!」伙夫「噗」地吹熄了煤油燈。

燈熄就是無聲的信號。十幾雙筷子一起插進了肉盆。只聽得噼噼啪啪、叮叮噹噹、稀里嘩啦,也就三分鐘的時間,便只剩下筷子刮過瓦盆底的嘶啦聲了。那是意猶未盡、心有不甘的人在繼續奮鬥。待到一切都靜了下來,隊長才開始問:「都吃好了?」話音裡帶著心滿意足的慵懶。

七零八落的聲音回復:「好了。」

「上燈!」

煤油燈點亮,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向盆里,大夥都不相信黑地里能把肉塊撈得那麼乾淨。但事實勝過雄辯,盆里確實只剩下了清溜溜的油湯。

每個人都表示自己吃得十分痛快,至少大家的嘴唇上都有油光。這就是黑吃的妙處了。如果是在明處,你快了我慢了,你多了我少了,必然生出矛盾,埋下怨懟,公家花了錢還落不了好;就是讓隊長去分,也會有大小、厚薄、輕重的計較,免不了抱怨他偏心。當時的中國,不患寡而患不均,而絕對平均是神仙也難辦到的。這頓慶功宴要想吃得皆大歡喜,黑吃無疑是最好的辦法。湯足飯飽之後,嘴閑下來了,民工們會忍不住誇口炫耀,說自己吃了幾塊又幾塊,誰也不會承認自己比別人吃得少。因為在完全相同的條件下,你吃少了,吃不到,只能說明你無能。而按他們報出的數量,肯定遠遠多於隊里所買的那塊肉。

當然,黑吃也是有技巧的,初次參加的人,一塊肉都吃不到也是常事。這技巧就是,下手的時候,筷子一定要平著伸進湯盆,因為肥肉都浮在湯麵上,一挑就是幾塊;如果直著筷子插下去,就很難夾住油滑的肥肉。一經點破,相信大家都能明白。

我肯把這個技巧透露給大家,是相信那個時代絕不會再回來,藏著這屠龍之技,也無用武之地了。


肖復興的《荔枝》。

「(小孩子)他還不懂得什麼叫珍貴,什麼叫捨不得,只知道想吃便張開嘴巴。」

看完《荔枝》,我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常常趁著下午家裡沒人,往姥爺家跑。

那時家家戶戶都是大鐵門,白天都不鎖,當我推開大門,從院子衝到房門,一拉門,跳進屋,姥爺正坐在看書,我尖著嗓子大聲喊:「姥爺!」

姥爺會放下書,一看是我,高興極了,把我抱起來,親幾口,問我:「你咋來了呢。」

我冒著鼻涕泡,喊:「想喝糖水!」說完鼻涕泡破,我又補充到:「還想姥爺了!」

姥爺笑罵「王八犢子!」,然後轉身走進卧室,從大衣柜上面拿下來一罐蜂蜜,用涼白開給我沖一大碗蜂蜜水。

那會兒飲料什麼的,只有過年時候可以喝。不年不節的能喝上一碗蜂蜜水,相當奢侈。

等我舔嘴撥拉舌的喝完,瞪著大眼珠子,充滿渴望時,姥爺會嚴肅地說:「小孩蜂蜜喝多了竄稀!就一碗!」

我又尖聲喊:「吃一勺就走!」

姥爺會一邊罵著「外家的狗吃完就走」,一邊喂我兩三勺蜂蜜。

想起來覺得好笑,老頭兒為了省點蜂蜜,還說小孩會拉稀!哈哈!

直到今年過年,姥爺回憶往事,我才尋思明白,他年輕時參加大興安嶺會戰,零下三四十度,爬冰卧雪,還沒有乾爽棉褲,得了嚴重的痔瘡。那時醫療條件也跟不上,耽誤許久,等做手術的時候,括約肌都被一同切除。

肛門沒有括約肌,如廁時,無法用力,一乾燥就會很難受,很難受。

原來姥爺喝蜂蜜,真的是為了「竄稀」(通便)!

那個年代,物質匱乏,這一罐子純蜂蜜,都得到加格達奇的供銷社百貨商店才能購買到,還很貴。

我姥我媽我大舅老舅大姨他們都沒喝過幾次,只有我,一去就能喝一碗,臨走還能吃兩勺。

真就像文章說的,「(小孩子)還還不懂得什麼叫珍貴,什麼叫捨不得,只知道想吃便張開嘴巴。」

寧可忍著身體上的疼,也想給孫輩兒一點甜蜜,這就是中國的老人吧。

《荔枝》

我第一次吃荔枝,是 28 歲的時候。那是十幾年前,我剛從北大荒回到北京,家中只有孤零零的老母。站在荔枝攤前,腳挪不動步。那時,北京很少見到這種南國水果,時令一過,不消幾日,再想買就買不到了。想想活到 28 歲,居然沒有嘗過荔枝的滋味,再想想母親快 70 歲的人了,也從來沒有吃過荔枝呢!雖然一斤要好幾元,挺貴的,咬咬牙,還是掏出錢買上一斤。那時,我剛在郊區謀上中學老師的職,衣袋裡正有當月 42 元半的工資,硬邦邦的,鼓起幾分膽氣。我想讓母親嘗嘗鮮,她一定會高興的。

回到家,還沒容我從書包里掏出荔枝,母親先端出一盤沙果。這是一種比海棠大不了多少的小果子,居然每個都長著疤,有的還爛了皮,只是讓母親一一剜去了疤,洗得乾乾淨淨。每個沙果都顯得晶光透亮,沾著晶瑩的水珠,果皮上紅的紋絡顯得格外清晰。不知老人家洗了幾遍才洗成這般模樣。我知道這一定是母親買的處理水果,每斤頂多 5 分或者 1 角。居家過日子,老人就這樣一輩子過來了。不知怎麼搞的,我一時竟不敢掏出荔枝,生怕母親罵我大手大腳,畢竟這是那一年裡我買的最昂貴的東西了。

我拿了一個沙果塞進嘴裡,連聲說真好吃,又明知故問多少錢一斤,然後不住口說真便宜——其實,母親知道那是我在安慰她而已,但這樣的把戲每次依然讓她高興。趁著她高興的勁兒,我掏出荔枝:「媽!今兒我給您也買了好東西。」母親一見荔枝,臉立刻沉了下來:「你財主了怎麼著?這麼貴的東西,你……」我打斷母親的話:「這麼貴的東西,不興咱們嘗嘗鮮!」母親撲哧一聲笑了,筋脈突兀的手不停地撫摸著荔枝,然後用小拇指甲蓋劃破荔枝皮,小心翼翼地剝開皮又不讓皮掉下,手心托著荔枝,像是托著一隻剛剛啄破蛋殼的小雞,那樣愛憐地望著捨不得吞下,嘴裡不住地對我說:「你說它是怎麼長的?怎麼紅皮里就長著這麼白的肉?」畢竟是第一次吃,畢竟是好吃!母親竟像孩子一樣高興。

那一晚,正巧有位老師帶著幾個學生突然到我家做客,望著桌上這兩盤水果有些奇怪。也是,一盤沙果傷痕纍纍,一盤荔枝玲瓏剔透,對比過於鮮明。說實話,自尊心與虛榮心齊頭並進,我覺得自己彷彿是那盤醜小鴨般的沙果,真恨不得變戲法一樣把它一下子變走。母親端上茶來,笑吟吟順手把沙果端走,那般不經意,然後回過頭對客人說:「快嘗嘗荔枝吧!」說得那般自然、妥帖。 母親很喜歡吃荔枝,但是她捨不得吃,每次都把大個的荔枝給我吃。以後每年的夏天,不管荔枝多貴,我總要買上一兩斤,讓母親嘗嘗鮮。荔枝成了我家一年一度的保留節目,一直延續到三年前母親去世。 母親去世前是夏天,正趕上荔枝剛上市。我買了好多新鮮的荔枝,皮薄核小,鮮紅的皮一剝掉,白中泛青的肉蒙著一層細細的水珠,彷彿跑了多遠的路,累得張著一張張汗津津的小臉。是啊,它們整整跑了一年的長路,才又和我們闊別重逢。我感到慰藉的是,母親臨終前一天還吃到了水靈靈的荔枝,我一直認為是天命,是母親善良忠厚一生的報償。如果荔枝晚幾天上市,我遲幾天才買,那該是何等的遺憾,會讓我產生多少無法彌補的痛楚。

其實,我錯了。自從家裡添了小孫子,母親便把原來給兒子的愛分給孫子一部分。我忽略了身旁小饞貓的存在,他再不用熬到 28 歲才能嘗到荔枝,他還不懂得什麼叫珍貴,什麼叫捨不得,只知道想吃便張開嘴巴。母親去世很久,我才知道母親臨終前一直捨不得吃一顆荔枝,都給了她心愛的太饞嘴的小孫子吃了。

而今,荔枝依舊年年紅。


忘記是哪個國外知名作家的短篇小說了

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原文,大致如下

貧民窟里,一位剛剛失去兒子的婦女在哭泣

她一邊哭,一邊把煮好的白菜湯舀進嘴裡

路過的貴婦人看到了,十分厭棄,她提著高高的嗓子說,這個女人死了兒子竟然還吃得下東西

那能怎麼辦呢,婦女滾下淚來,這裡面還有鹽呢

小時候看不懂,現在回味起來,這篇小說真的是寫出人生絕望下的沉重步伐舉步維艱,還有對何不食肉糜的諷刺。

都說哭著吃過飯的人足夠堅強,我覺得在我這個年紀理解來,大概就是小時候一難過就不想吃飯,而長大後,就算哪天受了委屈,痛苦流涕過後,也不忘給自己煮碗面,再卧一個荷包蛋。

生活不易,但還是要走下去,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這或許就是對努力生活的人的最好詮釋吧。

. . . . . . . . 我是手動分割線. . . . . . . . . . . .

在可愛知友的幫助下找到了原文,是屠格涅夫的白菜湯,現貼上,大家可以看看

一個農家的寡婦死掉了她的獨子,這個二十歲的青年是全村莊里最好的工人。

農婦的不幸遭遇被地主太太知道了。太太便在那兒子下葬的那一天去探問他的母親。

那母親在家裡。

她站在小屋的中央,在一張桌子前面,伸著右手,不慌不忙地從一隻漆黑的鍋底舀起稀薄的白菜湯來,一調羹一調羹地吞下肚裡去,她的左手無力地垂在腰間。

她的臉頰很消瘦,顏色也陰暗,眼睛紅腫著……然而她的身子卻挺得筆直,像在教堂里一樣,「呵,天呀!」太太想道,「她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吃東西!……她們這種人真是心腸硬,全都是一樣!」這時候太太記起來了:幾年前她死掉了九歲的小女兒之後,她很悲痛,不肯住到彼得堡郊外美麗的別墅去,她寧願在城裡度過整個夏天。然而這個女人卻還繼續在喝她的白菜湯。

太太到底忍不住了。「達地安娜,」她說,「啊呀,你真叫我吃驚!難道你真的不喜歡你兒子嗎?你怎麼還有這樣好的胃口?你怎麼還能夠喝這白菜湯?」「我的瓦西亞死了,」婦人安靜地說,悲哀的眼淚又沿著她憔悴的臉頰流來,「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我活活地給人把心挖去,然而湯是不應該糟蹋的,裡面放得有鹽呢。」

太太只是聳了聳肩,就走開了。在她看來,鹽是不值錢的東西。

. . . . . . . . . . . . . . . . . . . .

各位大佬點個贊再走吧


最難以忘懷的是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

知乎上很多人提起余華,都只知道他是《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的作者。但余華本身是一個先鋒作家。

看這篇小說之前我還停留在傳統小說的桎梏中,一度甚至認為世界上沒有好小說了。直到《十八歲出門遠行》的出現。余華對我的影響不亞於卡夫卡對余華的影響。

可惜我十八歲的時候還在讀高中,並沒有遠行的機會,第一次真正遠行時已經是20歲了。被人欺負後,我眼淚汪汪地看著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理解那個十八歲的少年了。

柏油馬路起伏不止,馬路像是貼在海浪上。我走在這條山區公路上,我像一條船。

這年我十八歲,我下巴上那幾根黃色的鬍鬚迎風飄飄,那是第一批來這裡定居的鬍鬚,所以我格外珍重它們。我在這條路上走了整整一天,已經看了很多山和很多雲。所有的山所有的雲,都讓我聯想起了熟悉的人。我就朝著它們呼喚他們的綽號。所以儘管走了一天,可我一點也不累。我就這樣從早晨里穿過,現在走進了下午的尾聲,而且還看到了黃昏的頭髮。但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

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可他們都不知道前面是何處,前面是否有旅店。他們都這樣告訴我:「你走過去看吧。」我覺得他們說的太好了,我確實是在走過去看。可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我覺得自己應該為旅店操心。

我奇怪自己走了一天竟只遇到一次汽車。那時是中午,那時我剛剛想搭車,但那時僅僅只是想搭車,那時我還沒為旅店操心,那時我只是覺得搭一下車非常了不起。我站在路旁朝那輛汽車揮手,我努力揮得很瀟洒。可那個司機看也沒看我,汽車和司機一樣,也是看也沒看,在我眼前一閃就他媽的過去了。我就在汽車後面拚命地追了一陣,我這樣做只是為了高興,因為那時我還沒有為旅店操心。我一直追到汽車消失之後,然後我對著自己哈哈大笑,但是我馬上發現笑得太厲害會影響呼吸,於是我立刻不笑。接著我就興緻勃勃地繼續走路,但心裡卻開始後悔起來,後悔剛才沒在瀟洒地揮著的手裡放一塊大石子。現在我真想搭車,因為黃昏就要來了,可旅店還在它媽肚子里。但是整個下午竟沒再看到一輛汽車。要是現在再攔車,我想我准能攔住。我會躺到公路中央去,我敢肯定所有的汽車都會在我耳邊來個急剎車。然而現在連汽車的馬達聲都聽不到。現在我只能走過去看了。這話不錯,走過去看。

公路高低起伏,那高處總在誘惑我,誘惑我沒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個高處,中間是一個叫人沮喪的弧度。儘管這樣我還是一次一次地往高處奔,次次都是沒命地奔。眼下我又往高處奔去。這一次我看到了,看到的不是旅店而是汽車。汽車是朝我這個方向停著的,停在公路的低處。我看到那個司機高高翹起的屁股,屁股上有晚霞。司機的腦袋我看不見,他的腦袋正塞在車頭裡。那車頭的蓋子斜斜翹起,像是翻起的嘴唇。車箱里高高堆著籮筐,我想著籮筐里裝的肯定是水果。當然最好是香蕉。我想他的駕駛室里應該也有,那麼我一坐進去就可以拿起來吃了。雖然汽車將要朝我走來的方面開去,但我已經不在乎方向。我現在需要旅店,旅店沒有就需要汽車,汽車就在眼前。

我興緻勃勃地跑了過去,向司機打招呼:「老鄉,你好。」

司機好像沒有聽到,仍在撥弄著什麼。

「老鄉,抽煙。」

這時他才使了使勁,將頭從裡面拔出來,並伸過來一隻黑乎乎的手,夾住我遞過去的煙。我趕緊給他點火,他將煙叼在嘴上吸了幾口後,又把頭塞了進去。

於是我心安理得了,他只要接過我的煙,他就得讓我坐他的車。我就繞著汽車轉悠起來,轉悠是為了偵察籮筐的內容。可是我看不清,便去使用鼻子聞,聞到了蘋果味。

蘋果也不錯,我這樣想。不一會他修好了車,就蓋上車蓋跳了下來。我趕緊走上去說:「老鄉,我想搭車。」不料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暴地說:「滾開。」我氣得無話可說,他卻慢慢悠悠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然後發動機響了起來。我知道要是錯過這次機會,將不再有機會。我知道現在應該豁出去了。於是我跑到另一側,也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我準備與他在駕駛室里大打一場。我進去時首先是沖著他吼了一聲:「你嘴裡還叼著我的煙。」這時汽車已經活動了。然而他卻笑嘻嘻地十分友好地看起我來,這讓我大惑不解。他問:「你上哪?」我說:「隨便上哪。」他又親切地問:「想吃蘋果嗎?」他仍然看著我。

「那還用問。」「到後面去拿吧。」他把汽車開得那麼快,我敢爬出駕駛室爬到後面去嗎?於是我就說:「算了吧。」他說:「去拿吧。」他的眼睛還在看著我。

我說:「別看了,我臉上沒公路。」

他這才扭過頭去看公路了。

汽車朝我來時的方向馳著,我舒服地坐在座椅上,看著窗外,和司機聊著天。現在我和他已經成為朋友了。我已經知道他是在個體販運。這汽車是他自己的,蘋果也是他的。我還聽到了他口袋裡面錢兒叮噹響。我問他:「你到什麼地方去?」他說「開過去看吧。」

這話簡直像是我兄弟說的,這話可真親切。我覺得自己與他更親近了。車窗外的一切應該是我熟悉的,那些山那些雲都讓我聯想起來了另一幫熟悉的人來了,於是我又叫喚起另一批綽號來了。現在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旅店,這汽車這司機這座椅讓我心安而理得。我不知道汽車要到什麼地方去,他也不知道。反正前面是什麼地方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我們只要汽車在馳著,那就馳過去看吧。可是這汽車拋錨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了。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他正在把他的戀愛說給我聽,正要說第一次擁抱女性的感覺時,這汽車拋錨了。汽車是在上坡時拋錨的,那個時候汽車突然不叫喚了,像死豬那樣突然不動了。於是他又爬到車頭上去了,又把那上嘴唇翻了起來,腦袋又塞了進去。我坐在駕駛室里,我知道他的屁股此刻肯定又高高翹起,但上嘴唇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他的屁股。可我聽得到他修車的聲音。

過了一會他把腦袋拔了出來,把車蓋蓋上。他那時的手更黑了,他的臟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後跳到地上走了過來。「修好了?」我問「完了,沒法修了。」他說。

我想完了,「那怎麼辦呢?」我問。

「等著瞧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我仍在汽車裡坐著,不知該怎麼辦。眼下我又想起什麼旅店來了。那個時候太陽要落山了,晚霞則像蒸氣似地在升騰。旅店就這樣重又來到了我腦中,並且逐漸膨脹,不一會便把我的腦袋塞滿了。那時我的腦袋沒有了,腦袋的地方長出了一個旅店。司機這時在公路中央做起了廣播操,他從第一節做到最後一節,做得很認真。做完又繞著汽車小跑起來。司機也許是在駕駛室里呆得太久,現在他需要鍛煉身體了。看著他在外面活動,我在裡面也坐不住,於是打開車門也跳了下去。但我沒做廣播操也沒小跑。我在想著旅店和旅店。

這個時候我看到坡上有五個人騎著自行車下來,每輛自行車后座上都用一根扁擔綁著兩隻很大的籮筐,我想他們大概是附近的農民,大概是賣菜回來。看到有人下來,我心裡十分高興,便迎上去喊道:「老鄉,你們好。」

那五個人騎到我跟前時跳下了車,我很高興地迎了上去,問:「附近有旅店嗎?」

他們沒有回答,而是問我:「車上裝的是什麼?」

我說:「是蘋果。」他們五人推著自行車走到汽車旁,有兩個人爬到了汽車上,接著就翻下來十筐蘋果,下面三個人把筐蓋掀開往他們自己的筐里倒。我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情景讓我目瞪口呆。我明白過來就沖了上去,責問:「你們要幹什麼?」

他們誰也沒理睬我,繼續倒蘋果。我上去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喊道:「有人搶蘋果啦!」這時有一隻拳頭朝我鼻子下狠狠地揍來了,我被打出幾米遠。爬起來用手一摸,鼻子軟塌塌地不是貼著而是掛在臉上,鮮血像是傷心的眼淚一樣流。可當我看清打我的那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時,他們五人已經跨上自行車騎走了。司機此刻正在慢慢地散步,嘴唇翻著大口大口喘氣,他剛才大概跑累了。他好像一點也不知道剛才的事。我朝他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可他根本沒注意我在喊什麼,仍在慢慢地散步。我真想上去揍他一拳,也讓他的鼻子掛起來。我跑過去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

他這才轉身看了我起來,我發現他的表情越來越高興,我發現他是在看我的鼻子。這時候,坡上又有很多人騎著自行車下來了,每輛車後面都有兩隻大筐,騎車的人裡面有一些孩子。他們蜂擁而來,又立刻將汽車包圍。好些人跳到汽車上面,於是裝蘋果的籮筐紛紛而下,蘋果從一些摔破的筐中像我的鼻血一樣流了出來。他們都發瘋般往自己筐中裝蘋果。才一瞬間工夫,車上的蘋果全到了地下。那時有幾輛手扶拖拉機從坡上隆隆而下,拖拉機也停在汽車旁,跳下一幫大漢開始往拖拉機上裝蘋果,那些空了的籮筐一隻一隻被扔了出去。那時的蘋果已經滿地滾了,所有人都像蛤蟆似地蹲著撿蘋果。

我是在這個時候奮不顧身撲上去的,我大聲罵著:「強盜!」撲了上去。於是有無數拳腳前來迎接,我全身每個地方几乎同時挨了揍。我支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時,幾個孩子朝我擊來蘋果,蘋果撞在腦袋上碎了,但腦袋沒碎。我正要撲過去揍那些孩子,有一隻腳狠狠地踢在我腰部。我想叫喚一聲,可嘴巴一張卻沒有聲音。我跌坐在地上,我再也爬不起來了,只能看著他們亂搶蘋果。我開始用眼睛去尋找那司機,這傢伙此時正站在遠處朝我哈哈大笑,我便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一定比剛才的鼻子更精彩了。

那個時候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只能用眼睛看著這些使我憤怒極頂的一切。

我最憤怒的是那個司機。

坡上又下來了一些手扶拖拉機和自行車,他們也投入到這場浩劫中去。我看到地上的蘋果越來越少,看著一些人離去和一些人來到。來遲的人開始在汽車上動手,我看著他們將車窗玻璃卸了下來,將輪胎卸了下來,又將木板撬了下來。輪胎被卸去後的汽車顯得特別垂頭喪氣,它趴在地上。一些孩子則去撿那些剛才被扔出去的籮筐。我看著地上越來越乾淨,人也越來越少。可我那時只能看著了,因為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坐在地上爬不起來,我只能讓目光走來走去。現在四周空蕩蕩了,只有一輛手扶拖拉機還停在趴著的汽車旁。有個人在汽車旁東瞧西望,是在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走。

看了一陣後才一個一個爬到拖拉機上,於是拖拉機開動了。這時我看到那個司機也跳到拖拉機上去了,他在車斗里坐下來後還在朝我哈哈大笑。我看到他手裡抱著的是我那個紅色的背包。他把我的背包搶走了。背包里有我的衣服和我的錢,還有食品和書。可他把我的背包搶走了。

我看著拖拉機爬上了坡,然後就消失了,但仍能聽到它的聲音,可不一會連聲音都沒有了。四周一下子寂靜下來,天也開始黑下來。我仍在地上坐著,我這時又飢又冷,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在那裡坐了很久,然後才慢慢爬起來。我爬起來時很艱難,因為每動一下全身就劇烈地疼痛,但我還是爬了起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汽車旁邊。那汽車的模樣真是慘極了,它遍體鱗傷地趴在那裡,我知道自己也是遍體鱗傷了。

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有遍體鱗傷的汽車和遍體鱗傷的我。我無限悲傷地看著汽車,汽車也無限悲傷地看著我。我伸出手去撫摸了它。它渾身冰涼。那時候開始起風了,風很大,山上樹葉搖動時的聲音像是海濤的聲音,這聲音使我恐懼,使我也像汽車一樣渾身冰涼。

我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座椅沒被他們撬去,這讓我心裡稍稍有了安慰。我就在駕駛室里躺了下來。我聞到了一股漏出來的汽油味,那氣味像是我身內流出的血液的氣味。

外面風越來越大,但我躺在座椅上開始感到暖和一點了。我感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它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窩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尋找旅店,沒想到旅店你竟在這裡。我躺在汽車的心窩裡,想起了那麼一個晴朗溫和的中午,那時的陽光非常美麗。我記得自己在外面高高興興地玩了半天,然後我回家了,在窗外看到父親正在屋內整理一個紅色的背包,我撲在窗口問:「爸爸,你要出門?」

父親轉過身來溫和地說:「不,是讓你出門。」

「讓我出門?」「是的,你已經十八了,你應該去認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後來我就背起了那個漂亮的紅背包,父親在我腦後拍了一下,就像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於是我歡快地衝出了家門,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奔跑了起來。


黃紗巾

薛濤

女孩放學要經過一個小小的服裝市場。女孩看見並喜歡上了一條黃紗巾。女孩停住不走了,獃獃地看。賣貨的是一個中年人。「買下吧,孩子,就剩它一條了。只賣10元錢。」女孩無奈地搖搖頭。錢,女孩沒有。「可以向家裡要嘛,我給你留著,看得出你很喜歡它。」女孩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整個晚上,女孩都下定向家裡要錢的決心。最終,女孩也沒提要買黃紗巾的事,並發誓永遠不提這件事。家裡不富裕,女孩知道。

女孩再走過小市場時,遠遠就看見黃紗巾還在那飄舞著,像一隻黃蝴蝶。女孩遠遠看了一會兒,才慢慢走近。

「帶錢來了吧?』』女孩搖搖頭。中年人撫摸著這條黃紗巾並看看女孩,並想像了一下,覺得女孩與黃紗巾搭配在一起是很絕妙的組合,就很替女孩惋惜。

「你喜歡它,沒錯?」

「嗯。」女孩認真地點點頭。

女孩準備離開了。註定買不下它,不如早點兒走開好。女孩剛走開,中年人已摘下黃紗巾,並追上女孩。

「孩子,送給你的。收下,你圍上它肯定好看。」

女孩一愣。

「不,我不能白收人家的東西。」女孩毫不猶豫地說。

「收下,是我願意送的,我自願的。」

「不能,那樣我會很難受,比得不到它還難受。」

女孩跑開了。女孩又回過頭說,反正站在樓上能看見它。能看見它,就很好了。

中年人立在那兒。從此,女孩不再從那裡經過。註定買不下它,繞開它不是更好嗎?

女孩寫作業累了就往樓下看看,看看那條在清風中舞動的黃紗巾。

許多天過去了,那條黃紗巾仍舊掛在那裡。女孩從來沒去想,它為什麼一直掛在那沒人買。那條黃紗巾,裝飾了女孩的夢。

其實很簡單,中年人掛了個標籤在旁邊。標籤上寫著:永不出售。


這是初中課本上的一篇小閱讀,實在很喜歡,推薦給大家。


《「你聽說了嗎?」》

1,

周一早上,A公司。

「老吳,你聽說了嗎?」

「啥事兒啊?」

「聽說小李那兒子是便宜得來的。」

「不會吧?!」

「嗨,誰知道呢……不過聽說小李他媳婦兒經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那也不能說明啥啊!」

「那他兒子怎麼跟他倆都不像?」

「咳咳,小李過來了。」

周六中午某餐館,小李和同事兼鐵哥們兒小孫一塊兒吃飯。

幾杯白酒下肚,小孫重重擱下酒杯道:「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小李懵了:「應該沒有吧……怎麼了?」

小孫猶豫道:「最近,聽說……說……」

小李心中開始不安:「你快說呀!孫明,咱還是不是鐵哥們兒!」

「好吧!聽說你兒子不是你親生的!」

「怎麼可能!哪個王八蛋造謠?我……」

2,

當天晚上,小李家。

李太太踩著高跟鞋,推開家門:「怎麼滿屋的酒氣……你喝了多少酒啊?!」

小李搖搖晃晃起身,指著她鼻子罵:「這他媽都幾點了才回來,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浪!」

李太太聽了,拿著包就往他身上打:「我們干銷售的就指著在飯桌上談生意你不知道?再說了,就靠你那點兒工資,能行嗎?害得我只能把兒子放我媽那兒——」

小李一把奪過包扔到地上,漲紅了臉:「原來你一直這麼想我的,是,我是沒本事!要不然怎麼我兒子長的不像我!」

李太太撲上去廝打,一個勁兒質問:「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小李邊躲邊罵道:「我早就聽說你不是什麼正經女的,怪我當初瞎了眼!」

李太太氣得渾身哆嗦,一巴掌打在他臉上:「聽說,聽說,你都聽誰說的!我還聽說我不該嫁給你來著……」

3,

一個月後,小李家。

李太太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放在桌子上:「簽字。」

消瘦了一大圈的小李抱住頭:「你至於嗎?不就是因為我說要去做個親子鑒定嗎?我不做了行不行!」

李太太冷靜的說:「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小李再次爆發:「你就是心虛!你——」

李太太斜著眼:「當初剛認識那會兒,你那褲兜就比你那臉還乾淨。要不是沖著你那張臉,你以為我會在你身上浪費青春?」

小李臉色瞬間變白:「你……」

李太太冷笑著說:「後來在一塊兒久了,覺得你人確實不錯……然而現在你居然懷疑我的人格!這日子沒法過了,約個時間去辦離婚手續吧。」

話畢,決絕的拎著行李箱走了。

屋裡,斑駁的陽光散落一地,好像一滴滴悲傷的眼淚。

4,

周末早晨,一群人在圍觀兩個人下象棋。

「朱大爺,您聽說了嗎?二單元那小李因為養活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自殺身亡了!」

「啊?這事兒是真的嗎?那也太不值當了,嘖嘖,太可惜了。」有人插話問道。

「大傢伙兒都這麼說吶,不過想來應該是真的,不然怎麼會自殺呢?」

「那他老婆該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吧!」

「可不是嘛,聽說他老婆在網上被人肉了,娘家電話也被打爆了,都是罵她該死的……」

「嗯嗯,網友們就是給力啊!乾的漂亮!大爺,您說吶?」

朱大爺看了對方一眼,面無表情,起身離去。

「嘿,這老頭兒,怎麼活的跟個仙兒似的!」

「別管他,來來來,快說說,到底咋回事兒啊?」

「哦,是這樣的,得從小李那孩子說起……」

5,

B小區附近公園。

「你聽說了嗎?小李他媳婦兒把咱小區和他公司給告了!」

「憑什麼啊?不是說是因為那女的夥同姘頭害死小李的嗎?」

「你從哪兒聽說的啊……人媳婦兒都拿出DNA鑒定了,就是小李兒子沒錯!」

「那為啥小的長得不像他倆?」

「聽說是因為女的整過容!」

「喔,那就怪不得了……不過現在拿出鑒定有什麼用,人死都死了……小李也是命苦,估計一直不知道這回事兒吧……」

「可不是嘛!那女的現在居然還告咱小區和公司誹謗罪,說小李自殺是因為誹謗!」

「嘿,這話說的……想錢想瘋了吧!」

「可不是嘛……不過法不責眾,莫擔心!」

6,

小李自殺前三個月的某個早晨。

涼風習習,天色微曦。

「小李,上次瞅見你兒子了,瞧瞧那個頭兒長得!以後不得了啊!」王大媽靠坐在長木椅上,嗑了一地的瓜子。

小李笑呵呵的謙虛道:「小孩子嘛,誰知道以後什麼樣兒……大媽您坐著啊,我去辦點事兒!」

待小李走後,王大媽轉身就跟隔壁的趙大媽閑磕牙:「嘿,你說小李濃眉大眼的,他媳婦兒長得也不差,為啥他倆那小孩好像長得就遜了點?」

趙大媽呸呸吐出幾個瓜子殼,擠了擠眼睛:「誰知道呢,不過小李他媳婦兒成天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哎,你聽說了嗎?小周她父母最近給她安排了好幾個相親……」

(本文為玄鑒囈語原創,首發於同名公眾號,轉載請註明出處,謝謝觀看。)


【抻面】 作者:阿城

2014年江西高考閱讀題,刊登過【讀者】。

經 知友@瘋竹子補充,本文 收錄於阿城《遍地風流》雜色篇 。

鐵良是滿族人。 問他祖上是哪個旗的的,他說不知道,管它哪個旗的,還不都是幹活兒吃飯。

鐵良在北京是個小有名氣的人,名氣是抻得一手好面。鐵良有個要好的弟兄,也是個有名氣的人,名氣是和餡兒。大飯莊,有名的飯莊,凡要蒸包子煮餃子烙餡兒餅,總之凡要用到餡兒的,都是鐵良這個弟兄去和。天還沒亮就起身,和完一個店的再去和另外一個店的,天亮的時候,一天的活兒幹完了。肉,菜,料,和在一起,摻高湯打勻。打勻是個力氣活兒,而且還不能上午打好的餡兒下午變稀湯兒了,其中有分寸。

鐵良呢,專在一家做。面是隨時有客要吃就得煮的。

鐵良原來有幾股錢在店裡,後來店叫政府公私合營了,鐵良有些不太願意,在公家人面前說了幾句。公家人也是以前常來店裡吃鐵良抻的面的主兒,勸了鐵良幾句。幾年以後,鐵良知道害怕了,心理感激著那個公家人。

抻面最講究的是和面。和面先和個大概齊,之後放在案子上沾塊濕布「省」著。後來運動多了,鐵良說,這反省就是咱們的省面。省好了面,願意怎麼揉掐捏拉,隨您便。

省好了的面,內里沒有疙瘩。麵粉一摻了水,放不多時就會發酸,所以要下鹼。下了鹼的面,就可以抻了。

有人用舌頭試鹼放多了還是少了,舔舔,有一股苦甜香,就是合適了。鐵良試鹼不用舌頭,一半兒的原因是抻面是個露臉的活兒,是公開的,客人看著,當面的。鐵良用鼻子,聞聞,鹼多了,就再放放,「省」鹼。

跑堂的的了客人要的數兒,拉長聲兒喊給鐵良。客人出到街上,靠在鋪面窗口兒看鐵良抻面,好像是買了一張看戲的站票。

鐵良不含糊,噹噹一手揪出一拳頭面,啪,和在一起,搓成粗條兒,掐著兩頭兒,上下一悠,就一個人長了。人伸開胳膊的長度等於這個人的身高。鐵良兩手往當中一合,就是兩股,再抻再合,就是四股,再抻再合,八股,十六股,三十二股,六十四股,一百二十八股。之後掐去兩頭,朝腦後一甩,好像是大閨女的辮子飛落到灶上的鍋里,客人就笑了,轉身回去店裡座位上。

鍋邊兒的夥計用雙長筷子攪兩下,大笊籬撈出盛到海碗里,海碗里有牛骨高湯,入好面,撒幾片芫荽,蔥絲兒,帶紅根兒的嫩菠菜,滿天星辣椒油花兒,紅,綠,白,啪噠,放在了客人面前。客人挑起一箸子面,撐開嘴吃,熱氣蒸得額頭有點兒亮。鐵良呢,和街上的熟人聊了有一會兒了。

五O年代初,鎮壓反革命,押去刑場的時候還許犯人點路邊的館子,吃最後一口人間食。有個老頭子被押在車上,路過鐵良的店,說是去陰間的路上得吃口抻面。於是押進去,老頭子張口要龍鬚面,鐵良也不說話,開始抻。

鐵良幾下就抻好了,親自放面下鍋,瞬時撈起,入在湯里雙手捧了碗放在老頭兒面前。圍觀的人都伸頭去看,說不出話來。老頭兒挑起面迎光看看,手上的銬嘩啦啦響,吃了一口,說,是這個意思,就招呼上路了。

鐵良後來跟人說,這就是當初借錢給我學手藝的恩人,他就是要我抻頭髮絲兒面,我也得抻出來。


卡爾維諾的短篇大多都很有意思,例如《黑羊》、《呼喚特麗莎的人》等;放一篇比較冷門的《做起來》:

有這樣一個鎮子,做什麼事情都被禁止了。

現在,因為惟一未被禁止的就是尖腳貓遊戲,所以鎮上的臣民就經常聚在鎮後邊的草坪 上,成天地玩尖腳貓遊戲。

因為禁令被制訂的時候總有恰當的原因,所以沒有任何人覺得有理由抱怨,也沒人覺得 受不了。

幾年過去了。有一天,官員們覺得再沒有任何理由禁止臣民做這些事了,他們就派了傳 令官四處通知人們一切都開禁了。

傳令官來到老百姓喜歡聚集的那些地方。

「聽好了,聽好了,」他們宣布,「所有的都開禁了。」但人們還是玩尖腳貓遊戲。

「明白嗎?」傳令官重申,「你們現在可以任意做想做的事了。」

「好的,」臣民們回答。「我們玩尖腳貓。」

那些傳令官一再地提醒他們的臣民,他們又可以回到他們從前曾經從事的那些高尚而有 用的職業中去了。但是老百姓都不願聽,他們繼續玩尖腳貓,一圈又一圈,甚至都不停 下來喘口氣。

看到他們是白費勁了,那些傳令官就回去稟報上面。

「這很容易,」那些官員們說,「現在我們下令禁止尖腳貓。」

人民就是在那時開始反抗的,殺了部分官員,然後人民分秒必爭地又回去玩尖腳貓遊戲了。


劉慈欣的《人生》

一個短篇科幻故事。講的大概是瑩博士在做一項關於「記憶」的研究,母親肚子里的孩子腦子裡可以承載著母親一生所知。母親的記憶、母親的所想、母親的所感,他都知道。

本以為他會很期待來到這個世界上,可是他最後卻拉斷了自己的臍帶——他自殺了。

文章中,瑩博士說:「現在我明白了進化為什麼關閉人類的記憶遺傳:對於在精神上日益敏感的人類,當他們初到這個世界上時,無知是一間保護他們的溫暖的小屋。現在,我們剝奪了你的孩子的這間小屋,把他扔到精神的曠野上了。」

胎兒多次問瑩博士說:「阿姨,我肚子上的這根帶子是幹什麼的?」

沒人會想到,他那雙小手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拉斷臍帶。

接著文章轉到兩年以後一個春天的早晨。

胎兒已經死了,母親和瑩博士走在去墓地的路上。

母親問瑩博士:「博士,您找到那東西了嗎?」

「你是說,在大腦中的記憶之外使一個人成為自己的東西?」瑩博士緩緩地搖搖頭,「當然沒有,那真是科學能找到的東西嗎?」

我最喜歡的一段話是文章最後,瑩博士自言自語:

「愛情啊你來自何方,是腦海還是心房?」

「您說什麼?」年輕的母親迷惑地看著瑩博士。

「呵,沒什麼,這只是莎士比亞的兩句詩。」

感興趣的話大家可以去網上查查看。


小說《狐仙》,幾年前,第一次在博客上讀到這篇小說時跟作者還不熟,當時覺得非常新奇,雖然題材老舊,但卻是一個不拘一格的故事,其中很多很有意思的小細節,結尾也很意味深長。

以下原文。

狐仙

作者: @久離

郭三順掂了掂腰包里的銀兩,然後抬頭看了看春風樓的匾額。心想,總不能白來一趟京城吧。

在還有科舉的年代,士子們寒窗苦讀十載上京趕考,不論成敗,在事後都會放鬆下來,要知道他們這十年來在苦讀中從一個童子長成一名血氣方剛的男人卻要一心學習壓制著自已的各種慾望,比如說夢到孔夫子給奶牛擠奶就會夢遺,醒來後看到牆壁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橫幅,整個人的精神都崩潰了。其壓抑程度可想而知。

進入春風樓後,並沒有什麼客人,老鴇子看了郭三順一眼,迎上前說:「第一次吧?」

郭三順點點頭,說:「第一次。」

老鴇又問:「趕考的舉子?」

郭三順點點頭,說:「趕考的舉子。」

老鴇點點頭,轉身要上樓,說到:「跟隨我來吧!」

郭三順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鴇水桶般的腰身,急忙說到;「等等,難道沒有別的姑娘可以挑了嗎?」

老鴇說:「好大膽,你帶了多少銀子來?」

郭三順說:「要是跟你上床,你得倒貼銀子我。」

老鴇很傷自尊心,在京城裡她還沒有遭遇過如此的羞辱。一般的時候,公子們下樓離開時,總會哄著老鴇說:「下次可要媽媽親自陪哦。」而老鴇總是一扭頭,很高傲的說:「那可得把你們家宅子的地契拿來。」

很久之後,老鴇說到:「原來你他媽是來賣的啊!」

老鴇從寬袖裡掏出一張點姬單,遞給郭三順說;「上面列著每位姑娘的點姬率排行榜,自己選。」

單子上頭名的姑娘小蕾的點雞率已經突破了萬人大關了,身價高達百兩紋銀,而第二名小含姑娘也達到了八千人次,身價高達九十紋銀。

郭三順吞了吞口水說,「怎麼沒有小翠姑娘呢?」

老鴇輕楊起白白胖胖的手,哈了口氣吐在拇指上的大班指上,說:「小翠姑娘可是曾經的花魁,現在她已經把春風樓買下來做媽媽了。」

郭三順驚詫的倒吸了口涼氣,心想,果然是妓女界的翹楚呀,這要是考試去,那就是狀元爺了。

想罷,郭三順開始從尾行往上看,倒數第一位的老麗姑娘只要九十文,雖然對於郭三順來講這已是高消費了,可畢竟這是最便宜的了。他指著單子上老麗的名字說:「這位有多老?」

老鴇瞄了一眼,說:「公子有眼光,比公子小兩歲。」

郭三順反問:「你說的是我,不是我奶奶?」

老鴇說:「是你啦!到你奶奶那歲數你爺爺都不會點的。」

郭三順點點頭,手指點著老麗說:「來這個吧,就來這個。」

郭三順按老鴇的指引爬到了頂樓找到了靠左的那間忘了裝門的房間。郭三順敲敲窗戶,緊張地喊到:「老麗姑娘,請開窗吧。」

裡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說:「公子須答上小女子的詩才能開窗入室。」

郭三順提了提精神,心想自己讀聖賢之書久矣,考狀元考不上,嫖個妓還是綴綴有餘的,便囂張的說:「姑娘請出題。」

「財源廣茂達三江。」

「生意興隆通四海。」

只聽裡面傳達室來一陣怪異的嘻笑聲,郭三順一陣唏噓,心想不愧是做生意的。

接著裡面又說到:「比飛卻似關睢鳥。」

郭三順一愣,腹中一時無詞,非常窘迫,滿面通紅,忽又一想,老子是來嫖妓的,又不是來考試的。

猛拍了幾下窗戶,說:「快開窗戶,我要進來了。」

裡面的女子又說:「哪有這樣的,一般都要答上三題才能給進來的。公子再聽,我與公子床上戲。」

郭三順隨口答道:「兩隻野雞水中游。」忽然間他意識到為什麼自己落第了。

窗戶被打開了,郭三順撩起長衫爬了進去,仿若自己是在偷情。

房間很小,除一桌外這裡都沒有一間衣櫃,借著燈光郭三順看到了姑娘的臉,發現並不衰老,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便問到:「為什麼你的花名要叫老麗呢?」

「花名必須帶本名一個字才吉利,可排下來時,小麗、紅麗、春麗都有人叫了,而我本名叫胡牛麗,難道公子想我叫小牛嗎?」

古詩有云: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郭三順覺得老麗姑娘的容貌如此清新脫俗,怎麼也不該淪為點姬率排行榜最後一名啊,另外又心生慶幸,名字是能影響人生的。

老麗姑娘臨桌坐下,拿起一把青花的酒壺斟了兩杯小酒,遞過一杯交於郭三順。

郭三順小呡一口,發現是茶。老麗姑娘說她身價太低,老鴇不肯給酒,而像郭三順這種低端消費者很難成為回頭客,所以不用照顧。作為一個落弟的舉子,郭三順此時心生悲涼,人生的不如意他十全十有,一樣都沒落下都趕上了。

娘生了三個孩子,哥哥、妹妹都挺好,偏偏生他時沒有奶,喝米湯長大的,哥哥安慰他說,你有米湯喝算好的,隔壁那家孩子都死了來奶了。後來上學堂總被一個老先生打,好不容易等長大了身體發育了可以打老先生了,又換上了一個年青力壯的先生,是什麼落魄的將軍之子,依舊打,而且下手很猛。如今考試落弟,好不容易攢錢嫖個妓卻只給茶喝。

郭三順長噓一口氣,說:「老麗姑娘啊,這麼叫太彆扭了,還是叫胡麗姑娘吧。」

老麗姑娘說:「公子隨便,反正是你消費,愛叫什麼叫什麼。」

郭三順說:「那--咱們開始吧。」

胡麗姑娘扭捏的說到:「公子總是這麼著急嗎?時間還早,我們還是對對詩吧。」

郭三順非常生氣,心想,她一定是覺得我是生手想耍我,我才不上當,便說:「我出九十文買的是包夜,你這樣亂對詩分明就是想拖延時間。」

胡麗姑娘說:「看你也是個讀書人,怎麼能夠這個樣子呢?雖然你只花了九十紋,可姑娘我一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是啊,那就更不應該再浪費錢財了,開始吧。」郭三順拿起燭火環視了一周,說:「咦,怎麼沒有床呢?」

看著心急火燎的郭三順胡麗姑娘很無奈的站起身來,扶著桌子說:「嗯,沒有床,來搭把手把這桌子挪到牆角去。」

「沒床我可能不適應。」

這下胡麗姑娘火了,吼到:「你他娘的真煩人,讀書的就是屁事多,一進門就非要給我改名字,喝水嫌沒酒,對詩不會玩情調,還非要床,我上哪給你弄床去,你覺得這小窗戶搬得進來床么?」

郭三順心裡覺得一陣的委屈,抱起桌子往牆角移,說:「畢竟我給了九十紋啊。」

脫罷衣服,郭三順疊好放在椅子上,不忘拿起幾個杯子壓在上面,胡麗姑娘說:「放心啦,不會丟的,春風樓有二十多個龜公。」

胡麗姑娘又問:「你褲衩怎麼是紫色的。」

郭三順說:「今年是我本命年,開始其始它是紅色的。」

隨後,雲雨一夜。

清晨,郭三順背著包袱從春風樓出來,發現自個的馬不見了,找到一個龜公問:「我的馬不見了。」

龜公說,門口不能泊馬,可能讓衙門的人給拖走了吧。

郭三順說:「可我栓在後院了,那裡寫了個泊字。」

龜公說,那是倒髒水的地方,應該是個潑字。你自己去二手馬市上看看吧,興許在那。你就當自己把馬自租給了別人,然後把租金丟了。

郭三順沉思了一會,又問:「那我二次買馬的那部分錢呢?」

龜公說,人生有很多問題你自己想去,不能什麼都要我給你想好了吧。

抬頭看看天色尚早,兜里的錢不夠買馬的了,於是只得離開。

沿路上看到了擁擠的人群,那全是等著看新狀元遊街示眾的,名人就是這樣,有時和犯人沒什麼差別。可畢竟金榜題名是人生幸事,你要是久久期盼卻未能發現你的名字會很失望的,郭三順就是,他盯著榜單上的三個名字來回的掃視,抱著心裡最後的希望想從這些名字里再多看出一個名字來,最後沮喪的擠出人群。

出過城門,一切的喧囂都在身後遠去,現在郭三順的想法很單純了,跟來的時候不一樣,心中沒有了名利僅剩失意,他只想回家。很快,京城就消失在身後了。

在古代是很時興建廟供神的,總是有一批石匠早出晚歸不知疲倦的在各處荒山野嶺興建山神廟,土地廟之類,廟蓋完之後就急忙奔向下一處,虔誠至極。於是人們就看到了很多年久失修的破廟,往往裡面還堆放了很多原先施工用過的草堆。再到後來,趕考的舉子們就很喜歡節約盤纏住破廟而不住客棧了。畢竟在未中狀元之前他們都還是很窮酸的。

正因為廟宇多,郭三順挑了好幾家破廟,最後選定了一座完整性比較好的土地廟。他敲了敲門,明知故問的喊到:「有人嗎?」

然後自言自語地說:「沒人,公子請進吧。」

說罷推開了廟門,進堂看了看,還是和以前住的一樣,一座供台,一尊神像。心想,這邊的廟肯定都是同一幫石匠修的。把包袱扔在供桌上,便開始整理堆在牆角的雜草了。

夜半,郭三順被一陣水聲吵醒,第一反應摸索了一下包袱,還在。然後就產生了尿意,便爬起身來,轉了一圈最後取下了供案上的香爐,尿液如注,將一爐香灰和成了稀泥。

事畢,耳聞水聲依舊,郭三順一個機靈清醒了,往傳來聲音的後堂看去,隨手紮好褲子,懷著好奇向後堂走去。

後堂燃著一盞暗燈,火苗不高。郭三順的目光首先觸到一個大木盆,盆中站立著一個裸體的女子,正在洗浴。

女子身體白晳,毛色黑秀,凹凸有致,郭三順不禁鼻血直流。

看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女子洗畢,曲身拾取衣物,這才發現了矗立在這的郭三順。

女子不慌不忙,十分鎮定地問:「你為什麼偷看我洗澡。」

郭三順說:「我沒有,我是無意的。」

「那你為什麼在這站這麼久,你還在看。」

「我是為了讓你知道啊。」

女子說:「那好,我知道了,還不出去?」

郭三順拱手稱失禮,然後退出後堂,心想,反正我他娘也看完了。

回到外堂,郭三順心煩心亂,心猿意馬,來回踱著步子。

不一會兒,女子穿好衣裳,端著燈盞走了出來。

郭三順看了一眼那女子,頓時覺得很眼熟,這正是春風樓的末等妓女胡麗嘛。

「姑娘,怎麼是你啊,真巧。」

「你是誰?」女子問到。

郭三順說:「這麼快就忘了?昨晚上咱倆可是魚水之歡好幾次呢。」

「哦,原來是窮書生。」

郭三順心想,裝什麼裝啊,你生意那麼差除了我還有誰。

「一回生,二回熟,小生姓郭。」

「郭生怎麼歇身在此呢?」

郭三順只得作笑,心中卻暗罵,你他娘這不是問叫花子為什麼要飯嗎?於是反問到:「姑娘怎麼來此陋室沐浴?」

胡麗姑娘娘瞪了郭三順一眼,說:「你管我。」

郭三順指著牆角自己鋪好的草鋪,問到:「夜深了,姑娘可否願意一同休息」

「你又想折騰一夜,還休息個屁呀?」

郭三順說:「非也,昨天姑娘是有償勞動,我是合法消費,今天教姑娘認識一下什麼叫君子坐懷不亂。」

兩人躺下後,胡麗很快倦成一團睡著了,而郭三順看著身邊的女子,輾轉反側,殘破的屋宇照進的月光打在胡麗的臉上讓郭三順身不由己。他努力的控制著自己,可手指卻不自覺的碰到了胡麗的髮絲,最後郭三順還是伸出中指輕點了一下胡麗的額頭,猛然一個翻身,背身睡去。

次日清晨,郭三順臉上猛挨了一巴掌,從夢中驚醒來,彈坐起來,問到:「發生什麼事了?」

胡麗說:「你昨晚都幹什麼禽獸之舉了?」

郭三順說:「我什麼都沒幹啊?」

胡麗說:「禽獸不如,那還不該打?算了,過去就過去了,書生,我們私定終身吧。」說著,胡麗姑娘向郭三順撲來。

郭三順身體向後一退說:「姑娘請自重,姻緣來是上天註定的大事,如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我怎可與你一青樓女子私定終生呢,古語有云······」

胡麗打斷郭三順說:「那還是算了吧,你太麻煩。」

郭三順急忙說到:「那還是算了吧,我們可以簡單點。」

說罷,郭三順從懷裡取出一個銀鐲子交給胡麗姑娘說:「姑娘請笑納,這是小生娘親遺物,臨終前交與小生的,現在就送給姑娘做定情信物吧。」

胡麗姑娘歡喜的接過郭三順的手鐲放入口中輕咬,鐲子上馬上留下一個牙印,然後高興的把鐲子戴在了手腕上。郭三順心想,果然是風塵女子,還挺識貨的。

接著胡麗姑娘說:「書生你呆著吧,我出去給你找吃食,一會兒就回來,你不許亂跑。」

郭三順滿意地點點頭,心想終於有人伺候了,得意躺在草堆上看著胡麗姑娘走出廟門。可沒想到這胡麗姑娘這一去就不見人影,等到日落西邊,也不見胡麗姑娘回來。郭三順早年間也曾聽說過上京趕考的舉子得遇到富貴人家的小姐,兩情相悅爾後私訂終身的故事,這是每一個寒窗苦讀的士子在高中狀元之外的另一個美夢,郭三順以為自己美夢要成真了,沒想卻是一個噩夢,而且馬上就醒了。不禁自語到:「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破廟一般只能給窮酸的書生們提供免費的住宿,但如果運氣好,遇上元宵節,端午節和中秋節會有食物提供。而命運坎坷的郭三順顯然沒有這樣的好運氣,腹中空無一物的他只得又在貢桌上尋拾到一個硬如堅石帶著鼠齒印的饅頭下咽,想著再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趕行程。

第三天的早晨,郭三順還在睡夢之中,忽然又被人用一個巴掌驚醒,他驚坐起來,又看到了胡麗姑娘坐在身邊。

胡麗姑娘說到:「書生,怎麼不等我就獨自安睡啊。」

郭三順一肚子的火,氣憤的說到:「你什麼時回來的?」

胡麗姑娘說到:「勞書生關問,小女子剛剛回來。」

郭三順心想,誰他娘的關問你了,但目光卻一下發現了廟堂中央在一片闊葉之上放著一隻烤熟的兔子和魚,便說到:「以後不許摑我耳光,快快,把吃的給我拿過來。」

飽食之後,郭三順腆著圓滾的肚子倚著貢台坐著,胡麗姑娘很知趣的拿著一根稻草桿給郭三順剔著牙。

郭三順說:「姑娘與小生目前還只是私訂終生,並未完婚,一定要回家拜祭過父母才能成親,一會我們就啟程回鄉吧。」

胡麗姑娘趴在郭三順懷裡說:「你才吃飽就要趕路啊,我可是捉了一夜的兔子,今天我要休息休息,明日再說吧。」

郭三順覺得有理,但又覺得怪怪的,不過還是同意了。

第四天郭三順堅持要離開破廟,縱然是免費的住宿,但郭三順覺得破廟始終並不是很適合安身立命。

胡麗姑娘問:「你要回家幹嗎?」

郭三順說:「學習。」

胡麗姑娘問:「學習幹嗎?」

郭三順托著下巴,略帶暢想的說:「考狀元,當大官,坐大轎,住大院,娶三妻四妾過幸福的生活。」

胡麗姑娘說:「那我帶你回京城吧,我讓媽媽給你找找關係,不過你當上大官可以坐大轎、住大院,但不許娶三妻四妾。」

郭三順心想春風樓是達官貴人們常去的娛樂場所,說不定還真有出路,便點頭同意了。

再次回到春風樓,老鴇看見胡麗帶回來的郭三順滿臉的不高興,只甩了句:「後院丙四房還有個空鋪。」

等郭三順來了後院,發現這裡很寬敞,還有一群書生模樣的人依在牆角曬太陽,屁股下面坐的不是《論語》就是《大學》、《中庸》。郭三順萬萬沒有想到春風樓的後院如此充滿了學術風尚,找臨近的一年青的書生問到:「小生郭三順,敢問兄台為何此地有大批的儒生學子?」

那書生瞅了郭三順一眼,說:「跟你一樣,都是來京官跑官的,你是哪裡人。」

郭三順說:「江南。」

那書生說:「江南的人少,不過我倒是挺喜歡吃江南的甜品的,以後輪到你做飯,給我多留兩個。」

等郭三順來到分配給他的那間丙四房裡,裡面有一個巨大的土炕,上面擺著十床被子,一個滿頭銀髮,全身折皺的老書生正躺在上面。

看到郭三順進門,那老書拍拍自個旁邊的一個位置說:「這個前天死了,你睡這裡吧。」

郭三順問:「老先生你不會也是來跑官的吧?」

這一夜,郭三順躺在一個死人的被窩裡,一夜未眠。身旁的老書生告訴他跑官的人太多了,要看你投靠的那姑娘得不得媽媽的寵,如果得寵,便會很快有官做,如果沒有,可能會等一輩子。

早晨郭三順醒來時,發現身旁的老書生張著嘴巴死去了,身體僵硬。郭三順嚇壞了,直奔到春風樓三樓胡麗姑娘的房間,推開窗戶就爬了進去。

睡在地鋪上的胡麗姑娘被驚醒了,嬌羞的用被子掩著身子說:「書生來找我撲蝴蝶的嗎?」

郭三順說:「什麼妖蛾子啊,你快給我跑跑官,我可不想老死春風樓的後院里。」

胡麗姑娘說:「你總是這麼急性子,我不會讓你老死的。」說罷,取了一顆黑色的丹丸交給郭三順,讓他吃了。

郭三順把丹丸扔到嘴裡,發現很苦,一扭頭悄悄給吐了,在桌上倒了一杯茶,假裝服下。

來春風樓的第三天早上,老鴇叫來了郭三順,讓他去兵部侍郎李大人家。郭三順興奮極了,心想胡麗一定很得老鴇的寵愛,自己才來第三天便得已安排,他摸摸口袋裡餘下不多的銀兩問到:「那我要提點東西去嗎?」

老鴇說:「不用,李大人為官清廉。」

等到了李大人的府邸,郭三順一陣感慨,果然是兵部侍郎,整個大院被重兵圍守,里三層外三層。郭三順對把守著府門的一個軍官說到:「我是來拜會李大人的。」

那軍官吃驚的看著郭三順,上下打量一番後,說到:「那你快進去吧。」

郭三順按耐住有些激動的心情,連連點頭,心想老鴇的關係真不賴,上下都打點得如此通暢,滿心歡喜的走進了府門。

兵部侍郎李大人站在自家大堂外的石階上,問著郭三順:「你是做什麼的?」

郭三順禮貌的曲身一拱,說到:「小生郭三順是來拜見李大人的,想在京城謀個一官半職,呃,主要是想為朝庭出力,為聖上解憂。」

李大人說:「你來得真不巧啊,今天正好是我被抄家的日子,看來不能招待你了。」

話剛說完,門外把守的士兵們一擁而入,用極快的速度把兵部侍郎李大人的家翻了一個底朝天,一箱箱的珠寶首飾和黃金白銀從各個房間里抬了出來,李大人的三十多個妻妾哭成一團。

郭三順忽然意識到今天來得確實不是時候,雖然覺得很不禮貌,可他還是想馬上告辭。但想走,總是沒那麼容易的。

郭三順很無辜的連同李大人一家被官兵們押進了大牢,而李大人趴在牢欄上撕心裂肺的喊叫到:「冤枉啊,我沒有貪臟枉法。」

而郭三順則無精打採的一個人窩在牆角,因為他不相信李大人是被冤枉的,甚至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無辜的。這天夜裡,郭三順心無雜念的靠在牆角想睡一個好覺,因為他現在怎麼無牽掛了,接下來他的命運與他無關。

夜裡半睡半醒之間,郭三順被人摑了一掌,他一個精神,坐起身來,說到:「怎麼才來。」

來者正是胡麗姑娘,她回答:「不是等你睡著嘛,你又老不睡著,咦,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一陣躊躇,郭三順試探地問:「你是狐仙嗎?」

胡麗姑娘點點頭,說:「怎麼,你不想跟我談戀愛了?」

郭三順搖搖頭說:「不可能,我現在非常想和狐仙談戀愛,不然一個月後我就要同李大人一起被人砍頭了。」

胡麗姑娘嬌羞掩袖一笑,說到:「我不會讓你被砍頭的,一個月後你會被充軍去邊疆,在路過峰平山的時候會遇到一幫打劫的,到時你求饒便沒事了。」

郭三順點點頭,說:「再信你一回吧,老鴇子害我。」

胡麗姑娘說:「媽媽不喜歡你,她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運氣差的人。」

在離開時,胡麗姑娘回身問到郭三順,是在什麼時候發生自己是狐仙的。

郭三順說:「在破廟裡,其實能遇上狐仙也是一個讀書人過上幸福生活的另一條道路。」

胡麗姑娘笑笑,然後穿過厚厚的牆壁,消失了。

郭三順看著另外一間牢里的李大人,心中暗想,你丫死定了。然後很安心地睡去了。

一個月後,郭三順果然夥同一批囚犯被押解去邊疆修建城防,以完成他為國效力,為聖上解憂的心愿,郭三順挺胸抬頭的走在隊伍的最後頭,甚是高興。

在隊伍將要開進到峰平山的時候,郭三順開開偷偷扒到自己的衣襟,以露出他精力泡製了一個月的濃密胸毛。

一個押解的軍士看著神情激憤的郭三順十分不解,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高興去參加邊防建設的囚犯,便問到:「你想幹什麼?」

郭三順冷冷瞄了他一眼,答道:「天熱透透氣。」

軍士說:「能不熱嗎?這毛多得跟毯子似的,怎麼長的?」

郭三順說:「你沒事多拿小刀刮刮就行,蹭蹭的長。」

軍士以怪異的眼神看著郭三順,突然之間,一伙人出現在樹林中,從四面八方向一擁而來,包圍了押解囚犯的隊伍,並且不由分說的揚起手中的大刀便向囚犯和軍士們砍來。一個個腦袋濺著鮮血滿地亂滾,這讓郭三順想起了家鄉田地里的西瓜,也是滿地亂滾,而且踩破後,也是鮮紅色。

這一個分神的時間,那伙人已經把頭砍到郭三順這裡來了,眼看著前一個同伴的頭被砍落之後,在千鈞一髮之際,郭三順扒著胸口的黑毛,大聲喊道:「大哥饒命啊,小弟也是土匪,有毛為證。」

向郭三順落下的刀停了下來,持刀的人看著郭三順,一個巴掌抽過來說:「認清楚了,爺爺是山賊,不是土匪。」

郭三順問到:「這有區別嗎?」

那持刀的山賊說到:「當然有,土匪多粗魯,亂殺人,所謂盜亦有道,我們山賊從來不這樣。」

郭三順連連點頭稱是,說到:「多謝山賊大爺饒命。」

那持刀的山賊說:「也別浪費了你一巴掌護心毛,跟我上山入伙怎麼樣?」

機智的郭三順明白,這並不是一個詢問句,便老老實實的跟著那山賊頭進入到了峰平山,而所謂的峰平山其實並不是山,那是一片廣闊的平原。

在路上郭三順便很快便溶入到了山賊們的氣氛之中,這讓郭三順徹底明白自個其實並不合適做一個書生。郭三順問到那山賊頭,為什麼要殺這批軍士跟囚犯,他們並沒有銀兩可搶。

山賊頭說:「在搶之前我們並不能肯定他們有沒有錢,人生很多事件要做過嘗試之後才能知道答案。」

從此,郭三順開始了一個山賊的生涯,並開始自己思考人生。但他現在是一個土匪的形象,於是在與山賊頭的多次討論之中,郭三順提出,山賊是依山而聚的盜賊,而峰平山並無一山,反而更像是一幫土匪,而土匪組織,是天下各種組織中最為放蕩、最散漫、最不願受約束的一種。

在郭三順美好的描述之下,山賊頭決定要讓兄弟改行做一幫充滿浪漫氣息的土匪。

而這段時間裡,郭三順除了改變組組定性外,一直在等待著胡麗娘的再次出現。郭三順經常想起胡麗姑娘,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想與一個山賊或土匪談戀愛,他覺得狐仙不能都屬於書生。

縱然郭三順做了一個土匪,也沒能改變他的噩運連連。

就在郭三順入伙峰平山後一個月,一批掃匪的軍隊來了,把這裡所有的土匪一網打盡,而這幫軍隊得到的命令是抓捕土匪,所以他們不管山賊。

在被捕的時候,山賊頭說:「命運安排我做一個山賊,而我卻要做一個土匪,逆天而行終將受報,命啊。」

聽到這話後,郭三順偷偷跟一名緝捕他們的軍官說:「官爺,小生原來也是個讀書人,被迫才入了伙。」說罷,把自己僅余的銀兩塞到了他的腰懷之中。

那軍官拍著郭三順的肩膀說:「這陣子不能徇私情,嚴打我也不敢胡來。」

郭三順說:「我是一個書生,知禮儀懂廉恥,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只要你不把我跟那幫土匪關在一起就行了。」

那軍官說:「這好辦。」

結果當天夜裡郭三順夥同那些峰平山的土匪被帶回來了臨縣的大牢,而收了郭三順好處的軍官把郭三順單獨安排在了重犯間,但沒過一會兒,山賊頭做為頭目主犯也被關了進來。

郭三順戰戰兢兢的起身向山賊頭說到:「大哥,你也被抓了進來啊。」心裡想到,如果他要說是我在我的唆使下才做土匪的,很可會將自己掐死在這大牢里。

山賊頭說:「明知故問。」

郭三順順著口氣說:「唉,要是咱們不做土匪做山賊就好了。」

山賊頭說:「土匪是一個浪漫的職業,放蕩不羈。」

郭三順說:「那我們會被殺頭嗎?」

山賊頭說:「我想這種概率還是比較大的。」

郭三順看山賊頭並沒有責難自己,便說:「大哥,聽你說話好有學問。」

山賊頭說:「其實我原來是個書生,上京趕考落第之後在回鄉的途中遇到了一個富家小姐,我們私定終身,約好在十六的晚上在峰平山一起私奔。」

郭三順心想,她一定沒有來,找到富家千金是多好的事,可是私奔了拋棄萬貫家財,也就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罷了。

山賊頭說:「她沒有來,於是我就一直在這等,後來不知到為什麼,這裡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組織就做起了山賊。」

正在兩人說話之際,那軍官來到牢里,說到:「上頭來的指令,這次緝拿的土匪明天一早直奔刑場。」

郭三順一聽,趴在牢欄上,說到:「你不會就只為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吧。」

軍官說:「我收了你的銀兩當然要為你辦事,誠信很重要。怎麼樣錢沒白花吧,讓你第一時間知道這消息,他們沒交錢的到了刑場我都不告訴他們。」

郭三順說:「官爺,求你放了我吧。」

軍官說:「我是一個很嚴於律己的人,你花的錢能享受的服務夠多了,住的雙人間是五品以上官員的待遇,還有優先訊息權,如果想有享受越獄的服務必須續費。」

這時山賊頭從懷裡取出一塊寶玉交給了軍官,說:「這是我與她的定情信物,現在拿來換一條人命吧。」

郭三順此時很後悔把自己唯一的銀鐲子交給了胡麗姑娘做定情之物,看來認識富家千金的其中一條好處就是定情信物是由小姐支付的。

可山賊頭卻說:「放了他吧,我明天上刑場。」

軍官點點頭說:「我就喜歡土匪間的兄弟情誼,我很感動,弄得我淚流滿面的。」說罷,打開牢門放出郭三順。

山賊說:「希望你能等到她。」

走出大牢的郭三順一路狂奔,都沒有回過頭望一下,雖然內心很糾結,可他感覺山賊頭是在等待著一場死亡的到來,而不是自己無情無義。

一天之後,郭三順又逃到了一座山裡,當地人說這座山叫作鳳停山,郭三順心中一個機靈,獨自爬到了山上,發現無數的歪脖樹下都躺著一具白骨,從還未腐化的衣物上看,這些都是女子。

看著那些森森白骨,郭三順心想,與他鄉的女子相愛,一定要學好官話,不要用方言。而此時他的心裡無限的開始思念起胡麗姑娘,她是一個狐仙,應該會永遠的好好的活下去,只是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

京城春風樓里,胡麗姑娘爬出了她的小窗戶,剛下樓便撞見了老鴇,老鴇說:「他命不好,終會死於非命,你不要再想他了。」

胡麗姑娘說:「他點中了我,就是我的愛人,我給他吃了我的不死葯,他不會死的。」

老鴇說:「沒了不死葯,你就不再是狐仙了,幾十年後你會老死,你走吧。」

胡麗姑娘繞過老鴇,下樓離開了春風樓。

老鴇費力地爬進了胡麗的房間,心想也許是該給這房間裝上一個門。她在胡麗姑娘的床上發現了一隻挺著大肚子的老鼠,嘆了一口氣說:「我得把你閹了才行,你吃了不死葯到時春風樓會鼠患成災的。」

三個月後,郭三順回到了家鄉,剛好遇到兄長的成親,他趕忙換了一身衣服去吃喜宴,在進到兄長家門前時,看到了大門上的一幅喜聯:比飛卻似關睢鳥,並蒂常開連理枝。

這天郭三順喝了很多酒,一直喝到天黑,醉倒之後不省人事,就真的再也沒有醒過來。後來他兄長發現送酒的酒廝在一百壇酒里摻了三壇假酒,而這三壇假酒全被郭三順一個人喝了。

酒廝被捕的時候說,這假酒平常人喝個半壇都不會有事,偏偏他一個人喝三壇了,怎麼能怪我呢,好比一個人吃一百個包子也會撐死,不能怪包子吧。

一年之後胡麗姑娘在街上偶遇到了出來買胭脂的老鴇,老鴇說:「我說過他運氣差,他是不會被你找到的,我給你房間裝了門,你回來再等你的有緣人吧。」

胡麗姑娘說:「我還能活三十年,我還能再找三十年,我一定能找到他。」

老鴇心想,可你一年來都沒有走出過京城。


高考模擬的語文現代文閱讀

印象最深的就是這篇吧

梨花箱

李德霞

奶奶上山挖野菜,回來時滾了坡,兩條腿就不能動了。

父親把奶奶背到金先生家,金先生看過後說:人上了歲數不經摔,回家慢慢調養吧。調養得好,興許能送個屎尿。

奶奶的腿,被金先生判了死刑。

父親又把奶奶背回家。奶奶原來住西屋,父親的腿還沒邁上台階,背上的奶奶就喊:雷劈的,西屋照不了多少日頭,你想讓我早點死啊!我住北屋!

父親看看母親,母親說:就依娘。

北屋是倒炕,離窗戶遠。奶奶說:給我弄張床,我睡窗口那邊。父親和母親吭哧吭哧從下房挪來那張老式木頭床,擺在窗口前,鋪好被褥,扶奶奶躺下去。奶奶很滿足,很愜意的樣子。奶奶似乎把支使父親做這做那當成了樂趣,剛躺一會兒,奶奶又說:去,把我西屋那邊的梨花箱搬過來。

梨花箱是奶奶的陪嫁品,梨木做的,上面畫著一朵朵梨花,煞是好看。梨花箱里沒啥值錢的東西,全是奶奶打了補丁、磨成毛邊的舊衣裳。破歸破,舊歸舊,可一件件洗得乾淨,疊得齊整。父親搬來梨花箱,放到奶奶夠得著的地方。奶奶閉上眼安靜地睡了。

吃飯了,父親端來玉米糝子糊糊。奶奶愛吃煮爛了的土豆塊,父親就多撈幾塊沉在碗底奶奶一看父親手裡的稀飯,臉一板叫:雷劈的,你要餓死我嗎?我不喝稀的,吃稠的我吃玉米餑餑!

父親不敢還嘴,陪著笑端走稀飯。回到西屋,父親一臉疑惑地對母親說:咱娘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咋就不講理了?

母親邊做玉米餑餑邊說:昨天咱娘還活蹦亂跳的,一下子不能動了,換你,心裡能好受?她不拿捏你拿捏誰?

母親做好了玉米餑餑,父親趁熱給奶奶端過去。父親擱下碗,扶奶奶起來,拉條板凳坐在奶奶床邊。父親想和奶奶好好說會兒話。

奶奶並不領情,瞪一眼父親,兇巴巴地嚷:我吃飯,你看昔,你讓我怎麼往下咽?幾年的私塾白念啦?

父親灰了臉,急急地走開。從此,父親再給奶奶送玉米餑餑,擱下碗就走,他怕惹奶奶不高興。

轉眼,幾天過去。父親發現了新問題,回來對母親說:咱娘一頓兩個玉米餑餑,一天吃兩頓,咋越吃越沒精神頭了?

母親說:你快去請金先生來,可別憋出別的病來。

金先生來了,進去得快,出來得也快。金先生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眼神怪怪的。金先生說:老人是不能幹活了,可不能虧了老人的肚子啊。

父親一把掀開鍋蓋,鍋里是照見人影的玉米稀飯。父親漲紅了臉說:我娘不喝稀的,吃稠的,我們勻出玉米面給她做餑餑,一天兩頓飯,一頓兩個餑餑,夠壯勞力的伙食了,咋就虧了肚子?

那就好,那就好。算我沒說。金先生訕笑著,走出門去。

父親瞅著金先生遠去的背影,啐口唾沫說:呸,醫術不行,毛病不少。母親說:要不,你後天跟隊長請個假,送咱娘去鎮里看看,千萬別耽擱了。

第七天一早,父親借來毛驢車,拴在大門口。母親剛好蒸出了玉米餑餑,父親端著熱氣騰騰的餑餑走進北屋,進門就說:娘,吃飯了,吃完飯我們帶你去鎮里瞧瞧。

沒人應。

父親往裡一看,手一抖,碗啪地碎在地上,兩個玉米餑餑滾到當地。

奶奶死了。

村裡人都說,奶奶活著剛強,死也剛強,硬是沒拖累父親母親幾天。

出喪回來,父親和母親收拾北屋。挪開奶奶睡過的那張木頭床,父親一眼看見藏在床頭下的梨花箱.父親很懊悔,懊悔沒把梨花箱隨奶奶葬進墳里。

梨花箱打開,父親和母親驚呆了。裡面沒一件奶奶的舊衣裳,全是掰開晒乾的玉米餑餑!

母親含淚把餑餑拼了又拼,數了又數,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正好二十四個。母親低聲啜泣:咱娘她是餓死的呀!

父親抱著梨花箱,淚雨滂沱,長跪不起

(選自2012年11期《小小說月刊》,有刪改)


看到這個題目第一個想到的是畢淑敏的《紫色人形》

其次是汪曾祺的《黃油烙餅》

都是曾經做語文閱讀理解時讀到的


《身價》

作者:歐·亨利

傍晚,一位身穿灰色衣服的女孩,又來到了小公園安靜的角落裡,坐在一張長椅子上開始讀書。她的臉看起來很秀氣,衣服卻很普通。小夥子知道,這一段日子,她每天都是如此。

小夥子慢慢地走到她旁邊,就在這時,女孩手中的書滑落到了地上。小夥子順勢撿起書,禮貌地遞給她,寒暄了幾句後,就靜靜地站在一邊。

女孩看了一眼小夥子,一身儉樸的衣著,一張並不引人注目的臉。

「坐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光線太暗了,看不了書,我願意聊聊天。」

「你知道嗎,」小夥子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我昨天就看見你了。」

「不管你是誰,」女孩冷若冰霜地說,「都得記住,我受過良好的教育。」

「對不起,」小夥子說,「都是我不好,我太冒昧了,我的意思是,來公園的女孩很多,你知道,當然,你不知道,但是……」

「我當然知道。還是談點別的吧,講講這些來來往往的遊客,他們要去哪兒?為什麼那麼匆忙?他們高興嗎?」

小夥子一下糊塗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我之所以經常來這裡,就是因為在這裡可以和遊客們近距離地接觸。我跟你講話,就是因為我想找一個天性善良,對錢看得很淡的人聊一聊。你不知道,我太討厭錢了,也討厭我周圍那些腰纏萬貫的男人。我不喜歡珍珠寶石,對遊山玩水也沒什麼興趣。」

「可我總是認為,」小夥子說,「錢是個好東西。」

「當你有了一百萬之後,就只好兜風、看戲、跳舞、赴宴去了。我可不想過這種日子。」

小夥子詼諧地看著女孩,說:「我很喜歡研究和探聽你們富人的生活。」

「有時候,」女孩繼續說,「我想,如果我要戀愛,就要愛一個普通的小夥子——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

「我就是個普通人,但是我希望我能出人頭地。你剛才說的話當真嗎?你會愛一個普通人?」

「當然啦!」她回答。

「我在一家小飯館工作。」小夥子說。

「該不會是個跑堂的吧?」女孩問。

「差不多。」

女孩馬上看了看手錶,然後站起身,說:「你怎麼還不去工作?」

「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呢。我們,我們下次還可以見面嗎?」

「不知道……哦,我得走了,晚上我還要去赴宴,還有一個音樂會,司機在等著我呢。」說到這裡,她朝公園門口的那輛白色小轎車指了指,「那是我的車。」

「我看到了。」小夥子羨慕地說。

「再見!」

「天晚了,」小夥子說,「不太安全,要不,我送你?」

「謝謝,你還是再坐一會兒吧。」說完,女孩朝著公園大門走去。小夥子看著女孩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

到了公園門口,女孩從那輛白色小轎車旁走了過去,橫穿馬路,走進一家小飯館,打了卡,然後換上侍應生的制服,開始工作。

小夥子在街上慢慢地走了一會兒,然後,徑直走近那輛白色轎車,鑽進去,對司機說:「去夜總會,亨利。」


&<無題&>

你出生在新手村,剛開始是1級,你人生目標是打敗大魔王救出公主。大魔王很強大,大概有100級別,你的第一個人生目標也應該是升到100級別。

當你升到5級的時候新手村舉辦了一個【殺小白兔大賽】,在一天內殺掉小白兔最多的人,可以獲得10個金幣。你參加了比賽,名次不是很好,連前十都沒有進,於是你下定決心,一定要拿到第一名證明自己。

然後,你常年累月的獵殺小白兔,結果你的朋友都50級了,你還在獵殺小白兔。

你很沮喪決定直接去挑戰大魔王自殺,卻意外的發現從來沒有人升到過100級,也沒人見過大魔王和公主。

於是你去問新手村的村長,村長意識到你已窺視到了這個世界的陰謀,想要殺掉你,在朋友的保護下你逃離了新手村,朋友卻死在村長刀下,從此你走上了復仇與探索真相的道路。

你離開了新手村,你知道你有朝一日要找村長復仇,但是你現在能力還不夠,你只有30級。

你走了無數的地方,遇到了一位美麗的錫伯女郎。她說這邊收成不好,她已經幾天沒吃飯了。你說你等著。不多時打了一隻小白兔回來。女郎瘋狂的吃著,並滿眼崇拜的時不時看你。你說打兔子這種事在你們村很普通的。女郎問你哪裡來到哪去,不如一起走吧。你看著女郎漂亮的臉蛋,和豐滿的胸部,猶豫了片刻,但你想到了村裡的秘密,要殺你的村長,為你死掉的朋友,你拒絕了。

你走啊走,拚命的升級。你已經記不清自己到過哪裡了。你到了一個生靈塗炭的村子,村長殘暴的像只老虎。70級的你,廢了翻周折抓住了村長,當你想要一刀殺了他的時候,這裡的村裡的老人落著淚說,從前,他之前不是這樣的,只是他最心愛的小女兒聽說遠方有個叫「新手」的地方可以每天吃到好吃的兔子,就一個人溜出村子再也沒有回來。從此村長才一蹶不振的自暴自棄才搞成這樣的。求你劍下留人。你沒有殺村長,啟程離開,出村之後你驚訝的發現,地界上方方正正的刻著這個村落的名字「錫伯」。

於是你終於知道了,打倒大魔王其實並不一定需要100級,公主也從來都不需要你救。你現在只需要回村裡給你朋友報仇,你始終只是七十幾級的樣子,但村長畢竟不如大魔王那般強大。你相信自己具備了復仇的能力,你回到了新手村,老村長已去世多時,你冷冷的看著村長的墳墓,忽然覺得連朝著這裡啐一口唾沫都是多餘。

你披甲歸來,村人都覺得見多識廣的你應該成為村裡的新領袖。

於是成為了教義的你,開始一遍一遍的告訴村裡漸漸長大孩子們,村外有大魔王,他那裡困著美麗的公主,你們要刷到100級,然後去救她。

是這樣的。

必須是這樣的。

因為只有這樣,你荒唐的一生,才不會顯得,沒有任何意義。


初中的時候讀者上面看到的。

《我這麼喜歡你》

史鐵生

他們一直在街上走著,誰也不說話。汽車的噪音很大。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我不想吃,我不餓。」姑娘說。

他們走進一家飯館,坐在一個角落裡,看得見街上白花花的太陽和一些紅得刺眼的遮陽傘。

姑娘把桌上的一攤水畫成很古怪的形狀。她不斷地長出氣。

小夥子看著杯子里啤酒的氣泡。

「不管我怎麼跟他們說,他們還是那麼說。」姑娘很快地看了小夥子一眼,又垂下頭。

小夥子不停地喝著啤酒,又去買了兩個菜。

「我一點兒都不餓。」姑娘說。

「他們怎麼說?」

「還是那麼說……還是說……」

玻璃上有一隻小蟲「嗡嗡」地叫著,街上到處是賣雪糕和賣茶水的疲倦的吆喝聲。

「你呢?你自己呢?」小夥子問。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不應該總耽誤著你。」

「也許他們應該總耽誤著我們吧?」

「可是我爸爸血壓高,媽媽又有心臟病。」

小夥子又去買汽水,他們今天已經喝了好幾瓶了。桌上的菜誰也沒動。

「好吧,我等。」小夥子把一瓶汽水「嗵」地放在姑娘面前,「等你有了高血壓,我也有了心臟病。」

她笑不出來,要是往常她又笑個不停了。

「你應該跟那個人好,其實……」

「你說了一百回了!」

「其實她比我好,真的比我好。」

「我只說一百零一回:比你好的人多了,可愛不愛是另一回事!」

他們又默默地坐著,不再說話,誰也不看誰。蜻蜓飛得低了,遠處有一片發亮的雲彩。

「會下雨嗎?」姑娘先說。

「帶著傘呢。」小夥子回答,他正看著汽水瓶上的北冰洋。也許那兒不錯,有一間房子的話。

「你少喝點兒吧。」

「沒關係,啤酒,加了汽水的。」

姑娘想,等將來自己當了母親的時候,成了老太太,一定要理解自己的女兒,或者兒子。

「假如是你自己不願意,那……那就算了。」小夥子說,晃晃手裡的杯子,「咕咚咚」喝光。

發黑的雲彩上來了,應該下一點雨了。

「否則,我跟你說了,法律是保護我們的。」

「沒用,他們才不管那一套。」

「問題是你不敢。」

「可爸爸血壓高,媽媽又有心臟病。」

他們又沉默著坐了很久,然後離開了那兒。

灰黑的雲層下面飛著一群鴿子。鴿子顯得格外潔白,像一群閃電,像一群精靈。

「你真的能等嗎?」姑娘眼裡有淚光。

「當然,我們的日子比他們長。」小夥子撐開了雨傘。下雨了。


猴爪

現在想起來還是讓人覺得汗毛直立。

一個退伍的英國士兵偶然從古印度得到一隻高僧加持的猴爪,非常有魔力,據說把它放在右肩上,可以實現三個願望。

老夫婦從退伍士兵手裡得到了它,士兵警告老夫婦它雖然能實現願望,卻能帶來不好的事情。為了滿足慾望,老夫婦留下了猴爪。

晚上,老頭許願得到兩百英鎊,第二天晚上,他得到兩百英鎊,他兒子死了,這兩百英鎊正是他兒子的死亡賠償金。

夫婦埋葬了兒子,老婦崩潰了,她不能忍受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她用猴爪許了第二個願望:讓我兒子回來。 深夜,老夫婦被沉悶的敲門聲驚醒,他們的兒子爬出了墳墓,變成殭屍回來了,萬分恐懼下,老頭用猴爪許下第三個願望:讓死去的人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敲門聲沒了,一切回歸於安靜............

任何一種東西都不會平白無故的從天而降,你要知道得到一種東西,就註定要失去一種東西。

我到現在覺得恐怖的是,父親許的第三個願望實現以後,又會拿什麼去交換?

作者沒寫,所以才更加的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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