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中最精彩的章節?

請問源氏物語中最精彩的章節是哪一部分呢?


這是箇舊題,謝邀。

@明石中宮 對美人、美景、美物的分享頗佳,我便不贅述了。我從另一個角度來分享點「精彩」。主觀慎入。

上兩個我深受觸動的細(私)節(貨)。

1.

因為與朧月夜的私情被發現,光源氏被迫流放。

嗯,按讀者的角度來看,大家肯定比較關心的是事件中的這兩個男女主角吧。可是紫式部特地寫了一段關於皇帝(朱雀帝)的反應:

朧月夜於七月里返宮。朱雀帝向來寵幸她,便不顧外人譏議,依然留她在側伺候。不時向她訴怨申恨,且訂立海警山盟。其姿容儀態,極為雍容柔美。

可朧月夜一心念及源氏公子。甚覺有愧於朱雀帝。時逢一日,宮中舉行管弦樂會,朱雀帝對她道:「源氏公子不在,頗感美中不足。況且比我思念(源氏)更深的人,何其多呢!覺得世間萬物,盡都黯然失色了。」

之後垂淚嘆道:「我終究違背了父皇遺命!罪不可赦。」朧月夜也淌下淚來。

(註:朱雀帝與源氏同為桐壺帝之子,桐壺生前曾明示朱雀,定要善待源氏)

朱雀帝又道:「我雖生於人世;但絲毫無趣,更不求長生。若我即刻死了,你如何想?倘你以為我的死尚不及須磨那人(註:即源氏)的生離可悲,那我的靈魂也要不安的。古歌道:相思至死有何益,生前歡娛勝黃金。此為不解來世因緣的淺薄之見吧!」他深感世事滄桑,但語態卻格外溫存。

朧月夜更不勝悲,淚流滿面。朱雀帝便道:如此,你在為誰流淚呢?

這情節放在今天,早被各色瑪麗蘇小說寫得滾瓜爛熟——兄弟倆都是應有盡有的高貴之人,一個風流倜儻,一個溫柔敦重;一個縱情聲色、放浪形骸,一個正襟危坐、大權在握。一個被女主愛著,一個愛著女主——是不是如出一轍?

好吧,雖然我真沒怎麼看過這種小說,但總覺得,寫這中間的千言萬語、百感交集,也許沒有誰曾越過千年前的紫式部,這簡單一句話:「你在為誰流淚呢?」

這一句話,讀來彷彿整個世界都靜了。所有繁華滄桑,此時盡數偃旗息鼓。明明什麼都有的人,明明知道大局已定,在意的仍然只有對方一滴眼淚。

(卻仍然什麼都改變不了。兩人對坐,心中各自轉過千言萬語,卻只能默默相對垂淚。人與人之間最無可奈何之時,想來也不過是如此罷了。)

讀來真是酸楚。

2.

這一部分,前面@雨霖鈴 君也已提到過了。便是《朔風》一章,夕霧(源氏的兒子)對紫姬的驚鴻一瞥。

(平安時代,男女之間本就戒備森嚴。加之源氏曾因痴戀自己的繼母,藤壺妃子,終生耿耿於懷,為了防止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所以從不允許夕霧與紫姬見面。)

紫姬坐在窗內凝望。源氏正在西邊小女公子房中。此時夕霧中將前來問候了。他無意中從東邊渡廊的短屏上向開著的邊門裡一望,看見室內有許多侍女,便默不作聲,在短屏旁邊站定了。為了朔風太大,室內的屏風都摺疊起來,擱在一旁,因此從外邊可以望見廂房內部。但見有一個女子坐著,分明不是別人,正是紫姬本人。氣度高雅,容顏清麗,似有幽香逼人。教人看了,聯想起春晨亂開在雲霞之間的美麗的山櫻。嬌艷之色四散洋溢,彷彿流泛到正在放肆地偷看的夕霧臉上來,真是個蓋世無雙的美人!一陣風來,把帘子吹起,眾侍女連忙扯住,這麼一來引起紫姬嫣然一笑,那模樣越發可愛了。紫姬憐惜群花遭殃,捨不得離開它們回房中去。身邊許多侍女,姿色也各盡其美,然而完全不在夕霧眼中。他只是想道:「父親嚴加防範,不許我與這位繼母接近,原來是她的相貌生得如此動人之故啊!他考慮得非常周到,深恐我見了她會起不良之心。」想到這裡,不禁害怕起來,立刻轉身離去。

命運非要如此詭異。源氏辛辛苦苦防了一輩子,終究沒防住這一朝的朔風。夕霧雖然後來什麼都沒做,但劈面驚艷,伊人的身影從此深刻心間。——有些事情,發生了與沒有發生,總歸是有點不一樣的。

而他再見到紫姬,已經是十五年後。驚為天人的女神香消玉殞,他終於有機會走近她的身邊,她卻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多年以來,夕霧對紫夫人並無何等野心,他只希望找個機會,象昔年朔風那天似地再見一面,並且約略聽聽她的聲音。這願望始終不離他的心頭,但聲音終於聽不到了。他想:「現在紫夫人雖已變成空空的遺骸,能見一面也好。欲遂此願,除了現在而外哪能再有機會呢?」於是就不顧一切,流著眼淚,裝作制止侍女們號哭的樣子,叫道:「大家不要哭!暫且肅靜!」乘著和父親說話的機會,把帷屏的垂布撩開。此時將近黎明,室內光線陰暗,源氏正移近燈火,守候遺體。夕霧但見紫夫人的相貌十全十美,真乃冰清玉潔,死去何等可惜!源氏看見夕霧窺視並不強要遮蔽。他說:「你看這樣子!和生前毫無變異,然而分明已經無望了!」便舉袖掩面而泣。夕霧也淚盈於睫,不能見物。勉強睜開淚眼,拜觀遺體,一看之後,反覺無限悲傷,真箇心神惑亂了。紫夫人的頭髮隨隨便便地披散著,然而密密叢叢,全無半點紛亂,光彩艷艷,美不可言。燈光非常明亮,把紫夫人的顏面照得雪白。比較起生前塗朱抹粉的相貌來,這死後無知無覺地躺著時的容顏更見美麗。「十全無缺」一類的話,已經不夠形容了。夕霧看見這相貌優美無比,連一點尋常之相也沒有,竟希望自己立刻死去,把靈魂附在紫夫人的遺體上。這真是無理的願望啊!

紫姬一輩子,得到最多的評價就是「完美絕倫」「無可指摘」。可她所有的完美,卻只供奉給源氏一個人。她對愛情的全部理解,也只來自源氏一個人。

從開始到最後,沒有任何餘地供她選擇。

她也實在談不上有多幸福。

如果她能知道,曾經有一個少年對她何等念念不忘,愛情還可以何等的遙遠、剋制、沉默、止於禮,和源氏的風流、佔有、理所當然是何等的不同,她會怎麼想?

而如果夕霧知道,如此美麗的女子,曾經被何等辜負,又是在何等的鬱鬱寡歡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一切幾乎都由他的父親而起——他又會怎麼想?

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少時讀《源》,總覺得這裡面花天酒地、歌舞昇平,一切風雅至極。便有什麼要唏噓的,也是這一眾女子的命運。

事實上男人們的感情與命運,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政治、利益的鬥爭之殘酷,現實之涼薄,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朱雀帝,夕霧,都並非主角。換做普通作者,只把他們當做開了外掛的超級無敵美男子·光華公子·源氏的陪襯,當做推動男主角和姑娘們發展情節的道具。

根本沒有必要去細細描繪他們身上的情意。

可紫式部卻偏要寫這些細節。

偏要讓我們看見,最至高無上、優柔寡斷的皇帝,卻是一個對感情如此執迷不悟的人。最踏實聽話的兒子、最認真可靠的丈夫,卻會一瞬間被點燃如此熱烈殷切的禁忌之愛,剋制了那麼多年,最後卻恨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

他們最想掙脫的宿命,一一無可避免。他們渴望的東西,卻始終不可及。

這樣的細節,在《源》中還有很多很多。

算不上有什麼完整的章節,所以也許有點跑題。但若要說精彩,除了那些優美瑰麗的行文之外,我確實覺得這就是極精彩的地方。

偉大的作者都是如此舉重若輕。只要一點點筆觸,彷彿就可以把人世間最本質的那些東西寫盡。

以上一家之見。


1)多圖殺流量手機黨慎點!

2)謝絕轉載。

我特別喜歡美人,所以任何章節只要有描寫美人一顰一笑的細節(尤其是我欣賞的幾位)就會覺得這章很精彩;

其次是能體現平安王朝貴族風雅生活的遊藝與細節,譬如薰香、賽畫、女樂,都別有風情韻味,令人悠然神往;

最後則是春花秋月,四時美景,富有生活情趣的場景。

綜合上面來看,我認為最精彩的章節有:

1)第七回 紅葉賀

漸漸紅日西傾,陽光照人,鮮艷如火;樂聲鼎沸,舞興正酣。此時兩人共舞,步態與表情異常優美,世無其比。源氏中將的歌詠尤為動聽,簡直象佛國里的仙鳥迦陵頻伽的鳴聲。美妙之極,皇上感動得流下淚來。公卿和親王等也都流淚。歌詠既畢,重整舞袖,另演新姿。此時樂聲大作,響徹雲霄。源氏中將臉上的光彩比平常更加煥發了。皇太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看了源氏公子這等美麗的姿態,心中憤憤不平,說道:「定是鬼神看上他了,教人毛骨悚然呢!」眾青年侍女聽了這話,都嫌她冷酷無情,藤壺妃子看了,想道:「此人心中若不負疚,一定更加可喜。」沉思往事,如入夢境。

——描寫源氏一段美絕人寰的舞樂《青海波》,兼寫他與藤壺女御飽受不倫之戀煎熬的心情。苦中作樂,光輝氣派的表面之下,是無盡的痛苦深淵。我欣賞這種隱匿在心底的苦痛,並且認為因為有源氏和藤壺的畸戀糾葛,這次試演反而比正式演出更加牽惹人心。

2)第八回 花宴

忽然聽見廊下有一個非常嬌嫩而美妙的聲音,迥非尋常女聲可比,正在吟唱古歌:「不似明燈照,又非暗幕張。朦朧春月夜,美景世無雙。」這女子一面吟唱,一面向這邊走來。源氏公子喜出望外,待她走近,便闖出門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女子好象很害怕的樣子,叫道:「呀,嚇死我啦!是誰呀?」源氏公子答道:「你何必這樣討厭我呢?」便吟詩道:

  「你我皆知深夜好,

  良緣恰似月團圓。」

  便將她抱進房裡,關上了門。那女的因為事出意外,一時茫然若失,令人感到一種溫柔甘美之趣。她渾身顫抖,喊道:「這裡有一個陌生人!」源氏公子對她說:「我是大家都容許的。你喊人來,有什麼用處呢?還是靜悄悄的吧。」女的聽了這聲音,料定他是源氏公子,心中略感安慰。她覺得此事尷尬,但又不願做出冷酷無情的樣子,源氏公子這一天飲酒過多,醉得比往常厲害,覺得空空放過,豈不可惜。女的年輕幼稚,性情溫柔,也無力堅拒。兩人就此成其好事。源氏公子但覺這女子十分可愛,只可惜天色漸明,心中不勝惆悵。那女的更是憂心忡忡,春心繚亂

——全書中源氏最浪漫的一次獵艷經歷,始於朦朧春月下的邂逅,卻不想這個女子竟是政敵的女兒。彼時兩個年輕人情投意合,還不知道命運的力量是何等殘酷。

一段情緣的開始,將源氏的光輝人生拖進看不見的闇黑漩渦。

3)第十七回 賽畫

左右兩方所出品的畫,全都精妙無比,一時難於判定優劣。朱雀院送給梅壺女御的那些四季景色畫,都由古代大畫家精選優美題材,筆致流暢,全無滯澀,其美妙無可比喻。只是由於這是單張的紙畫,畫紙幅面有限,不能盡情寫出山水綿延浩瀚之趣。而右方新作的畫,雖然只是勉盡筆力,肆意粉飾,因而氣品淺薄,但是畫面華麗熱鬧,令人一見不覺嘆美,似乎並不遜於古畫。如此多方爭論,今日的賽畫便豐富多彩,趣味無窮。

  藤壺母后也打開了御膳堂的紙隔扇,在一旁觀賞。這位母后深通畫道,她今天出席,源氏內大臣甚感欣慰。帥皇子每逢難於判斷之時,便時時向她請教,得益甚多。

  評判尚未總結,天色已入黑夜。賽畫輪到最後一次時,左方捧出了須磨畫卷,權中納言看了,不覺心中發怔。右方也曾煞費苦心,精選最優秀者作為最後一卷。誰知源氏公子畫技異常高明,況且是在蟄居時專心一志、從容不迫地仔細畫成的,故其優秀無可比擬;自帥皇子以下,都感動得流下淚來。眾人看了這畫卷,但覺孤棲獨處之狀,傷心落魄之情,歷歷如在目前,比當年遙念他流放須磨之苦楚,為他憐惜悲傷時感動更深。那地方的光景,見所未見的各浦各磯,歷盡無遺地畫出。各處寫著變體的草書漢字和假名的題詞。不是用漢文寫的正式的詳細日記,而是在記敘中央著富有風趣的詩歌,令人百看不厭。看了這畫,誰也沒有考慮他事的餘暇了。剛才過目的所有畫卷便覺無味,眾人興緻全然集中於須磨畫卷,深感興味津津。結果這畫壓倒一切,左方得勝。

——這一章可謂是全書中正式描寫的一次宮廷競賽,表面是風雅的比賽品評畫作,其實卻是當時後宮兩位風頭最盛的妃子以及身後勢力的爭鋒相較。這也是平安王朝的寫照。

4)第二十四回 槿姬

有一天,瑞雪紛飛。雪積得很厚了,晚來猶自不停。雪中蒼松翠竹,各有風姿,夜景異常清幽。兩人映著雪光,姿態更增艷麗。源氏公子說:「四季風物之中,春天的櫻花,秋天的紅葉,都可賞心悅目。但冬夜明月照積雪之景,雖無彩色,卻反而沁人心肺,令人神遊物外。意味之濃厚與情趣之雋永,未有勝於此時者。古人說冬月無味,真乃淺薄之見。」便命侍女將帘子捲起。但見月光普照,一白無際。庭前木葉盡脫,蕭條滿目;溪水凍結不流。池面冰封如鏡,景色十分凄艷!源氏公子使命女童們走下庭中去滾雪球。許多嬌小玲瓏的女孩映著月光,景象異常鮮妍。就中年齡較大而一向熟悉的幾個女孩,身上隨意不拘地披著各種各樣的衫子,帶子也胡亂系著,這值宿打扮也很嬌媚。最是那長長的垂髮,襯著庭中的白雪,分外觸目,鮮麗無比。幾個幼年的女童,歡天喜地,東奔西走,連扇子都掉落,那天真爛漫的姿態非常好看。雪球已經滾得很大,女孩們還不肯罷休,更欲推動,可是氣力不夠了。不曾下去的幾個女童,擠在東面的邊門口觀看,笑著替她們著急。

月色更加明澄了,萬籟無聲,幽靜可愛。紫姬即景吟道:

  「塘水冰封凝石隙,

  碧天涼月自西沉。」

  她的頭略微傾側,向簾外閑眺,姿態美麗無比。她的髮髻和顏貌酷肖源氏公子所戀慕的藤壺母后,嫵媚動人。對槿姬的戀慕之情便收了幾分回來。

——藤壺死後,源氏與紫姬度過了一段恩愛的二人時光。這時光相當短暫,因為源氏始終不曾停下尋花問柳的腳步,他窮盡一生都在別人身上尋找藤壺的影子。儘管紫姬是最酷似她的人,於他心中仍然常有不能饜足之感。這對紫姬而言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也為後文她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5)第二十三回 早鶯

傍晚時分,源氏來到明石姬所居的冬殿。一推開內客廳旁邊走廊上的門,便有一股幽香順著和風從簾幕中飄過來,令人感覺異常幽雅。走進室內,不見明石姬本人。向四周察看,但見硯箱旁邊散置著許多筆記稿,便拿起來看看。旁邊有一個中國織錦制的茵褥,鑲著華麗的邊緣,上面放著一張美麗的琴。在一個異常精緻的圓火缽內,濃重地熏著侍從香,其中又交混著衣被香,氣味異常馥郁。桌上還亂放著些書法草稿,字體別緻,功夫很深。不象學者所寫的那樣夾雜著許多難識的草書漢字,卻是瀟洒不拘的戲筆。就中有幾首情意纏綿的古歌,是明石姬收到小女公子的答詩後喜極而作的。有一首是:

  「鶯在花塒宿,今朝下谷飛。

  舊巢重訪問,珍重好時機。」

  此外又有許多古人之作,有的吟詠好容易等到了早鶯初囀的聲音而悲喜交集之情,有的是古歌:「家住岡邊梅盛放,春來不乏早鶯聲。」都是轉悲為喜時率書自慰的。源氏一一取來閱讀,臉上顯出微笑,其神情優美動人。他提起筆來,也想寫些,此時明石姬膝行而出了。她對源氏,態度當然十分恭謹,相見時彬彬有禮。源氏覺得此人畢竟與眾不同。她身穿源氏所贈的白色中國式禮服。鮮艷的黑髮披在這衣服上,雖然略覺稀薄,反而增添美趣,令人愛煞

——明石姬是我非常欣賞的一位:她擁有不亞於內親王的高貴氣質與傾世美貌,並且才華橫溢、書法與樂器的造詣都很深,是一位才貌雙全的美女。然而她有一個致命傷——出生卑微。這導致她不得不長期屈居妾室之位,並永遠失去了唯一女兒的撫養權。對於許多女人而言,這是難於忍受的。

然而明石姬眼光長遠,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準確,懂得放棄。她的智慧讓她成為書中少有的幸福長壽之人。

6)第三十二回 梅枝

源氏想乘此機會把各位夫人所調製的香劑收集起來,便派使者去對她們說:「今晚天雨,空氣滋潤,宜於試香。」於是各種精緻的香劑都送來了。源氏對螢兵部卿親王說:「請你來評判優劣吧。所謂『除卻使君外,何人能賞心?』也。」便命取香爐來試香。螢兵部卿親王謙遜道:「我又不是『知音』。」但並不推辭,把各種美不可言的製品一一嘗試,指出所含香料過多或不足,些微缺點亦必挑剔,嚴格品定其優劣之差別。後來輪到源氏自己所制的兩種香劑。在承和時代,香劑埋在宮中右近衛府旁御溝水邊。源氏仿此古法,將自己所制兩種香劑埋在西邊走廊下流出的小溪附近。此時便叫惟光的兒子兵衛尉掘出,由夕霧中將接取,送呈螢兵部卿親王。親王為難了,說道:「這個評判人真難當啊!被煙氣熏壞了!」

  同一種香劑調製法,廣泛流傳各處。但因人人趣味不同,配合分量略異,因而香氣濃淡各別。此種研究分析,非常饒有趣味。螢兵部卿親王覺得各種香劑互有短長,難於斷然評定。其中只有前齋院槿姬送來的「黑方」,畢竟幽雅沉靜,與眾不同。至於「侍從」,則確定源氏所制者最為優良,香氣文雅可愛。紫姬所制的三種香劑之中,「梅花」的氣味爽朗而新鮮,配方分量稍強,故有一種珍奇的香氣。螢兵部卿親王贊道:「在這梅花盛開的季節,風裡飄來的香氣,恐怕也不能勝過這種香劑吧。」住在夏殿里的花散里,聞知各位夫人大家制香,互相競賽,覺得自己何必擠在裡頭,與人爭長。可見她在制香等事情上也是謙虛退讓的。因此她所制的只有一種夏季用的「荷葉」,香氣特別幽靜,異常芬芳可愛。住在冬殿里的明石姬,本想調製一種冬季用的「落葉」,但念此香比不上別人,亦甚乏味。因此想起:從前宇多天皇有一種優越的熏衣香調製法,公忠朝臣得其秘傳,再加研究精選,製成名香「百步」。她便依照此方調製,香氣馥郁,異乎尋常。螢兵部卿親王認為此人心工最為巧妙。照他的評判,各人各有優點。因此源氏譏笑他道:「你這評判者真是面面光的啊!」

——獨生愛女即將舉行著裳式(即成人典禮),源氏遍請妻妾與有私交的高貴婦女為她調製熏香。平安時代熏香是貴族階層的日用品(有點像今日的高級香水),配方因人而異,在一較長短時頗有樂趣,體現了那個時代的風雅之美。

7)第三十四回 新菜(上)

紫姬一面準備去訪問三公主,一面想道:「在眾夫人之中,出我之上的人是沒有的了。只是我幼時身世孤苦,由源氏主君領來撫育,這一點有傷面子耳。」她左思右想,神情恍惚。因此寫字消遣之時,所想到的古歌自然都是棄婦怨女之詞。她自己看看也吃驚,想道:「如此看來,我是個不幸之身了。」源氏來到紫姬房中。他近日看看三公主和明石女御的相貌,覺得都很美麗;現在看看紫姬,覺得這個人多年看慣,目染耳馴,並無特別驚人之處,然而畢竟無人趕得上她,真是一個奇蹟。從無論哪一點上看來,她的氣品都很高雅,周身沒有一點缺陷,可使見者自覺羞慚。相貌艷如花月,姿態新穎入時。加之種種優雅的熏香融合集中,這便形成了一種最高的美姿。今年比去年更盛,今日比昨日更美。永遠清新,百看不厭。源氏覺得奇怪:怎麼會生得這樣美麗呢!紫姬看見源氏進來,便把信手寫的字條藏入硯子底下,被源氏找出,反覆觀看。她在書法方面並不特別專長,然而筆致高雅秀麗。其中有一首詩云:

  「青山綠樹成紅葉,

  漸覺衰秋近我身。」①

  ①日語「秋」與「厭棄」同音,詩意雙關。

  源氏看到了這首詩,便在其旁添寫一首答詩:

  「松柏常青終不變,

  荻花何事感秋心?」

  紫姬心中的怨恨,每逢機會,自然會不由得泄露出來。然而她竭力抑制,外表若無其事。源氏覺得此心甚可感佩。

——其實,這是我覺得《源氏物語》中最動人的一章,完美地詮釋了一位愛情至上的女性在遭到丈夫背叛後所受的重大打擊,更令人傷心的是,她必須對此裝作若無其事。紫姬一開始我並不特別喜歡她,然而看到此章不由得對她的遭遇萬分同情,甚至曾經為之淚下。

「人似孤舟離浦岸,漸行漸遠漸無書」——永遠不要讓你的愛人心寒,因為一旦她傷心之後,很可能你就永遠失去她了。

8)第三十五回 新菜(下)

各種琴的弦線都調整好之後,合奏就開始了。諸琴各有所長,而其中明石夫人的琵琶尤為美妙純熟,手法高古,音色清澄,非常富有趣味。夕霧傾耳而聽紫夫人的和琴,覺得爪音親切可愛,反撥之音也異常新穎悅耳。其繁華熱鬧,並不亞於以此為正業的專家的大規模表演。想不到和琴也有這等美妙的彈法,夕霧不勝驚嘆。這是紫夫人長年用功練習的優良成績,源氏以前替她擔憂,此刻便放心了。他覺得這位紫夫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明石女御所彈的箏,須在別的樂器休止的隙間不知不覺地透露出音節來,聽來也很嬌艷美妙。三公主彈七弦琴,雖然還未十分純熟,但因正在用功練習,所以並無差錯,頗能與其他樂器合拍。夕霧聽了,覺得三公主的七弦琴也大有進步。他便按著拍子,唱起歌來。源氏也時時拍著扇子,同他唱和。他的嗓子比從前更加美妙了,只是略微宏大,添得了一種威嚴堂皇之感。夕霧也是嗓子非常優美的人。夜漸漸靜起來,這音樂夜會美不可言。

  此時月出較遲,使命各處點起燈籠,使火光明暗適度。源氏向三公主窺看,但見她比別人嬌小可愛,似覺只看見衣裳。此人缺乏艷麗之相,只覺高貴秀美,好比二月中旬的新柳,略展鵝黃,而柔弱不勝鶯飛。她身穿一件白面紅里的常禮服,頭髮從左右兩旁掛向前面,很象青青的柳絲。這正是高貴無比的公主模樣。

明石女御容姿與三公主一樣優雅,而艷麗之相較多。舉止端詳,氣品高貴,好比盛開的藤花,當夏日群花零落之後,獨自在晨光中開顏發艷。但她現正懷孕,腹部顯然膨脹。演奏之後頗感困頓,把箏推向一旁,一手靠在矮几上了。她的身材矮小纖弱,而矮几是普通大小的,因此她的手臂必須提高,樣子很不舒服。源氏便想替她特製一個較小的矮几,可見對她關懷無微不至。她身穿紅面紫里的外衣,頭髮長長地掛下去,十分清整,燈光之下的姿態美麗絕倫。紫夫人穿的大約是淡紫色的外衣、深色的禮服和淡胭脂色的無襟服,頭髮異常濃密,柔順地堆壓在肩背上,和身材大小恰好相稱,但覺全身十分勻稱美滿。若要用花來比方,可說是春天的櫻花,然而比櫻花更加優美,這容顏實在是特殊的。明石夫人夾在這些高貴的婦人中,想必會相形見細,但事實並不如此。她的舉止態度非常優雅,令人看了覺得自慚。氣度之悠閑與容貌之嫵媚,不可言喻。身穿柳綠色織錦的無襟服、近似淡綠的禮服,外面拴著輕羅圍裙,藉以表示謙遜。然而人皆對她懷著好感,絕無輕侮之意。她偏斜地坐在一條青色高麗錦鑲邊的茵褥上,一手扶著琵琶,另一手以美妙的姿勢拿著撥子,其神情之優雅,令人覺得「此時無聲勝有聲」。看到這人,好象聞到五月橘連花帶實的折枝的香氣。各位夫人斯文一脈地坐在簾內,夕霧大將在簾外聽到她們的動靜,並隱約窺見人影,不免心馳神往。他想像紫夫人年齡既長,一定比從前朔風那天朝晨窺見的模樣更加美麗了,便覺心癢難搔。又想:「三公主和我的宿緣若得更深些,我早就可將她佔為己有。只恨我當時缺乏勇氣,實甚可借。朱雀院不是屢次當面向我示意,並且背後也常提起我么?」他覺得後悔莫及。然而並非看見三公主態度無拘無束而想侮辱她。他對三公主並不十分動心。只是對於紫夫人,覺得在任何方面說來,都高不可攀,因此多年以來一直無法接近她。他想:「至少總得設法使她知道我對她的好意。」為此煩悶悲嘆。但他決不懷有狂妄越禮之心,態度總是謹慎小心的。

——一次華美盛大的女樂會。以花比喻美人亦是本文的一大看點,讀起來口齒噙香。

9)第四十回 法事

紫夫人已非常消瘦。但正因為如此,增添了無限高尚優雅之相,容姿實甚可愛。以前青春時代,相貌過分嬌艷,光彩四溢,有似春花之濃香,反而淺顯。今則但見無限清麗之相,幽艷動人。似此美質,而不能久留於世,教人想起了傷心之極,悲痛無已。是日傍晚,秋風凄楚,紫夫人想看看庭前花木,坐起身來靠在矮几上。此時源氏主君進來了,他一看見,就說道:「今天你能起坐,真難得了!皇后在這裡,你的心情自然爽快起來。」紫夫人看見自己略微好些,源氏主君便如此歡喜,不勝傷心。因念自己死了,不知源氏主君將何等悲慟。悲從中來,感極賦詩:

  「露在青萩上,分明不久長。

  偶然風乍起,消散證無常。」

  在這時候,將人命比作風吹花枝傾側、花上露珠難留之狀,使得源氏悲慟不堪,便答詩云:

  「世事如風露,爭消不惜身。

  與君同此命,不後不先行。」

  吟罷,淚珠紛紛落下,揩拭也來不及。明石皇后也賦詩云:

  「萬物如秋露,風中不久長。

誰言易逝者,只有草邊霜?」

  紫夫人看看眼前兩人的雄姿美貌,覺得都很可愛,實指望如此相處千年,才有意義。可惜人命不隨心意,無術長留世間,深可悲嘆。

——女主退場,令整部書的光輝戛然而止,正所謂「定當辭枝留不住,櫻花因此冠群芳」。當年看大和和紀所繪的《源氏物語》漫畫,這一章不知多少次淚流滿面。

以及最讓我感嘆的一段:

但現在源氏孤眠獨寢,反而疏遠她們了。夜間值宿之時,無論哪個侍女,都命她們睡在離開寢台稍遠之處。有時寂寞無聊,也常常同她們閑談舊事。此時俗念盡消,道心深固。然而有時也回想起:從前幹了許多有頭無尾之事,常使紫夫人對他懷恨,不勝後悔。他想:「無論逢場作戲,或者迫不得已,我為什麼要做出這些事來給她看呢?她對萬事都思慮周至,善能洞察人心深處,然而並不無休無止地怨恨我。但每逢發生事故,她總擔心後果如何,多少不免傷心失意。」抱歉之至,後悔莫及,便覺胸中難於容納。有些侍女知道此種事情,而現在還在身邊伺候,他就和她們約略談談。他想起三公主初嫁過來時的情狀,紫夫人當時不動聲色,然而偶有感觸,便覺意懶心灰,那神色十分可憐。就中最是落雪那天破曉,源氏娶三公主後第三日,回六條院時,暫在格子門外面佇立,覺得身上很冷。那時天空風雪交加,氣象慘烈。紫夫人起來迎接他,神色非常和悅,卻把滿是淚痕的衣袖隱藏起來,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思至此,終夜不能成寐,痛念此種情景,不知何生何世得再相見——即使是在夢中相見?

——人死不能復生。生前不懂得珍惜,死後徒自悲嘆又有何用?終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昔日加諸於她的痛苦與悲哀,現在終於到了自己獨自品嘗的時候。


強答強答

這題大家都回答地好文藝好乖,然而我一看到這題想的就是這一段。

卻說其中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宮女,叫做源內侍,出身榮貴,才藝優越,人望也很高。只是生性異常風流,在色情上完全不知自重。源氏公子覺得奇怪:年紀恁般老大了,何以如此放蕩?試把幾句戲言來挑撥她一下,豈知她立刻有反應,毫不認為不相稱。源氏公子雖然覺得無聊,推想這種老女也許另有風味,便偷偷地和她私通了。但生怕外人得知,笑他搭交這些老物,因此表面上對她很疏遠。這老女便引為恨事。

有一天,內侍替皇上梳發。梳畢之後,皇上召喚掌管衣服的宮女,入內換衣服去了。此時室內別無他人。源氏公子看見內侍這一天打扮得比平日更加漂亮:身材俊俏,脂粉濃艷,衣服裝飾都很華美,樣子異常風騷。他想:「老婆娘還要裝年輕!」覺得很不愉快。然而又不肯就此罷休,想道:「不知她自己心裡作何感想。」便伸手將她的衣裾拉一把。但見她拿起一把色彩非常鮮麗的紙扇來遮住了口,回過頭來向公子送一個異常嬌媚的秋波。可是那眼瞼已經深深地凹進,顏色發黑,頭髮蓬亂。公子看到這模樣,想道:「這色彩鮮麗的扇子和這衰老的年紀,真不相稱啊!」便將自己手裡的扇子和她交換一下,拿過來一看,但見鮮艷奪目的深紅色地子上,用泥金畫著許多繁茂的樹木,一旁草草地題著一首古歌:「林下衰草何憔悴,駒不食兮人不刈。」①筆致雖然蒼老,但也不無風趣。源氏公子看了覺得可笑,想道:「盡可題別的詩句,何必用這殺風景的歌詞呢?」便對她說:「不是這等說法,有道是『試聽杜宇正飛鳴,夏日都來宿此林』②。」源氏公子覺得和這個人講這些風流韻語,有點不配,深恐被人聽見,頗不放心。但這老女卻滿不在乎,吟道:

「請看過盛林蔭草,

盼待君來好飼駒。」

吟時態度異常風騷。源氏公子答道:

「林蔭常有群駒集,

我馬安能涉足來?

你那裡人多口雜,教我怎得常到?」說罷使想脫身,內侍拉住了他,說道:「我從來不曾碰過這種釘子,想不到這麼大年紀還要受辱!」說罷掩面而哭。源氏公子安慰她道:「不久就給你消息。我心中常常想念你,只是機會難得呀!」說著轉身就走。內侍拚命追上去,恨恨地說:「難道『猶如津國橋樑斷』③么?」此時皇上換衣服已經完畢,隔簾望見這般模樣,覺得十分可笑,想道:「這畢竟是不相稱的關係啊。」自言自語地笑著說:「大家都說源氏公子太古板,替他擔心,原來並不如此。你看他連這個老女也不肯放過呢。」內侍雖然覺得難以為情,然而世間原有「為了心愛者,情願穿濕衣」④的人,所以她並不儘力替自己辯解。

①此古歌載《古今和歌集》,此老女自比衰草。

②此古歌載《信明集》,杜宇比情夫,林比情婦。

③此古歌按《細流抄》所引,下一句為「衰朽殘年最可悲」。

④此古歌載《後撰集》。

別人聞知此事,也都認為意想不到,大家紛紛談論。頭中將聽到這話,想道:「我在色情上也總算無微不至的了,但老女這門路卻不曾想到。」他很想看看春心永不消減的模樣,便和這內侍私通了。這頭中將也是一個矯矯不群的美男子,內侍將他來代替那個薄情的源氏公子,也可聊以慰情;但她心中恐難免覺得如意郎只有源氏公子一人吧?欲壑之難填,一至於此乎!

內侍與頭中將的私情非常秘密,源氏公子不得而知。內侍每逢與公子相會,必先申恨訴怨。源氏公子念她年老,很是可憐,頗想加以慰藉,然而又不高興這樣做,所以很久不理睬她。有一天,傍晚下了一陣雨,雨後新涼宜人。源氏公子欲消遣這良宵,在內侍所居的溫明殿近旁徘徊閑步。內侍正在彈琵琶,聲音非常悅耳。原來這內侍每逢御前管弦演奏等機會,常常參與男人隊伍內彈琵琶,故於此道十分擅長,人莫能及。加之此時滿懷離情別緒,無處發泄,所以彈得更加動聽。她正在唱催馬樂《山城》之歌:「……好個種瓜郎,要我做妻房。……想來又想去,嫁與也何妨……」嗓音非常美妙,然而略覺不大相稱。源氏公子傾耳而聽,想道:「從前白居易在鄂州聽到那個人的歌聲①,想必也有這般美妙吧。」

①白居易詩《夜聞歌者宿鄂州》:「夜泊鸚鵡州,秋江月澄沏。鄰船有歌者,發調堪愁絕。歌罷繼以泣,泣聲通復咽。尋聲見其人,有婦顏如雪。獨倚帆檣立,娉婷十七八,夜淚似珍珠,雙雙墮明月。借問誰家婦,歌泣何凄切?一問一沾襟,低眉終不說。」

內侍的琵琶忽然停聲。想見她正在悲傷愁嘆。源氏公子將身靠在柱上,低聲吟唱催馬樂《東屋》之歌:「我在東屋檐下立……」內侍便接唱下段:「……請你自己推開門……」源氏公子覺得她的歌聲的確與眾不同。內侍吟詩道:

「檐前豈有濕衣者?

唯見淚珠似雨淋。」

吟罷長嘆數聲。源氏公子想道:「你情人很多,這牢騷不該發給我一個人聽,你究竟有什麼心事,以致如此悲嘆?討厭!」便答吟道。

「窺人妻女多煩累,

不慣屋檐立等門。」

他想就此走脫,轉念這未免太冷酷了,便走進門去。對手是個老女,因此兩人搭訕不免稍輕薄些,但也覺得別有異趣。

①催馬樂《東屋》之歌全文:「(男唱)我在東屋櫓下立,斜風細雨濕我裳,多謝我的好姐姐,快快開門接情郎。(女唱)此門無鎖又無閂,一推便開無阻當。請你自己推開門,我是你的好妻房。」

且說頭中將近來怨恨源氏公子,為的是源氏公子過於假扮正經,常常責備他的輕薄行為,而自己卻滿不在乎地東偷西摸,有了不少情婦。他常常想找他的破綻,以便報復。這一天正好頭中將也來會晤這內侍,看見源氏公子先走了進去,心中非常高興,他想乘此機會稍稍恐嚇他一下,給他吃點苦頭,再問他,「今後改悔了么?」他暫不作聲,站在門外靜聽動靜。此時風聲稍緊,夜色漸深,室內無聲,想見二人正已入睡,頭中將便悄悄地走進室內。源氏公子心緒不寧,不能放懷就睡,立刻聽見了足音。他想不到頭中將會來此,猜度這是以前和內侍私通的那個修理大夫,不忘舊情,重來探訪。他想:我這種不倫不類的行徑,被這個老練的人看到了,多難為情!便對內侍說:「哎呀,不好了,讓我回去吧。你早已看見了蟢子飛,卻瞞過我,太刻毒了!」便起身光拿了一件常禮服,躲進屏風背後去了。

頭中將心中好笑,但裝作不知,走到源氏公子躲著的屏風旁邊,把屏風摺疊起來,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內侍雖然年老,還是一個善於逢迎男子的風騷女人。為兩男爭風吃醋而傷腦筋的事件,她經歷得多。雖然司空見慣,這回卻也非常狼狽,生怕新來的那個男子將對源氏公子有所不利,甚是擔心。連忙起身,戰戰兢兢地拉住了這個男子。

源氏公子想立刻溜出去,不讓對方知道他是何人。但念自己衣衫不整,帽子歪戴,想像這倉皇出走的後影實甚可笑,便躊躇不決。頭中將想教源氏公子不知道他是誰,故爾默不作聲,只是做出非常憤怒的動作,把佩刀撥了出來。內侍著了急,連喊「喂,我的好人!喂,我的好人!」走上前去向他合掌叩頭。頭中將覺得太滑稽了,差一點噗嗤地笑了出來。內侍表面上裝作一個嬌艷的少女,粗看倒也象模象樣,但實際上卻是個五十七八歲的老太婆。此時她忘記了一切,夾在兩個美貌無比的二十來歲的青年貴公子中間,周章狼狽地調停排解,這樣子實在滑稽之極!

頭中將故意裝作他人,一味表演恐嚇的動作,反而被源氏公子看出了。源氏公子想:「他明知是我,故意如此,真是惡作劇。」弄清楚之後,公子覺得好笑,便抓住了他那持佩刀的手臂,狠命地擰他一把。頭中將知道已被看破,可惜之餘,忍不住笑起來了。源氏公子對他說:「你是當真還是開玩笑?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啊!讓我把衣服穿好吧。」頭中將奪取了他的衣服,死也不給他穿。源氏公子說:「那麼大家一樣。」便伸手拉下了他的腰帶,想剝他的衣服。頭中將不讓他剝,用力抵抗。兩人扭做一堆,你爭我奪。裂帛一聲,源氏公子的衣服竟被撕破了。頭中將即景吟唱道:

「直須扯得衣裳破,

隱秘真情露出來。

你把這破衣穿在外面,讓大家看吧。」源氏公子答道:

「明知隱秘終難守,

故意行兇心太狠!」

兩人唱和之後,怨恨全消,衣冠零亂地一同出門去了。

源氏公子回到私邸,回想此次被頭中將捉住,心中不免懊惱,沒精打彩地躺下來。且說內侍遭逢了這意外之事,甚覺無聊。次日便將昨晚兩人遺落的一條男裙和一根腰帶送還源氏公子,並附詩道:

「兩度浪潮來又去,

磯頭空剩寂寥春。

我是『淚若懸河』了!」源氏公子看了想道:「這個人厚顏無恥。」很討厭她。但回想她昨晚的困窘之狀,又覺得可憐,便答詩道:

「駭浪驚濤何足懼?

我心但恨此磯頭!」①

①以上兩詩,皆以浪比二少年,以磯頭比內侍。

回信就只兩句詩。他看看送回來的腰帶,知道是頭中將之物,因為這腰帶的顏色比他自己的常禮服深①。但檢點自己的常禮服,發見假袖②已經撕掉。他想:「太不成樣子了!可見漁色之人。丟臉的事一定很多。」越想越警惕了。

此時頭中將住在宮中值宿所,便將昨晚撕下來的假袖包好了送還源氏公子,並附言道:「快把這個縫上吧。」源氏公子看了想道:「怎麼會給他拿去的?」心中很不愉快。又想:「若是我沒有到手這根腰帶,倒便宜了他。」使用同樣顏色的紙張將腰帶包好,送還頭中將,並附詩道:

「憐君失帶恩情絕,③

原物今朝即奉還。」

頭中將收到了腰帶和詩,立刻答吟道:

「恨君盜我天藍帶,

此是與君割席時。

你不能怪我恨你啊!」

①常禮服的腰帶必用同樣色彩的織物。

②假袖是接在衣袖上,使衣袖加長的。

③催馬樂《石川》云:「石川高麗人,取了我的帶。我心甚後悔,可恨又可嘆。取的什麼帶?取的淡藍帶。深恐失此帶,恩情中途斷。」時人信為男女幽會時倘帶被人取去,則恩情中絕。

紅日高升之時,兩人各各上殿見駕。源氏公子裝出端莊嚴肅、若無其事的樣子。頭中將卻在心中竊笑。這一天正值公事煩忙,有種種政務奏請勅裁。兩人誾誾侃侃,神氣活現。有時視線相接,各自低頭微笑。偶值無人在旁,頭中將便走近源氏公子去,向他白一眼,恨恨地說:「你死守秘密,如今再敢不敢?」源氏公子答道:「哪裡的話!特地來了空手歸去的人,才是倒霉的!老實告訴你:人言可畏,我不得不如此呀。」兩人交談了一會,相約要與古歌「若有人問答不知」①一樣,大家嚴守秘密。

①古歌:「若有人問答不知,切勿泄露我姓氏!」見《古今和歌集》。

此後頭中將每逢機會,便將這件事作為對源氏公子訕笑的話柄。源氏公子想:「都是這討厭的老婆娘害人!」更加後悔了。但那個內侍還是撒嬌撒痴地怨恨公子薄情,公子越想越懊惱。頭中將對妹妹葵姬也不泄露這件事,只是準備在心:今後如有必要,可以此為對源氏公子的恐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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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看到這一段完全沒有什麼風雅啊之類的,就是覺得好好笑,明明是一個年老又色衰的宮人,卻引得兩個公子爭風吃醋還互相鬥氣互相欺負著。竟然讓我想到了以前學校里的兩個男生之間打打鬧鬧偶爾讓對方出點小洋相之類的。

沒有特別的深意,也沒有特別的評論,你就當我污吧。


「呶,喝藥吧。」

他又親自細心地照料病人。到底什麼時候學會了這些的呢?左右的人不禁大感驚訝。

原本美麗的人兒,如今卻病懨懨地躺在那裡,看來極惹人愛憐。她那豐富的長髮一絲不紊地散在枕邊,顯得風情萬種。

究竟自己對眼前此人過去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光源氏默默地凝視著夫人。

「我跟父皇打個招呼去就會早早退出來。如果能常常跟你這樣無拘無束地相見該有多好呢!??」

說完,便打扮整齊出門。

葵夫人躺在病榻上靜靜目送。她較往常更注意看夫君的背影。??

??

—卷九.葵.

光源氏獃獃地望著天空,詠成一首歌來:

人已亡兮化青煙,

青煙裊裊入霄漢,

雲煙交流兮情焦煎。

??

假如當時先死去的是自己,她定將喪服染成更深的顏色吧?

—卷九.葵.

??房間裡的佈置和裝飾依舊未變。他自己的華衣也仍然掛在衣架上,只是不見先夫人的衣服並懸罷了。這光景顯得十分落寞淒涼。

—卷九.葵.

這一本書中,章章都有新人登台上場,鶯鶯燕燕,性情身家各有好處。這個女子空有夫人的名銜,卻始終不過爾爾。

我從前從未留意過她。最多不過是覺得她古板又可憐。像是尊佛像,無悲喜,壓在那裡便四下不過風。

直到卷八剛剛展露出一點女子的風情,卻即刻匆匆而去。似乎不容得改觀,她依然是高高在上,離開時也是這樣平靜卻自有一種威嚴。

她寧願最後留下的是個背影。

其實他倆之間,除了最初那點羞澀,又何時不是背影。他目送她冷淡著臉轉身而去,她也見他借七拼八湊的謊言每每幽會。少年夫妻,未至中年就這樣千瘡百孔。

舉世無雙的光君,左大臣的女公子。好皮囊和浮世虛名讓他們自視甚高,永遠爭著想壓過對方。講和,永遠失敗,索性就這樣敷衍的,糊塗著過下去好了。

直到葵姬將死,這對少年夫妻方有了些言和的樣子。腹蜜口劍,她許是想的,但沒氣力做到了。只好把往日所有未用上的妻子的情意,在這時明目張膽的表露。

她那年輕的丈夫,將所有好聽的話都說給了這平安京裡大大小小的女人。留給她的,就只剩下了照顧她吃藥。

所有的對峙在這時候才有了融解的跡象,太遲了。

她只能與他行一次大婚禮,做一場貌合神離的夫妻。她最好的年歲都用來與他相鬥,睡在一張床上還要感謝彼此尚在顧及親眷的顏面。這夫妻做的也太沒意思。

光君熟曉白樂天詩,不知他有沒有讀過「李夫人」,是不是曉得有一個漢武帝,還有一個陳皇后。漢武帝沒見到李夫人最後的顏色,他也沒見到葵姬最後望他那一記眼神。

其實葵姬哪裡有李夫人的精明,不過是鬱鬱寡歡的陳皇后。

但他這輩子也只有一次那樣的大婚禮。元服那日,初見便是夫妻。自此便是再朝三暮四,妻始終是妻,最後他是這樣明白的吧。

都太遲了,也都太辛苦了。這些年一場夫妻,辜負太多,好沒意思。


《螢》卷。

沒的說了。

兵部卿親王沉靜地坐著,甚為俊逸閑適。時值薄暮降臨,天色依稀。忽由內室飄來幽香,混著源氏衣香,越發芬芳。兵部卿親王猜想玉鬘容貌非想像所能及,愈加愛慕。遂直言將其傾慕之情訴與宰相君。字如其人,合情入理,並非冒失貪色之輩,神情與常人頗有不同。源氏一旁饒有趣味地偷聽。玉鬘籠閉於東廂房,橫卧在床。宰相君膝行而入,轉達親王之意。源氏令其轉告小姐:「如此待客,甚為沉悶,萬事應見機而行才是。你已知事,怎能迴避親王等人而令侍女傳話。即使你不欲親口答話,亦不必如此疏遠。」此番勸誡,令玉鬘甚為不快。但又恐源氏趁機闖入房來,索性溜出房間,來到正廳與廂房之間的帷屏旁,俯身不動。

玉鬘靜聽卿親王娓娓傾訴,默然不發一言。此刻源氏悄然溜近玉鬘身旁,忽地撩起帷屏下端。剎時,周圍亮光點點。玉鬘一驚,以為點著了蠟燭,卻原來是源氏惡作劇。他於黃昏網羅螢火蟲,為免漏光,而藏於身邊。此刻見時機成熟,便裝作整理帷屏,突然放出螢火蟲,昏黑之中螢光忽閃。玉望驚嚇之際,忙舉扇掩面,其側影美麗異常。源氏玩這把戲,別有用心:兵部卿親王熱切求婚,只因玉鬘乃源氏之女,並不知其美貌幾何。昏黑屋內突放光明,便可使其一窺玉鬘芳容,好教她氣惱。倘玉鬘確系源氏親生女,他定不如此,這用心實甚無聊之極。源氏放出螢火蟲之後,遂由另一扇門溜出,回府哪去了。

兵部卿親王由玉鬘舉止推測:隔她甚近,遠非料想所遠。心中不免激動。他借著激光。從綠羅帷屏隙縫間向內窺視,但見相隔不過一個房間之遙。雖只隱約窺見玉鬘切娜之姿,卻也令他心馳神盪,銘記於心了。親王遂贈詩道:

「恰似流螢絕聲包,如焚情火火更熾,縱使君心欲紙滅,熒熒幽明未肯逝。望能體察我傾慕之心。」五望忖道:「此種情況,倘考慮再三遲遲不答,有失體統。應速答為佳。即答道:

「流螢不吟詠,惟身蒙火燒,憐此痴言人,苦情更難熬。」她草草和罷詩,令宰相君傳言,便自回內室了。親王見如此冷淡,悵惘不已。然覺若過久逗留,似乎真乃好色之人,便告辭離去。其時深夜漏鼓,檐前苦雨淋漓,親王襟袖儒濕。這情形恍若子規啼血,甚是凄涼。

只要想想薄薄帷幕後,端坐的少女困惑而羞惱地用紙扇遮住臉,熒光照亮一片羞紅臉頰,不僅親王心馳神往銘記於心,即使是我也心折不已了。


最喜歡夕霧對紫姬的感情,朔風之日初見,驚艷傾城令人久久不忘,空餘念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然天不遂人願,再見時是多年後,伊人已香消玉殞,縱是一具氣息全無的遺體,也難掩其柔情綽態。悲兮嘆兮,哀兮泣兮。。。


私以為有兩卷。

《幻》卷、

《雲隱》卷。

之所以覺得這兩卷最精彩,是因為在這兩卷里,我讀到的光源氏最能打動我。

對我個人來說,從小時起,最打動我的男性文學人物造型,就是《長恨歌》里那個「漢皇重色思傾國」的漢皇。而在上述兩卷中,光源氏的人物造型,與「漢皇」重疊在了一起。

說到源氏物語,不得不提到白居易詩《長恨歌》對其產生的影響。《長恨歌》脫離了表層的單純引用,浸透到了物語的血肉之中。

《桐壺》卷,作者緣用漢皇與楊貴妃的故事,以桐壺帝和更衣的悲戀,為源氏物語拉開了序幕;《葵》卷,悼念葵姬逝去的光源氏;《幻》卷,緬懷紫姬的光源氏;《夢浮橋》卷,遣小君至浮舟身邊的熏君......等等人物造型中都有一個共同點:緬懷亡妻的「漢皇」的形象在作品構造上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源氏物語的男性人物造型中,有許多「漢皇」的影子。這樣一個男性緬懷逝去妻子的形象,實在讓人不得不為之動容。

紫上死後,光源氏在《幻》卷的開頭處,迎來了沒有紫姬的春天。這裡的描寫真真正正能讓人切身感受到作者字字泣血。「悲し」「泣き濡らす」「悔しうおぼえたまふさま」「心を亂りたまひけむ」「涙ぐみたまひて」這些只消看著就心堵的字眼頻頻出現,梅花下散步的光源氏,孤獨地憶起那個下著雪的早晨。這一切的描寫重疊在了那個對著「太液芙蓉未央柳」獨自垂淚的「漢皇」身上,只教人愈發傷心。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因此,當讀到《雲隱》處,面對作者隻字未寫、空空如也的這一卷,我會想,獨自度過這紫上死去的悠悠經年,源氏也總算是能到被雲隱藏的彼端去與她相見了。

對著空白的文面,竟鬆了一口氣。


個人認為,《源氏物語》最精彩的章節,莫過於第四十一帖《雲隱》。

紫兒的死亡,讓幾乎所有的人都感到悲傷和惋惜,催人墮淚。光君作為小說的主角,光環無限,深受大家喜愛與同情。紫姬的死亡已經足夠悲傷,無法再想像光君逝去的景象,於是全篇只有「雲隱」二字。

有人說這是因為《源氏物語》年代久遠,此篇失散了。也有人說紫式部寫了此篇,但是讀者太傷心,被傳抄的讀者隱去了,不再流傳。但我更願意相信另外一種說法。是作者紫式部自己太過傷心,完全沉浸在作品的世界裡,不忍寫下光君的死亡,於是隱去了五六年。


源氏物語中精彩的章節不少,大家答了很多,我也湊趣寫偏愛的《鈴蟲》篇。這本書有繁華、有美眷、有宴樂、有風雅、有嫉恨、有競爭、有離散。唯獨《鈴蟲》篇,短短几頁,褪盡虛華,無贅言,寫盡女人們無關源氏的真情與忠誠,即便現代人閱讀也會有所觸動。

《鈴蟲》接續《若菜》兩貼和《柏木》,這三篇是一個完整的悲劇,講述了三公主下嫁源氏之後,傾心於她的柏木迫她相會並生下薰君。源氏發現了這宗私情,疏遠三公主。三公主產子後決意出家,柏木也在憂懼與心痛死去。到了《鈴蟲》篇,三公主已經於院中禮佛,一切起伏歸於平靜。篇目不長,但三個場景都很有意味。

一、蓮台對談

這段是三公主拒絕源氏「溫柔之情」的場景,是直接的對談衝突,三公主在此處告訴源氏,他們之間不曾也不會有愛情。

三公主出家對源氏是某種程度的解脫,篇初就是他拜訪佛堂檢視侍女熏香,又和三公主聊天的場景。因為見到三公主把自己的寢殿都全然改為佛堂,他反倒又開始憐惜這位花般年齡就棄絕紅塵的女郎,邊落淚邊說,但願來生能夠與她共登蓮台,再無隔閡。還把和歌寫在香扇之上,林譯的和歌是:

「雖相誓兮共約期,但願來世同蓮坐,為悲今日兮露分離。」

對這樣風雅和溫柔的話,三公主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雖相約兮同蓮宿,難棄前嫌是君心,如何不隔兮未敢卜。」

今世您都不能棄前嫌而與我相守,來世更不好說。

這回法是夠直接的了,旁人看來也會嫌三公主不解溫柔。盡數《源氏物語》的對談,會當面戳穿源氏的,僅此一處。我並不是偏愛這種回絕源氏的快意,而是欣賞三公主對於感情的觀點。她懂得愛即是愛,假不可真,真也不會假,風雅的皮囊、虛妄的溫柔都不值一顧。她只以感情回應感情,以選擇回應選擇。若你無真情,莫要換我的心,哪怕擺個樣子都不可能。

二、鈴蟲之宴

三公主剖白自我,源氏和她各自默然。即便陰陽兩隔,面對柏木的付出,公主也在內心給予了柏木情分吧。

十五夜晚的黃昏,蟲聲熱鬧,三公主獨坐佛堂,源氏再次到訪,贊蟲鳴。三公主就感慨了一下。大意是秋蟲聲各有千秋,秋好中宮獨愛松蟲,所以我捕了一些放在園子里,但他們壽命短又孤高,只愛在荒野暢鳴,不親近人。鳴聲如搖鈴,且隨處可鳴叫的鈴蟲則討喜多了。

隨後,三公主忽然在對談中做了對自身唯一一次的剖白。她吟詠了一首和歌:

「百蟲鳴兮悲懷意,大抵人心厭秋蟲,唯獨鈴蟲兮難相舍」 (日語中,秋與厭音近)

林文月的注釋中認為三公主以此隱喻源氏對自己的厭棄。但我感覺,她以松蟲自比,並非單單是來自源氏的厭,而是人群對她的厭。環顧旁人,丈夫、僕從等等,連愛她甚深的父親朱雀帝,都認為她只是二月弱柳,心智不足,才華有限,但她的內心其實是一隻不為世人所賞,在荒野之中,盡可歌唱的松蟲。三公主是少有傾訴的女性,但紫式部留有了這個獨特時刻,讓人能一瞥她內心的芬芳。

源氏對這句話也有回歌,只是勉強自辯,說三公主是「卿心既倦留不得」。為避免尷尬,又開始彈琴,公主也就默然聽琴。雖然這位公主看穿源氏種種,但他本人大概永遠也無法懂得這位少女的心智與感情吧。

琴聲引來其餘貴族,就直接開成了一場宴會,公主避在佛堂內。公卿們品評蟲聲,欣賞月色,合奏樂器。這時,大概有感於三公主的自嘆,她的出家。源氏也說了一段很特殊也很真誠的話:「故權大納言(已離世的柏木)無時無刻不令人追念,尤其是每遇有這類公私宴會之際,更令人有芳香頓消的感覺。他那人呀,無論對花色鳥鳴都有深厚的興緻,話題每多,意見也頗不少。」 這話,是說給三公主聽的。源氏曾想像她豎起耳朵細聽話語的樣子,也在心中感慨,即使是宮中的游宴,首先令人懷念的也正是那位不幸夭折的人物啊。

源氏的這番話,既是表達了自己對柏木的愛惜與原諒,也是對三公主的安慰與負疚。三公主與柏木見面有限,也不太了解柏木的個人生活,源氏很得體地告訴公主她所傾心的那個人,多有才藝,富有生活熱情,是大家都喜愛的人。全書中,源氏與公主的溝通都中規中矩,彼此的回應也是寥寥。但此時,源氏收回了自己一貫虛浮風雅的架子,實實在在地向柏木、向公主表達了他的想法。讀到此處,似乎已經逝去的柏木也在月色中復生,望著佛堂中的公主,與她一同靜聽。我相信,拒絕了源氏共登蓮台的傾訴,自嘆無人所懂的三公主,在月光與琴聲中,也領會到源氏的心意,神往於那位對她付出了真情,從未如世人般看低她的少年吧。

隨後源氏又被冷泉帝邀請去了宮中陪宴。

日幣2000円背面就是《源氏物語》里《鈴蟲》的場景。2000円的日幣背面正中,就是十五的圓月,左上是宴會中的源氏與冷泉帝,右下我覺得是三公主(多數說法是紫式部的肖像)。紙幣里也有關於三公主出家的詞書句子。只要看到紙幣上的場景,就可以浮現月夜之下,三公主那些對於感情、自我的對談和剖白,甚或浮出她情感世界中,柏木的影子來。

沉默之中的交流,逝者與生者的平衡,是觸動我的情景交融。這本書,囿於歷史局限,這種時刻並不多。這段描寫最有誠意也最精彩。

三、秋好中宮談出家

秋好中宮對母親的愛與忠誠。

鈴蟲篇的結尾寫了個有點不相干的場景。源氏拜會那位偏愛秋蟲的秋好中宮。此時,秋好中宮與冷泉帝過著普通夫妻的和美生活,生活可謂非常之幸福。然而中宮卻與源氏談及自己想出家的心愿。源氏勸阻。中宮只好傾吐,一直風聞母親怨靈作祟,想出家事佛,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中宮其人除了愛畫,且為朱雀帝愛戀之外,書里相關描述不多。之前章節源氏受六條御息所囑託,照顧她的女兒中宮的時候,仍有過非分之想,言語勾引。中宮沒有驚慌,也不為所動,只是巧妙避開,終歸嫁給冷泉帝。她的為人相當淡泊,幾近似有若無。但她是心懷良善的美好女性,除了對繪畫的鐘情,更體現在她對母親的感情上。

曾經,當被問及四季之中最愛哪一季時,中宮答,因如秋露般消亡的母親,最愛秋天,也因此被稱為秋好中宮。她的母親高貴貌美、才華橫溢,一生放不下感情的糾葛,死後冤屈也依舊化為鬼魂,糾纏或害死源氏的眾多姬妾,為世人所詬病。對這樣的母親,秋好中宮從來沒有厭棄,無論母親在世或者離世,都對她心有關懷。

在鈴蟲篇,明明她的生活安穩幸福,卻願意離棄這樣的生活,以身事佛安慰母親受苦的靈魂。其時,源氏大受感動,我想任是誰都會如此吧。源氏對六條御息所只是露水情緣,心中並無挂念,反倒是時時擔憂她冤魂作祟。然而,這個目睹母親一生寥落的女孩,從不嫌棄被世人譏評的她,始終牽掛和關愛著她。相形之下,光之君的光環也暗淡了許多。同樣,貌美才高的六條御息所愛惜自我,對源氏愛恨難消,但看看這樣的女兒,她在一段未必真心的男女之情和自尊自憐中付出了全部生命與靈魂,是否也太不值得?

《鈴蟲》篇,是繁華之後的寂寥一章,登場的女性要麼已出家,要麼想出家。相關的男性要麼離世,要麼遭受了挫折。然而,在這樣如秋日般蕭索的背景之下,燦燦然浮現出這些似有若無的女性的真情與忠誠。即便如光之君般輕浮靚麗,也不免自愧負疚,奉上誠意,做一回其間的配角。在全書看來,格外特別與精彩。


難道不是 雲隱 一章?

一說是紫式部故意不寫,

另外一說是後來被毀,無法流傳下來

引起人無限遐想,

總之當時讀到,一翻開,

全面空白,只有一個標題。


《雲隱》。

這裡的一面白卷,是不能再承載任何東西,我篤信紫式部故意為《雲隱》留白而非後人散佚。即便是千年之後不能盡解前朝種種妙處的我,無論初見《雲隱》時的驚悸,抑或復讀來的鬱結,總要悵然若失良久。

以個人審美來說,我對源氏無感,無褒無貶,有時自然惱怒於他濫情得理直氣壯的態度,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雨露均沾,絕不怠慢每一縷萍水情緣,在當時可謂給予了那些女子儘可能理想的一生(恐怕一般男子典型不過頭中將不負責任的沾花惹草),然而前文漫長的相處,以及紫姬離去後源氏難以消解的悲痛,終於到戛然而止的無聲時,幾乎是失去親人般的惆悵不止。應該說,我雖不喜這位「親人」,畢竟一路看過他的人生,在他的荒誕他的情長里亦有我前前後後的所思所想,以至於落幕時,獨得萬籟俱寂一片茫茫的孤寂。

讀者尚且如此,沉浸於創造並極力展示這個物語世界的紫式部,絕非一般無語凝噎可比擬。獨有她,最能體會光源氏離去的徹骨孤境。

《雲隱》無從描繪,更無心描繪。

光源氏的一生,即便著意渲染得再盛大絢麗,說穿了也不過是於草木疏影間,倏忽如露不知何去何從的痴情,一旦消弭,自不過隱沒雲間般不著痕迹。

有答主說這是解脫,實則一朝夢醒夜來複魘,一切撲朔迷離的宮牆裡,即使光源氏前無古人,也未必後無來者。


剛看完第一部的時候感覺愛恨情仇特小學生,到了第二部寫三公主和柏木的時候覺得「哎呀有點意思」。三公主又怨柏木,又同情他。源氏怕朱雀院誤會,礙著三公主面子又不好解釋。夕霧看明白一點又不甚明白。種種人情世故(私以為)是最生動最切實的一章了。


竜が我が敵を喰らお!


紫姬之死的兩章都很精彩。摘一句我印象比較深的:

紫夫人深諳花意遲早,故令人遍植各類。而今,群花不忘時令,次第綻開。

紫之上被光源氏打磨的如此完美,然而源氏從未珍重她,只是看重她被他強行塑造的那部分,從未真正關注過她的內心。而即使她死去了,源氏憑弔的依然是她完美的藝術鑒賞和園藝能力。

紫姬越完美,越讓人為之心痛。


源氏對紫姬的愛從一開始就是移情,是把對藤壺無法實現的愛轉嫁到長得很像的紫姬身上。知道這種愛在養成中逐漸變成真愛,他並沒有察覺,他那個時候還是在懷念得不到的藤壺,收集群芳,直到紫姬死去方才算有所了悟。而紫姬因為源氏待她到底不同,所以其實她心中還是有獨佔源氏之心之愛的貪念,故而才會傷心,才會早逝。相比通透的明石姬,自謙而自尊,能夠取捨,最終才終能得到源氏心中永遠的一席之地和常伴女兒的團圓結局。


高一看的,手邊也沒有,我也只好很像是裝逼的說,空白的那一章,最精彩,真的,我記得當時我看的時候看到那一章,高興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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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被譽為日本古典文學的高峰。作者是日本平安時代的著名女文學家紫式部(973-1015),紫式部本姓藤原,字不詳。因其長兄任式部丞,而當時宮中女官往往以其父兄的官銜為名,以顯其身份,所以稱為藤式部;後來因她所寫《源氏物語》中的紫姬深為世人喜愛,遂改稱紫式部。紫式部出身於充滿書香氣的中等貴族家庭,是一位極富才情的女子,其祖父等輩及兄長都是當時有名的歌人,父親更是長於漢詩和歌,對中國古典文學頗有研習。

桐壺帝在位的時候,出身低微的桐壺更衣,獨得桐壺帝的寵愛。後此更衣生下一位皇子,其他嬪妃,尤其是弘徽殿女御也愈加忌恨。更衣不堪凌辱折磨,生子不到3年,便悒鬱而亡。小皇子沒有強大的外戚做靠山,很難在宮中立足。桐壺帝不得已將其降為臣籍,賜姓源氏。源氏不僅貌美驚人,而且才華橫溢。12歲行冠禮之後,娶當權的左大臣之女葵姬為妻,但葵姬不遂源氏的意。於是源氏追求桐壺帝續娶的女御藤壺,據說女御酷似源氏生母。不久,兩人發生亂|倫關係,生下一子,後來即位稱冷泉帝。源氏到處偷香竊玉,強行佔有了伊豫介的後妻空蟬 ,還向比他大7歲的嬸母六條妃子求歡,並同時輾轉在花散里、末摘花等眾女子之間。當他騙拐一位不明身份的弱女子夕顏(其實卻是葵姬之兄頭中將的情人)去荒屋幽會時,這女子不幸暴亡,源氏為此大病一場,病癒進香時遇到一個女孩,她酷似自己日思夜想而不得相見的藤壺,得知她是藤壺女御的侄女,名叫紫姬,就趁紫姬熟睡把她帶回家中,收為養女,朝夕相伴,以寄託對藤壺的思慕。幾年後紫姬出落得亭亭玉立,高貴優雅,才藝超眾,十分可人。源氏便把她據為己有。葵姬生下夕霧小公子時,因六條妃子生魂附體而過世,之後紫姬被扶為正夫人。

  桐壺帝退位以後,右大臣弘徽殿女御的兒子登上皇位(朱雀帝),源氏及岳父左大臣一派從此失勢。恰巧源氏與右大臣女兒朧月夜偷情之事敗露,源氏噩運臨頭,在右大臣弘徽殿女御操縱下被迫遠離京城,到荒涼少人的須磨、明石隱居。當地有一明石道人是同源氏公子有姻親的,然隱居鄉野。其女名喚明石姬,從小悉心培養,儀錶不凡(文中說不亞於皇女),琴藝當世獨一無二(文中說其琴技是什麼的唯一傳人),字跡優美流暢(文中說不亞於高貴的貴族)。為排遣寂寞,源氏公子與明石道人的女兒明石姬結合,後生一女,被選入宮中做了皇后。由於天降異兆,朱雀帝又重病在身,朝政不穩。源氏奉召回京輔佐朝廷。不久,朱雀帝讓位給冷泉帝。源氏升任太政大臣 ,源氏及左大臣一門恢復了往日的繁華氣派。源氏建造了集四季景物為一體、蔚為壯觀的六條院寓所,將昔日戀人統統接到院里來住。源氏近40歲時,將朱雀帝之女三公主納為正妻,紫姬終因心力交瘁,病卧在床。早已覬覦三公主美貌的頭中將之柏木趁源氏探病的機會,與三公主幽會,被源氏發現。柏木懼悔交加,一病不起,英年夭折。三公主生下容貌與柏木毫無二致的私生子薰後,落髮為尼。源氏深感自己和藤壺亂|倫之罪的報應臨頭,心如死灰。恰巧紫姬不久又逝,源氏失去了精神支柱,了斷塵緣,隱遁出家。幾年後死去。

  源氏之子夕霧為人方正嚴謹,並不像父親一般處處留情。源氏刻意不讓夕霧仕途太順利,意圖培養。夕霧從小與表姐雲居雁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但云居雁之父葵姬之兄嫌棄夕霧官位不高,又一心想送女兒入宮,因此不答應夕霧求婚。夕霧思慕雲居雁不得,恰逢唯光大夫家送入宮中作舞姬的女兒藤典侍酷肖雲居雁,因而與她私通,後成為夕霧側室。後來夕霧終於和雲居雁結為連理,生育許多子女。柏木過世後,與之生前交好的夕霧前往安慰其夫人時,愛上了柏木遺孀落葉公主。落葉公主自感命運凄涼,一直不肯接受夕霧的求愛,最後夕霧在侍女們的幫助下才得遂心愿。源氏過世之後夕霧任太政大臣,位高權重。

源氏之子薰生性*嚴謹。20歲來到宇治山莊愛上了莊主八親王的大女公子,不料遭到拒絕。大女公子病故後,他尋回外貌酷肖大女公子的八親王的私生女浮舟,填補心靈的空白。可是匂皇子深夜闖入浮舟卧房,假冒薰的聲音,佔有了浮舟。當浮舟意識到自己一身事二主後,毅然跳水自盡,被人救起後削髮出家。儘管薰一往情深,多次捎信,以求一見,但終未了此心愿。

同一本《紅樓夢》,魯迅先生曾說:道學家看到「夢」,儒家家看到「淫」,才子佳人看到「情」,革命家看到「排滿」。同一本《源氏物語》也可以有不同的解讀,可以和上文一樣依照中國人的現代的價值觀解讀成一個採花天才的風流傳奇的一生,也可以用日本人對於美學的理解,對於情與愛,性與靈那曖昧的分離和統一,對這本在世界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直到一千多年後的今天對日本文學仍有深遠影響的愛情巨作有截然不同的,或燦爛如櫻花綻放,或沉黯如黃昏永駐的解讀。


我認為最精彩的無疑是「雨夜品評」(? ??_??)?簡直提綱挈領。

其次是航標那一章(????)

無論是源氏對下人的吩咐,還是面對傷心的紫姬的解釋,都讓人寒心。後面明石姬在船上看著自己愛人的身影自慚形穢的那段也讓人唏噓。她父親的攀附權貴、源氏的夢、產後才來的關懷等就像悲劇條在蓄力,明石姬自己親眼目睹了這樣的差距真切感受到了不平等和被利用的傷害才是悲劇值max的地方(;′??Д??`)

說起來《源氏》的女人當中我最欣賞的除了空蟬就是明石姬,一個頭腦清醒的女人。認清到自己的位置,與源氏、與紫姬的距離,並且適當地展示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六條院中不凸出也不沉寂。不沉湎於源氏四處播撒的愛,為自己而活,我認為這是她最終苦盡甘來的原因吧。雖然和源氏搭上邊的女人都不幸(??ˇ﹏ˇ?? )

最後就是「雲隱」。

看到這一章時有一種長舒一口氣的感覺。無論是對源氏還是那些女人,雲隱不是結束,不是遺憾,是解脫。


最喜歡的莫過於夕顏與源氏初見時,將一朵夕顏花置於扇中,呈給源氏的情景。


這部書看過很多次,但是我完全沒記住啊,天啊!就記住了一個光源氏撲倒了一個很醜的妹子,但是他還是對人家負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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