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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看聶紺弩,比如他的詩,比如他的為人?

近代詩詞再怎麼也繞不過聶紺弩。 個人不是很喜歡,卻用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氣讓人印象深刻。

而且聶的《三國》序言的所謂扯淡,這些都令人好奇。(好吧,這是這是我扯淡,現在看來是比較中肯)

靠百度已經不能滿足我對他的好奇了。而且百科上的評價,能信一半嗎?


這個問題不錯,很早就關注了,今天才有空來扯一下。雖然老夫是一個學聶紺弩體的屌絲,但對其人並不甚了解,所以只論其詩,不論其人。

首先開宗明義。聶紺弩詩,語多俚俗,殊非正道。如果不了解其詩本質上的一些東西,學之有損無益。

其一,聶詩並非故意要走俚俗路線的,而是一開始駕馭不了詩法,從而以俚俗為突破口的。聶雖然能稱博學,但初未通詩法。他又是表達欲很強的人,有風骨有態度,定然不想因為詩法的局促而限制自己思想的表達。所以選擇自己擅長的口語和白話入詩,最為妥帖,也最對性情。觀察聶紺弩詩作的先後順序,可以發現後期的詩要比前期的詩用語上更文雅,也更精緻。概括地說,聶的初期詩,八句裡面往往六句俚俗一句文雅,甚至全篇俚俗,而後期作品,每首詩俚俗之字乃見於個別,這就是聶紺弩漸通其法的證據。

比如初期如《鋤草》:

何處有苗無有草,每回鋤草總傷苗。培苗常恨草相混,鋤草又憐苗太嬌。

未見新苗高一尺,來鋤雜草已三遭。停鋤不覺手揮汗,物理難通心自焦。

通首俚俗,了無生趣,說穿了不過一順口溜而已。

而後期如《酬嚴霜》:

羊城有客寄書來,道向燕村祝酒杯。夢為闤囂遷廣野,老於淵默伺春雷。

文章北海知玄德,絲竹東山吊子裁。兩世神交無底恨,漢文皇帝已蒿萊。

則是通首雅音,不見俗態。

當然這俗雅之間,不可一概而論,初期也偶有通首雅音的,後期也有全篇俚俗的。但大致的趨勢是很明顯的。

其二,聶詩的精髓在於思辨,而非文辭。聶的詩,無論俗還是雅,最有價值的是那些充滿思辨智慧的句子。也正因如此,聶詩才能有詩壇一席之地。如果以為支撐他地位的是那種俚俗的語句,又或者所謂「俗中見雅」的風格,則入魔道。

聶的詩,不拘俗或雅,往往有一兩句極出彩者,但出彩的都是其中的思想而非文辭。俗者如《推磨》詩云:「把壞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環遊。」雅者如《清廁》云:「手散黃金成糞土,天將大任予曹劉。」由推磨而及磨碎壞心思,由清廁所而及黃金如糞土,反映的都是老聶的思想。而這思想的生髮,恰合了詩詞的「比興」之道,所以才有了所謂「俗中見雅」的感覺。當然,個人的性情胸襟也是重要原因。老聶擅長以極小之事,說極大之理,類似掃廁所詩里的「澄清天下吾曹事」這種襟懷,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其三,聶詩雅化之後,終流於平庸。這也好理解。到了後期,老聶不再蹲牛棚了,詩法也已熟練。此時作詩,無論題材還是語言,都有了很大的變化。首先語言愈加雅化,少了俗句的襯托,雅句便不顯得突出,所謂「俗中見雅」的獨特味道便弱了不少。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還是寫作題材的的變化。前期你會看到他寫掏糞,寫砍樹,寫放牛,寫除草耕地,於此細務俗務突然現一雅者大者,便有如奇峰突起。後期不再掏糞養豬,題材多是酬贈、別離、憑弔之類,就難免又落入窠臼了。試想一下:倘若是信陵拜相,揮金下士,寫出兩句「手散黃金成糞土,天將大任予曹劉」,有什麼出奇的?必須是掏糞之時冒出這兩句,論者才會恍然大悟,會心一笑。若論詩篇,原是後期的聶詩更好,但若論價值,則是前期的聶詩更有意思。蓋因後期是雅里醬油男,前期是俗中戰鬥機耳。

所以若學聶詩,切不可襲其皮毛,去學那些鄙俗的字眼,也不必去學那些後期他水平最高的詩作。而要學的,其實是他如何以極小而為極大,如何從掏糞餵豬而及家國天下的手段。而我之所以學聶詩,也是因為我在寫對聯的時候,走的就是類似的路子。如我的詠荔枝聯:

啖若民膏,吮若民脂,望妃子紅塵,唐室中衰,斯有說矣;

一日色變,兩日味變,數國朝痛史,人心易壞,其如是乎?

由荔枝而家國天下,老聶之道,其如是乎?

以上。謝 @黃與青 邀。


聶老為人耿直樂觀,其詩有深意但以詼諧語出,堪稱一絕。不才我有時候也寫點舊體詩詞,小時候上中學也就模仿著唐詩宋詞謅幾句風花雪月,無病呻吟,後來下功夫正經學了,也看得多了,方有感於陳廷焯的沉鬱,再看聶老的詩,常常語雖淺白,卻於嬉笑怒罵中諷喻世事,實在佩服,我是以師視之的。

發幾首我喜歡的:

《伐木贈李錦波》

終日執柯以伐柯

紅松黑檜黃波羅

高材見汝膽齊落

矮樹逢人肩互摩

草木深山誰賞美

棟樑中土豈嫌多

投柯四顧漫山雪

今夜家中烤火么

此首最愛。

《挽雪峰》

狂熱浩歌中中寒

復於天上見深淵

文章信口雌黃易

思想錐心坦白難

一夕尊前婪尾酒

千年局外爛柯山

從今不買筒筒菜

免憶朝中老比干

《削土豆傷手》

豆上無坑無有芽

手忙刀快眼昏花

兩三點血紅誰見

六十歲人白自誇

欲把相思栽北國

難憑赤手建中華

狂言在口終羞說

以此微紅獻國家

這一首小時候在一本詩書中作為打油詩看到,這種自娛自樂的樂觀精神勝過常人。

補充:

題主所言《三國演義序言》原載於聶《中國古典小說論集》,我回家又翻了一下,成文於文革後,此時聶已是晚年,在難得的平穩環境下潛心學問,此文也是純學術文論,所以並無多少影射,就事論事對三國說的也挺好,沒什麼特別之處。

往事如煙,對那個時代的人和事,其中的是是非非,章詒和在《南方周末》發過相關文章,總體上我還是願意用寬容的態度看待的,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主要還是國家、社會整體的悲劇,但願不再發生。

施蟄存:

聶紺弩舊體詩的更大的特點是它的諧趣,一種詼諧的趣味。這是傳統中國詩里最少見的,日本俳句里卻有不少。一個人對待反映各種時代現實的世態人情,持過於嚴肅認真的態度,或無動於衷的態度,都不會有諧趣。只有極為關心,而又處之泰然的人,才可能有諧趣。諧趣不是戲謔,戲謔就成為打油詩;諧趣也不同於西洋的幽默,幽默要有一點諷刺。

一首詩,光有諧趣,還不易成為高格。聶紺弩同志的諧趣,背後隱藏著另一鍾情緒:沉鬱。

程千帆:

紺弩霜下傑,幾為刀下鬼。頭皮或斷送,作詩終不悔。艱心出澀語,滑稽亦自偉。

鍾敬文《懷聶紺弩》:

憐君地獄都游遍,成就人間一鬼才。


推薦《聶紺弩詩全編》後記里分析得很透徹了。一般評論是,「雜文魯迅後第一人,舊體詩在魯迅之上」,從不避諱自己的詩「打油」。並沒有多少人能「打油」得這麼「悠閑」。明白易懂就是「俗」?大謬矣!無論喜歡與否,不可否認的是,聶紺弩可稱為「方家」。


1951年聶紺弩由香港回到北京,先後任中國作家協會理事兼古典文學研究部副部長,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兼古典部主任,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委員,光明日報社編委等職。從這樣的履歷看,聶可不是一般的知識分子了。

再看看聶紺弩讀了錢鍾書的《宋詩選注》有感而發,寫了《題〈宋詩選注〉並贈作者錢鍾書》詩。
詩史詩箋豈易分,奇思妙喻玉繽紛。倒翻陸海潘江水,淹死一窮二白文。
真陌真阡真道路,不衫不履不頭巾。吾詩未選知何故?晚近千年非宋人。
聶對錢在《宋詩選注》序中提到的詩史詩箋之爭有導議,其後對錢的才思表現出極大的讚賞。筆鋒一轉,就講自己的詩了,讚賞別人抬高自己實是高!一句「吾詩未選知何故?晚近千年非宋人。」,不是一般人敢說出的話。當得知錢鍾書看了此詩,順口誦出了王夫之的兩句詩:「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並言道聶詩堪可與此兩句相當。聶紺弩又寫了一首《答鍾書》:
五十便死誰高適,七十行吟亦及時。氣質與詩竟粗獷,遭逢於我未離奇。
老懷一刻如能遣,生面六經匪所思。我以我詩行我法,不為人弟不為師。

(上述詳見何永沂《聶紺弩錢鍾書的詩緣 》)

聶中年以後才開始功舊體詩,所以將高適喻己。「我以我詩行我法,不為人弟不為師。」可想聶是多狂妄,與舊文人的自斂是大分徑庭。但筆者卻感受到,聶是發自內心的吶喊,是不甘平庸自命不凡的自我吟頌。

上述兩詩表明,聶紺弩對自己的舊體詩是自視甚高的,且是自我乃至自大。當然坦蕩直率得你無法拒絕對其詩其人作讚賞。

1982年,聶紺弩將其在香港刊發的舊體詩集《三草》拿到國內發行,名為《散宜生詩》。胡喬木讀過後,主動為詩集作序,序中道:「作者以熱血和微笑留給我們的一株奇花——他的特色也許是過去、現在、將來的史詩上獨一無二的。」這是黨內文膽給與聶詩至高的評價,可想聶詩的影響。但文人相輕的傳統,使不少人認為聶是擦胡的鞋才得此序此評價。

聶紺弩的為人可從他的詩中知一二,也許借龔自珍的詩更形象的評價聶。

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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